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掌柜苦笑:“只要家人安康即可,酒楼的事,过一天算一天吧。难道梅公子有什么赐教?”

梅振衣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听说过危机公关吗?”

纪掌柜一脸不解:“梅公子在说什么?在下驽钝,不知何意。”他当然没听说过这个现代名词,不仅是他,周围其它人也是一头雾水。

梅振衣神神秘秘的一笑,招手道:“纪掌柜,你附耳过来。”他凑到纪掌柜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然后举手拍了拍纪掌柜的肩膀道:“就这样,记住了吗?”

纪掌柜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这样合适吗?会不会开罪仙人?”

“你自己看着办吧,要么全家扎脖子去喝西北风,要么照我说的做。”梅振衣翻身上马,在马上回头又说了一句:“放心吧,没有问题的,就算生意没有以前火,至少能维持到你家酿出新酒来。我再送你一首桃符题字,上句是‘此处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下句是‘佳酿随仙去,美酒自携来’,请人刻制成大大的牌子,挂在酒楼门口吧。”

梅振衣教了他什么主意?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就是反其道行之,这件事不要藏着掖着,而是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但是要往故事里面再加点作料。比如道士喝酒三年,又以仙法赐以井中美酒三年,这些都要如实的宣传出去,但是要稍微添加一点传闻。据说那道士临走之时留了一句话:“如此佳肴仙酿,人间难能并享,三年已满,美酒不可再贪得。”

在民间,什么消息传播的最快?当时没有电视报纸互联网,就是这种口口相传的神乎其神的小道消息散布的最快,一时之间万家酒店又成了芜州街头巷尾闲谈的焦点,这个段子甚至被说书人改编在各大茶肆中宣讲。广告讲究的就是焦点效应,在当时这些就是不要钱的广告,于是很多人路过此地,都会特意到万家酒店用餐,体会一下当初的仙人驻足之处,顺便参观后院传说中的那口井,甚至有不少人仍然像以前一样慕名而来。

万家酒店不再卖酒,因为有仙人发了话——不让卖,想来这里吃饭吃菜,请自己带酒。这一招挺奇特的,反而吊起了人们的胃口,万家酒店的生意又渐渐恢复如初。经营酒店的都知道,酒水的利润是最大的,特别是自酿的名酒。如此一来酒店最大的盈利项目没了,但靠经营饭菜的利润生意还可以维持,再说这家酒店做的野味还真不错,也对得起上门的顾客。

等再过个三、五年,老春黄又酿了出来,可以再编一段故事,就说那位仙人又给纪掌柜托了个梦,说什么“芜州无此美酒,也实为遗憾,汝家之老春黄,虽不比仙境美酒,但在人间也称佳酿…”云云,又可以顺理成章的把老春黄拿出来卖,再来一次广告效应,到时候酒楼就可以彻底翻身。

梅振衣出了主意,纪掌柜照方抓药,一试之下果然灵验,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梅振衣顺口说了一首打油诗,让纪掌柜回去当酒楼门前的桃符题字,然后打马而去。梅六发赞道:“好诗好诗,少爷真是好文采啊!”

梅振衣有些好气的笑道:“你这马屁拍的也太过分了,一首顺口溜,也能算好诗?切莫在人前这样说话,传出去让他人笑我无知狂妄!”这可是大唐,历史上诗风最盛的时代,传世名篇佳作无数,梅振衣可不敢在这个时代卖弄什么文采,方才随口吟出的桃符题字连对仗都不工整,听见这样的夸奖也会脸红。

梅六发摇头道:“少爷此言差矣,您才读了几天书,就能出口成章,那将来一定是满腹文章的饱学之士,我都怀疑您是文曲星下凡呢!”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众人说说笑笑沿十里桃花道往回走,此时对面飘然走来一个高簪道士,穿着青灰色的道袍,腰间挂着个酒葫芦,相貌甚是古朴清癯。道士见这伙人迎面骑马而来,一抬眼盯住梅振衣,口中发出“咦”的一声。

梅振衣也看见了这个道士,当时心念一动,突然想到此人形容和纪掌柜描述的那个道士十分相似。但也没来得及多想,他正骑在马上往前走,那道士的脚程也极快,一转眼就擦肩而过。当道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桃花林中,却有踏歌声从梅振衣身后不断传来——

知君幸有英灵骨,所以教君心恍惚。

含元殿上水晶宫,分明指出神仙窟。

大丈夫,遇真诀,须要执持心猛烈。

五行匹配自刀圭,执取龟蛇颠倒诀。

三尸神,须打彻,…

歌声不断传来,十里桃花道上一路听得都十分清晰。梅振衣一皱眉头道:“你们听见了吗?什么人在唱歌?”

而其它所有人都摇头:“没有啊,没听见什么,少爷你听错了吧?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梅振衣心中诧异有些不安,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扬鞭催马加快速度,歌声渐渐不可再闻。

回到齐云观,很意外的发现张果也不在,问了下人才知道,梅毅今天接了家眷到菁芜山庄,同时还接来了另一位“贵客”。长安侯府请来一位先生,特地到芜州来做梅振衣的启蒙老师,教他文牍课业,顺便也打理梅家在芜州的产业。梅振衣一听觉得很奇怪,有孙思邈在此,需要特意从长安请一名老师吗?自己的“父亲”应该不会这么做,况且侯爷现在离开长安去了塞外军营,哪有余暇管这些事?这位先生的到来恐怕是另有文章。

有文章就有文章吧,梅振衣也不太在意,自己连张果这个老妖精都能摆得平,还对付不了长安来的教书先生?真把他当小孩那可是走眼了,江湖上什么手段他没见过?这天晚饭后他还是去找了师父孙思邈,心中有什么疑惑,当然要向这位老人家请教。

“腾儿,你说那纪家老母,当真是所求无厌的贪婪之人吗?”孙思邈听完万家酒店的故事后,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话。

梅振衣:“当然不是,有人说她贪心不足而自作自受,以至于累己累家,但我认为话不能这么讲。那位老太太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会主动出手治她的心病。”

孙思邈眼神一亮:“哦,那此话怎讲?”

梅振衣:“纪家母子,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道士,无偿施舍三年美酒,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如果这种人也算贪婪的话,天下岂不是没了好人?至于酒糟养猪之语,不过是一时随心而说,也是俗人之常情。他们本就是俗人,不能因其俗而责罚。”

孙思邈点点头:“还酒三年已尽,也不算则罚啊?那位道士的所作所为呢,能否称得上是非分明?”

梅振衣:“是非倒也分明,所行也非常玄妙,受众人所赞,不能说是坏人,但是我不喜欢。”

孙思邈:“此话又怎讲?”

梅振衣:“道士白喝了纪家三年酒,又还了纪家三年井中美酒,不仅显示其神通广大,而且有恩知报,是非倒也分明,不能说他是坏人。…但是想一想纪家今日遭受的困境,祖上产业差点不保,并不是因为纪母的那句话,假如那道士根本就没出现过呢?”

孙思邈答道:“假如那道士根本没出现过,万家酒店这三年的生意可能不会十分红火,但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遭遇大喜大悲,还在安然卖他的老春黄,万家酒店还是万家酒店。你是想这么说吗?”

梅振衣:“如此说也有不妥之处,道士让他家井中出三年美酒,并没有对不起他家。也有人说是那纪掌柜自己没有远见,以至于荒废了祖传窖池,自己有责任。”

孙思邈一笑,反问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假如自家井中有美酒可取,还会再去开工酿造吗?这世上有多少人会如此呢?”

梅振衣点头道:“多谢师父指教,我明白了。”

孙思邈:“你明白什么了?”

梅振衣:“那道士以井中美酒还三年之情,表面上没什么错,但细细深究事理,他视凡夫俗子为游戏棋子,可是纪家经不起这种游戏啊,差一点老母重病祖产不保。他如此游戏人间,还不如不要出现!”

孙思邈思忖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此事并非死结,道士也并非陷害。你不是教了纪家一个法子吗?如果照你说的做,将来生意只怕会更好,算起来也应是那道士所赐呢。”

梅振衣皱了皱眉头:“事实可能是这样,但世间并非人人…”讲到这里他住了口,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

孙思邈替他把这句话接下去了:“但世间并非人人都能像你这么聪明?你是不是想说这句?不过呢,今日你出了个好主意,只要纪家依照行事,就不会遭遇真正的困境。你既然插手了,也在缘法之中啊!那道士有出神入化大神通,说不定也能料到这种结局呢?”

梅振衣:“如果只是就事论事,不谈神通玄妙呢?那道人行事还是不妥,我也不想拿纪家母子和他下对手棋。…下午我在敬亭山下看见了一位道士,与纪掌柜描述十分相似,一路还听见他的歌声,其余众人都不可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孙思邈微微闭目沉吟片刻,这才睁开眼睛道:“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见怪莫怪便是。”

从长安派来的人叫程玄鹄,祖上曾经阔过,后来家道中落投身裴府为幕僚,谋了个儒林郎的散衔,却没有补上实缺。这次他被裴玉娥以长安侯府的名义派到芜州,也有点向裴家邀功的意思,办好这边的事,将来也好谋个好前程。

程玄鹄到芜州有两个任务,其一是“调教”梅振衣,来做他的启蒙课业老师,其二是检查菁芜山庄的帐目,把梅家在芜州的财权抓到手中。因此他一来到菁芜山庄第一件事就是“查帐”,要张果把历年帐本都交给他过目,第二件事是派人传话,要梅振衣到菁芜山庄来“拜师”。

在程玄鹄看来,那位刚刚醒来的白痴小侯爷再了不得,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自己以侯府委派的名义来当老师,只要说句话,小公子就得乖乖听着。梅振衣对这位“陈师父”的第一印像并不好,因为他到菁芜山庄的第二天就导致了一件事——暂停绿雪神祠的建造。

菁芜山庄的帐目没什么毛病,张果等人在芜州日子过的一直不错,除了每月的例钱,梅孝朗每年还有加赏。而且以当时的民风律法以及家仆的忠诚度,很少有什么营私舞弊之事,每一笔开支都清清楚楚。想查帐挑毛病立威风自然不成了,程玄鹄很快又盯上了另一件事做起了文章,那就是菁芜山庄要支出一大笔钱建造绿雪神祠,这一笔开支太大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问张果是怎么回事?张果自然答不上来,杀明崇俨那么隐秘的事也没法说给程玄鹄这么一个外人知道,只说是侯爷吩咐的。程玄鹄认为莫名其妙建造这么一座神祠,太过铺张糜费,决定重新设计,将支出减少一半。

张果回齐云观禀报梅振衣,请示他该怎么办?梅振衣答道:“敬神如神在,非是绿雪要我梅氏为她立神祠,而是我梅家感念其恩自愿立神祠,如果草草敷衍,反倒不恭不敬显得无礼,还谈什么报恩呢?如果这样,还不如不建,绿雪不会计较,只是我们自己心中有愧而已,再想别的办法吧。”

这里要解释一下,古时建造祠堂庙宇与建造普通民居的规格是不一样的,不是盖个房子立神像就完事的。所有的选料都要是最上等的,包括房梁、门楣、花砖、瓦当的工艺都十分讲究,造价比同等规模的普通民房高出十倍不止,如果草草建成那还真不如不建。梅振衣很干脆的一句话,绿雪神祠的建造就停了下来,他心里有点窝火,但也没办法。

梅振衣虽然是梅府嫡长子,芜州一带的产业也是他母亲柳巧娘的陪嫁,且早已有言在先将来是要传给他的。但是在当时的社会,只有家长才握有对家庭一切财产的绝对支配权,程玄鹄代表长安侯府来管理家财,梅振衣也不能有异议。

第038回、功名无需丰碑记,秦川立地石太医

唐律规定:“尊长既在,子孙无所自专。若卑幼不由尊长,私辄用当家财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这就是梅振衣拿程玄鹄没办法的地方,因为梅孝朗临行前将家事托付给裴玉娥,而程玄鹄是代表侯府来的。

而另一方面,唐代也实行严格的宗祧、爵位嫡长子继承制。唐律规定:“立嫡者,本拟承袭。嫡妻之长子为嫡子,不依此立,是名违法,合徒一年。”如果无故剥夺梅振衣在梅家将来的地位,那也是违法的。所以裴玉娥才会那么看梅振衣不顺眼,简直就像扎进她心中的一根刺。

但梅振衣也不是什么事都听程玄鹄摆布,程玄鹄在菁芜山庄捎话要他去拜师,梅振衣在齐云观回了一句话:“程先生若是梅府家人,岂有让少主趋见家奴的道理?我在齐云观,要见请自来见。”

程玄鹄又捎来一句话:“我非梅府家奴,而是长安侯府请来的宾客,来给小公子授课业,公子来见我是尊师之道。”这人也不简单,回答的不卑不亢。要是第一步见面都摆不平,他往后还怎么调教这位少爷?

梅振衣闻言又托张果回了几句话:“我若已拜在先生门下,自当以师礼奉之,但如今尚未拜先生为师,先生只是山庄之客。我在齐云观设宴,请先生来,若不愿来,先生请自便。…另外转告,我已拜在孙思邈门下,若欲擅自另拜他门,恐非尊师之道,此事得先与孙真人商量。”他又拿孙思邈出来当挡箭牌,孙思邈当然不会主动插手他的家事,他还是不去拜师。

这俩人互相说话却不见面,倒把传话的张果累的够呛,从齐云观到菁芜山庄来回跑了好几趟。程玄鹄是来教学生的,也是来“管教”整个梅家在芜州的下人的,已经传了话让梅振衣来拜师,自然不好失身份上山去“拜见”梅公子。而梅振衣更干脆,躲到山上不下来了,把程玄鹄放在菁芜山庄一晾就是几个月没见面,这两人就此僵住了。

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梅振衣干嘛要得罪长安侯府派来的“钦差”呢?其实这也是一种江湖术,行话叫作“划门槛”。假如一些人与你有避免不了的冲突,人家就是看你不顺眼盯着你要纠缠,你再怎么哄着供着求着也没用,这时候该怎么办?你如果看透了想明白了,那么从一开始就公然让对方碰一个钉子,不必纠缠不清,这就叫划门槛。

举一个例子,在一个人事关系比较复杂的大环境,如果你就是遇到小人要下阴招使绊子,怎样也避免不了该怎么办?与其表面上和稀泥暗地里防备,还要费功夫向不知情的人解释,还不如找个合适的机会把矛盾公然亮出来,让人都知道他就是要找你麻烦的。

当然这一手江湖术不能随便用,搞得不好会弄巧成拙,必须有两个前提条件:第一是对方就是看你不顺眼,你就算再怎么低三下四的打交道也没用,又不想和他一样做小人状纠缠。第二是你确定对方会找你麻烦,冲突回避不了,与其等对方借什么公理大义造谣生事、纠缠中伤的时候再解释,不如让所有人都提前知道这个人就是要找你麻烦的,反而会免了不少麻烦。

梅振衣此时也已经了解梅家的状况,父亲梅孝朗在军营中恐怕顾不上家中琐事,这位程先生一到,梅振衣就猜到是后娘裴玉娥派来收拾自己的。他无论再怎么做也不可能让裴玉娥偏向自己护着自己,那还不如公开表明一下态度,他不想主动得罪谁,但是也不想暗地里受欺负。

程玄鹄以教导小公子以及帮助芜州产业经营的名义来到芜州,听上去顺理成章非常漂亮,就是想让梅振衣吃哑巴亏等着慢慢挨收拾。可梅振衣玩了这么一手,谁都明白过来了——哦,程先生就是裴夫人派到芜州找小少爷麻烦的!虽然梅振衣没有亲口说出这些,但在旁观者眼中事态已然公开了。

程玄鹄按裴玉娥的吩咐本来还有一系列打算,比如借口小公子住在齐云观,日用物品多以专船从城中运送太过奢费,想把他弄回山庄来管教。还有借口小公子的病体已复,要消减菁芜山庄中伺候梅振衣的亲随仆从,把这些人都打发走。结果梅振衣给他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后面这些计划就不好公然下手了,他毕竟只是以“教导”公子名义来的,强宾不能压主。于是程玄鹄只能先在山庄中看看帐本,也看不出太大的花样来。

梅振衣虽然在齐云观中过的自在,但也有不方便的时候,那就是他不能随便花钱然后再向长安先斩后奏了,芜州的帐以及日常支出现在都由程玄鹄管着。平常生活上倒也没什么太大影响,但要想做什么事情就都得通过程玄鹄了。偏偏在这一年的夏天,有一件事需要一大笔开支,不办却又不行,因为是师父孙思邈的吩咐。

三个月后已是盛夏,山下蛙鸣林间蝉叫,梅振衣正在齐云观后堂给孙思邈打扇,一边听他讲授各家经典之学。孙思邈突然说了一句:“腾儿,自从你醒来,已经过去多长时日了?”

梅振衣:“已经九个月了。”

孙思邈点点头:“再过三个月,就是整整一年了。为师说过要在你身边留一年,眼看这一年之期将满,能托你为我办件事吗?能办到就办,不必勉强。”

孙思邈为梅振衣治病十二年,病好之后又收他为徒悉心调教,却从来没有提出什么格外的要求。此时老神仙第一次开口,梅振衣赶紧答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遗憾没有做什么事情来报答您老人家,您老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我一定办到!”

孙思邈:“不是报答我,我也不需要你报答什么,此刻你还记得当日拜师之时,所跪拜的世间人烟吗?我们都是从世间人烟中来,不可忘本也不可不报。我想让你建造一件东西,运到我的家乡安放。”

梅振衣问:“什么东西?”

孙思邈:“你见过寺庙前的经幢吗?”

梅振衣:“见过,一根大石头柱子,几面都刻着佛像和经文。”

孙思邈:“我托你造的就是这样的东西,但是上面刻的并不是佛经,而是世间常见病症的诊治与用药。这根石柱高一丈二尺,环八面,每面宽二尺,所刻文字我已经整理写好,都是我这些年行医之时最常遇到的病症与对症的验方。”

梅振衣一听就明白了,原来师父要他造的就是传说中的“石太医”。据说在孙思邈去世之前,曾在他的家乡立了一根八面石柱,上面刻的是他一生行医用药的经验,所谈都是民间最常见的病症诊治。他老人家去世之后,当地人把这根石柱尊称为石太医。梅振衣穿越前早就听说过这个典故,没想到如今孙思邈交给自己亲手来办。

立石太医确有其事,有人说孙思邈这么做是为了照顾家乡百姓,让大家有病知道该怎么治?其实不然。这根石柱不是给普通百姓看的,而是给民间医生留的。前文已经说过,那个年代普通百姓识字的不多,哪能看懂碑文上的医方呢?就算能看懂,也不见得就能给自己治病,不信你现在翻本医书看看。

医生这个行业是非常需要经验积累的,在师徒相传的年代,弟子学的除了典籍知识之外最重要的是师父的经验,孙思邈活了一百四十多岁,行医一百多年,他一生的诊症用药经验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他要留给世间其它的医生。前文也说过,孙思邈一生著作不少,弟子手中多有传抄,但在那个年代书籍的流传受到很大限制,刻碑是最好的流传方式,谁都可以去抄录或者拓印下来,自己整理成书保留。

此时已经是大唐开耀元年,也就是公元681年,如果梅振衣记得没错的话,孙思邈是在永淳元年仙去,也就是明年。关于孙思邈的年纪历史记载有两种说法,一说是他活了一百零一岁,另一说是他活了一百四十一岁,生年相差了四十年,但卒年是一致的。梅振衣在孙思邈身边亲耳得知,老人家确实已经一百四十岁了。

孙思邈有修行,已达大成真人境界,但他一生的追求是医治人间疾苦,并不求长生,也没有飞升成仙。梅振衣在心中暗自叹息,明白老人家是在交代身后事,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有郑重的点头道:“师父您放心吧,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让您老人家满意。”

事情一口答应下来,回头就去找张果商量,张果当然也认为要认认真真的去办。用什么石料好呢?张果建议用宁国县产的汉白玉,也就是纯白色的大理石,梅振衣不同意,认为那种石料虽然好看但是不耐久。他是学过现代化学知识的,知道碳酸钙时间长了会受雨水冲蚀,商量来商量去准备用大块的纯色山玉料做刻字的表面,里面用青石做基础。

这么设计当然好,可是钱呢?且不说石料有多贵重,就算用普通的石头雕造一根丈二高,八面都是两尺宽的石柱,还要送到关中去安放,其费用也是好大的一笔,梅振衣的零用钱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这笔钱当然应该菁芜山庄出,还得去找程玄鹄,张果去了,程玄鹄回话说:“小公子欲为孙真人立碑,此事自然该当。但公子所设计之碑费用甚巨,几相当菁芜山庄岁入的四成,需禀明长安侯府,得回报后方可施行。”

程玄鹄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表示动用这么大的开支需要家主批准,同时他还提了两个私人建议:“小公子欲立之碑,用料所费太重,建议以普通青石刻制。此地建造再远运关中安放,所费甚多,专程派人在当地建造又多有不便,莫不如赠送孙真人一笔资费,待他回乡后自行请人建造。”

凭心而论,程玄鹄说的也没什么错,这么大的支出确实需要家主同意。他提的两个建议也有道理,石料没必要那么讲究,民间立碑都是用青石不也是留存百年吗?与其在芜州建造这么沉重的大件石料,然后运到关中安放,还不如给孙思邈一笔钱,让他自己回家乡后请人在当地刻制,这样要节省的多。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人眼中意义是不一样的,梅振衣穿越到唐代一直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拜孙思邈为师之后,人生总算有了第一个目标,就是向他老人家学习。孙思邈的教导解决了他在这个世界暂时该做什么的困惑,但是并没有解决他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困惑。当他身体养好之后,心情时常觉得郁闷,此次奉师命建造石太医,总算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做了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当然要隆重而认真,唯恐不能尽全力。

张果与梅振衣商量:“少爷,情况既然是这样,何不再等等?等老爷回长安后禀明此事,自然一切毫无问题。要不,你和老神仙说一声?反正孙真人也没要求时限。”

梅振衣摇头道:“不行,绝不能拖延,必须要在今年内造好石幢,安放到老人家指定的地方。”他心里很清楚孙思邈将在明年离开人世,这个要求必须尽快办到。而且他也明白,这是师父对衣钵传人的最后一次考验,只是交代一声并没有让他一定去办,一定要办成什么样,一切看梅振衣自觉自愿,所以不必再去找孙思邈商量什么。

张果又建议道:“要不,找你舅舅柳老爷帮帮忙?”

梅振衣仍然摇了摇头:“我舅舅是有钱,但那是他的钱,这么一大笔费用,凭白无故为什么向他借?菁芜山庄又不是没有钱!这本就是梅家的事,我的事。”

张果想了想又道:“少爷,其实我们手里有钱,齐云观的地窖里不是还有不少吗?那吕道士留下来的。”

梅振衣苦笑:“张老,其实我也想到了,实在没有办法就用那笔钱吧。取之于人间,用之于人间,也算是个不错的处置。”

张果瞪大眼睛道:“原来少爷早就想到了,老奴还在这里操心呢!那笔钱绝对够用了。”

梅振衣:“我算算还有富裕,本想把绿雪神祠也一并建起来,这样又不够了。”

两人正在这里算小帐呢,梅毅来了,听完他们的议论之后笑道:“所缺之数,我恰好有,少爷既然要用钱,就从我这拿吧。”

张果讶道:“梅毅,你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大一笔私房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梅毅:“忘了去年的事吗,宁国县丢失了一批上贡军械,少爷要我帮他们找到,大小相关人员都私下里给我送了厚礼,我要是不收的话他们是不会放心的,所以暂且收下了,现在少爷缺钱,正好可以用这一笔。”

梅振衣:“毅叔,我怎么好意思用你的钱?”

梅毅:“有什么不能用的,也不想想这钱是怎么来的?如果少爷实在不好意思,将来还我就是了。”

张果拍手道:“好了好了,少爷命中吉星高照遇事无忧,这不都解决了吗?”

梅振衣长叹一口气:“是都解决了,张老,你立刻派人去办,一定要认真仔细,尤其不能耽误工期。”

梅毅问道:“既然没什么好担忧的,少爷小小年纪何故如此长叹呢?”

梅振衣仍然摇头:“我不是为此事叹息,就是心中烦乱,是说不明白的。”有些话确实无法对梅毅说清楚,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成为梅振衣,拥有显赫的家世与尊贵的身份。但是今天的经历使他有一种感觉,仿佛这一切都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他的内心深处隐约又出现了那个大学里自在生活的少年,他宁愿自己仍然是那个叫梅溪的少年。

第039回、慧眼堪识点金指,钟离初试小纯阳

这也许是过了穿越适应期之后一种典型的心理反弹现象,就像一个人到了一个新环境感觉已经适应之后,也会出现一段时间的莫名烦躁。而且梅振衣知道孙思邈在不久之后将离开,他将告别来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生导师,心中有些许的迷失自我的感觉。

梅毅闻言劝道:“少爷随孙真人学习修行之道,如此心境可不是好事。”

梅振衣点头:“你说的对,我明白的,会没事的。”

张果在一旁笑着开解:“梅毅,不必太见怪,堂堂大少爷要和家奴借钱,不郁闷才怪呢。”

石太医与绿雪神祠都开工建造了,购置材料与请工匠都托舅舅柳直帮忙,自然不用再操心。梅振衣最近心情有些不舒,也时常独自出去在山野中漫步。他如今习武也略有小成,加上在自己家的地盘里鬼神不伤,张果也由着小少爷去。

“钱呐,真是个好东西!有了它可以造石太医,可惜不是我自己的。唉,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又真正算是自己的呢?名字,身份?我这样,到底算是什么人?”在妙门山中,梅振衣独自练剑,然后又找了个温泉洗了个澡,躺在草地上望天长叹自言自语。

此时一阵风吹来,风中传来吟诗之声——

莫厌追欢笑语频,寻思离乱好伤神。

闲来屈指从头数,得见清平有几人。

这声音梅振衣十分耳熟,与那天在桃花道上路遇道士所闻的歌声一模一样。他一挺身从地上弹了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抱拳道:“何方高人在此,不妨现身一见。”

只听咳嗽一声,一个灰衣道人出现在远处的山坡上,相貌古朴清癯,腰间挂个酒葫芦,正是那日在桃花道上路遇的道士。他飘飘然就像随风而行,速度却是极快,一眨眼就已经站在了梅振衣面前,手捻胡须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会有那样的感慨?”

梅振衣见他出现,微微吃了一惊但并不是太意外,摇头道:“道长,各人有各人的情况,你不明白的。”

那道人看着他眼神中很感兴趣,问道:“常人见我随风而来,要么惊慌失措,要么拜服于地,你为何偏偏冲我摇头叹息呢?”

梅振衣道:“道长不是怪物,我为何要惊慌?您又不是我爹,我为何要拜倒?见面打个招呼称一声前辈,我也知道修行规矩。”

那道人:“有意思,有意思,我越看你越有意思,听说你是孙思邈的弟子,他把你调教的很不错。”

梅振衣噢了一声:“原来你认识我?”

道人:“是啊,我认识你,菁芜山庄的大少爷。你不也认识我吗?”

梅振衣:“对不起,我不认识道长,还未请教名号。”

道人淡淡一笑:“你真不认识我吗?我复姓钟离,自号东华先生,也有俗人称我东华上仙,你在万家酒店不是已经对纪掌柜说出我的名号了吗?”

复姓钟离?靠,不会是八仙之一的钟离权吧,传说中吕洞宾的师父!吕洞宾那个道士已被自己夺了箓书、名号赶跑了,但看眼前这个道人,绝不是等闲之辈,连师父孙思邈都说过此人有出神入化大神通。

梅振衣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拱手道:“我那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是先生名号,请问前辈到此有何贵干啊?”同时心中暗叹,原来明崇俨冒充东华上仙之名骗吕纯阳也不是完全瞎掰,世上真的有东华先生这个人。

东华先生笑道:“你随口说出了我的真名号,你我又在此地相遇,看来是真有缘呐!我是来采药的,却恰巧看见你小小年纪在山中叹息,听说这座山是你家的产业,不知我在山中采药可不可以?”

梅振衣一摆手:“山野之地,本属自然,我家圈占为产业,也应与人方便。你如果采药自用或救人,而不是搜刮此山物产,那就采吧。”

东华先生眯眼点头道:“好好好,我这种人既受你一言之恩惠,就要报答你,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梅振衣:“不敢不敢,您报答过纪家母子,可人家被折腾的够呛。我既然亲眼见过,就不敢再要您报答了,您还是只管采药去吧。”

他没怎么搭东华仙人的茬,一方面他对这道人的印象不是太好,再加上他已经有修行上师孙思邈了,清楚修行之道是怎么回事;另一方面他现在的心情也不好,觉得什么事都没意思提不起兴趣来,此时没有兴致和这位高人打太多交道。

他这个态度,却勾起东华先生的兴致来,看着梅振衣哈哈大笑,笑声惊动附近山林中的飞鸟都扑扇着翅膀纷纷飞走。梅振衣奇怪的问:“前辈,什么事这么好笑?”

东华先生:“我昨日又经过万家酒店,见到门前左右各挂了两面题字桃符,上书四句‘此处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佳酿随仙去,美酒自携来。’有不少人在门前驻足评点,还有伙计在介绍此中典故,这也是你的主意吧?”

梅振衣:“确实是我的主意,那纪家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也没干过什么坏事,他们一家遭遇困境,我既然碰到了,力所能及帮个忙而已。”

东华先生笑道:“这不就是了,你帮了纪家的忙,还打着我的名号,等于我也没害他们,你我就在这段缘法之中啊,你的语气中又何必责怪我呢?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来找你,一定要报答你,仔细想想,你想要什么,可不要错过机会呀。”

梅振衣摇头:“我现在心情不佳,实在想不起我在这世上想要什么,等以后我想起来有机会见到道长,那时再说吧,今天就不耽误您采药了。”

东华先生眉头一皱:“你这孩子,怎这么说话,小小年纪显得老气横秋!不对不对,我刚才还听你感叹世间钱财好,是不是缺钱用?没关系,给你这个。”说着话弯腰拣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右手食指一点,灰溜溜的石头眨眼间变的金光灿灿,他将这块“金子”递到了梅振衣手中。

靠,点石成金术!传说中江湖八大门中火门唬人的手段今天见到了,看那道士的手法变的不是戏法,而是施展了障眼一类的法术。梅振衣掂了掂这块金子,扑通一声,随手扔进了旁边的温泉里。

这回东华先生吃了一惊:“小子,你不要就不要,为何把这块金子丢进水中?”

梅振衣反问道:“道长自己想要吗?满山都是石头,我再拣一块还你就是了。如果还想要那一块,我下水捞上来好不好?”

东华先生看着他,表情就像看见一件很奇怪的东西,点头道:“那好,你给我捞上来。”

梅振衣二话不说扑通跳下水,顺手一抄,拣起了刚才丢的那块石头。在水潭里怎能这么容易就找到了刚才那块石头?这也与他的修行有关,此时梅振衣的身体虽然还没有恢复五气朝元的境界,但已经修炼成修行人特有的那种感应外物的“神识”,石头被丢下水不看见了,却一直在他的神识感应之中,所以一下水又捞了回来。

他从水中一跃上岸,将那块“金子”交回到东华先生手中,东华先生愣住了,半天没有说话。只见刚才那块金光闪闪的东西,此刻又变成普普通通灰不溜丢的石头。

“你只用微微一缕神识牵引,甚至未动半点法力,怎么就能破了我的法术?小子,你是怎么办到的?”良久之后东华先生才开口发问。

梅振衣耸了耸肩膀答道:“我也不知道前辈用的是什么法术,估计是迷人耳目吧,但我心里明白的很那就是石头,拿在手里掂一掂根本不是金子的份量,比铁还轻得多呢。”

古人平时验金常用三种方法,要么拿火烧,要么用牙咬一下测硬度,要么测密度。黄金的密度比石头大得多,拳头大小的一块黄金普通人单手几乎拿不动。那块石头虽然变得金光灿灿的样子酷似黄金,可是拿手一掂还是石头的份量,做为有现代物理常识的人,梅振衣当然明白这就是一种障眼法。

东华先生眯着眼睛道:“你说的道理简单,但你的眼中所见已被我的法术所迷,神识清醒却未失去,这就很不简单了。世上有多少人,在此情形下还能如你般无动于衷,顺手丢开?我方才听你感叹钱财,所以才略施小计引你入所欲妄境,却没成想转眼就被你破了,小子,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一块石头算什么妄境?眼前的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个巨大的妄境,我都想不明白我是谁。”他说的是实话,东华先生出现之前他正在那里烦恼,想不明白“我”与莫名得来的“梅振衣”这个身份是什么关系?

东华先生的眼睛眯的更细了,摇头道:“不对不对,不是这么回事,你肯定是早有察觉已经看破,否则以你的修为就算不上当,也根本破不了我的法术。”

说到这里,这位东华先生到底是谁呀?此人复姓钟离,名权,自号东华先生,在东汉年间得道,故此世人又称他为汉钟离。他说梅振衣早有察觉已经看破,还真猜对了!在穿越前梅振衣就听说过不少关于吕洞宾的传说,逢年过节乡下唱社戏甚至都演过,比如吕洞宾三戏白牡丹、吕洞宾戏观音等等,其中就有一出“钟离十试吕洞宾”。

据说汉钟离在收吕洞宾为徒之前,为了试探他的心性,用各种方式一连试了他十次,其中就有一次是当面演示点石成金术,看吕洞宾对那些金子动不动心?这些都是梅振衣早就听过的传说,今天见面前道人报了姓氏名号,又拣块石头用手指比划,他本能的就想起了这一出,东华先生未施法之前就被他看破了。

梅振衣也有些疑惑,民间传说不是钟离十试吕洞宾吗?现在吕洞宾被他赶跑了,东华先生怎么跑到这里试起自己来了?难道因为自己穿越到唐朝的所作所为,已经改变了历史的某些走向吗?他心念转动,却没想的十分明白,听见问话思忖着答道:“多谢前辈,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哦,你想明白了什么问题?”东华先生反问,语气中的兴致越来越浓。

梅振衣:“前辈在万家酒店所施的法术,那井中出的美酒恐怕也不是真正的美酒,无非变化色味迷惑口腹而已,井水还是井水。”

东华先生呵呵笑了:“你小子好悟性!一点不错,事实就是如此,我三年前倒入井中的那壶酒就是施法的灵引。但此地人到万家酒店饮老春黄,无非就是为色味口腹之欲,我也不算骗人。…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么我再问你,假如我刚才点成的是真正的金子,你要还是不要呢?”

梅振衣摇头:“不要,连你自己都不要的东西,我为何要拿?”

东华先生:“此话怎讲?”

梅振衣:“你要是有那本事,干嘛还要向万家酒店白白讨要三年美酒?直接拿金子买不就得了?你自己都不用的东西,我何必要。”他今天心情不是很爽,也看破了面前的道人是在有意试探,很干脆的不上套。

东华先生一瞪眼,有些不悦的责问:“我好歹是位真仙,你怎么这样与我说话呢?我刚才说的是假设,假如点石成真金,你要吗?”

梅振衣想了想:“如果让我选,我要你那根手指好不好?”

他这个回答也是来源于一个经典的传说,据说有个老农无意帮了神仙一个忙,神仙拿块石头变成金子送给他,老农不要,神仙问他想要什么?老农说想要神仙那根手指。结果神仙长叹而去,临走还说了一句话,和东华先生曾对纪家老母说的那句话一模一样,就是“世人之欲,所求无厌!”

梅振衣是故意的,就想看看面前这位“东华上仙”究竟会不会也对自己说“世人之欲,所求无厌!”然后拂袖而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此人就不算什么神仙了,因为他让自己这个凡人给耍了。不料东华先生不仅没生气,反而很开心的笑了,手捻胡须笑道:“哈哈哈哈,你想学我的仙法,悟性倒是不错,可是拜在我门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同样的话要看什么人说,又是什么人听,钟离权今天就是冲梅振衣来的,而且暗中观察他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其实去年十月钟离权就来到了芜州,也是被梅振衣醒来时芜州云气变化所惊动,查探此地究竟有何方神圣出世?但是他也没找着。

前不久钟离权到万家酒店了结三年因果,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却没有立刻离开,仍然在敬亭湖对岸的山林中留驻。梅振衣到万家酒店喝酒听闻此事,为纪家老母治病,还指点纪山城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境,出的主意非常巧妙。更巧的是,梅振衣随口叫破了“东华”名号,这一切钟离权都察觉了,对这个小小年纪的孩子非常感兴趣。

后来梅振衣离开时,钟离权在十里桃花道上观望,一眼就发现这孩子根骨奇特。梅振衣曾经非常柔弱,但经过世间第一神医孙思邈的悉心调养,如今已经恢复如常,而且他相当于在最糟糕的情况下重新打造一个最完美的根基,目前还不能说有多强壮,但是挑不出一点缺陷来。钟离权就更感兴趣了,特意唱了一首诗歌试探,又发现这小子有修行根基。

随后这段时间钟离权把梅振衣的情况调查了一番,今日见他在山中独自一人长叹,故此现身相见,当面做一番试探。一试之下发现这孩子不仅资质好,而且连性情与悟性都是人间上上之选,叫他如何不动心。他和孙思邈一样,见到梅振衣也起了收徒之念。一根好苗子,在不同的高人眼里,都是好苗子。

其实这多少是个误会,因为梅振衣占了穿越前现代经验的便宜,已经把东华先生试探的用意和想做的事情看破了,自然显得性情与悟性超乎一流,他与孙思邈之间也多少有过这种误会。但这一切真的仅仅是误会吗?也难说!

像钟离权这种人行事高深莫测,在凡人眼中喜怒无常,但也不是无迹可寻,无非遵循缘法。梅振衣在万家酒店无意中说破了东华名号,自称受东华上仙所托而来,缘法已经有了,那就别怪真正的东华先生会找上门,是祸是福就看他自己是什么人了。梅振衣说想要钟离权那根能“点石成金”的手指,就是学法之意,说到了钟离权心里他如何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