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仙,您是当世神医,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梅振衣很紧张,何幼姑的眼眸神似曲怡敏,梅振衣因此仔细打量了她的面相。一个五、六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与青春健康的曲怡敏看上去自然不会太像,但梅振衣是学过相术的,看一个人的面目与平常人的观察角度不一样,他能看出这小姑娘五官依稀极似曲怡敏。

穿越到唐朝,见到神似曲怡敏的小姑娘,梅振衣心中柔软的地方又一次被触动,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等待那女孩的竟是那样的命运。只听孙思邈又叹道:“先天炉鼎如此,医者也无能为力,就算有传说中的仙方九转紫金丹,她也承受不起。…振声、振名,脉相和医理我方才都说了,你们一人为她开一张固本培元的方子,然后让我看看。”

不一会方子开好了,都交给孙思邈过目,老人家又对梅振衣道:“腾儿,你也看看这两张方子,有什么见解吗?”

梅振衣看了一会,拿过曲振名的方子,提笔将其中人参一味改成了大枣、葱白两味,用量加了五倍。孙思邈微微点头,面露欣慰之色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改?”

梅振衣:“那何家不过是寻常乡村人家,而这方子是要长年用的,这叫他们怎么用得起?就算手中有些闲钱,也不能为体弱的女儿长年买人参入药。而且病人积年体弱,不受大补,还是这个方子更妥当些。”

孙思邈:“好好好,医者不能仅考虑如何用药,你想的很周到,我早年也这么改过方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怎么想到的?这可不是梅振衣自己想的,穿越前在医学院听说过孙思邈的这个典故,没想到穿越后当着老人家的面现学现卖了。他只有含糊的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人参贵而已,长年用不是一般人家所能负担。…您老刚才提到九转紫金丹,那是怎么回事?此方能治先天不足之症吗?”这个药名他曾经听说过,据吕纯阳转述,明崇俨冒充东华上仙去骗吕纯阳,就诈称能赐他一枚九转紫金丹。

孙思邈看了他一眼,很有深意的说道:“那是修行人移炉换鼎的神仙方,非常难以炼制,也不可能是普通人看病所用。你如果真想知道修行之事,不要在这里,明日随我出一趟远门好不好?”

孙思邈明天要带梅振衣出远门,看来是另外有事,梅振衣当然满口答应。当下孙思邈又提笔开了一张方子,叫药童交给何仙姑,吩咐她回家之后定期按量给女儿服用。而梅振衣回到东院后,也吩咐张果派人去打听那何仙姑一家的情况,特别是他家的小女儿何幼姑要多留意,尽量暗中照顾。张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按少爷的吩咐办了。

第二天早上,孙思邈带着梅振衣出门了,破例没有其它的保镖跟随也没有丫鬟伺候,只有振声与振名两位童子撑船,乘一叶轻舟顺青漪江而下。此时已是初春,浅草嫩黄吐绿,河滩上有细碎野花点缀,风光很是怡然。一路无话,在接近飞尽峰的地方弃舟登岸,让两名童子在船上等候,一老一小步行走入深山。

飞尽峰是主峰之名,周边当然不止这么一座山,穿林而入只有采药人留下的羊肠小道,孙思邈似乎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带着梅振衣一路前行。渐行渐深山势越来越陡峭,已是人力难以攀援,孙思邈停下脚步问道:“腾儿,你上得去吗?”

梅振衣抬头仰望险峻陡峭的飞尽峰,苦笑道:“这山,我现在还上不去。”要是再给他半年时间恢复,到那时的身手也许登上飞尽峰,可现在是真上不去。

“无妨,来挽住我的手。”孙思邈挽住梅振衣,衣袖带起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他的全身,飘然而上健步如飞,带着他一起登上了峰顶。

飞尽峰顶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状如玄鸟展翅,面朝的方向正是芜州城,如果要俯瞰芜州,这块岩石上是最佳的地点,但此地山势险峻人迹罕至。孙思邈站在飞尽岩上一指前方问道:“孩子,你看见了什么?”

梅振衣若有所思:“芜州万家人烟。”

孙思邈又问:“我们所立足的地方,你是否有印象?”

梅振衣点头道:“有印象,我曾在一片树叶化成的青光中见过,那是绿雪交给张果的东西。我当时看见明崇俨站在这块岩石上挥舞一面黑幡。”

“是这个吗?”孙思邈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物,是一面不大的黑幡,杆子有两尺长短漆黑如墨,幡面约有一尺多长,隐约笼罩着一层阴森的雾气黑光。

梅振衣吃了一惊:“就是此物,但我看见的时候比这个样子大多了,它怎么会在您老手中?”

孙思邈:“此物叫炼魂幡,若配合法力,不仅能以之驱役鬼神,还能炼化生灵魂魄于其中,为己所用。…腾儿,明崇俨是你设计所杀,这也是世间难得的法宝,今日就把它给你吧,我不应该留着。”

梅振衣退后一步摆手道:“这天下一等一歹毒之物,您老为什么不把它毁掉?你给了我万一被坏人夺走,保不准又出一个明崇俨。”

孙思邈笑了,笑的非常高兴:“今日把你带到此地,取出此物,又问你这句话,就是想看你心中闪现的第一念,很好,你的第一念是干脆将它毁去,而不是收藏。…很多人即使不做恶,也不舍如此威力强大的法宝,岂不知这一念终究遗祸,因为此物于世间有百害而无一利。只要稍不留意,便是万劫不复。”

梅振衣有些不解道:“驱役鬼神听命,可善可恶,怎么能说是万劫不复呢?”

孙思邈摇了摇头:“那明崇俨有多大法力?能驱使满城鬼神?关键还在这面幡中。此幡能摄生灵魂魄,一则将他人生机夺为己有以延天年,二则炼化法力凝聚幡中,可以之驱役鬼神。这面幡中不知有明崇俨残害的多少生灵,也不知有他炼化的多少鬼神,他既想求长生,又想求大法力,却以残害为途,岂不是万劫不复?”

梅振衣倒吸一口冷气:“天下还有这么歹毒的修行法门?”

孙思邈:“他认为这是一种修行,但在我眼中这不算修行,邪术而已。残害生灵延寿,精血与此幡一体,一旦如此,便永世无法超脱,这面幡,便是他的地狱。明崇俨临死之时,魂魄也被吸入此幡,炼化为残魂法力。…他所驱使的满城鬼神,如果不出意外,将来也会被他炼化入此幡中灭口。你杀了他,等于救了满城鬼神,至少在芜州一带,你已是鬼神不伤之人。”

梅振衣:“原来这么玄妙啊?您老既然知道此幡之害,为什么不毁掉还要留着?”

孙思邈苦笑道:“不容易毁,炼魂幡也是一等一的法宝,寻常刀枪不入水火不伤。若想毁它,必须以毁器的大法力,且此物凝聚邪法很盛,毁器之人承受的反噬之力也很大,我力有未及。现在我要找一个人把它传下去,既能善守此物,将来若有毁此器之能,又可以断然将它毁去,所以我要交给你。”

梅振衣瞪大眼睛:“您老人家真要把它交给我吗?”

孙思邈看着他似笑非笑:“这是当然,否则我何必跟你说这些?此事隐秘不可外泄,所以单独把你带到此地。…腾儿啊,我欲正式收你为徒,不知你是否乐意?”他早就动了这个心思,观察了很久,直到此时才正式开口。

有什么不乐意的,梅振衣求之不得,当场倒身下拜:“师父您老人家在上,受弟子一拜!”这一拜一切水到渠成。

孙思邈呵呵一笑,坦然受了他的跪拜,然后一侧身指着飞尽峰下远处的芜州城道:“拜完我之后,请三拜这世间人烟。”梅振衣遥对世间人烟,恭恭敬敬三拜已毕,孙思邈把他拉了起来:“好了,可以了,这面炼魂幡你小心收好,莫要被旁人知晓,哪怕是身边亲近之人。”

梅振衣将黑幡卷好收入怀中,问道:“师父您老人家都无法毁掉它,我怎么能办到?”

孙思邈:“今日不可,往后未必不可,修行之道漫漫无涯,只要你善加修习,以你的天资,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为师一直勤研医道,以救治人间疾苦为平生要务,但所学并不仅仅是医道,只要你能学会的,为师都可以领你入门。…对了,你昨日问到九转紫金丹,那么就在此对你讲一讲吧。”

孙思邈不仅是位神医,也是位炼丹的道士,尤其精擅外丹。通常人们讲的金丹大道,如静守丹田、运转周天、采药归炉、婴儿现形、脱胎换骨等修炼都是内丹术,是身心内外感应的自我调摄。所谓外丹与内丹对应,用特殊的饵药帮助修行,这些饵药也称为神仙方。

外丹饵药前文已经讲过,比如五石散。像这种东西不是随便能用的,也不是拿来吃下去就会有修行,弄不好还会吃死人,服用都有特殊的讲究,符合特定的条件。而传世的很多所谓神仙方,不仅不是外丹饵药,而且根本就是毫无益处的毒药。

九转紫金丹这种灵药非常神奇,能帮助人移换炉鼎,所谓炉鼎就是先天血肉之身,等于换了一副全新的、完美的身体。但它不是轻易能服用的东西,一个普通人拿一枚九转紫金丹吃下去,估计第二天就没命了,一般人根本受不了那种药力,而且移换炉鼎的过程相当凶险。

五石散是修行人在达到五气冲和境界时服用,以调和五气朝元。那么九转紫转丹的用处更大,它是修行人达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后,以助脱胎换骨时所用,服用时必须有高人护法。假如一个普通人的机缘好,在当世高人的帮助下服用九转紫金丹成功,那也并不代表他就有了修行人脱胎换骨的境界,无非是重新洗炼一遍身心,退去以前的伤病,凡人还是凡人。

这便是外丹饵药的作用,它并不能代替修行,只能是一种辅助。倘若得到灵丹妙药的辅助,在某些关键时刻,会对修行有很大帮助,比如梅振衣穿越前服用五石散,一夜之间达到五气朝元的境界。一方面是因为五石散的药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修行根基已经到了。但是不论哪种外丹灵药,都不是容易炼制的,就算你有丹方又知道如何炼制,往往采集不齐药材。而且有些异常珍贵的饵药,成丹之时连鬼神都会来捣乱,让你不容易炼制成功。

孙思邈讲完这些,笑呵呵的问梅振衣道:“你都听明白了?既然正式入我门下,这些我都会教你,现在不必着急。修行人收弟子入门,一般都是拜天、问道、受戒三步。而在我这里,是跪拜世间人烟,接下来,该师父问你问题了,但在我这规矩又有特别,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就是跪拜前所思所想。”

梅振衣脱口道:“我想问鬼神。”

孙思邈微微一怔:“拜苍生而问鬼神,你很有趣,想怎么问呢?”

梅振衣:“什么是鬼,什么是神?我就想知道这些,妖怪精灵的来历我已经清楚,但世间怎么会有鬼神?以前只听人谈神仙高妙,那么被明崇俨驱使的鬼神又是什么东西?”

梅振衣在穿越前也见过鬼,在医院里曾经用打猴鞭亲手抽灭两个鬼影。后来曲怡敏遇到算命的风公子,问世间为什么会有鬼?风公子跟她讲了一番道理,当时梅振衣以为是胡言,可知道风公子确实是高人之后,就不敢那么想了。此时有机会发问,他当然要问清楚。

第035回、一阴一阳之谓道,莅临天下神不伤

孙思邈沉吟道:“你问的玄妙,小小年纪居然会思考这个问题,确实与众不同。你随星云师太学文章,可有讲到各家经典?”

梅振衣摇头:“仅仅是识文断字而已,未讲经史。”

孙思邈:“那也没关系,只要悟性好,也可以谈经典,我曾经认识一个小和尚名字叫慧能,他不识字,但也有一代禅家大宗师的根器。…《易经》有云‘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你明白吗?”

梅振衣:“语句能懂,但含义还请师父指点。”

孙思邈并没有解释,又说道:“《内经》有云‘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阴阳不测谓之神,神用无方谓之圣’,你能听懂吗?”

梅振衣:“有一些明白,但不能深解。”

孙思邈笑了,又说了一句:“《老子》有云‘以道莅临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你能懂吗?”

梅振衣:“师父谈的太玄,而我想问的却很简单。——人死就是鬼吗?世上死那么多人,又没看见那么多鬼,那么鬼是怎么回事?神又做何解?”

孙思邈分别引用了《易经》、《内经》、《道德经》中的三句话来谈鬼神,让梅振衣觉得更迷糊了。孙思邈看着他疑惑的样子笑了,拍着他的肩膀道:“如果言语能解尽经义,圣人又何必讲述的如此玄妙为难后人呢?…孩子,坐下吧,我不指望你能立时领悟方才经义中的大道,但可以谈一谈鬼神之说,那三句话什么意思以后你自己慢慢了悟罢。”

神这个字,有多解多义,既可以是形容词也可以是名词,当作形容词时,指的是阴阳莫测。所谓阴阳,是个非常玄妙的概念,也是万物内在的对立依存关系,如昼夜、刚柔、男女、起灭、生死。当它做名词又是鬼神连用时,是什么概念呢?首先还要谈鬼。

人死为鬼,鬼亦称之为“归”,归宿之意。一个人死了,但关于他的一切信息并没有完全消失,诸如他留下的言论、著作,生前所作所为的影响,人们对他的印象以及喜恶恐惧等感情还在。无论别人对他是赞赏还是误解,怀念还是怀恨,此人的一生已经结束了,可以盖棺定论再没有变化。但他留下的一切信息,生者还可以感应,“鬼”因感应而生!

鬼是生者对逝者的感应,是因人而现,所以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甲说我见着某某的鬼魂了,乙说我根本没看见,这完全正常。因为乙没有感应,某某的鬼魂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

人的身体来源于父母所授一点精血,受天地间五谷之气长成,人死之后,精血生机耗尽,形骸散于天地间重入轮回。但是此人一生已定,因此“鬼”是不再变化的,所以在阴阳不测之间。还有一种情况很特殊,那就是这个人天年未尽、生机未绝或魂魄未消而亡,其“鬼”能自感成灵,还能借他人的感应之力修行,拥有影响外物的法力。这种自感成灵的鬼,就称之为阴神,明崇俨所役的鬼神,就是这种阴神。

如此说来,“鬼神”与“神仙”中的“神”概念不同,前者是名词,后者大多是形容词,用“神”来形容“仙”超脱生死轮回之外。

神做为名词还有一个意思,也是感应成灵,不仅是阴神自感而是与外物相感得神通法力。比如修行成灵能感应一片山川之力,称为土地神、山神等等,还有修行成灵能感应物类之力,比如花神。这一类“神”称为“祗神”。祗神指的就是道场地位了,比如山神的道场就是那么一座山,这也不完全固定,祗神也可能失去道场成为游荡妖灵。

祗神的地位可高可低,那要看他感应外物之力的大小。有一类祗神是最重要的,它受掌管日月山河的帝君册封而成,拥有很尊崇的道场地位,并受香火膜拜,可借道场灵气与膜拜者的心愿力修行得大法力。这一类祗神就是“神灵”了,但不论是普通的祗神还是高高在上的神灵,都不可能是人,就算是人也不可能是活人。

还有一种很有意思的情况,那就是所谓的“神灵”本身根本是不存在的,只因敬神者的感应而生,这种情况就和上面谈的“鬼”差不多了。

“神”做为名词如果形而上之,还有一个广义的,大家最熟悉的概念。比如佛祖啊、太上老君啊、仙人啊、菩萨啊、甚至真主啊、上帝啊,都称之为神。这一类神的概念,就是“功德显圣之神”。功德显圣之神地位是无以伦比的,其神圣是不可侵犯与亵渎的,是受到世人尊敬与崇拜的,与刚才所谈的那些“神”的概念是两回事。

在孙思邈看来,天下人只要心存正念,所行与道无亏,那么鬼神也不会作祟,不是鬼神不作祟,而是世间与鬼神无伤,也就不必特意去谈论。所以他才引用了《老子》那一句:“以道莅临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孙思邈是一位国学与玄学大家,却不是一位当代的马克思主义者,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非常合理,见解也相当深刻。

孙思邈说完后,梅振衣笑道:“师父,您老人家百年之后,也可以成神啊,弄不好百姓会尊你为药王爷。”他说的是实话,孙思邈身后被尊为人间药王,在太白山享受世代香火供奉,流芳百世受万民称颂,也算得上是功德显圣之神。

令他诧异的是,孙思邈并没有反驳,而是淡淡一笑道:“身后事可能如此吧,若有人尊我为药王,也不是尊崇现在你眼前的这个我。做为医者,你亲眼所见,我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世间所尊应是‘大医精诚’之心。”这位老人家既不自傲但也不矫情,能想到自己身后会是什么样子,这更加让梅振衣感佩不已。大宗师啊,这才是真正的一代大宗师。

谁是药王爷?药王爷能收老乡几篮子鸡蛋?药王爷能治不好何幼姑的病?收老乡鸡蛋的是齐云观中的孙思邈,而药王爷应受的供奉是大医精诚之心。

梅振衣不住的点头,良久之后才又问道:“既然人死为鬼,我又听老乡说,人死了之后要到阴曹地府,那么真有阴曹地府吗?”

“有!”孙思邈想也不想的答道。

梅振衣一愣,接着问:“我还听庵里的尼姑说,人死之后入六道轮回,那么真有阿鼻地狱吗?”

“有!”孙思邈答的仍然很干脆。

“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师父刚才谈鬼神时可没提到这些。”看孙思邈如此肯定的回答,梅振衣十分不解。

孙思邈从飞尽岩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梅振衣的头顶道:“不必谈,也不可谈,在弟子没有达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前,师父是没有办法回答这种问题的,其中的道理,以后你自己也许会明白。…好了,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梅振衣拍了拍屁股也站了起来:“师父,弟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您以前的弟子当中,有没有一个叫正一祖师的人?正直的正,如一的一。”

谈鬼神的时候他想起了穿越前的那位风公子的话,鬼物天年已尽要再入轮回的规矩,是正一祖师定下来的,而听孙思邈所言,当今显然还没有这一说。根据曲正波教授所述,正一祖师就是孙思邈的弟子,与曲家两位祖上是师兄弟。

孙思邈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这我怎么可能知道,别忘了我还在世,弟子怎称祖师?收弟子入门,还要受戒,这也是师门戒律之一。…至于我门下的戒律日后我会一一讲授,你现在只要记住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勿为含生之害!”他说的也是,他本人还在世,门下弟子谁敢自称祖师?那也太目无师长了。梅振衣又想起关于正一祖师的传说,听梅太公所言是玄宗天宝年间事,那么现在连唐高宗都没死,时间还早的很呢。

孙思邈一生走遍天下,门生弟子无数,但做为传统的修行人来说,普通的门生与正式传人是两个概念。正式拜师之后,弟子需要受戒,并终身以师礼侍奉师父,不想这样的话除非背叛师门,所以成为衣钵传人的条件是相当严格的。曲家兄弟是孙思邈身边的药童,也算是老神仙的学生,孙思邈传授医道并无保留,但他们与梅振衣是不一样的。孙思邈将梅振衣带到飞尽峰上单独跪拜、问道、受戒,也算是秘传衣钵,并交给了他一面烫手的炼魂幡。

从这一天开始,梅振衣就正式在孙思邈门下学习医与道,称呼也从老神仙改成了师父。而同时,他还陪着两个小丫鬟跟着星云师太读书,空闲的时候,还与梅大梅二等人一起跟着梅毅习武练剑,文武双修是什么也不耽误。

梅振衣习武的根基很好,主要是悟性非常好,因为他穿越前就是自幼习武的,一手打猴鞭神鬼莫测,内外兼修已有五气朝元的境界。此时再学内外功法,等于回炉再造精益求精。很多人心中都有一个幻想,后悔以前求学时虚度光阴功底不扎实,如果能够时光倒流再来一遍就好了。梅振衣也有这种想法,此时老天爷给了他这个机会,所以他跟随梅毅学武并不贪多冒进,而是把基本功打的非常扎实。

梅毅对他的表现非常吃惊,这位少爷一点都不像候门子弟,而且是一位习武奇才。他曾私下里向张果叹道:“少爷是天赋奇才,照他这样学下去,过不了一年半载,我就没东西可教他了。”也不知梅振衣若听见这番话,会不会脸红?

闲话少叙,转眼已经春暖花开。梅振衣习文习武学医学道,生活过的既充实又逍遥,偶尔也溜出齐云观到芜州城中转转。

这一天梅毅不在山庄中,因为他留在芜州日久,梅振衣看他孤身一人,便建议他把家眷从长安接来。这天正是梅毅家眷渡江的日子,他北上特意到长江南岸渡口去迎接了,梅大梅二等六兄弟就放了鸭子,鼓动少爷出去玩。恰好这天曲家兄弟也没什么事,就一起下了山。

这次没有乘轿也没有带丫鬟伺候,九个少年人骑马离开齐云观。有梅家六兄弟陪着,况且梅振衣是满城鬼神不伤之人,在芜州地界上,不论是明的暗的、黑的白的、软的硬的,能得罪这位小侯爷的人还真不多,张果也很放心没有跟着。

一伙人先去了敬亭山,梅振衣先要考察神树祠的选址。因为梅孝朗曾捎来口信——“有恩不能忘,当为绿雪立神祠。”能消灭明崇俨那个祸害,首先要感谢绿雪报信与帮忙,她对梅家有大恩。那件事过后,绿雪就没有再出现过,梅振衣迄今也未亲眼见到她,但是立神祠之事还是要办的。

梅振衣挑中的地点在接近山脚的幽谷中,旁边的山壁上有一眼清泉流出形成一条小溪,三面环绕着青翠的竹林,小溪边点缀着野桃与野茶树,风景与风水都相当不错。

敬亭山脚距离芜州城北门有二十里,从山上下来往城里的道旁,就是芜州有名的“十里桃花”。这十里路两边都是果园,春日花开一望满园,晴日殷红风光无限。走过十里桃花道,在芜州与敬亭山之间的路旁有一个碧蓝的湖泊叫敬亭湖,敬亭湖对面便是芜州有名的“万家酒店”,酒店距芜州城刚好也是十里。

万家酒店的老板不姓万姓纪,名叫纪山城,他家祖传做菜的手艺不错,特别是野味做的非常地道,比如有一道菜“燃炒野稚”口感香辛堪称一绝。辣椒这种东西据说是原产美洲,由哥伦布带出来传往全世界,那么唐朝不应该有辣椒。可就梅振衣亲眼所见,芜州野外生长的一种叫朝天灯笼果的东西,其果实可以晾干做调料,做菜的味道是又香又辣。

然而万家酒店最出名的不是菜而是酒——纪家自酿的老春黄。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酒,酒性比花雕稍烈,呈透明的琥珀色,入口淡苦微甜,细品余香醇厚。有不少人都是冲着老春黄慕名而来,由于是酒家自酿产量有限,只在酒店中有售并不外卖。

走在十里桃花道上,梅振衣的兴致也很高,和六个仆人开起了玩笑:“你们几个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名字都没有,将来扬名立万,传出去不太好听。”

梅大规规矩矩的答道:“我等被梅府收留,便是梅家的人,梅大就是我的名字,怎能说无名?”

一边的梅六甚是乖巧,听出少爷话中有话,立刻下马来到梅振衣马前行礼道:“如果少爷觉得我们几个的名号太过简单不好听,那就请少爷赐名。”

其它五个一听梅六的话也反应过来了,纷纷下马拱手道:“请少爷赐名!”

梅振衣笑道:“名字不用改,各加一字就可以,就叫梅大东、梅二南、梅三西、梅四北、梅五中、梅六发,我也给自己起个小号,叫梅七白。”

曲振名鼓掌道:“好好好,好创意,东南西北中五行齐备!…不过,发、白何意?”

梅振衣:“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发白,意味天光初动。”

曲振声皱了皱眉道:“梅少爷给家仆赐名自然没有问题,可不必自称梅七白吧?这样不妥。”

梅振衣一扬马鞭:“有什么妥不妥的,名字而已,我还想叫梅溪呢。梅七白只是私下里的暗语,自己人能听明白就可以,你们几个,在人前可不许这么叫我。…好了,快上马吧,今天去哪里玩啊?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六人齐声道:“多谢少爷赐名!”接着翻身上马,梅六发一指前方:“前面不远就是万家酒店,有芜州著名的美酒老春黄,我早就惦记着了。今天没有旁人,管家和教头不在,曲家哥俩也难得出来一趟,我们一起去喝点酒怎么样?”

第036回、流连万家杯中味,仙踪到此也徘徊

梅二南犹豫道:“老六,忘了上次偷喝酒醉了,教头是怎么收拾你的吗?今天还勾搭少爷出去喝酒?”他们口中的教头,指的就是梅毅。

梅振衣一摆手:“无妨无妨,小饮怡情而已,有什么事我担着。六发,你说那家酒店有芜州出名的老酒,究竟有什么讲究啊?”

梅六发一听这话,开始眉飞色舞的介绍起万家酒店与老春黄来,他讲的绘声绘色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把众人的馋虫也勾了出来。梅振衣道:“妥了,就去万家酒店。”

他这一声令下,梅大东、梅二南加鞭催马去打前站,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万家酒店。这家酒店是一座带后院的二层小楼,样式很古朴,面对着大路,路对面不远就是碧波荡漾的敬亭湖,虽然地方离城稍远但环境相当不错。店前下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酒店上了二楼,梅振衣心里有些奇怪。

方才听梅六发介绍,这家酒店生意相当好,今天正是个郊游的好日子,十里桃花道上见到不少游人,照说万家酒店应该门庭若市才对。怎么刚才上楼看见此处生意甚是冷清,楼下大堂桌子坐满了一半还不到,而楼上居然没有其它人。

正在疑惑间,跑堂的小二过来打拱作揖:“小侯爷好,欢迎光临本店,掌柜的一会就过来请安,我们已经把二楼清空了,您还满意吗?…请问几位想用点什么?”

梅三西一挥手:“不用那么夸张,我们几个占不了一层楼,有什么拿手菜都上来,来一大锅燃炒野稚,最重要的是先拿一坛老春黄,我家少爷就是冲这个来的。”

小二面容一苦,摇头道:“菜没有问题,但是酒没有了,实在端不上来。”

梅六发一拍桌子:“我家少爷想喝的就是老春黄,现在才什么时辰,酒就卖完了?去后面窖里面搬原浆,这个总应该有,别以为我不懂行,这酒就是你们家自酿的!我们多赏酒钱就是。”

“诸位,实在不好意思,真的连原浆都没有!我一个做生意的,哪敢得罪梅府小侯爷,几位是很久没来了吧?不知道我万家酒店出的事。…给小侯爷与几位请安了,在下纪山城,是这家酒店的掌柜。”此时有一个中年男子上楼来到近前,穿的还算体面干净,但一脸愁容不展,额头皱的就像核桃皮。

“纪掌柜吗?我们是慕名而来,并不知这里出了何事。我看你愁容不开,有积郁在胸,显然有很重的心病,若不善加调治恐有损福寿啊。…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梅振衣奇怪了,这老春黄既然是酒家自酿的招牌,怎么会连原浆都没有了?而且看纪掌柜的气色,显然家中出了变故,以至积郁在胸,这样下去很可能成病。

“家门不幸,得罪了神仙,连我的老娘都病了。唉,我真是不孝之人啊!既然小侯爷问起,那就不妨告直言吧。”纪掌柜唉声叹气讲述了其中的原由,竟说出一桩有关仙人的奇事来。

从纪山城的爷爷开始,就在芜州郊外酿酒为生,经过祖孙三代的努力,当年一家路边小野店如今已经成为芜州有名的万家酒店。他们一家人就住在酒店后院,院子非常大,还有单独的一处地方是酒窖与作坊。老春黄这酒不错,但真正声名鹊起传遍芜州还是从三年前开始的,起因与一名游方道士有关。

大约是六年前的一天上午,酒店开门时,纪山城远远看见路对面敬亭湖边坐着一名高簪道士,用一个葫芦在湖中取水,然后做饮酒状吟诗道——

坐卧长携酒一壶,不教双眼识皇都。

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纪山城的老娘六十多岁,与很多民间老者一样,是个信神奉神的人,见着菩萨烧香,遇到神仙也磕头。纪山城受老娘影响,对过往僧道也多有接济,此时见那道士谈吐不俗,于是招呼道:“道长,湖水怎可当酒饮?我这里有酒,舍你一壶便是。”

那道士唱了个诺,走到酒店中讨了一壶酒,称谢离去。道士刚走,纪山城的老娘出来了,原来那道士吟诗的声音虽不大,但传到后院竟也清清楚楚,纪母是听见了出来看的。她听说了刚才的事,就对纪山城说:“那位道长可能是位高人,往后再见到要多加恭敬。”

原本以为道士只是路过,后来却发现他似乎就在附近常住,隔三岔五就来讨酒,纪山城也不敢怠慢,每次都舍他酒喝,反正开门做生意也不缺这一壶。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年,那道士白喝了万家酒店三年酒。

有一日道士又来了,偏巧纪山城有事不在店中,伙计忍不住说道:“喂,我说你这道士,得了便宜没完了?我们乡下有句话‘一碗饭做恩人,三年饭养仇人’,你明不明白,难道我们酒家与你有仇吗?”

道士反唇相讥:“掌柜的还没这么说,你一个伙计倒教训起贫道来了。”

伙计:“那是我们掌柜的老娘平时信奉佛道,纪掌柜孝顺,才没有说你什么。”

道士:“哦,原来我是受了老人家的恩惠,这样吧,今日不讨酒了,你领我去谢谢老人家。”

道士来到后院见过纪母,老太太自然十分尊敬,令伙计再去取酒。道士装酒后摆手道:“我喝了你家三年酒,今日就谢过了吧。”将那一葫芦酒都倒在了后院的井中,随后飘然而去。

这一下就出了神仙奇迹了,井中打出的竟然不再是普通的井水,而是酒香醇厚的老春黄,比纪家自酿的滋味还要淳厚不少。从此之后,纪山城就不用再酿酒了,直接从井中取酒出来卖即可,此酒渐渐美名远扬,生意也越来越好,万家酒店翻修成两层,伙计也从两个变成了四个。这些都是拜那位游方道士所赐,纪氏一家以为神仙显灵,对那位游方道士自然是感激万分。

从那之后,道士不知所踪没有再出现,一直过了三年,他突然又来了。道士这次直接走入后院去见纪母,问她井中美酒如何?纪母自然是千恩万谢,最后却说了一句话:“井中直接出酒,好倒是好,就是没了酒糟养猪。”

她说的倒是大实话,以前自己家酿酒,酒糟还可以养猪,杀猪可以做菜,过年也不用买肉。但自从井中出了美酒,自家不用酿了,也就没有酒糟可以喂猪了,一位操持家务一辈子的乡下老太太,自然惦记这点事,随口就说了出来。

道士原本面带微笑,闻言立时变色,怫然道:“世人之欲,所求无厌!”言毕挥袖而去,再看院中那口井已经干涸。——这件事,就发生在梅振衣等人来到万家酒店的七天前。

说完纪掌柜叹道:“此事之后,万家酒店突然就断了老春黄美酒,伙计把这事说了出去,闻者皆说我老母贪得无厌,井中有白得的美酒,竟然还嫌没有酒糟养猪,以至触怒了神仙。…酒没了,神仙也得罪了,客人自然少了,我这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如何不愁?”

曲振名问道:“井中美酒没了,但你家还有自酿的老春黄啊?就算没有这三年来红火,也不至于生意做不下去啊?”

纪掌柜苦笑:“这位客官显然不懂酿酒,祖传的窖池荒废了三年,一时无法再养熟,所出的酒味道完全变了。况且我家的老春黄是要瓮藏三年的,第一年苦,第二年涩,第三年方可饮用。就算我此时重新酿制,至少也要三、五年时间才能恢复如初,而小本经营少进多出如何维持?到那时我这份产业早已守不住了。…祖孙三代的酒楼啊,眼看断送在我手中,我是不孝之人。”

曲振声问道:“方才听你说,你家老母亲病了,得的什么病?厉不厉害?”

纪掌柜:“也不能算是病,家母开罪神仙又累及家业,心中十分自责,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只在后堂念神仙,希望上仙恕罪。天天这么念叨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怕她老人家身体受不了,但是怎么劝也没用。”说到这里他突然眼神一亮,单膝跪了下去:“梅公子,我听说你一直在齐云观中与孙神医一起,能不能想办法治一治我老母的病?纪某求您了!”

梅振衣赶紧起身把他扶了起来:“掌柜的,不要如此多礼,令堂得的是心病,这如何用药还需思量,且让我先想一想,请你放心,既然今天遇上了,我一定会尽力的。…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拿手菜就端上来,至于酒…梅六发,你骑快马去城中买,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吃。”

掌柜连声道谢下楼了,梅振衣看了看众人问道:“你们如何看这一家人的遭遇呢?又如何评价那道士的所作所为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梅大东说道:“那纪母确实好求无厌,井中出美酒,竟然嫌没有酒糟养猪,神仙生气也是应该的。”

梅二南说道:“神仙游戏人间真令人神往,那仙长做事恩怨分明,而且玄妙的很啊!”

梅三西说道:“白饮三年酒,然后还了三年满井的美酒,这道士的情份也算是还尽了。”

梅四北说道:“看来人心难满啊,神仙点化世人,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纪家挺可怜的,但也是自作自受。”

梅五中皱眉道:“我看那纪家也是没有远见的人,怎么没有早想到这一天,井中的酒还能流到永远吗?祖传的窖池就不该荒废。”

曲振名说道:“这道人修行高深莫测,行游戏人间之事,虽喜怒无常,好恶倒也分明,我说不出什么来,但如果是孙老神仙,恐怕不会这么做的。”

曲振声反问道:“老神仙自然不会如此,可那道士也没有做对不起纪家的事啊,世上高人各有风格但行事都有道理,纪家的遭遇是咎由自取,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时梅六发买酒回来,听了众人的议论,见小少爷一直不说话,乖巧的问道:“少爷,您为什么不开口?难道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

梅振衣以手抚额:“一时之间还没有想明白,正想回去请教师父。…先吃饭吧,吃完饭去看看那纪家老母的病。”

梅大东提醒道:“少爷真要为纪母看病?她可是冲撞了神仙啊!这病不好治。”

梅振衣淡淡一笑:“我是给纪家老母治病,又不是给那道士治病,关神仙什么事?这病很好治,一会儿吃完饭把掌柜叫上来,我自会有话交代。”

燃炒野稚的味道很不错,但梅振衣却没吃出什么滋味,他一直在默默的想心事。如果他仅仅是梅府小少爷,出门听见这种事,可能只当作民间传说或神仙公案一笑置之,但别忘了他穿越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偏僻的山村长大,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他精通江湖八大门的种种手段,所经历的事情越多,就越了解什么是无端玩弄他人。他对那道士没什么好感,但见众人都不开口指责“神仙”,他也不想多说什么。

吃完饭之后,将纪掌柜叫来仔细嘱咐了一番,众人簇拥着梅振衣来到后院。有个面貌还算清秀的妇人站在院中愁眉不展,纪掌柜看见她就问道:“娘怎么样了?”

妇人叹气道:“饭也没吃几口,又在香案前跪着拜神仙了。”

纪掌柜:“你带着孩子们也去吃饭吧,不要太担心了,我今天请来了孙神医的弟子,一定能治好娘的病。”

走进后院的一间屋子,这里布置的像个小祠堂,南墙那边供着香案,香案上放着一面“仙人在上”的牌位。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跪在垫子上,双手合什面对香案念念有词。她就是纪母,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连日上香已经是第七天了。

老太太见儿子领了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子进来,门口还恭恭敬敬站了几个人,起身招呼道:“山城,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来做客的吗?…你好好招待,老身开罪上仙,不便待客,还要向仙人请罪呢。”

说完话她向梅振衣施了一礼,又旁若无人的跪在垫子上开始念叨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纪山城用疑问的眼光看了看梅振衣,梅振衣向他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就按刚才商量的办。

纪山城上前一步道:“娘,请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这样下去是置孩儿不孝。”

他老娘眼皮也不抬说了一句:“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无事不要打扰我,会冲撞仙人的。”

纪山城又说道:“娘,请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这样下去是置孩儿不孝。”还是与刚才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这次老太太干脆不理他了,纪山城却不放弃,一模一样的话一连说了七、八遍,老太太终于不耐烦了,睁眼转头道:“山城,你烦不烦?我在向仙人谢罪,你这样是不敬!”

这时一旁的梅振衣笑了:“老人家,您儿子是为你好,但他只叫你不到十遍你就烦了。想想你敬的仙人吧,你在这里一连念叨了他七天,如果仙人真能听见,不得把他烦死?…您老想想看,是不是这么个理?”

这一席话把老太太说愣住了,她想半天才问道:“这位小公子说的也有道理,那你说老身应该怎么办?”

梅振衣笑着上前搀扶道:“不瞒您老说,我就是受东华上仙所托来看您老人家的,希望您老人家能够保重身体。噢,对了,东华上仙就是你们家遇到的那位道长,他前日仙驾来到齐云观,我恰好有缘得见,上仙提起了你们家的事。他说并未真心怪罪于你,只是游戏人间的一个玩笑,你就不必每日默念呼唤于他。…仙人既然会生气,也会烦的。”

第037回、一井佳酿随仙去,满城美酒自携来

梅振衣随口扯出了一个东华上仙的名号,就是明崇俨曾经冒充用来骗吕纯阳的身份,此刻又给安到那位不知名的道士头上。老太太闻言站了起来,一把扶住梅振衣的肩膀颤巍巍的道:“小公子,原来你见过那位仙人?真是他托你来的吗?你不会骗老身吧?”

纪山城赶紧解释道:“这位就是南鲁侯梅公的小公子,母亲大人应该听说过,近日他在齐云观侍奉神医孙思邈,怎么会骗您呢?”

“噢——,原来真是这样啊,太谢谢你了,谢天谢地。”老太太长出一口气,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纪山城赶紧一把抱住母亲。梅振衣道:“老人家身体很硬朗,只是这几日劳神耗力,休息与饮食不好,恢复几天就没事了。…既然东华上仙托我来传话,你们就不必再担心自家的事,我帮人帮到底,一切请放心。”

梅振衣就这样治好了老太太的“病”,没有开方也没有下药,只是几句话而已。这算是装神弄鬼吗?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多了,看怎么用而已,既然老太太的病因是冲撞神仙,那么解药也是神仙来传话。

纪山城对梅振衣自然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拉全家人出来磕头,梅振衣阻止了他的一再致谢。离开酒楼的时候,纪山城一直把他们送到十里桃花道口,梅振衣上马之前又特意问了一句:“掌柜的,令堂的病是好了,但你是否想过,酒楼的经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