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突厥各部响应车簿的号召,已是精锐尽出,能上马作战的男儿都来了,留在各部落里的只剩下老弱妇孺。如此有利也有弊,一方面突厥各部达成了近年来前所未有的团结局面,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另一方面如果一不小心全军覆没,那么突厥人将永远失去翻身的本钱与苟延残喘的底气。

梅孝朗的大军不过是大唐帝国伸出的一个拳头,而突厥大军已经赌上全部身家,就算一战能胜也将元气大伤,还会引来朝廷更大规模的征剿,从长远来看不可能一味力战下去。

长期以来突厥虽衰落但气数一直未尽,其原因很大程度在于各部散落在草原大漠中居无定所,大唐劳师远袭代价太大也难尽全功,所以只能对叛乱分子以征剿威慑,对其余各部以安抚为主。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等于包好饺子等着对方来端锅。

这次能聚集起强大的力量,不应该用它去扬威赌气,而是要借此为突厥各部争取更多的长远利益。不久前大军攻占与洗劫了要塞黑沙城,显示了突厥人的力量,也抢夺了不少金银、奴隶和作战物资,第一步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要做的,不应该是一味劫掠厮杀,而是以手中的力量讨价还价,等待朝廷的安抚。

元珍的心目中最佳的结果,是希望唐朝划边境热海之地为突厥王庭建帐所在,册封车簿为可汗,车簿则统率突厥各部向大唐纳贡称臣以为外属,仿新罗或吐蕃前例。这样可以让突厥各部休养生息,慢慢图谋发展,等将来未尝不可恢复毕始可汗时代的辉煌。

兴兵叛乱的目的应该是为了统一突厥各部,同时向朝廷争取更好的安抚政策。一方面陈兵示威,另一方面提出和谈条件,中间需要一个牵线人,唐军主帅梅孝朗最合适!

假如梅孝朗不战而屈人之兵,扬大唐国威,车簿率突厥各部拜服称臣,说出去也是大功一件,朝廷脸上也有光。梅孝朗只是行军主帅,他自己做不了这么大的主,但可以上表朝廷建议此事,甚至转交突厥称臣的文书。依照大唐开国以来的政策,向来怀柔致远恩威并用,“恩”尚在“威”前,这一计很可能会成功。

实现这一计划需要两个前提条件:其一是梅孝朗给突厥人这个面子,愿意用外交手段而不是军事手段平息叛乱。其二是车簿愿意向唐朝中央政府称臣。

第一个条件现在有希望,梅孝朗的长子秘密落到突厥手中,于公于私他都有以外交手段解决的必要,一方面可以不战而扬国威,另一方面也可以趁机私下里救回儿子。但另一个条件很麻烦,车簿是个酒色庸才,没什么韬略远见,被软禁这些年心态也有些扭曲,如今聚集了前所未有的十万大军,一心只想扬威泄愤。

偏偏只有车簿才有凝聚突厥各部的号召力,别人暂时取代不了他的地位,元珍劝了他几次都无效果,车簿在大巫骨笃禄的煽动下决心要与梅孝朗大军顽抗。今天左游仙抓回了梅孝朗的儿子,本是好事,可元珍听说在骨笃禄的蛊惑下,车簿打算下令将梅振衣推到两军阵前斩首祭旗。

如果真是那样,元珍的一切打算都泡汤了,梅孝朗定会决一死战毫不留情,局面再无回旋余地。听说左游仙把梅公子留在自己的营帐中,并未交给骨笃禄受虐待,看来事情还有一线转机,元珍赶紧找左游仙来商量。

人是左游仙抓来的,而且这位左至尊神通广大犹在骨笃禄之上,是突厥人的贵宾,在车簿面前,他说的话很有分量。元珍希望左游仙能够劝说车簿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回心转意勿再一意孤行。当然也不能让左游仙白劝,元珍还拍着胸口许下了一大堆诺言。

第068回、匹夫空凭凌云志,万马齐喑一时休

元珍许诺,只要朝廷安抚之计能够成功,突厥可以重新在热海一带立帐建国,那么突厥各部将世代尊左游仙为“至尊大国师”,他在突厥国内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拥有超然的尊贵地位。元珍凭什么许下这种诺言?他也在暗示——

如果车簿受封为可汗,突厥各部重新聚集建国,以车簿的才干恐怕只能做个象征,真正大权将会落到他元珍手中,国中事务也将由他说了算,时间一长足以取而代之。但现在谈这些还为时尚早,也不能明说,首要任务还是如何打压骨笃禄那个巫师,利用梅振衣的关系和梅孝朗秘密谈判,这一切都需要拉拢左游仙这位高人。

其实现在要元珍杀了骨笃禄,直接架空车簿自己作主,他都万分乐意,但是他没这个本事也不敢贸然这么做,只有来向左游仙示好,并陈说利害。左游仙不仅是个修行高人,当年也是辅公袥麾下文武双全的重臣,应该清楚他说的都在理。

元珍讲完后向左游仙深施一礼,很郑重的说:“左至尊,我们草原人向来一诺千金,话已出口再无悔改,希望您能明白我的苦心!”

左游仙心中暗道:“一诺千金?开什么玩笑!这些年降了又叛、叛了又降多少次了?看似性情直爽,实则反复无常,贪心一起就杀人放火敲诈勒索。”但同时也觉得元珍此人不简单,至少是个有眼光的明白人,比车簿之流强多了。

左游仙并不关心突厥人的“大计”,他的兴趣只是和大唐李家作对而已,这边造反他就来帮忙。听完元珍的话,他面无表情显得高深莫测,微微沉吟道:“将军所言很有见地,待我见到车簿大人,自会相劝。无端将那梅家小儿斩首祭旗,确属不智。”

元珍赶紧道:“您这么说,小人就放心了,有劳至尊大国师费心!”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至尊大国师”的帽子先送了出去。

大业未成先把大帽子戴上的人可不止左游仙一个,区别只是被动与主动而已,那位车簿大人,此刻已自封“金帐天可汗”。憋屈多少年了,车簿从来没有这么威风得意过,登高一呼十万铁骑云集,旌麾所指无往不利,他飘飘然已经自比当年的祖先始毕可汗了。

元珍找左游仙商议的时候,这位天可汗正在金顶大帐中饮酒,一手端着镶金犀角杯,另一只手在一位妖娆女子的短皮裙下揉捏,一群仅着寸缕的突厥艳女环伺,就像围着一扇美肉屏风。享受着美酒,听着怀中美女略带痛楚的喘息声,车簿有一种掌握一切的征服感与满足感,已经微微有些醉意。

此时内帐外有人禀报:“启禀天可汗,骨笃禄大师求见,有紧急军情商议。”

听见紧急军情四个字,车簿的酒意清醒了不少,连忙请骨笃禄进帐。骨笃禄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面容削瘦肤色微黑,鹰钩鼻深眼窝,一双不大的眼睛闪烁着寒光。他进帐后右手放在左胸前,欠了欠身给车簿行了一礼。

车簿招手道:“大师不必向我行礼,快坐下。…你等还不伺候大师宽衣饮酒!”

骨笃禄坐下后却没有让美女伺酒,摇了摇头道:“天可汗,请退左右,我有秘事禀报。”

车簿见他语气郑重,也挥手让身边众人退下,放下酒杯问道:“又出什么大事了?唐军不是还在百里之外吗?”

骨笃禄:“不是唐军有变,恐是我军中有人怀有异心。左至尊抓来梅家小子,囚禁在自己的帐房中,我派手下巫师监视,发现阿史德元珍也已命手下送去美食示好。刚刚又得到消息,左至尊在来见天可汗的途中,被元珍拦住,不知与他商议何事。”

车簿:“你说元珍有异心!不会吧?他的想法我清楚,就是劝我趁机与唐军议和,率突厥各部称臣,受唐廷的正式册封。”

骨笃禄冷笑一声:“受封之事,迟早要议,但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击败梅孝朗大军,占据北庭与安西全境,让梅孝朗获罪报你我之仇,让大唐也知道我突厥人的厉害。到那时再向朝廷提出和亲,美女金帛与牧场封地还不是任由天可汗而取。”

车簿笑了:“大师所言极是!元珍进言也有道理,只是目光过于短浅,不知你我心中的大志向。大战在即,还要靠元珍指挥调度各部军马,不必过于猜忌,我想他路遇左至尊,也是为了询问梅家小子之事。”

骨笃禄眼珠子一转:“天可汗用人不疑,但我们也不可无防备之心,如今元珍兵权在握,以天可汗的名义调动各部军马。若此战大胜,他的威望也将大增,假以时日,未尝不会成为第二个伏念、温傅啊!”

一听这话车簿的脸色沉了下来,紧锁眉头想了半天:“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派人盯紧些就是,另外传令调黑沙城的咽面将军率军开拔,从侧翼接应,这一战必破梅孝朗,届时封赏咽面节制元珍,你我在上位则可无忧。”

原来突厥人攻占要塞黑沙城后,城中驻扎不下十几万大军,于是在热海岸边扎营,另派三姓贵族的首领咽面率三万人马驻守黑沙城。

骨笃禄点头道:“此计甚好,只是眼前不知元珍找左至尊商议何事?如果他…”

车簿打断他的话道:“不必怀疑左至尊,我在酒桌上一句戏言,他就远行万里带来梅家小子,真乃一诺千金之人。况且他神通广大,得此人相助真是我突厥之福。”说道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对,咳嗽一声又道:“但不论他有何等神通,终究是个外人,值得尊敬的贵客而已。骨笃禄大师是草原大祭司,我的心腹臂助情同兄弟,我们对客人有些雅量也无妨。”

骨笃禄嘿嘿笑了两声:“大汗,我可不是怀疑左至尊,也是想提醒您善待此人,不要让他被元珍拉拢去,能得此人之助,确实是我等之幸。”

车簿:“要是元珍三言两语就能蛊惑,那他也算不上世外高人,他不是要来见我吗?如果见面主动提及元珍找他之事,我们就不必猜疑了。”

就在此时,帐外有亲兵禀报:“启禀天可汗,左先生求见。”

车簿与骨笃禄对望一眼,高声道:“快有请!”

左游仙挑帘而入,对着车簿稽首算是行礼,而车簿早已离座而起走上前去,把臂笑道:“左至尊劳苦功高,真不知该怎样谢你?…来来来,快请坐!”他亲自送左游仙入座,并亲手斟了一杯酒放在案上。

左游仙从怀中取出昆吾剑道:“区区小事而已,大汗不必夸奖,此去取回了失落的昆吾剑,物归原主请大汗收回。”

车簿直摇手:“昆吾剑虽贵,怎比左至尊相助之情,区区小物,既是您所追回,理应归左至尊所有。”

那边骨笃禄也道:“左至尊太客气了,我等还不知如何相谢,怎敢收下您夺回的昆吾剑?你快把剑收起来罢。”嘴上这么说,可眼神中还是有一丝惋惜之意。

左游仙也不客气,收起昆吾剑,直截了当的说:“来的路上,碰见元珍大将军,他告诉我大汗欲将梅家小子推到阵前斩首祭旗,请问可有此事?若真的如此,我以为不是上上之策。”

见他开门见山提起此事,车簿与骨笃禄脸上都露出释然之色,骨笃禄笑了:“左至尊多虑了,我本有此打算,但是黑沙城的咽面将军听闻此事,献上一条妙计,大汗已经改变注意了。”

左游仙:“噢,咽面将军有何妙计?”

车簿答道:“与其阵前祭旗,不如乱对方军心!”

咽面出了个主意,让潜伏在王方翼军中的奸细们散布消息,主要有两条:一是梅孝朗遣子通敌,不欲作战,已经私下里向突厥大军求和。二是梅孝朗的公子被突厥虏获,他已经胆寒无心恋战。这样不仅可以打击唐军士气,还能引起王方翼与梅孝朗之间将帅猜疑,咽面这个算盘打得不错。

这次唐朝发动三十万军马,其中二十万是梅孝朗从关中调来,自然没有突厥奸细。但是王方翼手下的十万人是当地各族守备军马,此地各族杂居已久,难免有奸细混入。突厥可以让这些奸细在对方军中四散谣言,就是要扰乱大唐军心。

到了两军对阵之时,再将梅振衣向前一推,铁证如山,梅孝朗是百口莫辩,将来战事失利,梅孝朗非得被大唐治罪不可。这一计深得骨笃禄之心,他就是要对付梅孝朗报私仇,如此又能乱对手军心,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立刻鼓动车簿下了命令。

左游仙闻言摇头不已,脱口道:“愚蠢,咽面此计甚蠢!”

车簿不解道:“左至尊何出此言?”

左游仙:“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能因一小儿而动大军之心?梅振衣是孝朗之子,不是大唐太子!…如果秘而不宣,还可能借此与梅孝朗私下商谈接触,为招抚之事争得些许希望,而如今传扬的人尽皆知,这就是逼梅孝朗弃子不顾了!”

骨笃禄道:“那又怎样?对我军又没坏处!”

左游仙:“怎么没有坏处?军营不比市井,突然冒出流言,很容易按营追查,到时候突厥埋伏在大唐军中的细作,都会因此事而暴露。”

车簿这才回过神来惊讶道:“我不该下令让所有人都散布谣言,此刻再派人密令阻止,恐怕也来不及了。”

骨笃禄:“也许是左先生多虑了,就算如此,我突厥各部也早已做好为天可汗牺牲的准备,汉人不也常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吗?”

左游仙暗叹一声无话可说,看着面前这两人,心中已经料到这一战突厥是非败不可,十万铁骑落到他们手中真是冤啊!那元珍是个明白人,可惜做不了主,能做主的车簿,论文韬武略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唉,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这一仗爱打成啥样就啥样罢!他自己还是想办法去“点化”梅振衣,让那小子拜倒在左道门下,才是眼前的正经事。

左游仙面见车簿的时候,百里之外,大唐军营的中军大帐中,梅孝朗也在与副帅王方翼商议军情。周围没有旁人,两人中间的桌案上放着一封密信。

梅孝朗指着书信道:“这是阿史德元珍遣人送来的密信,信中提到,如果朝廷肯册封车簿为突厥可汗,划热海之地供突厥各部放牧乞食,封他元珍为热海大都护。他愿意劝说车簿率突厥各部臣服,永为大唐子民,年年纳贡岁岁来朝。…王将军怎么看?”

王方翼冷笑一声:“想得美!此次突厥各部精锐齐聚,是千载难逢的战机,正应一举剿灭,哪里还能给机会让他们休养生息,将来坐大岂不是养虎为患?”

梅孝朗点点头:“将军所言极是,但如今武后掌权,好扬万国来朝之威,此事我等不上报朝廷吗?”

王方翼断然道:“不能报,也不必报,突厥以车簿为首,不是以元珍为首,他遣使来谈是没有用的。…退一步说,就算车簿也有此意,梅公也断不能接受。突厥人反复无常多少年了,时而兴兵劫掠,时而求天朝财帛安抚,我天朝岂能取子民之地产财帛,抚杀掠之外贼!…朝中有人好如此,难道梅公也欲如此?”

梅孝朗有些无语,王方翼说的话都在理,他默然片刻才说:“我与将军意见一致,但行军作战应尽量克敌利己,代价越小越好,未战先屈人最上。实不相瞒,我已派使者与元珍假意商谈,以动摇他的死战之心。”

王方翼:“兵者诡道,能使突厥君臣疑忌,对我们当然有利,怎么和他谈都无妨。但是到了战阵之前,定以雷霆之势一举歼灭,让突厥各部再无反复作乱的机会。”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大声禀报:“凌姿将军有紧急军情要求见王大人。”

凌姿是王方翼手下副将,行营总管,梅孝朗当即传令让他进来。凌姿身披甲胄不便行礼,在帐中抱拳道:“王大人,营中有紧急军务,请大人速回营处理。”说话时低着头,没敢看梅孝朗。

王方翼皱眉道:“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突厥人有异动?我与梅公议事时也来打扰?”

梅孝朗见凌姿神色有异,只说请王方翼回营却不说发生何事,也问道:“你营中何事,需要王大人亲自处理,又不便当我面回报吗?”

听梅孝朗这么问,王方翼眼珠子一瞪喝道:“凌姿,你怎么回事?我营中出了什么事,还不向梅公禀报清楚!”

凌姿的神情有些尴尬,上前一步低声道:“西北镇守军所属营中,今日突起谣言,有士卒议论,胡说南鲁公之子现已在突厥,有人诬陷南鲁公遣子通敌,还有人妄言突厥已俘虏我主帅之子为人质。…我闻讯之后立即下令不得散布妖言,并追查造谣之人,但今天下午各营谣言四起,竟传遍西北军中。末将觉得好生奇怪,特意前来禀报。”

王方翼闻言也吃了一惊,看着梅孝朗一时没有说话。梅孝朗心里咯噔一声,一颗心直往下沉,表面上却面不改色,微一思忖便问道:“西北镇守军营中有谣传,那么关中部卒的营中又如何?”

凌姿:“两处军马分开驻扎,关中军马营中并无流言散布。”

梅孝朗强自镇定,捻须而笑:“我长子振衣年仅十三,自幼体弱远在江南养病,其余二子不过六、七岁,就在洛阳家中,突厥营中哪来的儿子?就算车簿胆颤欲降,要认我为父,我也不能收这个忤逆义子啊!…呵呵呵,定是细作散布谣言欲乱我军心,此举实属不智。…凌将军,传我号令,火速命人在各营严查,凡在营中率先造谣者一律拿下,分别严刑拷问,勾拿同党勿使漏网,不得有误!”

第四卷:德充符

第069回、愣将军挥拳击案,南鲁公阵前射子

凌姿领命而去,王方翼站起身来,很惭愧的说:“梅公,西北一带龙蛇混杂,我军中有突厥奸细,其实我早已知道,并在暗中搜集名录,释放虚假军情以为疑兵之计。粮草辎重、弓弩战马都有可靠之人看守,裹挟在大军之中他们也起不了太大作用。…不成想今日突厥将谣言造到南鲁公头上,是属下的过失,在此向您请罪。”

梅孝朗一摆手:“兵不厌诈,虚虚实实乃兵家常事,将军何过之有?只是决战在即,这些人用不着了,正好借此机会一举擒拿,届时推到两军阵前列队斩首,寒敌之胆振我军士气。”

他听说“谣言”已传遍军中,心里就是一阵恻然,看来私下里假意商谈招抚,借机救回儿子是不可能了!他本人必须率军决战,而且一战必须获胜,以明忠君报国之心。是什么人和他有这样的私仇呢?肯定不是元珍,而是车簿与骨笃禄。梅孝朗深恨散布传言的细作,要将他们推到阵前一起枭首。

这么做看似太狠,但自古义不掌财、慈不掌兵,刀枪战阵之前容不得一丝手软。王方翼闻言大喜:“梅公此举大快我心!对待突厥匪类,正应行此雷霆手段。”

梅孝朗却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王将军,还有一事我要与你明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即可。我长子梅振衣一月前在江南被人掳走下落不明,掳走他的人是当年江淮军中左道高人左游仙。如果我儿确在突厥人手中,那么左游仙也应在突厥军中。”

梅孝朗为什么要对王方翼说实话,因为自己儿子被左游仙所掳,这件事浩州府已经知情,迟早是瞒不住的。如果人悄悄救回来,平息叛乱之后一切好说,但此刻传言已起,假如真在两军阵前相见,他就很难解释了。

王方翼倒吸一口冷气:“梅公,此事当真?”

梅孝朗不说话,默默的点了点头。王方翼愣了半天,突然间握拳击案,重重的打在元珍的那封密信上,沉声道:“梅孝朗,你身为大唐南鲁公,家国大义如何取舍,应该想明白!”

身为副将与下属,有这么跟主帅说话的吗?这位王方翼还就是这种人,他有个外号就叫“王愣子”。到底有多愣?想当年他的一位结义好友犯法被斩暴尸,王方翼不怕株连前往法场,为朋友收敛了尸体并依礼埋葬。长安金吾尉弹诘他渺视国法,王方翼也自愿受罚,还是唐高宗下诏宽免这才没有追究。

这样一个耿直的人,又是前王皇后的亲戚,如果不是裴行俭大将军的庇护,他恐怕早就倒霉了。王方翼是裴行俭麾下一员猛将,立下战功无数,所得封赏却不多,裴行俭也一直有意让他戍守边关远离京城,这才安安稳稳的做官到现在。如今裴行俭已病故,朝廷在陈务挺的举荐下启用王方翼,但王愣子的脾气还是一点未变。

听见王方翼的喝问,梅孝朗突然拨出配剑,转身朝桌案就斩了下去。王方翼惊得一缩手,只听稀里哗啦一阵响,连桌案带那封密信都被一剑斩为两段。

梅孝朗以剑指残桌决然道:“王将军说这种话,太小看我梅某了!我岂能为一子而不顾家国大义?方才告诉你实情,是因不想有私可能致你我疑忌,将军请放心,临阵破敌之时,我绝不会有半点犹豫。如违此言,誓同此案!”

王方翼见梅孝朗如此态度,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话说的过分了,不仅无礼且有猜疑之心,脸涨的通红,长揖道:“梅公襟怀坦荡,属下敬佩不已!我是个武夫,说话口无遮拦请您不要介意。…令公子万一不幸,也是为国而捐身,无所憾矣。…梅公仍壮硕,回头多娶几房姬妾,儿子,还会有许多的。”

梅孝朗收起剑不想再继续说儿子的事,指着大帐中央的军阵操演盘道:“你回去后督促凌姿按营拷问奸细,一个也别放过,今夜起全军任何人只入不出,勿再使一丝消息外泄,违令者斩!”

王方翼面容一肃:“得令!”

梅孝朗:“明晨你拆营整军,与我合兵一处,我留五万人守此大营,调集粮草辎重为后军接应。其余大军火速推进,直逼热海,让车簿措手不及。”

王方翼:“梅公要突然挥军疾进?此举甚妙,我本以为大军对阵要在两日后呢!”

梅孝朗:“关中军马一时不适此地水土气候,一入北庭我缓缓进军养精蓄锐,一面与元珍佯谈招抚。今士气已足,正应控弦疾进一举破敌。…破阵之时以西北精骑为先锋,王将军勇武之名我已久闻,没什么放心不下,但是对方军中若有左游仙那等高人,将军要小心。”

王方翼:“再大神通,一个人在如潮军马面前也是无能为力,若裹挟入冲阵之中也是九死一生,怕他什么?”

梅孝朗:“自不怕他能阻大军,只防他阵前偷袭伤我将领。”

王方翼:“梅公不必为我担心,裴相与平原公(程务挺)请妙法门的高人来营中助我,竟是一群娇滴滴的小娘们,架子倒是不小。…梅公自己也要小心。”

裴炎最近与程务挺关系亲密,这一文一武在朝中结党,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程务挺举荐王方翼,裴炎竟然请来世间妙法门的高人到军中助阵。梅孝朗微微一怔随即释然道:“我营中也有世间东华门的高人,你回去告诉妙法门众高人一声,阵前不要起了误会。”

王方翼领命回营,梅孝朗站在那里看着断为两截的桌案,面色深沉良久无言。这时帐外梅刚的声音禀报:“主公,积渊真人回来了!”

“快请!”梅孝朗从沉思中被惊醒,快步迎到帐门前。

积渊真人年纪不详,看上去只象三十许人,面色温润如玉,双目清澈如水。他没有穿道袍,而是草原上常见的牧民打扮,他这是乔装做信使,代表梅孝朗去见元珍刚回来。两军之间密送消息十分危险,积渊这种高人肯帮忙是最适合不过的。

积渊是世间东华门掌门人,长年在终南山太牢峰清修。东华先生钟离权年初曾驾临太牢峰,招集山中弟子开法会,开讲金丹大道玄机,并顺便为梅振衣炼制了一支拜神鞭。当时积渊就得知钟离权在芜州新收了一名亲传弟子,是南鲁公之子梅振衣。若论辈分,梅振衣至少也是积渊的师叔。

修行高人“飞升”昆仑仙境之后,尘缘大多了尽,要么寻找昆仑仙境中的同门立派之地,要么做个游神散仙,总之是择地清修很少问世间事。昆仑仙境中清修无岁月之牵,只恐天劫难历、道果难求。象东华先生这样返回太牢峰开讲法会的事,几十年也难遇到一次。

钟离权返回昆仑仙境前,曾用纸鹤向太牢峰传信,假如梅振衣遇到意外变故,托世间东华门照护。结果没过多久,梅振衣真出事了,被高人掳走下落不明。东华门得信也在寻找,但左游仙修为高超且行踪诡秘,只让梅毅撞见过一次便再无踪影,东华门弟子也没找到。

积渊觉得事态严重,恐负钟离权所托,亲自带领积海、积潭两位护法,以及门中十二名出色的晚辈弟子来拜访梅孝朗,却听说梅振衣可能被左游仙掳到突厥军中。沿途都没消息,他们也跟随大军来到西北,这一次积渊亲自乔装秘使去见元珍,就是想探听梅振衣消息,好设法救人。

梅孝朗见积渊进帐赶紧赐座命人献茶,慰问辛苦之后首先第一句话问的是军情:“积渊真人,突厥战备如何?”

积渊:“虽是各部杂合,但人人上马即可战。只不过元珍与骨笃禄互相猜忌,军心不稳,士气也非最旺,梅公此时挥军疾进正是战机。”

梅孝朗又问:“我儿如何?”虽然只是简单的四个字,可嗓音竟有些发涩。

积渊叹了一口气:“本想探明关押所在,可以趁黑夜飞天劫营救人,但左游仙把梅公子留在自己的帐篷中,周围不仅有数百强弓手,还有一群萨满巫师警戒,飞天劫营是不可能了。我等修行人自有行事缘法,知不可为不会强行。如果实在救不得梅公子性命,只有请东华上仙将来去寻梅公子之阴灵或转世之身,再结师徒之缘了。”

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梅孝朗眼睛紧闭身体轻轻晃了晃,这位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南鲁公,此刻脸上现出一片苍凉之意,人仿佛苍老了许多。

积渊又说道:“梅毅将军让我打探公子是否戴着护腕,据元珍派去送饮食的手下所见,梅公子接东西的时候,袖中确实戴着一副火焰纹护腕。至于他问我公子如今的修为如何,我就知之不详了。”

积渊与梅孝朗说话的时候,远在突厥军营的大帐中,左游仙也正在对梅振衣说话:“小子,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没想好吗,拜不拜我为师?”

梅振衣苦笑:“我是否真心拜入左道门下,与时间多少有关吗?要是愿意的话,一念之间而已,要是不愿意,你天天问也没用。”

左游仙:“你若不拜我为师,到了两军阵前,还想活命吗?”

梅振衣:“我也没说不愿意啊,就是没想好,真的没想好,左至尊,你说这怎么办?”

左游仙冷冷一笑:“还在希望你父亲会设法救你?告诉你,别做梦了!在两军阵前,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若不信,我们就一起等着看,尘缘俗情虚伪矫诡,届时希望你看穿顿悟,随我去罢!”

梅振衣:“你说什么?我父亲真的杀了我,我又怎么随你去?”

左游仙还是在笑:“他若不杀你,你又如何肯随我去?若想活命要靠自己,如果你真的死了,只能说命弱福薄,没资格做我的弟子。”

梅振衣皱了皱眉:“左前辈,你怎么神神叨叨的?我没听懂!”

左游仙收起笑容道:“到时候把护腕戴好!你曾赚我戴上护腕,我演示了护身之法,这万里路上又陪你修炼。如果你不能领悟其中妙用,或法力不足护身自保,也枉费我一番苦心了。如果你能活下来,不要忘了,这条命也算是我给你的!到那时很多事你可能就会想通,我也在等。”

唐朝大军来的突然,让车簿、骨笃禄、元珍等人有些措手不及,前一段时间接到探马与奸细回报,梅孝朗行军谨慎,一直在缓缓推进。而元珍还在秘派使者与梅孝朗商谈招抚之事,梅孝朗派来的回使昨天刚走,怎么今天对方大军就毫无征兆的扑向热海而来?

突厥兵不善据营防守,利用速度与冲击力野战骑射才是强项,闻唐军突然到来,营中号角连催,健儿上马列阵冲向草原大漠——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只能在马上带着行军干粮。

双方在通古河边遭遇,前头小股部队一番弓箭互射之后,随后大军都没立刻发起冲锋,而是在两岸高坡上约束军马整顿好作战队形。

与大漠中许多条河流一样,通古河是一条季节河,水很浅河道很宽且只在雨季成流,一年中其他大部分时间河床裸露在外,生长着丛丛野草。现在沿河床两岸的高地上,军阵森然肃杀之气弥漫,几十万大军对峙,竟然静悄悄听不见一点声音。不仅战马不鸣,而且连一丝风都没有,似乎连老天爷都屏住了呼吸。

军阵前锋不是象平原列队那样整齐笔直,而是依地势展开。通古河在这里拐了个大约六十度的湾,这一侧高地上突厥骑兵列成一个三角契形,最前尖端向外伸出,这是他们最擅长的冲锋阵势。

对岸唐军前锋是个两翼伸出的阵型,就像一把张开的剪刀口,仔细看是两路军相对展开包夹的态势,黑压压一眼看不到尽头。更特别的是左右各有一杆中军旗,左王右梅。双方距离在一箭开外,也就是平常弓弩的射程之外。

梅振衣站在一辆推车上十分醒目,这辆车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就是一个带轮子的木台,中间立着一根齐肩高的木桩,梅振衣被几根牛筋反绑在木桩上,身后站着一名持刀的彪形大汉,一看这架势就让人联想起刑场与刽子手。

大汉手中的刀有一米长,细细的但刀背很厚,刀刃呈月牙状弧形,与周围的突厥骑士的战刀是一样的。这种刀最适合在快马冲锋时使用,依靠速度劈砍,错马而过时弧形的刀锋还能起到顺势切割的效果。在这个大汉手中,当然也可一刀斩落梅振衣的人头。

梅振衣的车在一群萨满巫师的簇拥下被推向战阵前,此时正听见两军主帅的喝问。古时没有喊话的高音大喇叭,但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喊起来,动静也够惊人的。只听元珍喊道:“…兴兵犯我草原、杀我兄弟、掠我牛羊,我突厥男儿怎能忍辱!天可汗麾下铁骑所向披靡,儿等火速退去莫要自寻死路。”

那边的大嗓门应该是王愣子的声音:“反复无常的匪类,还敢自称男儿!今日不下马受降者,这班同党便是榜样!”

梅振衣被推到阵前,恰好看见远处唐军阵外也推出一列被绑的人,长长的排开人数足有三百左右,他们身后各有一人挥刀,整齐的刀光如一条银线只闪了一下,三百余头颅一齐落地!梅振衣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杀人,眨眼的功夫就是数百人身首异处,喷血头颅排着队滚向河谷。

他不禁有点晕眩,眼前的一幕太残酷了!这时小车边有个细细的声音说道:“对面的唐军看好了,你家主帅梅孝朗的公子梅振衣就绑在这里,连自己的儿子都做了突厥俘虏,还想保住属下将士的性命吗?”

这是骨笃禄的声音,传的很远,细细的就像钻入耳膜中令人说不出的难受。对面中军旗下有人突然大喝一声如晴天霹雳,震散了骨笃禄的声音,只见一人跃马而出,他一动两侧的亲卫与身后的大旗都跟着往外跃出十步。

此人身披大红战袍,骑乌骓骏马,高声大骂道:“无耻匪类,战阵之前竟寻奸党自认我儿,受死吧!”抬手就是一箭射来。

隔河两军的距离在弓弩的射程之外,但是这一箭带着尖锐破空之声,远远超过了一般弓手射出的速度与射程,甚至在空气中激起一线高速摩擦产生的烟光!话音未落箭已射到。

第070回、列杀阵刀锋如雪,漫野川胡骑扑厥

梅振衣的眼力,比一般人要好得多,对面那人他看的清清楚楚,虽然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一眼就能认出来,不会是别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梅孝朗。南鲁公年近四十,骑在马上腰杆挺的笔直,相貌堂堂,威严中还有几分儒雅,正是自己想像中父亲的形像。

自己的父亲果然是文武双全,就看这射来的一箭,内家劲力已达巅峰,带着尖锐的破空哨音有一种无坚不摧的气势,功夫绝不在梅毅之下。只可惜这一箭射向的竟是自己。

梅振衣曾经无数次设想与父亲见面的场景,会在什么情况下,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他能很自然的叫出父亲两个字吗?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嗓子眼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眶也是湿润的。而梅孝朗也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仿佛不想听见对面这个孩子喊出父亲这两个字来。

梅振衣当然不想死,他希望父亲能救他,但他也不怕死,如果父亲救不了他也不会怨恨。在穿越前看见的电影中,就有英雄就义时高呼“向我开炮”的场景,可是梅振衣连这种机会都没有,梅孝朗在阵前大骂“无耻匪类”,一箭就射了过来。

这一箭来的太快,太凌厉,太出人意料,推车两边的萨满巫师举起骨杖还没来得及施法,箭已经射到了。能有反应也能有本事挡住这一箭的,只有站在推车后不远的左游仙,他看着梅孝朗在冷笑,箭射来的时候他看向梅振衣的眼神又有些担忧,但并没有打算出手。

梅振衣能活下来吗?

唯一能够救梅振衣的就是他自己,箭射来时,梅振衣不由自主以御器之法将那双护腕与身心连为一体,运转周身法力。在这一瞬间,能感觉到周围三尺以内空气中所有的能量波动都停滞下来,仿佛一切都接近于凝固,他就似披上了一件无形的厚茧状铠甲。绑在身上的牛筋断了,梅振衣双腕交叠挡在胸前。

银灰色的箭簇闪着锋利的寒光,箭杆的前端三分之一是金黄色的,后面三分之二是火红色的,尾端是黑色的雁翎翅。它轻松穿透了环绕在梅振衣周身那无形的茧状铠甲,奇异的是,一进入这个范围,箭没有减速,但箭身上凝聚的劲力迅速荡漾而开,冲向他周身三尺之外的空间。

这便是袖里乾坤腕的护身妙用,左游仙演示了一次,并且告诉梅振衣如果他学不会,也就没命去想别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箭呼啸而来正射在梅振衣的护腕上,感觉到的冲击力不是来自手腕,而是来自周边遍布全身上下,因为护腕的妙用,这一箭的劲力是四处爆发的。就听一声巨大的震响,像两辆奔驰中的铁甲战车相撞,一股烟尘四射带着碎裂的木屑与横飞的血肉。

在旁观者的眼中,梅孝朗这一箭之威,不仅射杀了冒认他儿子的奸徒,竟然也射碎了这一辆推车,声势无比惊人!

实际上这种效果是箭上的劲力与梅振衣的护身之法共同导致的,这一箭破了梅振衣的护身法术,强劲无比的劲力击碎了梅振衣周身三尺内无形的铠甲,产生的冲击波将这辆木质推车打的粉碎。那横飞的血肉并非是梅振衣,而是站在梅振衣身后那位拿刀的大汉,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彪形大汉一瞬间连全尸都没留下。

梅振衣并没有死,他的护身法术被破了,身下的这辆车也碎了,全身如遭雷击,所有的法力已在刚才那一瞬间耗尽,跌坐在尘埃中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连手都抬不起来。就差一点点他就没命了!假如是一个月前刚刚被左游仙掳走的他,以那时的修为就算带着护腕,也绝对活不下来。

他落在血肉、碎木、尘土四射的最中心,绝大多数人察觉不到梅振衣跌落未死,哪能想到在这种场景面还能留下活人呢?本来静悄悄的大唐战阵发出一声轰鸣,为主帅的这一箭之威喝彩,几十万人一齐大喝,如天边涌来的滚雷,连大地都似在颤抖。

紧接着,大地真的颤抖了,梅孝朗一箭之威不仅射碎了一辆车,而且也射动了几十万大军。这也是一个信号,王方翼在阵中将大旗一挥,无数面战鼓擂响,唐军在这一刻突然发起了冲锋。唐军的布阵像剪刀口一样张开,此刻中军未动,冲击从两翼发起,各有一列铁甲重骑奔腾而出,插向突厥契型阵式的两肋。

唐军的人数多于突厥,但骑兵也只有八万人,从整体士兵的骑术来看,不如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突厥勇士。这一次梅孝朗特地挑选了一万六千名精锐骑士,编成左右两队,装备成重骑军。这些骑士人人手持长槊身披重铠,连马匹的正面都包着能挡流矢的软甲,这种重骑的速度不如轻骑军快,但是对战阵的冲击力是无以伦比的。

两列重骑排成整齐的箭头形,左右包夹插进突厥军阵的两翼,撞了个人仰马翻,刀枪碰撞与震耳的喊杀声随即响起,战斗就是这样突然打响了。左面王方翼领着亲兵挥舞长槊冲杀在最前,右翼重骑最前端是梅孝朗的亲卫首领梅刚,而梅毅此刻也手持长槊紧跟在梅刚马后。梅毅的神情有些狰狞,眼珠子瞪圆了只盯着前方的突厥骑士,紧咬牙关不去看梅振衣所在的中央方向。

左右两翼重骑随着梅孝朗一箭射出而冲出,就在同一时间梅振衣站立的推车被碎裂,就听对面一声女子的惊呼,有一个妙曼的红色身影冲天飞来,竟然是流落人间好久不见的知焰仙子。在她身后,紧跟着飞起另一名纱裙女子,正是世间妙法门的掌门鸣琴。

知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自从与梅振衣告别之后,她在人间游荡,后来还是去了妙法门看看,鸣琴掌门自然率众弟子恭敬接待。那鸣琴的修为本就不低,得到飞云秘籍之后又有知焰这种高手指点,境界有所突破更上一层,如今也有飞天之能。这一次到王方翼军中助阵,不仅带上了七名晚辈弟子,知焰也跟着来了。

知焰在阵前看见了梅振衣,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梅孝朗已经一箭射过去了,梅振衣中箭之后她才飞身而出。知焰与鸣琴飞出战阵,唐军的另一侧也嗖嗖嗖飞出三条穿着道袍的身影,正是东华门掌门积渊与护法积海、积潭。

知焰的身形最快,比两翼冲出的铁甲骑兵要快多了,连弓箭手都来不及张弓她就已经到了梅振衣所在的上空。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梅振衣没死,跌坐在一片烟尘狼藉之中。

此时就听见一声长啸,左游仙宽袍大袖飞天而起,在空中迎住了知焰,同时骨笃禄发出连声奇异的怪叫,挥舞白骨法杖也冲天而起迎了过去。七名妙法门弟子与十二名东华门弟子,各持法器腾空而来,围在车边的一群萨满巫师咿呀怪叫着迎住,一瞬间战阵最前端法宝横飞光华四射,已经斗成一团。

战斗在战阵的最中心和两翼最边缘率先打响,突厥骑兵立刻催动战马也发起了冲锋,如潮水一般涌下河谷,挥舞弯刀向唐军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