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园主顿时感到一阵心慌。

梵伽罗把手悬在他脸前,垂眸感应片刻,徐徐道:“我劝你马上给你的妻子和儿子打电话,看看他们现在在哪里。”

园主下意识去摸手机。

孟仲立刻走到外面,让刘韬派一队人马去找园主的老婆和儿子。梵老师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无的放矢,那两个人肯定出了什么事。

回到工棚后,孟仲毫不意外地发现园主已经急疯了,正不断拨打老婆儿子的电话,眼珠熬得通红。刚才还觉得用人命养树没什么问题的他,轮到自己家人出事的时候却接受不了了。

又过半小时,庄G打电话回来,沉声道:“那两个人失踪了,手牵手消失在街头。监控只拍到他们的背影,没拍到他们去了哪里。我把监控视频发给你,你看一看。”

手牵手消失在街头,这句话是不是有些熟悉?孟仲连忙翻开段小芸的口供,发现她描述丈夫和儿子失踪的场景时,也说了同样的话――他们手牵手,消失在无人街头……

三年后,段小芸丈夫的尸体出现在一棵苹果树里,那园主的老婆和儿子,最终又会出现在哪里?

这个莫名其妙、恐怖无比、又荒诞不经的联想,令孟仲流出满头满脸的冷汗。

☆、第二百六十九章

在外走访调查的庄G很快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把园主的老婆儿子失踪时拍到的监控放给专案小组的人看,又调出段小芸的丈夫儿子三年前失踪的监控视频,放在同一个画面里进行比较。

“他们走路的方式很奇怪。”宋睿分析道:“有一种膝盖无法自如弯曲的僵硬感, 而且手脚的动作很不协调, 像机器人。”

“我感觉像丧尸。”宅男小李用了一个更贴切的形容。

“他们的心智被迷惑了,是丢了魂的状态。”梵伽罗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于是聚集在工棚里的警察们齐齐发出抽气的声音。

“你们看段小芸的口供, ”孟仲敲了敲桌面, “段小芸的丈夫和儿子是三年前的三月底失踪的。你们再看看园主的口供, 他的那棵摇钱树是在四月初复活的, 你们说这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孟局, 你是怀疑段小芸的丈夫失踪之后就已经死了, 埋在那棵树的底下,把那棵树养活了?”刘韬呲了呲牙,为这个猜测感到心惊肉跳。

“周法医, 你可以确定段小芸丈夫的死亡时间吗?”孟仲不答反问。

周法医摇摇头:“不可以。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他应该是二十四小时之内死亡的。但一个才死了二十四小时的人是怎么进入树干的?难道是被吞进去的?还有,尸体身上穿的衣服是三年前失踪时穿的睡衣, 脖子上挂着一副眼罩,这不合常理。”

周法医揉了揉眉心,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有鉴于这桩案子本来就不合常理, 所以我更倾向于段小芸的丈夫已经死了三年, 只是尸体一直保持着新鲜。”

他提出的观点荒谬极了, 但专案小组的人却都一个个地点着头,深以为然。没办法, 经历过太多恐怖而又奇诡的事, 他们已逐渐意识到,越不可置信的推测, 往往越接近真相。

孟仲颔首道:“我来给你们捋捋。案情是这样,三年前,段小芸的丈夫迷迷糊糊来到这个果园,不知道怎么的,死在这里,用尸体供养了那棵妖树。然后呢,就在今天,园主的老婆和儿子也失踪了,那他们是不是遭遇了和段小芸的丈夫同样的事,也去了某个果园,成了某棵妖树的肥料?像这样的妖树有多少棵,在哪里?段小芸的儿子又在哪棵树下?世界上还有没有更多的受害者?”

宋睿提醒道:“你可以去查历年的失踪记录,看看有没有相似的案例。”

孟仲捂着剧痛的脑袋呻.吟:“老哥,你知道华国每年有多少人失踪吗?不是八百,不是八万,是八百万啊!你让我们怎么查?”

“在这八百万人群里,可能有数千甚至是数万人被那棵妖树当成了肥料,想到这个,你是不是就有十足的动力去查?”宋睿反问。

孟仲略略一想,脑袋更痛,呻.吟都变成了惨嚎:“我他妈不是更有动力了,我他妈是更绝望了好吗!这个世界太可怕了!”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给阎部长打了一个电话,做了简短的报告,让军方去查失踪人口。

军方力量更大,八百万应该查得过来吧?

听见阎部长因为头疼而不由自主发出的呻.吟,挂断电话的孟仲竟感到了莫名的安慰。

宋睿继续分析:“这株妖藤有智慧,所以我们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凶手来分析一下它的行为模式。首先可以确定,它是一个连环杀手。”

众人肯定地点头。

“从心理状态上分析,连环杀手有六个作案阶段:第一个是初步阶段,既连环杀手开始失去理智,陷入杀戮的**;第二个是控制阶段,既连环杀手开始寻找受害者;第三个是求爱阶段,既连环杀手引诱受害者;第四个是捕获阶段,既受害者被诱捕;第五个是谋杀阶段,既连环杀手情绪高涨,疯狂作案;第六个是抑郁阶段,也就是在下一次作案之前的潜伏期。”

宋睿把六个阶段写黑板上,进一步解析:“而我们的连环杀手是植物,它杀人是为了生长所需的肥料,而不是感情上的渴求或**上的满足,所以我把第一和第六个阶段去掉。它没有理智,杀戮对于它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没有所谓的抑郁潜伏期。它会持续不断地杀人,直至自己枯萎。”

“那么它的作案手法就是这样的,首先,它要寻找猎物;其次,它要引诱猎物;然后它要捕获猎物;最后它要杀死猎物。我相信在最开始的时候,它的实力还没有这样强大,可能做不到像现在这样随意移动,那它怎么寻找猎物呢?”

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而梵伽罗已经给出了答案:“它会利用自己神奇的果实引诱某些人当自己的刽子手,譬如张文成。它没有办法主动出击,张文成为了获得更多果实,自然会为它找来。那座骨山就是这么堆积而成的。它的果实似乎可以让人保持青春美丽的面容,看看苏枫溪、简雅等人,你们就明白了;还能让人延长寿命。孟局,那个万老你还记得吗?现在想起来,我才发觉他的老而不死,恐怕就是那种果子的功劳,否则他不会为张家保驾护航。”

孟仲点点头,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它的果实能激发人体潜能,造就灵者,那两千多个实验体就是最好的证明。”梵伽罗闭上眼,叹息道:“在这么多诱惑面前,任何人都会愿意成为它的傀儡,为它寻找肥料。它就是靠着这些傀儡带来的尸体,慢慢成长、壮大,直至可以自由在地底活动。张文成是个活了一两百年的怪物,所以他供养那株妖藤的时间一定不短。”

“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没人发现?这不大可能吧?”廖芳颤声问了一句。她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会可怕到如此程度。

“不会有人发觉的,”宋睿摇头道:“这一两百年都经历了什么?经历了一个朝代的覆灭,经历了外国列强的入侵,经历了战乱、饥荒、动荡。在那样一个生灵涂炭的时代,无论死多少人都不会有人发觉。”

梵伽罗顺势接口:“所以它诞生在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年代,于是获得了极为迅速的成长。”

宋睿继续往下说:“彻底长成之后,它可以自由活动,也就可以自主选择猎物。它建立了一套植物独有的杀戮方法。”

专案组的成员一个个去抽摆放在桌子中间的纸巾,频频擦拭额头的冷汗。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在开案情分析会,而是在听一个恐怖故事,更令人绝望的是,这故事正在现实中真切上演着。

“它的杀戮方法是什么?”孟仲强忍心悸地问道。

“猪笼草.你们都知道吧?它是植物界最成功的杀手之一。”

宋睿低声解释:“猪笼草会在自己的笼子里分泌一种具有麻醉效果的蜜露,昆虫循着蜜露的香甜气息爬进笼子,然后被麻醉,被腐蚀,被消化吸收。那株妖藤也沿用了这个方法。它没有笼子,但它有更为强效的蜜露,那就是它的果实。它把自己的果子伪装成水果让人吃,使人心智迷失,主动前往它的所在地,成为它的肥料。它是一个没有抑郁潜伏期,且手段非常娴熟的连环杀手。”

宋睿环视众人,语气凝重:“所以它会不断重复最后一个作案阶段,那就是情绪高涨,疯狂杀戮。”

工棚里蔓延着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个恐怖至极的推测吓呆了。

“可是它看见我们一来就逃走了,它应该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吧?”孟仲试图打破这种悄然滋生的绝望情绪。

“你确定它是逃走,而不是嫌麻烦?我在它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恐惧。”梵伽罗睁开黑漆漆的双眼,给了所有人会心一击。

孟仲捧着脑袋趴伏在桌面上,发出头疼欲裂的呻.吟。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觉得遍体生寒。

就在这时,孟仲的手机开始急促地响,汇报消息的电话一个个打进来,而且无一例外是坏消息。

前往其他果园查看情况的组员告诉他,这种所谓的摇钱树,几乎每个园主都悄悄藏匿了一株甚至是两株,而且全都把那些邪门的果子包装成进口水果,销往全国各地。要不是这些园主为了打消果农的怀疑,白天的时候从“摇钱树”上摘了一些果子混入本地水果里卖,专案组还查不到他们头上。

专案组的人一去,这些“摇钱树”就纷纷枯萎断裂,露出一具具尸体。

更可气的是,那些园主还揪扯着警察不放,口口声声让警局赔偿自己的损失。为了钱,他们连良心都不要了。

听完这些免提电话,宋睿用笔尖点了点桌面,分析道:“看来,这棵妖树的变体已经分布得很广了。它的猎杀方式与病毒也有些类似,是传染性的,传染媒介就是那些果子。吃过它的果子的人,都有可能在某一天消失在无人街头。”

在座的每一个人,除了梵伽罗,都吃过水果,于是纷纷露出恐惧又恶心欲吐的表情。

梵伽罗握住宋睿的手,嗓音低柔,语气却十分坚定:“我不会让你消失的。”

“那你可要把我看牢了。”宋睿与他十指相扣,笑得轻快。

孟仲马上说道:“梵老师,最近一段时间,您能不能收留我一下?”

“还有我!”刘韬立刻举手,然后就是廖芳、胡雯雯、孙正气、小李等人,最后就连死硬派庄G都略带赧然地开口:“加我一个?”

宋睿脸上的轻笑变成了冷笑。

梵伽罗摊开手说道:“每一个人都可以从我这里拿走一道意念,如果你们消失,循着这道意念,我可以在你们变成肥料之前找到你们。”

孟仲连忙把自己的手放入梵老师的掌心,虽然触不到那意念具体是什么形状,却忽然产生了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其余人也都纷纷效仿,饱含恐惧的眼瞳明显染上了舒缓的神色。

他们拿走的是一团团空气,但这空气汇入他们的鼻孔,进入他们的肺腑,却变成了安全感和踏实感。

这轻松的氛围没能持续多久就被一个电话打破,阎部长告诉孟仲,张阳、林部长和张副厅长,都失踪了。

“……一起失踪的还有那两千多个实验体中的两百五十三人,这些人毫无例外是灵者。他们利用异能控制了监狱官,拿走了监狱的钥匙,成功逃脱。我把他们的照片发过来,你让各个警局帮忙搜索。”

“好的部长,我明白。”孟仲挂断电话,顿感脑袋都要炸了。

“逃走的全都是灵者?”宋睿沉吟道:“你说,他们会不会也都变成了肥料?”

孟仲懵了一瞬。

梵伽罗接口道:“肥料也分档次,如果我是那株藤蔓,我肯定更喜欢灵者做成的肥料。普通人的尸体可以供养一棵妖树,灵者的尸体应该可以供养一片妖林。”

孟仲捂住眼睛,不敢想象那些人能催生出多少妖藤。这个世界正在变成他想象中最为可怕的样子。先是用歌声蛊惑数十万人的苏枫溪;后是杀人如麻的马游;再是活吃人心的张阳;又是用尸体养妖藤的张文成;还有盗取国宝、断绝传承、妄图成神的幕后黑手;最后是这种几乎能够吞噬一整个城市的妖藤……

之后呢?之后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怪物?普通人还有活路吗?

孟仲根本不敢往下想,因为越想他就会感到越绝望。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梵老师,他真的不知道人类将如何度过这一场场浩劫。

“这个案子怎么查?那棵树到底在哪里?都说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但问题是我们就算掘地三尺恐怕也找不到它吧?它可以隐藏在任何一种植物的体内,难不成我们要把全世界的树都砍光?”孟仲失神地呢喃。

“我应该知道它在哪里。”梵伽罗把手放置于丹田处。

宋睿立刻扯开他的手腕,厉声警告:“你想都别想!”

他们早已经心灵相通,梵伽罗这边刚动一个念头,宋睿就猜到了他会怎么做。他想撤掉空间的禁锢,把寄生于自己腹部的藤蔓放出来,吸食生气让它壮大,再借由它和母树之间的联系,找到妖藤的藏匿之地。

“找到之后,你的身体会变作肥料。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拿什么去救人?”宋睿压低音量诘问。

梵伽罗轻轻拍抚他僵硬的脊背,并不做声,一名警员却在此时冲进来,焦急地说道:“孟局,刚才你们做案情分析的时候,段小芸女士躲在后窗偷听,被我发现了,然后她偷走一袋变异苹果跑了。我们要不要去追?”

“去追!”孟仲立刻摆手。他不知道段小芸想干什么,但肯定没好事。

那位警员立刻拉上几名同事去追。

就在这时,阎部长给梵伽罗打来一个电话,张口就道:“梵老师,您师父来了,他说他能解决那株妖藤,但代价是让我们重建天水派在俗世的所有道观,您看这件事靠谱吗?您有没有把握解决这桩案子?如果您可以,我就拒绝您的师父。”

即便早已摒弃了恐惧、慌乱、胆怯等软弱的情绪,梵伽罗也因为那个人的到来而不可遏制地陷入了失神的状态。

☆、第二百七十章

梵伽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给出建议:“答应他的要求, 我没有万全的把握。”

“我已经把天水宫得罪死了,只怕他不尽力或者动什么歪心思。”阎部长忧心忡忡地低语。

“他不会的。他虽然不近人情,却绝不是背后动手脚的小人, 您与他堂堂正正交涉就可以了。”梵伽罗的语气很平静, 眼里却浮出似有若无的水光。他终于等到了所有恩怨即将完结的时刻。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慢, 一眨眼便是百年, 又一眨眼就可能是灰飞烟灭。

“他信得过吗?”阎部长还是不太放心。

“信得过。”梵伽罗极为肯定地说道:“答应他, 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能让他全力以赴, 一是天水派的道统;二是我的师姐。你误打误撞, 抓住了他唯二的两个弱点之一, 他会尽力帮你的。而他一旦认真起来,事情应该很快会得到解决,我这边也会从旁辅助。”

梵老师都打了包票, 阎部长也就打消了疑虑。他还以为梵老师与他的师父有很深的裂痕,关系堪比仇人,却没料在梵老师这里, 他竟没听到一句有关于他师父的坏话。

梵老师是君子,受他肯定的人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那位玄诚子道长的形象还真是完全出乎了阎部长的预料。初次见面的时候, 他差点把那人当成了哪位电影明星。

与此同时, 一群玄门中人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会客厅里等待阎部长的召见。

他们曾经潜伏在暗处, 打着隐世之名,冷眼看着这座都市陷入血海、落入地狱、产生动荡、滋生黑暗。他们从未想过主动站出来拯救这个世界, 除非那些凡人能为他们奉上富饶的土地、庞大的财务、丰厚的资源和虔诚的信仰。

几百上千年以来, 他们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发展壮大、建立道统、凌驾众生,即便是号称人上人的那一部分特权阶级, 到了他们面前也不得不卑躬屈膝。然而近年来,只因为那些所谓的灵媒的出现,尤其是梵伽罗的横空出世,他们的生存空间竟然被压缩到了难以喘息的地步。

更令他们感到不敢置信的是,号称玄门第一大派的天水派,竟然连俗世的据点都被一锅端了!从此以后,天水派颜面何存?整个玄门又如何在俗世立足?这真的是一个洗刷不掉的耻辱!

也因此,受邀而来的玄门中人全都低着头,不敢朝坐在主位的那个人看,生怕对方觉得他们是在怜悯、鄙视或冒犯他。

但事实上,谁敢怜悯他、鄙视他、冒犯他?他是世界上最接近神灵的存在,若非天水派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这污浊的俗世。

站在门外观望良久的阎部长很能理解这些乖顺地宛若鹌鹑一般的玄门中人的心情。在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玄诚子道长时,他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据说这人已经活了一两百年,想象中,他应该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者,留着长长的白胡须,唯独一双眼睛亮而有神,充分展现了他的仙风道骨。但现实里,他竟年轻得令人惊叹,也俊美得令人窒息。

梵伽罗已经算是容貌近乎于妖魔一般摄人的存在,而他竟也丝毫不逊,只是气质更为冰冷疏离,像天山顶上最洁净的一捧雪。他的及肩长发爬满了霜雪的颜色,脸庞却光洁细腻地看不见一丝皱纹,一双狭长漆黑的眼像是凝聚了世界上所有的神秘与莫测,几能勾魂。

此刻的他正垂眸等待,一袭莹莹泛光的浅蓝道袍将他衬得更似天人。知非道长分明是他的徒弟,坐在他身旁却像他的爷爷,苍老得不堪入目。

且不论他实力如何,单这驻颜之术就令阎部长感到惊叹。不过他很快又想到,梵老师似乎也是这位的徒弟,那他与知非道长就是一辈人。这样来说的话,梵老师的驻颜术也很厉害啊!

还未走进大厅,阎部长就已经按照体貌特征和精神状态,把这些人的实力排好了名次。这位玄诚子道长应该是个厉害角色。

观察够了,阎部长推开门说道,“你的提议我接受。”

“那么我先告辞,不日之后,你可获悉好消息。”如霜如雪的天人拂着空袖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离开。

他没有与阎部长夹缠不休,更未曾表达自己的恼怒和抗议,来到军部后总共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我帮你解决妖藤,你恢复我的道场;第二句也就是现在这一句。他是沉默寡言的,也是冷淡疏离的,然而在这些平静的表象之下,掩盖的却是远超所有修者的狂傲和目空一切。

直面他的时候,阎部长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没有温度的人。所谓的最接近神灵的存在,似乎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玄诚子一走,那些从不在俗世中露面的玄门高手也都走了个干干净净。

阎部长盯着这些人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牙根有些发.痒。他衷心希望这桩案子能先一步被梵老师解决,否则他就得给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神棍装孙子,那不得难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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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军部后,玄诚子坐入一辆加长型豪车,看见早已等待在车里的美丽少女,满身霜雪瞬间就融化了。

“念慈。”他叹息着把眼眶通红的少女抱入怀里,五指插.入她海藻一般丰茂的长发,轻轻理顺。他的人性、温柔与怜爱,只会留给怀里这一人。

“师祖,对不起,我做了很多错事。是我害得天水宫被拆,也害得师兄师弟修为停滞。师祖,您罚我吧。”林念慈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说道:“我妈妈没死,师祖,她救了我。”

提起宋恩慈,玄诚子已平静如水的心竟掀起狂澜。然而他太擅长隐藏情绪,竟没有一个人看出异常。

他把林念慈的脑袋压入自己怀抱,温柔地安慰:“师祖会帮你解决一切麻烦,你无错,是师祖来得太晚,害你受苦。道场很快就能重建,你师兄师弟的修为也能恢复,恩慈我也能找回来。你只需安安心心长大就好。”

真实年龄已经七十多岁的林念慈,在他眼里始终脆弱得像个婴儿。他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有错,那么错的只能是别人,亦或者这个世界。

车子正准备开走,却被忽然插.入的一辆豪车截停了。车门打开,一名老者跨出来,绕到后备箱,拿出一个轮椅,又推回到始终敞开的车门前,吃力地扶出一名青年。

看清青年的脸,林念慈这才想起自己留下的烂摊子还有一个。她连忙往师祖怀里躲了躲,小声地惊喘。

“怎么了?他欺负过你?”玄诚子嗓音冰冷。

坐在两人对面的林念恩垂下头,隐藏自己不认同的表情。师祖总是这样不问是非黑白地维护师姐,以至于师姐无论闯下多大的祸事都觉得无所谓。天水派的道观被拆除就等于道统断绝,这一切都是师姐引起的,而师祖却还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若换成别人,焉有命活?

林念慈摇摇头,不敢说话。

玄诚子抚着她顺滑的发丝,柔声道:“无事,师祖在。”

林念恩很想大逆不道地问一句:那要是哪天,您老人家不在了呢?但他不敢,只能憋着。

胡思乱想间,那位老者推着青年已走到近前,自报家门:“请问是玄诚子道长吗?我是白幕,这次来我想问一问,林念慈小姐当初答应我的事,道长可以帮她兑现吗?”

只是短短一两个月而已,白幕已经瘦得脱了形,两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打着厚厚的石膏,俊美的脸庞更是贯穿着一条狰狞可怖的伤口,模样看上去无比凄惨。

从梵伽罗那里离开之后,曾经答应过会帮他逆天改命的林念慈就彻彻底底消失了,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仿佛曾经的那个承诺不过是一句玩笑。

在那之后不久,白幕就遭遇了一场极为严重的车祸,双腿粉碎性骨折,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余生的每一天都要在轮椅上度过。而他的公司也因为这次意外股价暴跌,陷入困境。

他是如何背弃梵伽罗的,如今就如何被命运背弃。

他其实早已放弃了求生的意志,因为就算现在有人能为他逆天改命,也再也无法治好他的双腿。他的绝望永远没有止息的一刻。他今天纯粹是来讨债的,也是来寻求一个结果的。

“你答应了他什么?”玄诚子连个眼角余光都未曾施舍给白幕,只是垂眸看着林念慈,语气无比温柔,也无比纵容。

“我答应为他改命。师祖,您做得到吧?”林念慈拽紧这宛若天人的男子的衣袖,眼瞳里是满满的信任和崇拜。在她看来,世上没有师祖做不到的事。

林念恩早就知道这笔交易,倒也并不觉得意外。但长生和长真却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又双双压低脑袋,不敢让任何人看出他们的表情变化。

改命之法并不多,仅有的几种均为邪术,是要拿别人的命或者气运去交换,这一点师祖不会不知道。他老人家会怎么做呢?答应还是不答应?

天水派素来不沾邪术,小师妹明明知道却还是胡乱给出承诺,她怎么这么不懂事?想到这里,长生和长真对林念慈的印象已大为跌落。他们从来不知道师妹竟然是一个这么鲁莽冲动爱闯祸的性子。她做的每一件事,看似出发点是好的,结果却令人焦头烂额。

知非道长也忍不住露出惊容,拒绝道:“不行……”

但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玄诚子打断了:“你近前来,让我看看。”他竟是真的准备帮这人改命!

知非道长顿时讷讷不敢言,而林念慈则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长生、长真闭上双眼,努力坚固着自己的道心和对师门的崇敬,却又止不住地心生动摇。梵伽罗的“有所为,有所不为”,已经对他们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而他们却还未曾发觉。

白幕被管家推到车门边。

玄诚子盯着他的脸庞看了看,又要了他的生辰八字略作推演,摇头道:“你的命谁都改不了。你本是十世天煞孤星命,十世完结方能重获新生。我要为你改命,改的不是这一世,而是要连着另外九世一起,因为它们是一以而贯之的。连改十世的命,我暂且没有那个能力,你回去吧。”

“所以说,你们根本就帮不了我,却又为了利用我,把我推上死路?”白幕极为冷静地问。

玄诚子根本就没兴趣知道他口中所谓的利用是什么,只要念慈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一枚挡煞符,是我亲手所绘,失效之后我会再派人给你送。你的命谁都改不了,莫要做无谓的纠缠。遇上念慈,得了这条保命之法,你已经足够幸运。”玄诚子冷冰冰地勒令:“开车。”

司机立刻绕开白幕的车,缓缓驶离。

见白幕始终未曾伸手拿符,玄诚子便把它随意抛出车窗,又将林念慈愧疚的脸庞压入自己怀里,不许她再看这不知所谓的人。

知非道长因为师父未曾动用邪术而松了一口气。长生和长真握紧双拳,压抑着心底急涌的寒意。

管家被他们的作态气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白幕却勾了勾唇,扯出一抹惨笑。什么叫做得了这条保命之法已足够幸运?一张毁容的脸、一双粉碎的腿、一段苟延残喘的余生,就是这些人所谓的幸运吗?

而他本可以获得梵伽罗一次又一次的温暖拥抱和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梵伽罗那里,他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也不用承受任何折辱。他为什么要相信林念慈?为什么要那样贪心?遇见梵伽罗,他已经足够幸运,就那样远远看着他不好吗,为什么要挣脱?

悔恨似狂潮一般席卷着白幕。他捂住眼,泪水却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往下落,挡都挡不住。

管家蹲下.身,捡起那枚符,强笑道:“小幕,不能改命就算了,有这种符也一样。”

白幕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抬起头时,谁都不会发现他曾经哭过。他接过那张符看了看,然后随手扔进旁边的下水道里。这条命他已经不想要了,只当还给梵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