再加上中央试验室早就掌握了各个古老瓷窑的微量元素的配比数据,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一个数据库,而这个数据库的作用与DNA对比库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技术员只要把采集到的样品放入检测舱,主控程序立刻就会对它的微量元素进行分析和对比,它是古董还是赝品,一眼就能分明。

“阎部长,这只瓷瓶是假的!”技术员举起热气腾腾的鉴定报告,嗓音里充满了仓皇无措:“从微量元素上分析,它的确产自景德镇,却是近十年的新物件。”

阎部长接过鉴定书反复查看,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曾经口口声声断定这只瓶子是真品的几十位专家学者,这会儿全都变哑巴了。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陆续被运来,又陆续被鉴定为真品的那二十多件瑰宝,自粉彩瓷瓶开始竟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经过准确率更高的有损检测之后,均被判定为仿品。

“阎部长,这尊象牙坐佛是假的。”

“阎部长,这幅飞天神女图是假的。”

“阎部长,这人形宫灯是假的。”

“阎部长……”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令实验室的氛围降至冰点,当雍鼎和青鼎的铅同位素分析也完成时,这冰点便被一道惊雷打破了。

一名技术员仓促地站起来,举着鉴定书的手一直在发抖,嗓音也随之打颤:“阎部长,这两尊鼎也是假的!我们没能在它的鼎体里发现那种高放射成因的铅同位素。它们绝对不是在商周之前铸造的,这一点我们百分百可以肯定。”

阎部长快走几步,接过了鉴定书,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他曾几百几千次地向老天爷祷告,祈求它不要让那般惨烈的命运发生在这些镇国之宝身上,却没料最坏的局面,终究还是显现了。

背后下手的人到底是谁?是境外份子还是华国人?梵老师说这桩案子是玄门中人做的,也就是说,调包者肯定是华夏儿女。那TA的心肠该有多歹毒?TA简直就不是个人!

“妈的,连人都不配当,还想成神?!”直到此时此刻,阎部长才对幕后黑手流露出深切的仇恨,然后指了指孙馆长和刘副馆长,高声勒令:“把他们两个抓起来,带下去审问!”

看见报告书的一瞬间,孙馆长和刘副馆长就知道他们这回是永难翻身了。那么多镇国之宝被调包,而他们却毫无所觉,骂他们一句民族罪人都不为过。这责任他们是推不掉的,审问完了必定会被弄去坐牢。

“我们,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啊!阎部长,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

两人的辩解声很快就消失在门外,宋睿提醒道:“把全国的博物馆都查一查吧,还有那些知名收藏家手里的珍品。背后这人势力非常庞大,有足够的能力把带有大灵韵和大气运的宝物搜刮一空。要铸就这样两尊鼎,而且还要把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出来,没个四五年的时间进行布局根本做不到。我们直到现在才察觉,恐怕已经晚了,也不知道还能救回多少文物。”

阎部长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差点得心肌梗塞。这桩案子怎么越捅越大?!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宋睿的担忧同样也是阎部长的担忧。如果说幕后黑手连中央博物馆的宝物都能替换, 那么对其他藏馆的珍品动手便犹如探囊取物,实在是太容易了。

事不宜迟,几人当天晚上就乘坐专机辗转去了各地博物馆查看情况。为了尽量节省时间, 梵伽罗别的展品都不看,一抵达目的地就直奔该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而去,什么金镂衣、玉棺, 甚至是千年不化的尸体,均被他一一感应了好几遍。

如是奔波了七八天, 一行人才回到京市, 给孟仲成立的专案组带来了一个极其恶劣的消息。

“几乎所有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都被调换了, 没被调换的都是一些无法用现代工艺复制的文物。”在案情分析会上, 阎部长语气沉痛地说道。

梵老师早就预言过,那些被调换的文物将遭受风化成沙的厄运, 于是会议室内的所有人都低下头,为那些或已逝去的瑰宝默哀。这并不是华国历史上最为耻辱的一刻, 但毫无疑问,这必定是华国文明史上最为灾难性的一刻。能亲手把自己的根斩断,把自己的故土舍弃, 把自己的传承断绝, 幕后这人该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对玄门中人来说,这不叫丧心病狂, 这叫断情绝爱,斩断尘缘, 是成神的唯一途径。”梵伽罗摇头说道。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阎部长, 令他狠狠捶桌:“连人都当不好,还他妈的当神?老天爷如果让这样的人成神, 那他就是瞎了眼!”

“首长,您说话小心点。”孟仲现在可不是无神论者,于是紧张地拍了拍老上司的肩膀,又睃了睃自己头顶,仿佛老天爷真在看着。

阎部长的内心怒气横生,想发作,却还是憋住了。毫无疑问,经此一事,他对玄门的厌憎已深入骨髓。

“我们已经确定全国范围内的珍宝都被调换,那民间的藏品呢?”宋睿十分冷静地询问。

孟仲立刻翻开笔记本,详细汇报:“我们调查了国内知名的大收藏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其中有四个家族,分别是程家、余家、夏家、宗家,从九年前开始便大肆收购古董。在这九年里,只要艺术品市场上出现举世罕见的珍宝,就一定会落入这四个家族的囊中。更有意思的是,被他们买走的珍宝,从此以后都会绝迹于艺术品市场,哪怕国家级的博物馆去联络他们,想要借来一展,也会被拒绝。不过这样的情况在近五年内有了改变,因为仿品的制造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完全可以骗过专家的眼睛和高科技设备的检测。”

孟仲拿出一沓照片,继续道:“所以近五年来,这四个家族开始陆陆续续把那些举世罕见的珍宝出借给国内的博物馆进行展览,与各大博物馆的关系非常密切。梵老师,这些都是他们的藏品,您能看出问题吗?”

梵伽罗一一翻看这些照片,摇头道:“我看不见灵运之光,也感受不到古朴的气息,它们或许是假的。但隔着照片,我的感应力会削弱,并不敢百分百肯定。”

“我来想办法让您亲眼看一看实物。”阎部长立刻说道。

宋睿紧跟着分析:“这四个家族或许就是在帮幕后黑手收集古董。”

孟仲点头道:“我已经派人去盯着他们了。另外,梁老和陆老也向我反应了一个情况。”

他把那些镇国之宝的赝品的照片摊开在桌上,用指头点了点,“你们看这些假货,做得与真品一模一样,如果不做有损检测,我们做梦都想不到它们已经被调换了,由此可见这个造假者的技术高超到何种程度。那两尊鼎的范线,他竟然一条不错地复制了出来,还把那些精美繁复的雕刻也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这是什么样的水平?”

宋睿颔首:“造假者是个天才。”

孟仲把一张照片甩在桌上,继续道:“这张照片是梁老提供的。你们看看这个人,他叫易江南,今年27岁,一个高功能自闭症患者,是梁老的学生,在文物鉴定领域、雕刻领域、绘画领域、书法领域,都拥有最顶尖的水平。梁老用鬼才来形容他,还说如果真的有人能制造出以假乱真的国宝,那就只有他了。”

阎部长立刻追问:“人呢?抓来了吗?”

孟仲摇头:“没有,这人九年前就失踪了。”

“又是九年。”宋睿沉吟。

梵伽罗眸光微闪,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孟仲继续往桌上甩照片:“你们看,这些照片是中央博物馆的鉴定中心近年来对那些国宝拍摄的X光照片,看上去是不是每一张都不一样?其实不是,我们把边框调整一下就可以发现,它们全都是九年前的老照片,只是稍微调整一下角度就能当成新照片重复使用。也就是说,从九年前开始,中央博物馆对这些文物进行的例行检查就已经停止了,所以那只青铜龟的腹腔露出了那么大一个破绽,才会一直隐瞒到现在。”

“中央博物馆有内鬼。”阎部长对这个消息毫不意外,只是压抑着怒气询问:“人抓到了吗?”

“已经去抓了。”孟仲话音刚落就收到了庄G发来的一条附有照片的短信。看完之后他面皮微微紧绷,末了把手机推到阎部长手边,无力道:“中央博物馆文物鉴定中心的负责人自杀了,另外还有两个技术员也在同一时间跳楼了,都没救回来。”

只在孟仲说话的功夫,庄G又陆陆续续发送了很多简讯,而且条条都是坏消息。与中央博物馆的情况一样,地方博物馆的嫌疑人也都陆续失踪或自杀,没有任何知情者被警方找到。

看见照片上鲜血淋漓的场面,阎部长的牙根都有些发痒,“除了那四个家族,别的线索都断了?一次性铲除这么多内线,幕后这人还真是大手笔呀!”

“那四个家族其实也不算什么线索。他们只要说自己是受害者,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品被调了包,而我们又拿不出指控他们的证据,这桩案子就没法往下查。幕后这人像个幽灵,来无踪去无影,TA绝对不会在明面上与这四个家族的人保持联系。”宋睿泼了一瓢冷水。

“妈的,幕后这人到底是谁?心肠那么歹毒,势力那么庞大,如果我们没发现TA的动作,是不是过个几年,我们的国家就要翻天了?玄门的人一直说自己要隐世,我们有事求到他们头上,往往还得看他们脸色,该给的优惠给了,该给的扶持也给了,结果呢?他们隐世就是这样隐的?躲在暗处把国家的气运都抢走?妈的,一群畜生!”

阎部长气急败坏地捶桌,末了又无奈地叹息:“玄门的人太神秘了,迄今为止,我们连他们的基本情况都没摸清楚,这桩案子要怎么查?嫌疑人涉及整个玄门,而玄门的人几乎都躲藏在暗处,我们根本找不到。”

梵伽罗用指尖不断排列着那些照片,语气淡淡,说出口的话却令所有人精神振奋:“我给你们指两个嫌疑人。”

阎部长和孟仲的眼睛立刻变得无比灼热。

宋睿略一思忖便已了然。

“查一下这个人。”梵伽罗把自己的手机推到桌子中间。

阎部长看了看屏幕上的人像,愕然道:“又是她!”

孟仲伸长脖子一看,顿时也愣住了。这人竟然就是天水派的那个小师妹,办事非常冲动,以致于惊走了马游,害死了很多无辜市民。她那么没脑子,不像是运筹帷幄的幕后黑手。

宋睿把自己偷拍到的两张照片也展示出来,“她的确很可疑。你们看,这是她遭到阵法反噬后的模样,这是她近期的模样,差别是不是很大?”

阎部长和孟仲不断点头,满脸都是震惊。这差别哪里是大,简直是逆天!一个鸡皮秃发、牙齿掉光、行将就木;一个黑发披肩、牙齿整齐、青春洋溢,根本就像是重生了一样。

梵伽罗徐徐解释:“发落齿松,生机流逝,这样的反噬是不可逆转的,若想救回来,除非找个高人灌顶。灌顶的意思就是这位高人必须把自己的寿命、灵力、修为、气运,全都送给遭到反噬的人。送得越多,恢复得就越快。要恢复到这个程度――”

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点了点林念慈那张美丽无双的脸,笃定道:“抽空我一半修为恐怕都做不到。而且据我所知,玄门内并没有任何高人给她灌顶。她一夜之间获得了重生,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的气运简直要冲破天际,怕是连皇帝也不过如此。而且九年前,为了治好她的弱症,天水派将她送去了国外疗养,从那之后就没有任何人得到过她的消息。”

梵伽罗双手交握,环视众人:“九年,这个数字是不是很熟悉?”

阎部长死死盯着林念慈的照片,猜测道:“梵老师,您是说,从九年前开始,她就躲在暗处开始布局了?可是看她的样子才二十出头,九年前也就十三四岁,能干这么大的事吗?”

“她现在这具身体已经七十多岁了。”梵伽罗似笑非笑地道:“心理年龄可能高达两百多岁。”

阎部长震惊了,眼珠子略微一转就勒令道:“给我好好查她,二十四小时监控起来!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天水宫?是了,他们是玄门第一大派,那个知非道长还有一个外号叫老神仙。他们做梦都想着成神成仙,根本不把普通人当人看,做出调换国宝的事也不奇怪。”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语气差到极点:“天水宫的拆除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赶紧给我拆,统统拆掉,有合法手续也拆,出了事我负责!”

这通电话打完,他又给宗教管理局打了一个电话,厉声道:“把天水宫给我加到邪.教名单里去,不准他们再招收信徒,更不准举办公开活动。”

那头唯唯诺诺地答应了,阎部长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点,挂断电话后咬牙切齿地低语:“妈的,老子让你们从假隐世变成真隐世。看不起普通人你们就一辈子待在深山老林里去!”

等阎部长出了一口气,梵伽罗才继续道:“还有一个嫌疑人是张家,苏枫溪就是他们培养出来的。他们似乎也在摸索成神路。”

阎部长这次却为难了,斟酌良久才低声说道:“梵老师,我把您当自己人,所以我给您透个底,张家目前正与国家进行合作。他们研究出一种药剂,能激发普通人的潜能,可以大规模地制造人形兵器,甚至还能培养出灵者。苏枫溪其实就是他们的试验品,上头已经认证了,所以张家的那些罪名都被洗清了。”

“哦,服用了那种药剂还能成为灵者?”梵伽罗沉静的眼眸泛起波澜。

“是的,特安部的特工如今都自愿加入了这项实验计划,并且取得了极大的进展。如果长时间观察下来,确定这种药剂没有副作用,我们军队可能会大面积推广。所以张家不能查。”阎部长无奈摆手。

梵伽罗闭上双眼,心绪一阵涌动。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徐徐说道:“阎部长,我所说的大异变果然已经开始了,不断有人行走在成神的路上,而你们这些普通人,早已沦落为他们的踏脚石,却犹不自知,反倒推波助澜。那药剂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服用了它的人,在将来的某一天必定会遭受反噬。我目前还不知道这反噬是什么,但是如果您有能力阻止这件事,还请您一定不要放任。”

阎部长心头狠狠一跳,急促道:“可是这项实验已经进入到后期,参与实验的人数扩大到了两千,其级别之高早已超过了我的管理权限。我管不了这件事,只能口头上提一提,但上面会不会听我的还是个未知数。”

两千,这个数字听上去似乎微不足道,但如果用生命来换算,那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梵伽罗睁开毫无焦距的漆黑双瞳,把所有的意念都释散出去,极力去摸索那虚无缥缈的一点灵光,然后缓缓道出一则预言:“我看见很多人正走向一处暗无天日的地方,身体融入虚无,化为了尘雾;我还看见疯狂的人更疯狂,卑劣的人更卑劣,阴暗的人更阴暗……一切都朝最坏的方向去发展。”

他的嗓音像寒风吹过冰川,又像焚风刮过荒原,令人忽冷忽热、惊惧不已。

几秒钟之后,他眨了眨,让模糊的瞳孔重新注入神光,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们再不阻止,这个世界将陷入大混乱。”

☆、第二百五十四章

梵伽罗的预言曾经无数次地被验证过, 并且很多人从中获得了血的教训。不听信他的后果是什么,简雅、刘钊、苏枫溪……这些曾经伫立在荣光之中的人,马上就可以站出来现身说法。

最近的一场灾难莫过于马游疯狂杀人事件。由于忽略了梵伽罗的警告, 放任了林念慈的行为,以至于整个京市都遭受到了重创。那鲜血淋漓的场面,痛心疾首的悔恨, 到现在还每每化为梦魇,整夜整夜地折磨着阎部长。

于是离开城南分局之后, 阎部长立刻去了华国第一生物实验室, 见到了那里的负责人林部长, 与对方进行了恳切的交谈。

当着他的面, 林部长态度谦和, 言笑晏晏,待他走后就立刻找来张阳, 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猜怎么着,这个阎泉陵是来给我们警告的。”

“他是上头的大红人, 凡事管得宽。”张阳倒了两杯红酒,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小瓷瓶,把里面的蓝色药水分别滴入酒水, 轻轻摇晃均匀, 然后推到林部长手边。

红酒本该浅啜慢品才能尝出真味,但这位气质儒雅的林部长端起酒杯之后却大口喝光, 又把摆放在张阳手边的酒杯也拿过来,一饮而尽。他闭上眼,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指尖抚了抚眼角,感受到那逐渐减少的细纹, 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张阳丝毫不介意林部长贪婪的行为,反倒眯着眼,兴致盎然地欣赏着他沉醉的表情。

“阎泉陵为什么警告你?我们与他似乎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他悠然询问。

林部长把椅背调低,语气十分不以为然:“他带来了一则预言。”

张阳慵懒的表情转瞬变成阴狠:“预言?他和梵伽罗走得很近,那预言是梵伽罗发布的吧?”

“对,原话是什么我没认真听,大概意思是我们现在研制的这种药水是有毒的,会造成大规模的死亡事件,让我们小心一点,最好是取消实验计划。”林部长转述道。

“会死的话,我自己为什么天天当水喝?我总不至于害我自己。况且这种药剂的化学成分你们也研究过,都是对人体有益的。”张阳略微解释一句。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就是受益者,又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林部长睁开眼,瞳孔里闪烁着精光:“不过我还真有一点疑虑。张阳,你提供给我们的那种果实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它的培植基地具体在何处?我们必须对原材料进行彻底的研究才能改进这种药剂,它还有巨大的完善空间你知道吗?”

张阳连连点头表示明白,内心却嗤笑不已:什么研究原材料、改进药剂,提升药效,不过都是这人为自己谋取私利的借口罢了。他真正想要的是制造这种药剂的果子,并且掌握培植果树的方法,那才是最根本的利益所在。

“林部长,我的绿河研究所目前也在摸索大规模种植这种果树的方法,等我这边有了初步的成果,我们双方再来谈进一步合作的问题。我们现在的利益纽带还没有牢固到密不可分的地方,彼此保留一些底牌会更好,你说对吗?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忙吧。”

张阳站起身便走,根本不在意林部长陡然黑沉的脸色。

“没错,我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进一步加强,这一点我同意。不过小张啊,我猜阎泉陵从我这儿离开之后肯定会找上头的人说些有的没的。你也知道,那个梵伽罗的确是灵媒,而且实力非常强,他发布的预言从来没出过错,上头对他很重视。他说我们的研究会造成大灾难,你猜上头会不会终止我们的这项实验,然后清算你们张家那些破事?”

林部长抚着自己新长出来的浓密黑发,叹息道:“小张啊,当初苏枫溪出事的时候,你们张家差点被梵伽罗整垮,是我出手保住了你们。如今你反过来说我们的关系还不够亲密,我是真的很伤心啊。你还年轻,说话没个分寸,我不跟你计较,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行了,我要忙了,出去的时候你别忘了帮我把门带上。”

他挥挥手,对待张阳的态度仿佛招猫逗狗一般随意。

张阳面皮抖了抖,仿佛要拧出一个可怖的表情,却又忽然阳光灿烂地笑起来:“林叔,您的恩情我一直记得,您放心,我这里有了成果一定第一个告诉您。我先走了,您忙。”

他一面点头哈腰,一面倒退离开,顺便把门轻轻带上,转过身,一张谄媚的脸却瞬间扭曲成恶鬼的形状。

“梵伽罗……”他用力咀嚼这三个字,目中杀气四溢。

与此同时,林部长嘴角微勾,扯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五指微微一动便把放置在桌面远端的一支钢笔临空摄入掌心,又用磁场随意将之压缩成一颗钢球。浓黑的墨点溅落桌面,也弄脏了他的手,却令他发出狂妄至极的笑声。

那药剂不但使他恢复了青春,还让他拥有了异能,更彻底激发了他的野心。

“如果我与梵伽罗对上了,结果会怎样呢?”他闭眼沉吟,面上却浮出轻蔑的神色。

人就是这样,一旦获得了超出常理的能力,就会认为自己天下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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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伽罗连续奔波了很多天,回到老宅之后便进入地下室,准备在龙口上好好休息一晚。到了这里,他已然可以舍弃浴缸,直接从浓黑的雾气中摄取自己所需要的能量。

许艺洋怀里揣着骷髅头和小黄人,肩膀上挎着一个小书包,也睡眼惺忪地跟了过来。

“快睡吧。”梵伽罗给他打了一个地铺。

“讲故事。”许艺洋拽了拽大哥哥的衣袖。

“那我给你讲一个三国演义的故事吧。”梵伽罗一边回忆一边讲述,很快就把孩子哄睡了。他站起来,轻轻走到龙口之上,然后盘膝坐下,安静冥想。当他眼睑低垂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快速划过他的脑海,又转瞬消失不见。

若是换一个普通人,对方肯定会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然后倒头大睡,但梵伽罗却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直觉,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是靠着这个活过来的。

他站起身,在龙口上来回踱步,试图用浩瀚的磁场和强大的意念去抓取那瞬息而过的灵感,却再也寻它不到。它并未消失,而是被某种力量阻隔了,这越发引起了梵伽罗的警觉。

他不知道那灵感所带来的东西是什么,自然也就找不到应对的方法,于是走到一楼的客厅,拿起手机,给宋博士打了一个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宋睿慵懒的嗓音传来,看样子刚才已经睡下了。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该怎么办。”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说道。

“你预见了什么?”宋睿的嗓音立刻变得清晰了,低沉了,警醒了,然后便是一阵淅淅索索穿衣服的声音。

“正是因为什么都无法预见,所以我有些不安。”

能让梵伽罗都感到不安的东西,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可能是简单的东西。宋睿想也不想便道:“你在家里等我,我马上过来。”

“那你路上开车小心。”梵伽罗并未推辞,反倒认真叮嘱了一句。

他畅快地、毫不犹豫地接纳了这份好意,这种相当于直接承认了两人更进一步亲密关系的做法,引得宋睿微微一愣,然后低笑出声。

“好,我路上一定会小心。你把家里的安保系统都打开。”说这话的时候,宋睿已经锁好门,大步走向电梯。匆忙之中他连睡衣都没换,只是披了一件厚外套。

“我给你一个权限,你用手机连接我家的安保系统。这样你就能通过监控头看见我。我记得你有下载我这里的安保系统的APP。”梵伽罗提议道。

宋睿笑得更愉悦了,很快就通过认证,连上了梵家老宅的安保系统。他低声说道:“我也把我家的权限给你,你以后想我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看见我。”

梵伽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笑道:“好。”

宋睿来到地下停车场,一边走一边好心情地问:“梵伽罗,我们已经交换了最私.密的权限,那你说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梵伽罗并未回避这个问题,反而无比认真地回答。

宋睿笑得连步伐都有些凌乱,上车之后哑声道:“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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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睿用最快的速度抵达老宅,先是陪梵伽罗在外面走了一圈,查看有没有入侵者,然后坐下来,讨论一下那不祥的预感到底是什么。

头一次看见宋博士头发乱糟糟的样子,梵伽罗似乎觉得很有趣,嘴角一直是翘着的。

“你看上去好像很累。算了,别讨论了,反正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必定会发生,我们讨论再多也没用。你先睡吧,我给你铺床。”梵伽罗牵着宋睿走向二楼。

宋睿握紧他的手,问道:“你上次说,你想尝一尝家常菜的味道,为什么?是因为你没有味觉吗?”

“是的,我没有味觉。”梵伽罗取出一床被子,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我可以尝尽世间百态,却尝不到食物的味道。酸甜苦辣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恐惧也是最无用的情绪,还有犹豫、软弱、敏感……为了确保这具身体的强大,我舍弃了一切可以舍弃的感觉。”

“但你保留了疼痛。”宋睿反驳了一句。

“疼痛绝不是多余的。”梵伽罗摇头说道:“痛感是最有效的一种防御机制,它可以让我随时保持清醒和警觉,也可以让我铭记该铭记的东西。”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一个殉道者。”宋睿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低沉:“只有殉道者才会把疼痛视为理所当然。殉道者的英文念作martyr,直译过来就是致命的圣人。你正在走的这条路是怎样的一条路?虽然你不愿意告诉我,但是从你的一言一行中我已经猜到,你在以身殉道对吗?这对你来说有可能是致命的。你真的以为自己是耶稣基督或者盘古大神?我告诉你,你只是一个人,你救不了全世界。”

梵伽罗沉默良久才道:“你说得对,我只是一个人,救不了全世界。不过如果可以,我想我能救绝大多数人。”

宋睿压抑在心里的不安和怒气瞬间就涌了上来,正准备继续反驳,双肩却被梵伽罗摁了下去,然后怀里就拥住了一具冰冷的身体,两根细长的手指捏住他的薄唇,不允许他再开口。

“睡吧,你已经累了。”梵伽罗附在他耳边轻轻说话,每吐出一个字,便带出一股微痒的气流。

沉浸在不安焦躁中的宋睿瞬间就落入了一个温柔的陷阱。制造这个陷阱的人非常狡猾,也非常清醒。他知道该怎样做才能中断这次谈话,而他没有胆怯、犹豫、敏感等多余的情绪,所以他马上就采用了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他有时候很天真,有时候又很复杂。但越是了解,宋睿便越是深刻地意识到――原来梵伽罗的本质不是冷的,淡的、疏离的;而是甜的,软的,入口即化的。

他拥抱着这具冰冷却又柔韧的身体,脑袋烫得像是灌满了沸水,除了咕噜咕噜冒泡,竟然没有思考的余地。

梵伽罗用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附在他耳边低语:“借我一点体温,我喜欢你的温暖。”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磁场已温温柔柔地将他们包裹,又牢牢地锁控住了宋睿不断增高的体温,将之浸润于自己的体表。于是这具永远都捂不热的身体,竟然也随之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宋睿下意识地搂紧梵伽罗,额头不由冒出一层细汗,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借,你要什么我都借给你。我的体温,我的感情,我的智慧,甚至是我的生命……

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可他激荡的情绪却像一包跳跳糖,又甜蜜又活跃,塞了梵伽罗满口,令他不断发出低柔的笑声。

宋睿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却也柔和了面色,随之轻笑。

“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我都陪你。我的愿望你一直都知道,对吗?”他哑声问道。

“我知道,我们一起。”上一次,出于谨慎和负责任的态度,梵伽罗没有给予回应,这一次,他却毫不犹豫地把这四个字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