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受控制地哭起来。

梵伽罗展开磁场,将她包裹,又把自己内心的平静力量传导过去,压制那些慌乱无措和茫然恐惧。这是他独有的安慰人的方式。

宋睿则打开那个塑料袋,仔细观察这些苹果。它们又大又圆,颜色赤红,表皮光亮,卖相比一般的苹果好上太多,每一个都贴着椭圆形的小标签,注明了出产地。

“这些苹果是你什么时候买的?吃别的苹果你会有感应吗?”宋睿冷静地问。

女人从梵伽罗那里汲取了足够的力量,总算是平复下来,哽咽道:“这些苹果我买了有半个月了,只有吃它们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哭,恶心想吐,然后感觉到我老公在叫我,吃别的苹果不会。我――”

女人紧紧抱住自己,身体开始发抖:“我后来又试着吃了一个,然后哭得更厉害。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我形容不出,就是很难受,很伤心,恨不得当场死了才好。我当时就想把吃进去的苹果抠出来,但抠了一晚上却只吐出一些酸水。我太难受太难受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觉,只能不断重复着最后一句话,目光偶尔瞥见那些通红的苹果就会仓皇移开,仿佛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

她的这种感觉与灵媒的通感有些相似,却又大为不同。

灵媒需要寻找一个媒介来与世界进行深层次的沟通,空气、水流、声音,任何一种有形或无形的东西,都有可能成为这个媒介。但女人的媒介却单单只是这些苹果。

梵伽罗一面思忖一面拿起其中一个苹果,却并未用磁场和意念去感应。尝试了多次之后,他早已发现这种果实是不允许灵者去探究其源头的,即便被摘取并运送到很远的地方,它们与母体之间似乎还保持着一种密切的联系。

这种联系带给梵伽罗非常熟悉的感觉,也令他极其忌惮。而且他隐隐还知道,要想用磁场阻隔这种联系是绝对不可能的。二者之间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

直到这时,梵伽罗才又恍惚忆起,当时在苏枫溪脑子里看见的那个纵横交错、黑点斑驳的阴暗画面,不正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吗?他其实早已经窥见了一部分真相,却始终没能参透。

女人还在哭,梵伽罗的思绪却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一时间拉不回来。

他摩挲着掌心的果实,呢喃道:“宋博士,世界上有什么联系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

宋睿思忖片刻后说道:“血缘?”

是血缘吗?这些果子也能算是那棵妖树的孩子,所以它们之间的联系才会斩不断吗?理智上,梵伽罗觉得这个答案应该是真相,但直觉上,他却认为不是,而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所以说,这些果实与妖树之间的联系,绝不仅仅是血缘那般简单。

梵伽罗一时片刻想不明白,只能伸出双手,礼貌询问:“这位女士,请问您如何称呼?”

女人泪眼朦胧地说道:“我叫段小芸。”

“段女士,能否请您把双手放入我的掌心?您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那些感受,我可以直接通过您的意念读出来。请您不要抗拒,只在心里回忆那时的场景就够了。可以吗?”他掌心向上,默默等待。

“可以,我,我只要握住您的手就行了吗?”女人连忙用衣服下摆蹭了蹭沾满鼻涕和眼泪的手。

“是的。”梵伽罗指尖微微一僵。

宋睿立刻把摆放在茶几上的一包消毒纸巾递过去。

女人红着脸接了,抽.出其中一张,仔仔细细擦干净双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搭放在梵伽罗的掌心。

“闭上眼可以有助于回忆。”宋睿提点道。

女人立刻闭上双眼,努力回忆当时的感觉。

与此同时,梵伽罗安详的脸庞露出了忍耐的神色。他终于明白女人所谓的难受是何等难受。那是一种心脏活生生被掏出来的痛;是灵魂被撕成碎片再也无法拼凑的绝望;但在痛苦绝望之余,她还隐藏着极为强烈的愤怒。她不但不想过完这一世,还想把自己余下的生生世世都毁灭。

她认为丈夫和孩子的失踪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没有照看好他们才导致了这个家的破碎。但她嘴上说着担心丈夫,对儿子只稍微提了一两句,脑海中却满满都是儿子天真可爱的笑靥,并没有给丈夫留下多少回忆。

这也可以理解,当一个女人成为了母亲,她生命的重心会自然而然转移到孩子身上。她不提儿子,只是因为一旦提起,自己就会崩溃。

借由她的眼,她的思想,她的回忆,梵伽罗还看见了父子俩失踪那天的场景。他们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莫名消失的,各自穿着薄薄的睡衣,手牵着手,打着赤脚,消失在无人街头。

监控拍到了他们的背影,却没拍到他们最终的去向。他们一直走一直走,未曾回头……

三年过去了,女人辞掉工作四处寻找,却只换来一次次的绝望心碎。她始终坚信他们还活着,直到这次买回这些苹果,品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

感应到这里,梵伽罗便放开了女人的手。

她立刻掩面痛哭,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感觉得到,他们,他们已经死了。但即便是这样,我,我也要找到他们,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他们当年,为什么要离开。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他们身上,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梵伽罗,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梵老师,我想知道真相,求您为我解答。”

寻找了这么多年,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挣扎、煎熬,她其实已经心力交瘁。她有时候觉得人活着总要有一个盼头,有时候又觉得这盼头简直像一根绕颈的绳索,在一点一点把自己勒毙。

直至吃到这些苹果,她才终于想明白,自己如今唯一可以获得的,大约就是一个真相。她一定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她打开挎包,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语气悲伤,却也坚定:“梵老师,我把我的房子卖了,再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凑够了五百万。我把这些钱全都给您,求您帮我。”

梵伽罗伸出细长的指尖,摁住这张卡,慢慢把它推回去,然后拿出手机给孟仲打电话,语气慎重:“孟局,你们的走访调查开始了吗?能不能先查一查红星果园?”

那边说了几句话,梵伽罗就站起来,颔首道:“我跟你们一起去,我这里有一位段女士吃到了一种很奇怪的苹果。我觉得这会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他挂断电话,拎起那袋苹果,吩咐道:“走吧,我带你去这些苹果的原产地看一看。”

“好。”女人连忙站起来。

宋睿自然而然地拿起外套,准备跟上,眉心却被一根冰冷的食指抵住,紧接着一股柔和而又温暖的磁场就侵入了他的脑海,搅动着他的睡意,让他的意识变得格外昏沉。

他握住这根食指,薄唇张了张,尚且来不及说一个字就躺倒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梵伽罗收回指尖,抱起高大的宋博士,带上二楼的主卧,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下楼之后,他把摆放在茶几上的肉菜放进冰箱,然后写了一张纸条,贴在冰箱门上。

段小芸架不住好奇心,走到厨房门口看了看,却见纸条上写着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睡醒了吃点东西再来找我。】

发现梵老师回头朝自己看过来,她连忙缩着脖子退回客厅。

“好了,这回可以走了。”梵伽罗穿上外套,轻声解释:“他昨天晚上没睡觉,今天不能再在外面跑了。”

“原来是这样,是我麻烦你们了。”段小芸感到非常抱歉,却也清晰地意识到,这两个人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宋博士分明睡在二楼,听不见一楼的声音,可梵老师却会不自觉地降低说话的音量,唯恐打扰对方。只有时时刻刻把彼此放在心上,才会有这种近乎于条件反射一般的呵护举止。

离开这栋富丽堂皇的别墅时,段小芸回头看了看二楼,眼里满是羡慕。

两人驱车来到郊区的红星果园,与孟仲等人会面。

“这种苹果是不是你们这儿产的?”孟仲接过那袋苹果,递给园主。

“是我们这儿产的。”园主看了看贴在果皮上的商标,立刻点头,完了咬上一口,咔擦咔擦嚼地欢快。

看见他豪放的吃相,孟仲和一众办案人员不由感到一阵牙酸。段小芸已扭过头,捂嘴干呕。

梵伽罗拿走了被园主咬过一口的苹果,随手丢在地上,一脚踩烂,淡声道:“出产这种苹果的果园在哪里,能带我们去看一看吗?”

园主十分热爱种植业,又以自己培育出了市面上口感最好的糖心苹果而感到骄傲,看见梵伽罗这样浪费自己的心血,顿时急眼了:“诶,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儿?不吃就不吃,你扔地上踩烂是干什么?你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孟仲不耐烦地催促:“果树在哪里,带我们去!”

园主仿佛被他们惹恼了,死活不愿配合,“你们到底干嘛来了?我们果园是合法经营,没犯事,更没往果子里扎针!那样干不等于自断财路吗?我们没那么傻!你们想搜查可以,拿许可证过来!”

孟仲低头掏搜查证,梵伽罗已经迈开脚步,朝某个方向走去。

看见他离开,孟仲哪还管什么许可证不许可证,连忙火急火燎地跟上,廖芳、刘韬等组员也都呼啦啦地追过去,活似一群土.匪抢劫来了。

园主气得要死,快步跟上这些人,口里骂骂咧咧没个干净,又连连摆手让果农扛着锄头过来拦人。

果农哪里敢对抗执法队伍,竟一个个扭头跑了。

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梵伽罗绕开一块又一块不同品种的水果的种植区,又循着那微妙的感应,穿行于蛛网般的小径,最终来到一棵苹果树前。它的叶片不比周围的树翠绿繁茂,茎秆也不比别的树粗大健壮,打眼看去平平常常、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特异之处。

对变种果树充满了恐惧的孟仲站在这里,呆呆地看着,满脸都是怀疑。

“是它吗?”他不确定地问。

“是它。果实与果树之间存在的那种斩不断的联系,我感应到了。”梵伽罗伸出手,把掌心贴合在树干上。

园主嘶声喊道:“诶,你干什么!你别动我的树!”

就在这一瞬间,那棵平平无奇的树竟枯黄了满枝的叶,凋零了满树的果,眨眼间变成了一棵枯干的死树。它仿佛经历了几十上百年的雨雪风霜地侵袭,竟在梵伽罗的轻轻一触之下折成两段,轰然倒地。

周围的人尚且来不及反应,段小芸就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尖叫:“老公!那是我老公!”

她猛然扑上去,抱住了断成两截的树干,而那参差不齐的断口里竟卡着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其肿胀的面部依稀能看出生前的模样,更有汩汩鲜血从他遍布孔洞的皮肤里冒出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更多警车呜啦啦地赶到, 全面封锁了这个果园。京市周边地区的所有果园都已经不允许往外供货,超市和水果店里的水果也都全面下架。这肯定会对果农和商家造成一定的打击,但事关所有人的生命安全, 上面只能这样做。

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之法。

红星果园的园主本来还对这一决策颇有微词, 甚至准备联合众多果农与商家写联名信,去市里找相关部门上访。水果里扎针这种事真的太荒谬了, 他们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

但此时此刻, 看见这棵内里包裹着尸体的苹果树, 他所有的愤怒、不甘和委屈, 全都变作了恐惧。他看了看正井然有序地拉着警戒带的警察, 又看了看打开工具箱准备验尸的法医, 这才意识到,大家好像都很镇定,仿佛见惯了这种诡异的场面。

也就是说, 所谓的水果扎针案件根本就是莫须有的吧?真正出问题的是果树?

想到自己平时特别爱吃这棵树产的苹果,园主扭过头吐了。听见他频频干呕的声音,段小芸也忍不住吐了个昏天暗地。

其实园主误会了, 孟仲他们并不镇定,只是习惯了表情管理而已。他们也都吃过市面上售卖的糖心苹果,而其中的每一个, 都有可能来自于这个果园, 生长于这棵果树。他们的胃囊也都翻江倒海非常难受, 但案情获得的重大突破让他们忽略了这种感觉。

孟仲取出小本本问道:“梵老师,您是不是早就感应到树里有尸体, 所以才把它弄断?”

“我什么都没做, 我还来不及感应,只是把掌心贴上去, 它就枯萎断裂了。”梵伽罗摇头否认。

孟仲狐疑道:“那它怎么突然枯萎了?”

周法医用锋利的解剖刀剖开尸体和树干,强忍心悸地说道:“我大概知道果树为什么会枯萎。它其实不是一棵树,是两棵树。”

“什么意思?”孟仲立刻追问。

“你看尸体内部,是不是有很多孔洞和空腔。你再看这些树干,是不是也有很多空腔,一条一条纵横交错,像人体遍布的血管。由此可见在尸体和树干的内部,原本是布满了管状物的。”

周法医剖开一截树梢,进一步解释:“这种管状物越到树冠就越细,像毛细血管,然后集结在挂果处。我猜测,这些管子的功能和血管一样,是为果实提供营养的。一棵树里不可能存在血管,那你说这些空腔是什么造成的?”

孟仲骇然道:“是那种藤蔓,它们的形状很像血管!”

周法医点点头,稍微剖开尸体的右上臂,说道:“你看,尸体内部也都钻满了孔,像被寄生虫蛀蚀了一样。所以说这其实是两棵树,外面一棵,里面还藏着一棵,就像穿了画皮的女鬼。”

刘韬等人也都围拢过来,看着这令人极度不安的一幕。

梵伽罗站在外围,徐徐开口:“那株藤蔓就寄生在这棵苹果树里,以这具尸体为养料,结出果实。这些果实,实际上是用人的血肉浇灌成的,难怪段女士吃到这些苹果会哭,实际上她吃的是她丈夫的肉。”

孟仲等人被他的描述吓得头皮发麻。

周法医握解剖刀的手忍不住抖了抖。

刚停止呕吐的段小芸顿时又吐得昏天暗地,还一边吐一边哭,指尖伸进喉咙,恨不得把自己的胃都抠出来。

红星果园的园主死死瞪着那棵断裂的树,原本黝黑的面皮这会儿看上去竟白得像纸。

他的反应很正常,但梵伽罗却深深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有暗芒闪过。

孟仲抹掉额头的冷汗,猜测道:“那株藤蔓知道我们是来查它的,所以从地底下跑了?快挖挖看!”

刘韬等人立马拿起锄头往下挖,果然发现了一个不知道往哪儿延伸的黑洞。顺着黑洞追过去肯定是不可能的,它太深了。

“找个地底探测器来。”孟仲勒令道。

“不行的,洞穴太深,探测器很快就会失去信号。”周法医摇头。

孟仲无奈地抹了把脸,这才站起来,开始最传统的调查方法――审问。他把园主带到不远处的一座工棚,找了一套简陋的桌椅让他安置,然后摊开笔录本,问道:“那棵苹果树在这里生长多久了?有没有异常情况?”

园主眸光闪了闪,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这棵树我种了有三年,六个月前才开始挂果。没什么异常情况。”

“你确定?”孟仲严厉质问。

梵伽罗则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漆黑双眸像两个漩涡,叫人脑袋发晕。

园主慌忙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虚弱道:“我确定。”

“他撒谎。”一道富含磁性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令梵伽罗深不见底的眼眸浮上一层显而易见的笑意。

“吃东西了吗?”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

匆忙赶来的宋睿原想瞪他一眼,瞥见他俊美面容上不加掩饰的欢喜,心便化了。

“我煮了一碗面条吃。”宋睿柔和了语气,随即又看向园主,揭穿道:“他隐瞒了很多事实。”

“我,我没有。”园主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捂住肚子,辩解道:“我胃疼,脑子又乱,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你就不用想,把双手放上来,我直接从你的脑子里读取你的记忆就可以了。”梵伽罗把双手摊放在桌面,掌心朝上,耐心等待。

被他平静无波、漆黑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园主额头的冷汗越冒越多,两只手紧紧抱臂,死活不愿伸出去。他知道这个人叫梵伽罗,是华国最厉害的灵媒,能窥见所有人深藏在内心的秘密。他打死都不会让他碰自己。

“我想起来了,”园主的眼珠子急速转动几圈,惶急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三年前,这棵树移植到我的果园的时候曾经枯萎过一段时间,叶子都掉光了,树枝也都枯了,我以为救不活,心想改天得把它铲掉,免得占地方,哪料第二天,它竟莫名其妙长出了很多嫩绿的小叶芽,活了过来。”

孟仲翻开段小芸的口供看了看,问道:“它活过来那天是哪天?”

“三年了,我哪儿记得。”园主摇摇头,甩出几滴冷汗。

“那我直接帮你看吧。”梵伽罗的双手始终摆放在桌上。

园主心里一急,连忙说道:“那天是,是……啊!我想起来了,那应该是四月初的时候,清明节快到了,我还说等清明节过了再铲树,怕不吉利。”

“四月初?”孟仲沉吟一番,又问:“除了这一点,还有别的异常之处吗?”

“没,没了。”园主僵硬摇头。

“三年前的那批树苗是从哪儿进货的?”宋睿问了一个问题。

“是从网络商城的果苗批发市场进的货。”

网络商城的果苗批发市场汇聚了天南海北的商家,购买者随机看,随机挑,下单之后如果货不够,商家还能从别的省区调货,这个过程很难人为操控,所以说,那株藤蔓对京郊果园的入侵应该不是某个人安排的,而是它自主地选择。

从目前发现的种种迹象判断,它的灵智非常高,与人类比起来应该也不差多少。

宋睿心里有底之后便靠在椅背上,语速缓慢:“你从实招供吧,不要再隐瞒了。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会有办法知道你试图掩盖的秘密。”

梵伽罗撩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园主,殷红薄唇上下开合,吐出三个充满玩味的字眼:“摇钱树?”

孟仲一脸懵,然后飞快走到窗边查看周围的每一棵树。他们不是在找妖藤吗?怎么又冒出一棵摇钱树?在哪儿呢?

园主身体一抖,顿时冷汗如瀑。

梵伽罗收回摊开的掌心,语气淡淡:“你内心的情绪实在是太强烈了,无需感应,我也能清晰地听见你的心声,你在不断念叨一句话:摇钱树断了……你把我当成了罪魁祸首,恨不得举起锄头杀了我。但是你不得不忍,因为周围都是警察。你只能在滔天怒火和怨恨不甘中忍耐,这剧烈翻腾的意念早已把你的内心出卖给了我。怎么样,你还想让我继续说下去吗?”

“不要再说了!”园主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冷汗掺着眼泪一块儿往下掉,活似被戳破的水囊,模样十分狼狈。

梵伽罗冲他扬了扬下颌,嗓音压得极低,带上了一种蛊惑的意味:“把你的秘密说出来吧。”

园主的瞳孔渐渐失去焦距,恍惚道:“断掉的那棵苹果树,就是我的摇钱树。”

站在窗边兴奋地寻找摇钱树的孟仲顿时尴尬了。

“七个月前,那棵树开始挂果,产量与别的树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口感特别好,特别清甜。我当时就跟果农说要好好照看它,以后拿它做嫁接,培植更多品种优良的树。”

“我对改良新品非常感兴趣,平时也会亲自照看这棵树,观察果实的成熟情况。有一天晚上,我来园区守夜,不知怎的就走到那棵树前,顺手摘了一颗果子咬了一口。”

园主深吸一口气,嗓音开始发颤:“诡异的事情就在那个时候发生了。在我摘掉果子的那根树梢上,飞快又长出了另一颗果子,很大很圆很红,已经熟透了。我――”

园主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继续道:“我当时以为自己眼花了,就又摘了一颗果子,还是在同样的地方。你们猜怎么着?那地方又长出来一颗完全成熟的果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不停地摘,不停地摘,摘了满满一箩筐,但它还在长,不停地长。”

孟仲听呆了。

梵伽罗和宋睿却始终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园主。

园主的故事还在继续:“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一个箩筐摘满就又换一个箩筐。同样的枝头,同样的地方,我足足摘了五六百斤重的苹果,而整棵树的果子却没少半个。天亮的时候,我听见鸡叫的声音,又听见果农咳嗽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被发现。我停手了,那个被摘掉果子的地方就还是挂着一颗果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园主压低嗓音,仿佛害怕别人听见这个秘密:“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几筐苹果都搬走,藏起来,又吩咐果农千万别摘那棵树的果子,我留下有用。我给我老婆和儿子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们一开始不相信。”

“后来我儿子赶过来,避开那些果农,偷偷摘了一颗苹果。但是这一次,它没再长出新的果子,我儿子就以为我得了神经病,要带我去看医生。我把前一天晚上摘的几百斤果子给他看,他也不信。”

“我疯没疯,我自己难道不知道吗?这口气差点没把我给憋死!于是第二天晚上我又去守夜,然后又摘了一颗果子。你们猜怎么着?它长出来了!随便我怎么摘,它总能再长出来!我乐坏了,立刻给我儿子和老婆打电话,让他们过来看。”

“他们看了,也终于信了,于是我们三个人摘了整整一晚上的苹果,摘了几千斤,个个皮薄肉甜口感爽脆。我们简直乐疯了。”

回忆到这里,园主忍不住笑了笑:“天亮之后我们又摘了几颗苹果,这才发现那棵树竟然很聪明,懂得掩盖自己的异常。白天的时候,它就是一颗普通的果树,摘掉的果子长不回来,晚上才会一直长。”

园主的笑容加深了,黝黑脸庞显现出一种疯狂的贪婪:“别的树顶天只能产两百多斤果子,这棵树可以产几万乃至于几十万斤果子!那得是多少钱啊?只要我们摘得动,它就能一直卖钱,你们说,它是不是一棵摇钱树?”

说到这里,园主似乎清醒了,抿紧嘴巴,不准备再开口。

梵伽罗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后来呢?”

这句话再次让园主的眼瞳失去焦距,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回忆:“从那天起,我开始亲自照看它。白天我不停在它周围转悠,看见熟了的苹果就亲自摘一箩筐,叫果农拿去卖,免得他们怀疑。晚上我就和我老婆、儿子使劲儿摘剩下的苹果,然后偷偷藏起来。”

“那些果子品相特别好,着色也鲜亮,口感更是脆甜。我暗地里联系到一家经销商,给它换了一个包装,当成进口苹果卖出去。一般的苹果,收购价在一斤五毛或五块之间,这种苹果一斤能卖十块。只要树上还留着一颗果子,它就能源源不断地结果。它为我赚了很多钱,它是老天爷送给我的摇钱树!”

说到这里,园主开始呼哧呼哧喘气,仿佛兴奋到了极点。

孟仲却气地狠狠拍桌:“得了吧!那根本就不是摇钱树,是妖树!它把人的尸体当成肥料,你卖出去的果子和人肉有什么区别?世界上有异人,你不会不知道。我们警局天天在电视上做宣传,让你们发现异常一定要上报,你为什么不报?就为了贪那几个钱?你知道这种果子让大众吃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园主没说话,只是用仇恨的目光看向梵伽罗。到了这会儿,所有秘密被揭开,他也就不用再伪装了。其实在看见那具尸体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多么恶心,反倒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那么神奇的一棵树,总得用神奇的方法才能养活。吃人肉怎么了?要是早知道它得靠人肉来养,他能去外面买几个孤儿回来当肥料。人命算什么,能比赚钱更重要?

梵伽罗感应到了园主散发着恶臭的思想,于是似笑非笑地开口:“你们一家人觉得它是一棵神树,肯定没少吃它结出来的果子吧?你猜吃了那种用人命和人血浇灌而成的果子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