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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诚子回到天水派暂时的落脚点之后就命人即刻去准备自己所需要的法器。

知非道长提醒他一句:“梵伽罗那个叛徒也在京市,我们是不是要先把他解决?”

“先办事吧,他跑不了,也不敢跑。”玄诚子语气淡淡,神色清浅,竟不似在谈论孽徒,而是在谈论一件死物。

“徒儿知道了。”知非道长顿时一声都不敢吭了。

有整个玄门的人相助,玄诚子所需的工具很快就送来了。入夜之后,他来到京市最高的一栋摩天大楼,爬上飓风盘旋的避雷针塔,用一方罗盘搜寻妖物的所在。

罗盘的指针开始疯狂转动,以此昭示着这座繁华都市隐藏着多少暗流。在凡俗之眼看不见的高空,许许多多妖气和煞气正凝结成一团团黑云,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

饶是心静如水的玄诚子也不免露出一抹惊疑之色。他立刻咬破指尖,挤出鲜血,涂抹在罗盘上,继续寻找妖物。

与此同时,梵伽罗忽然收到了段小芸发来的短信,一条接一条,连续不断。更确切地说,那不是短信,而是一张张照片,看清照片里的内容,梵伽罗眸光一凝,竟露出罕见的惊容。

☆、第二百七十一章

段小芸不但发来了很多照片, 还发送了几段视频,都是她用自己的手机录制的。

第一段视频里,她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一颗苹果, 连同果核果籽儿都没放过, 一股脑地塞进嘴里,用手捂住。她努力做出吞咽的动作, 胃部却一起一伏、似在翻腾。

好不容易吃完一颗苹果, 她拿起另外一颗, 用袖子随便擦了擦, 却忽然咬不下去了。她开始流泪, 哽咽道:“梵老师, 吃多了这种水果真的会被妖怪召唤走吗?我想找到我的儿子,我想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说完这句话,她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啃这颗苹果, 却接连发出干呕的声音。她满脸都是涕泪,眼里也饱含痛苦,但她不敢停, 也不想停。她得找到儿子,即便找不到,就此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第二颗苹果没吃完, 这段视频就结束了。

梵伽罗点开第二段视频, 却见镜头里出现了一片黑土地和一双艰难迈动的双腿, 从穿着上看应该是段小芸。她并未说话,呼哧呼哧的喘息却仿佛近在咫尺, 然后镜头开始上移, 拍摄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四处弥漫着浓雾的地方,可视范围很窄, 人的眼睛只能看清一米之内的景物。而段小芸究竟是怎么去到的这个地方,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她已经慌了,正站在原地团团转圈,令镜头也急速打转,晃得人头晕目眩。

忽然,在她的视野里,一道瘦削的人影出现在浓雾中,又随着镜头的移动一晃而过。紧接着,镜头又飞快移回去,对着那道人影定定地拍,另有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响在耳畔。

段小芸更慌了,颤声喊道:“谁?谁在那里?”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而那人影也与她一样,静静站立,并未上前探寻或打招呼。浓雾环绕着人影,令他变得时隐时现、飘忽不定。

段小芸终于迈开双腿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试探性地询问对方到底是谁。这个暗无天日的浓雾秘境让她感到恐惧,能找到一个同伴或许是好事。

她离那人越来越近,很快就面对面碰上了,随即,她发出凄厉的尖叫,而镜头也随之晃动,然后掉落在地,被濡湿的泥土和腐烂的枝叶掩盖,变成了黑屏。

第二段视频就此结束……

梵伽罗把手机递给宋睿,宋睿不用他说一句话就已领会了他的意思,把视频发到笔记本电脑上,用警方专用的视频软件打开,播放到手机掉落前的一秒,摁了定格键。

梵伽罗凑到电脑屏幕前看了看,然后闭眼叹息。宋睿摘掉金丝眼镜缓慢擦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仲就在此时赶到,挤开两人抱过电脑,连着看了好几遍,又把镜头定格在黑屏前的一秒,脸上露出骇然而又不敢置信的表情。

只见那道静静伫立在浓雾中的人影并不是人影,而是一棵树,布满瘤疤的树干上长着一张扭曲的人脸,眼睛睁得极大,嘴巴用力张开,似在呼救;已化成枯木的双腿绞在一起,深深扎入泥土;双手向上高举,十指变成密密麻麻的枝杈,在浓雾中伸展,不知探向何方。

这到底是人还是树?是树,就不可能拥有与人类一般无二的栩栩如生的脸庞;是人,就不该是枯木的质地且长着年轮一样的纹路……

孟仲死死盯着屏幕,喉舌因恐惧而麻木。

“这是一棵人体化成的树。”梵伽罗解答道。

孟仲的呼吸由虚弱渐渐变得粗重。所以说,这原本是一个人,后来却变成了一棵树?

“你看看这段视频。”梵伽罗把第三段视频发送到电脑里。

孟仲坐在原位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地像石头。他不敢看。

宋睿则把电脑抱过去,摆在茶几上,点击播放。

段小芸已经捡起了手机,正对着那棵树人拍摄,呼哧呼哧的喘息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她踩着腐烂的枝叶踉跄退后,随即掉头就跑,不断晃动的镜头将她周身的情况拍摄下来。

在那些宛如黑水般浓稠的雾气里,一道道人影似鬼魅般掠过。段小芸已经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于是脚步越发湍急。忽然,那上下甩动的镜头拍到了更为奇诡的一幕,令孟仲从之前的极度深寒里挣脱,落入了更恐怖的深渊。

只见有几根青绿色的藤蔓竟从段小芸的肚子里破开,迅速缠绕住她的身体,让她跑动的速度逐渐变得缓慢。她扔掉手机,惊叫着撕扯这些藤蔓,却被裹缠得更紧。

镜头斜对着她,将她由人变树的过程拍了个清清楚楚。她努力前进,双腿每走一步就会一寸一寸陷入泥土。在挣扎了许久之后,她已经长出枝杈的手才又捡起手机,拍向密密麻麻遍布人影的前方浓雾。

第三段视频结束了,孟仲却还深陷于那宛如亲身经历一般的绝境之中。

“这是她发来的照片,你看看吧。”梵伽罗把数十张照片传入电脑。

孟仲一一点开查看,脸上的恐惧已经变成麻木。

“这是常琦。”宋睿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道。

孟仲目光凝住,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照片里的常琦双腿扎入泥土,双手化作几十根藤蔓,向望不见尽头的浓雾里延伸。他的脸布满黑褐色木纹,已完全僵化,恐惧的表情却永远定格在死前的一瞬。乍一看,他的造型就像捆绑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正承受着无尽的苦难。

这就是他追求的极致力量吗?这就是他口中时常念叨的另一个层次的生命体?

想到这里,孟仲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宋睿指着另一张照片说道:“这好像也是你的战友?”

孟仲仔细看了看,然后就闭上眼睛,捂住脸庞,不敢再面对这个可怕至极的世界。

“照片里的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它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孟仲的心脏在不断发抖。他以为这样的场景只有末日影片里才会出现。

“它存在了很多年,只是我们刚刚发现而已。”梵伽罗往他乱透了的心上扎了一刀。

孟仲粗喘一声,然后死死咬住牙根,不敢再问任何问题。

宋睿还在往下翻照片。

梵伽罗忽然握住他的手腕,语气急促:“往前倒!”

宋睿倒了一张。

“不是,还在前面。”梵伽罗夺过鼠标连点几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宋睿把这张照片放大,摆满了整个屏幕。

孟仲受到这凝重氛围的影响,不由更加紧张,“怎么了,这张照片有问题吗?”

梵伽罗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眸色沉沉地盯着这张照片。照片里的树与之前的任何一棵都不同,它没有长着人脸,也不具备手脚,看似粗壮的树干实际上是由成千上万条青绿色的藤蔓绞扭而成,然后化作密密麻麻的枝杈,探入浓浓黑雾,向四面八方蔓延。

它就像黑暗的中心,是最深的黑暗;又像深渊的尽头,是无尽的深渊。展露在照片里的影像仅仅只是它的一小部分,而它的树冠到底有多庞大,没有任何人看得清楚。

“这是什么树?”孟仲被这棵树所散发的阴暗气息摄住了心神。

“不知道。照片里只拍到一堆藤蔓搅成的树干,没拍到任何一片树叶,我也看不出它到底是什么品种。”博学如宋睿竟也被难住了。

梵伽罗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末了又将它调上手机屏幕,合在掌心感应。他的表情始终是沉静的,但额头和鼻尖却冒出很多细汗。看得出来,他很吃力。

孟仲还是头一次在梵老师脸上看见这种一筹莫展、无能为力的表情,心里的恐慌简直在无限生长。如果连梵老师都对付不了这棵树,那他们这些普通人又该怎么办?

对了,听说梵老师的师父也来了,还与阎部长约定,会圆满解决这件事。梵老师的师父,实力应该更强大吧?他能解决这棵妖树吗?

孟仲刚想到这里,耳边就传来了梵老师疲惫的声音:“这棵树,即便是我师父那样的半神,也拿它毫无办法。”

“什么?”孟仲嗓子发堵。

宋睿却只是静静听着。

“祭出玄门所有高手也只是白白送死。”梵伽罗补充一句。

孟仲嗓子干得连自己都觉得刺耳:“你对付不了它,你师父也对付不了它,整个玄门都对付不了它,那我们这些普通人该怎么办?主动送上门去给它当肥料?”

“谁说我对付不了它?”梵伽罗放下手机,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之前不还告诉阎部长,说你没有把握吗?你刚才也说,就连你师父都不是这棵树的对手。”

“我师父对付不了,不代表我也对付不了。”梵伽罗用细长的指尖点了点手机屏幕,“我已经知道它的真身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怕是没有人能对付得了它。”

“真的吗?它的真身……”孟仲眼里爆发出火热的亮光,然而他话没说完就被一道贯彻云霄的撼雷打断了。

那滚滚的雷声像一条巨龙在空中咆哮,引得天上地下全都跟着颤动。孟仲抬头四顾,满脸惊疑。眼下可是冷冬,哪里会有这么大的雷?

梵伽罗侧耳聆听片刻,肯定道:“是我师父,看来他已经找到那棵树了。”

“你别告诉我这雷是你师父打的!”孟仲一惊一乍地说道。

“他道号玄诚子,又名雷霆真君。”梵伽罗只简单解释一句就直勾勾地看向宋睿,问道:“你知道我准备做些什么吧?你有没有意见?”

宋睿摘掉金丝眼镜擦拭,好半晌没说话。

梵伽罗静静看着他,耐心十足地等待。不经过共同的商议,他不会擅自去做危险的事,这样的默契不知是何时形成的。

宋睿戴上金丝眼镜,淡声道:“你想做什么我不会阻止,但你要带上我。我现在去接洋洋,把他送去温暖那儿,然后我们就出发。”

“好。”梵伽罗拿起一件厚外套递过去:“穿上吧,那里会很冷。”

宋睿穿上外套,拿出车钥匙,跨步便走。

听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谜的孟仲立刻追出去,连连喊道:“喂喂喂,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去解决那棵妖树。”梵伽罗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们知道它在哪儿?”孟仲愣了愣,然后飞快挤上车,急切道:“带上我,我也要去!”完了掏出手机给阎部长打电话,汇报了一下情况。

阎部长立刻派遣了一支特种兵部队,让孟仲带过去。

许艺洋早已经习惯了大哥哥的忙碌,见他和宋博士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便主动说道:“我要去暖暖姐姐那里。”

他没有一句抱怨,却令梵伽罗更感愧疚。他似乎给不了这个孩子安定的生活。

宋温暖的家到了,梵伽罗抱着许艺洋下车,又将他轻轻放在地上,双手搭着他的肩膀,慎重说道:“洋洋,还记得哥哥对你的叮嘱吗?”

许艺洋看着他漆黑的双眼,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眼眶顿时泛上一片潮红,“记,记得。”他刚张开口,嗓音就带上了抽噎:“哥哥,你又要去做正确的事了,对吗?”

“对。”梵伽罗半蹲在他身前,把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眉心,轻柔低语:“记住现在这一刻,记住这份感觉,哥哥愿把世上最好的给你。如果我没能回来,你就去老宅的地下室,在那里,哥哥依然是在的,哥哥永远会保护你。”

许艺洋被一股温暖至极的气流包裹,这气流仿佛要托着他,将他带往天上,令他忘却一切悲伤,只记住快乐。巨大的不舍和难过,竟在这抚慰中慢慢平复,最终变成了全然的支持和一往无前的勇敢。

“哥哥你去,洋洋不会拖你后腿。”许艺洋同样把自己的双手搭在哥哥肩膀,与他头碰头,连成了一座拱桥。

梵伽罗勾唇笑了,没能救下这孩子曾经是他最为后悔的事,但违背法则令孩子死而复生,却又是他最不后悔的事。两人进行了一场男子汉的交流,最终都变得更豁达,更坚毅。

宋温暖正好在这个时候跑下楼来开门,乐呵呵地把许艺洋牵进自己家,又不耐烦地冲堂哥和梵老师甩手,示意他们快点走。如果她知道他们准备去干什么,恐怕就不会是这副毫不留恋的模样。

梵伽罗和宋睿久久凝视着二楼亮起的灯盏,脸上没有表情,两只手却握在一起。

孟仲不敢打扰他们,因为他总觉得现在的气氛好像染上了一种生离死别的不舍,令他的鼻头和眼眶也跟着发酸。这次一去,天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回来,然而他们若是不去,又有谁能去?

这个世界总要依靠某些人去拯救。有的人合该一生平淡却也幸福快乐;有的人能力非凡,理当承担更多重任。社会和国家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运转的,所以人类才一直存续到了现在。

“我们出发吧?”孟仲给队员们发了一个集结的指令。

“先等等,我编辑一条私信。”宋睿转头去问梵伽罗:“三天时间够吗?”

“够了。”梵伽罗点头道:“如果三天之后我们还没回来,你就让温暖把洋洋带回老宅,送进地下室。他不能离开那个地方太久。以后洋洋就麻烦温暖多照顾。我的遗嘱在二楼书房的保险箱,密码是你的生日。”

“好巧,我的遗嘱在三楼书房的保险箱,密码也是你的生日。”宋睿轻声笑了。

两人均未多言,却深刻地明白了彼此。原来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奔赴死亡的准备,也已经为唯一在乎的人安排好了后路。

听到这里,孟仲总算是明白了,这两个人此去是做好了永远回不来的准备,所以他们把遗言留在微博信箱里,设置好了定时发送的时间。他们甚至连遗嘱都准备好了,只因他们知道,在与黑暗做斗争的时候,自己随时随地都会丧命。

所谓的一腔孤勇、悍不畏死,与这简短而又平淡的几句对话相较,竟显得如此苍白。

孟仲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

与此同时,梵伽罗撤去了丹田内的空间,让那早就被禁锢地几欲发疯的藤蔓破腹而出。

被鲜血溅了满脸的孟仲当场吓傻了,而宋睿则是隐忍地闭上双眼。

☆、第二百七十二章

孟仲完全顾不上擦拭自己脸颊的血滴, 只是不敢置信地盯着梵老师已然血肉模糊的腹部,失神地呢喃:“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就连梵老师也中招了?为什么?”

在这一瞬间,他想不到没了梵老师这桩案子该怎么破, 也想不到普通人该如何度过这场浩劫。他的心在痛, 似钢刀刮过。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梵老师受到伤害的模样。

宋睿脱掉外套,裹在梵伽罗身上, 无比冷静地询问:“告诉我该怎么走。”

“上那条路。”梵伽罗一手捂住那些胡乱窜动的藤蔓, 一手指向前方, 末了不忘提醒孟仲:“让你的队员跟紧这辆车。”

“哦, 好。”孟仲下意识地答应, 然后才猛然清醒过来, 焦躁不堪地问:“梵老师,你会没事的吧?你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摆脱这些妖藤对不对?”

梵伽罗没有回答, 只是闭上眼,发出比平时略重一些的喘息。摒弃了所有软弱的情绪,他唯独留下了痛感, 也因此,他将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这些藤蔓在他的身体里疯狂肆掠,顺着他的血管在他的皮肉里游动, 缓慢地侵占着他的身体, 并向他发出一种模糊的指令:“去母树那里, 快去。”

“那妖物在呼唤我。”梵伽罗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平静,不是为了所谓的风度和仪态, 而是避免身旁两人的崩溃。

即便没有探出磁场去感应, 他也能察觉到从他们身体里源源不断散发的恐惧和悲伤。他是被人挂念的,也是被人放置在心里好好珍藏的。

想到这里, 梵伽罗竟然低声笑了出来。他两手略一翻转便把几十根藤蔓尽数拽住,互相交错着编织在一起,让它们一时片刻无法挣脱,完了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打理自己。

无论遇见何种情况,十万火急甚至是命悬一线,他都能保持镇定和优雅。

受他感染,差点魂飞魄散的孟仲也勉强镇定下来,利用手机频频与队员们联络,反复叮嘱他们一定要带上最好的装备,穿上最厚的防弹衣。

两个多小时后,宋睿把车开上了一条早已废弃的国道,国道两旁的山林里渐渐涌出一团黑雾,将他们吞噬。手机的信号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消失,所幸后面的几辆军车跟得很紧,没被甩下。

“就是这里。”梵伽罗站在一条延伸向无尽浓雾的林间小道前,而他的身体正被不断挣扎的藤蔓拖着往前走。

“等等我,我穿戴一下装备。”宋睿迅速穿上防弹衣,又要了一杆枪和几颗手榴弹,再把军用背包背上。卸掉学者的伪装,他其实是一名顶级猎食者,精壮健硕的身材丝毫不逊于一众特种兵。

梵伽罗意外地挑了挑眉。

宋睿飞快走到他身边,轻笑低语:“回去给你看。”

看什么?梵伽罗佯装不懂,耳朵却红了。即便在生死之际,他们也能寻找到一些轻松快乐的点滴。

到了这里,梵伽罗便再次释放出空间,将这株张牙舞爪的藤蔓禁锢。或许是离母树越来越近的缘故,藤蔓的力量在不断增强,而梵伽罗不得不一边走一边加固空间的厚度。

他们的脚下是濡湿的泥土和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周围则遍布浓稠似水的黑雾。才走了十几分钟,大家的衣服就被雾水打湿了一层,头发黏糊糊地贴在腮侧。

呼吸声和枯枝断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显得更为死寂。大家朝前看,望不到尽头;朝后看,望不到来路;朝下看是腐烂的树叶和泥土,朝上看是影影绰绰的枝杈。这枝杈密密麻麻地交叠在一起,竟遮天蔽日一般宽广。

梵伽罗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却发现无论走多远,这些枯萎的、层叠的、纵横交错的枝杈总是在的,它们把这个地方完全覆盖了。

“上面的这些枝杈到底是哪里来的?”一名队员举目四顾,竟然没能在视线范围内看见一棵足以支撑这些枝杈的树干。没有树干的枝杈正如没有地基的空中花园,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独木成林,你听说过吗?”梵伽罗朝浓雾中走去,丝毫不怕迷失方向。

几名队员想拉他,却没拉住,低下头看指南针和手机,却发现它们都失效了。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紊乱的能量场。

之前那名队员愣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一整片树林都是由一棵树构成的?那它得有多大?世界上最大的榕树,恐怕也没有这样的规模。”

梵伽罗头也不回地摆手,而宋睿则紧紧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扶他一把。

孟仲催促道:“别问了,赶紧跟上。”

一行人加快了步伐,然后便在浓雾中看见了一条条人影,亦或者说树影。它们还维持着人类的形态,双手高举、双腿入地,像受刑的基督,脸上扭曲出苦难的形状。它们大睁着双眼,注视着这些行人,浓雾与冷风在它们的头顶搅动,令它们的枝杈跟着旋舞,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

宋睿立刻拉着梵伽罗远远避开这些树人。孟仲等人则举起枪,如临大敌地对准它们。它们似乎已经死了,遍布恐惧的脸庞却又仿佛还活着。

在这些孑然而立的树人中绕行良久,梵伽罗终于带领大家走到了一处雾气较为稀薄的开阔地,迎头却撞上一道亮紫色的闪电。他立刻把宋博士拽到身后,转瞬就支撑起一个庞大的空间,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闪电破开空间的同时便消泯了,留下一股浓烈的硝烟味。

“是你?”一道清冷的嗓音随之响起,与这些薄雾掺杂于一处,缥缈得仿佛来自于九霄云外。紧接着,一道冰蓝色的身影踏碎一地枯枝,走到近前,露出一张宛若天人的脸。

“师父,好久不见。”梵伽罗微笑颔首,姿态与对方相比,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他血肉模糊的腹部正汩汩流血,那些不断搅动的藤蔓在他的丹田里撞击,随时都有可能突破禁锢。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睫毛还沾着水滴,咖色休闲裤已被鲜血染得红透。

玄诚子只是上下打量他一瞬就垂下眼皮,似乎怕弄脏自己的眼。

“我不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他的语气更显冰冷:“容颜不老、灵力不减、信众数亿、举世闻名、备受权贵重用,若在数百年前,你怕是能捞着一个国师当当。”

梵伽罗颔首道:“师父您也知道,无论走到哪里,徒儿总是最出色的。”

这句话令玄诚子淡然的脸庞紧绷了一瞬。如果他真是用冰霜铸成的,旁人怕是能看见从他脸上掉落的冰渣子。

他冷冷一笑,嗓音更轻:“论起歪门邪道,你总是不输人的。”

“师父您说错了,在歪门邪道这方面,我终究输给了宋恩慈,也就是您身后的林念慈。最疼爱的人就在身边,您却不知,您似乎也老了。”梵伽罗不遗余力地戳着这人的痛处。

林念慈立刻往师祖身后躲,美丽的脸庞露出屈辱的神色,眼眶也随之泛红。

玄诚子厉斥一声“孽徒安敢胡言”,伸手就召来一个落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