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教授怔住了,过了好半天才问道:“真像你说的那样吗?那位专家可是我一位学生的家长,他会打这个主意吗,你不会搞错了吧?”

梅溪:“那人也许本没有这种打算,但发现这个东西实在太珍贵,而你又好糊弄,才有了一念之差。过去玩古董的江湖人,也干过不少这种事。”

曲教授一皱眉:“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一再问我有没有找别的专家鉴定过,我告诉他没有,他才鉴定这是一件赝品,还说要借去好好研究。…唉,没想到啊,真是人心难测。”他发出一声长叹,声音中充满了感慨。

梅溪劝道:“祖传的东西是真的,曲教授应该高兴才是,不用叹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算是您学生的家长,也未必就是品行纯良的人,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足以让许多人犯错误。”

曲教授:“你是说这水著很值钱,你能肯定它真的是古董吗?”

“我也说不清它值多少钱,明清两代的青花、粉彩精品,最近曾拍卖出上千万的天价,但你这件东西收藏界是无法估价的,因为根本就没在拍卖市场中见过类似的,不好比较。我可以确定的告诉你,这是唐代的秘色釉青瓷,在行家眼里非常难以仿制,就算是高手做的赝品,也不可能有那种历史的沧桑感,摸一摸它,能感觉到那种气息。”

说话时梅溪伸出手,指尖轻轻的在水著表面抚过,已回到了“现实”,可此刻的感觉却似又一次穿越千年。

曲正波看着他,眼神起了不自觉的变化,不知在想什么,人也愣在了那里。梅溪注意到老头的反常,转身问他:“曲教授,你怎么了?”

曲教授:“梅溪,认识你这么久了,以前却没有意识到,你可真不是一般人啊。假如在古时候,我简直要以为你是一位微服出行的小王侯。”

他们正在谈论的东西,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连曲教授这种人,听说祖上传下的宝贝如此珍贵,都不由自主嗓子发干连手心都出汗了。而梅溪从头到尾都很从容平静,语气没有一丝特别的变化,伸手去抚摸那只水著时,指尖很稳不带一丝颤动,就像在摸一把普通的茶壶。

看他方才的谈吐,哪里像一个穷山村出来的大二学生?虽然衣着普通已发旧,但风度雍容,让人不由自主眼前一亮。

梅溪也意识到了,他缩回手解释了一句:“可能是因为我从小见过的古董比较多吧,真的假的都不少。”

曲教授关上柜门,小声说了一句:“梅溪,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诉我老伴,会把她吓着的,暂时也不要告诉怡敏。”

“不要告诉我什么?你们一老一小鬼鬼祟祟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背后议论我?”曲怡敏恰巧在此时走进书房,听见了爷爷最后半句话。

曲正波干笑两声道:“我正在跟梅溪说,那只假丹鼎没法当作传家宝了,幸亏祖上还留下了一件东西,将来就给你做嫁妆吧。”

“爷爷是说那个老茶壶吧?切,我可不敢要,那是你的宝贝,我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晚饭都摆好了,快去厨房吧,开饭了!”

既然是生日晚会,除了不少好菜,曲怡敏还特意为梅溪买了蛋糕,插上二十根蜡烛。开席之前关上灯,点燃蜡烛,曲怡敏道:“梅溪,快许个愿吧!”

梅溪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胸前做许愿状,耳边传来了曲怡敏与奶奶拍手唱的生日歌,他的大脑中忽然间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样的愿望?还没等他想明白,蜡烛烧的差不多了,曲怡敏又叫道:“愿许好了,快吹蜡烛,最好一口气噢!”

梅溪睁开眼睛,轻轻一口气就把蜡烛都吹灭了,桌上其他人都笑了,举起酒杯祝他生日快乐。这顿晚饭温馨而快乐,似乎这就是一种“家”的感觉吧?——梅溪在心中这么问自己,却又不敢肯定。

曲怡敏有自己的单身宿舍,那里离上课的地方近,平常并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晚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曲怡敏喝了几大杯红酒,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发烫。梅溪告辞时她也要走,姜奶奶劝孙女道:“你今天喝了不少酒,明天又是周末,就在这里住吧。”

曲怡敏:“明天上午还有个实验,教案都在宿舍里,我还是回去吧。梅溪,你送我。”

曲怡敏与梅溪来到楼下,她朝天伸了个懒腰道:“今天晚上真高兴,吃得有点多了,陪我散散步好不好?”

梅溪点点头,陪着她一起在路灯下并肩漫步,走着走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在他心中萌动。在那个穿越的“幻境”中,梅溪意识到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对曲怡敏动情了,当他回到现实之后,又觉得这份情意是那么的尴尬,无法开口。

他想说些什么,嘴张了半天却只说了一句:“姐姐,谢谢你们了!”

曲怡敏大大方方的道:“谢什么,应该是我们一家人谢你!要不是你,爷爷就会买个假丹鼎当宝贝,连养老钱都要让人骗走了。”

梅溪笑了笑:“那东西不是宝贝,你们家另有宝贝,但不论什么宝贝都比不上人宝贝。”

曲怡敏扑哧笑出了声:“你是在说我吗?我可不就是爷爷奶奶的宝贝!”说着话很自然的挽起了梅溪的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脯。

隔着针织罩衫,梅溪的手臂能感觉到她胸前柔软的弹性,彼此离的很近,夜风中有她温馨的、充满诱惑的气息。他的身体紧了紧,却没有把手抽出来,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说着闲话,直到梅溪觉得太晚了,这才主动将曲怡敏送回宿舍。

在宿舍楼下,曲怡敏站在那里又问了一句:“晚饭吃得好吗?”

这时候问这句话,就是没话找话,看来曲怡敏也不愿立刻上楼,还想和梅溪多呆一会儿。梅溪柔声答道:“太好了,除了在梦里,我还没吃过这么开心的一顿饭!”

曲怡敏:“梦里?这又不是在做梦!…梅溪,我发现你今天有变化,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啊?”

梅溪:“有吗?也许是因为姐姐喝酒了吧。”

曲怡敏:“当然有了,我发现你总是偷偷看我,我怎么了,脸上长东西了吗?”借着酒劲,她以撒娇似的语气对梅溪说话。

梅溪也借着酒劲说道:“当然是因为姐姐太漂亮了,我忍不住就想多看两眼。”

曲怡敏一瞪大眼睛:“难道以前我很丑吗?我可是早就发现了,你并不怎么注意看我,就是今天有点奇怪。”

梅溪赶紧摇头:“不是那么回事,姐姐一直都很漂亮,不仅是漂亮,是很美,越看越美。我以前是不敢逼视,今天是壮着胆子,还怕你生气呢!”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你也学会说这些话了!…不早了,快回宿舍休息吧,明天见!”曲怡敏伸出手指在梅溪胸口戳了一下,脸突然变得更红了,呼吸也有些乱,缩回手微微低下了头。

“梅溪,今天你值日,怎么没打开水呀?害得我们上自习回来连方便面都没法泡,还是到隔壁借的水!”回到宿舍,同学们已经准备休息,对面床的宿舍老大抱怨道。

“唉呀,实在对不起,今天遇到不少事,我给忘了!这样吧,明天我继续值日,给补回来吧。”梅溪赶紧道歉,下课后他遇见的事情实在太多,他太忙了,都忙到唐朝去了。

熄灯之后,梅溪躺在床上失眠了,思绪起伏。今天下午在大街上恍然间有了一段奇异的梦幻,然后在曲教授家见到了那只青瓷水著。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幻觉,或者说那个“梦”并没有白做。

有一点梅溪心里很清楚,他已经和上午的自己不一样了,虽然看上去毫无区别,却发生了很多察觉不出的改变。有意思的是,类似的感觉他曾经有过,就是在梦幻中穿越唐朝,刚刚醒来的时刻。

他是一名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自幼练武,得到五石散的帮助突破了五气朝元的境界,却莫名穿越大唐成了梅振衣。患病十二年醒来,身体炉鼎虚弱至极,那时的他有五气朝元的心境与感悟,却失去了全身的功力,重新开始修炼,一年时间内再次印证五气朝元境界。

若幻境中所学是真,自己能不能在今后再一次印证易筋洗髓呢?这有些不可思议,但梅溪也听过高人梦中悟道的传说。就是在这么胡思乱想间,倦意袭来,梅溪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床继续值日,梅溪打扫完寝室最后一个离开,等他拿着书来到教学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走错了教室。不对呀,课程表上明明写着今天他们专业在这里上大课,怎么这间阶梯教室里坐的都是外系的学生,都拿着同样的课本不像是上自习的。

课程表没有错,梅溪站在教室门外注意到走廊上挂的电子钟,惊骇之下连课本都掉到了地上,只见电子钟上显示的数字是——2008年11月14日,07时45分。

这是“昨天”的时间!梅溪这才回想起今天起床后不经意间看见的一切景象,竟然和“昨天”一模一样,包括他走出宿舍楼时,一只被人踢飞的足球从面前滚了过去,“昨天”就发生过同样的一幕。他一直在想心事,竟然没有注意到,等察觉走错了教室,看见电子钟才反应过来。

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其实自己并没有“回来”,眼前的一切是一种奇异的灵台妄境,它与幻觉不同,给人的感觉真实而清晰,与亲身所历一般无二!

他曾看过一部电影叫《永远是明天》,其中的主人公每天醒来,经历的都是同样的一天,梅溪此刻遇到的情况很相似,说“永远是明天”并不恰当,“始终是今天”才对。

过去没有离去,未来没有到来,他被自己的妄心所见困住了,仍停留在这一天。

第106回、聪明机妙全无用,只问灵台方寸心

真的是这样吗,时光仍在重演,昨天并没有过去,明天也没有到来?想确认的话很简单,不用看电子钟,看看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就知道了。梅溪立刻去了“昨天”上午上课的教室,仍是那些同学,仍坐在同样的位置,拿着同样的课本。

他赶到的时间刚好没有迟到,找了个座位刚刚坐下,老师就走进了教室。是大忽悠的课,她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讲的还是昨天那一课——《黄帝内经》。

大忽悠也姓曲,是个女的,一位三十多岁快四十的副教授,大忽悠是她的外号,据说她很能扯,除了上课,还在外面没少忽悠。听她讲《黄帝内经》,有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各种事情都能扯进来,但是相比曲正波教授讲学,却缺了真正的治学根基。

经典可以用娱乐化的方式去演绎,以便于现代人接受,但假如仅仅只剩下娱乐化肤浅的演绎,那么就变得可有可无了,因为失去了传承中深邃的精髓。

今天讲的这节课,梅溪昨天就听过,或者说“四年前”就听过。在那个漫长的梦幻中,梅溪的《黄帝内经》得自孙思邈亲传,关于“天人相应”之学,根基之扎实恐怕很少有人比得了。现在再听这节课,真是觉得台上大忽悠所讲忽忽悠悠不知所云。

梅溪在课堂上走神了,他在思索一件事,时间已经过去一千三百多年了,《黄帝内经》还是《黄帝内经》,但在医生手中的传承有什么变化呢?他想到的是孙思邈与曲正波。

纯粹论医术,有了这一千多年的科技发展,有了西方近代医学的崛起,现在曲正波给人治病,诊断和治疗的手段更多,能治疗的病症也更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远远超出了孙思邈的时代。但是论个人呢,论医道修养呢?就梅溪亲眼历证,曲正波相比孙思邈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晚年的孙思邈,病人走到眼前,切一切脉聊几句话,就能知道病人的四时习性,致病的情志之因,对症的调治之法。尽管他治不了天下所有的病,而且没有见过现代很多病症与医学手段,但是从个人的医道修养而论,超出了梅溪所见过的所有医生,也包括现代的医生。

孙思邈那种人,如果来到现代,了解当代的环境之后,仍是一代神医。大忽悠这种人,就算去了唐朝,仍然是个大忽悠,甚至连擅长的忽悠恐怕都不好使了。

也许拿曲正波跟孙思邈相比有些委屈,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尊为药王爷的。在西方将麻风病人视为被上帝抛弃的罪民的时代,大唐的孙思邈深入太行山疫区,为麻风病人建立隔离治疗场所,根据病症用当时所能使用的手段与搜集到的药物,亲自一一施治进行尝试,这是一般医生不敢想像的。

知识在积累,世俗中所使用的手段一直在进步,今人超越古人。但有一种东西,不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就可以简单超越,需要每个人都从自身开始“修行”,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明白了这一点,就能理解为什么现代的知名医学教授曲正波,会对前辈孙思邈发自内心的尊崇。

周而复始?梅溪想到这四个字突然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妄境不正是处于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中吗?

为什么呢?这应该是妄心所见,梅溪想起“昨天”晚饭时,点燃蜡烛曲怡敏要他许愿,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要许什么愿,却在暗中想——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开心,活的这样精彩该多好。结果无意中的愿望成真了,第二天,仍然是这一天!

过去的一天,在他的生命中是多么丰富多彩,包括穿越大唐的四年经历,以妄境中论,也包含在这“一天”当中。换作是谁,谁能不愿意呢?假如有人看见了梅溪的故事,设想自己就是梅溪的话,愿不愿意拥有同样的这一天呢?

梅溪在朦胧间明白了一点什么,于是想到了更多。在曲教授家见到了那只青瓷水著,恐怕不是偶然,记得在穿越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想一闭眼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纪,脑海中还冒出一个念头——把桌上那只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好了。

不论现实中,曲教授家有没有那件东西,但在梅溪的妄心所见中,那只青瓷水著出现了,以那样一种奇妙的方式。人心就是这么奇妙!

此时的他已然想到,真正的自己仍定坐于随缘小筑中,元神却进入了眼前的妄境。他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如何走出妄境——眼前所见不正是自己的愿望吗?“昨天”晚上他的心中情意萌动,却又不知如何向曲怡敏表白,该不该表白?现在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这是妄境,正好是一个向她表白的机会,尽管一千三百多年后的曲怡敏听不见,但在妄境中可以弥补自己心中此生之憾。老天可怜啊,给了他这样一种机会!

梅溪心中还是有些疑惑,想印证一切是否会真的如“昨日”般发生。他下午仍走向了学校外的市场,绕过关小妹那个水果摊,买完水果出手教训那三个混混,一切如他所料。梅溪突然有一种感觉,虽然在这个妄境中,自己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但身边的世界一切都是围绕他来展开的,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还是那一顿有生以来最温馨的晚饭,这种场景,就算重复一千遍他也是愿意的。点燃蜡烛许愿的时候,梅溪暗道:“姐姐,我的愿望就是向你表白,希望不要吓着你。”

吃完饭下楼,还没等曲怡敏开口,梅溪主动道:“姐姐,一起散散步好不好?”

“好啊,我也想走走!”曲怡敏很高兴的答应了。

在夜色中漫步,感觉是那么的浪漫,直到将曲怡敏送回宿舍楼下,还是昨天那番对话,当曲怡敏伸指戳梅溪的胸口时,这只手却被他捉住了。曲怡敏有些意外,身体微微颤了颤,低下头说话声就像蚊子哼哼:“你,抓我手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抱抱你!”梅溪看着她说道,眼神中充满了醉意。

曲怡敏低着头没有答话,似乎被他吓着了,梅溪已经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曲怡敏只来得及嗯了一声就被他抱住,低低的轻呼道:“你,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似乎想挣扎却没有用力,不由自主就软倒在梅溪胸前。

她只问为什么要这样,却没有说不要这样,女儿家的心思正如梅溪所愿。梅溪抚摸着她的秀发:“你真的不知道吗?我想这样!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去了遥远的一千多年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就是我早已为你动情。…姐姐,我可以亲你吗?”

曲怡敏的身体在发抖,她伸手想推开梅溪,然而这手却软弱无力:“你疯了吗?在这里,会被人看见的!”

能听出来,她这不是拒绝的话。梅溪拨开她的发丝,一只手托起她的脸,低下头吻了下去,双唇相接带着迷醉的气息,这是有生以来最美妙的时刻。曲怡敏的情绪似乎有点迷乱,想推开他的那只手变成了勾住他的脖子,路灯光照在他们身上,留下两人相拥的投影。

回到宿舍的时候,梅溪的唇边还带着那无穷迷醉的余温,走路时脚下都有些飘忽。不久前热吻中曲怡敏突然清醒过来,挣脱了他的怀抱,踢了他一脚跑上了楼。

“梅溪,今天你值日,怎么没打开水呀?害得我们上自习回来连方便面都没法泡,还是到隔壁借的水!”回到宿舍,对面床的寝室老大抱怨道,仍像“昨天”一样。

梅溪微笑着下意识答道:“真不好意思,下课后有事,我给忘了,明天我继续值日好了。”

熄灯之后,梅溪躺在床上用指尖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意犹未尽浮想联翩。他的心愿实现了,但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过瘾,当时的场景,他还可以做更多…曲怡敏跑上楼的时候,他可以追进楼道,甚至追进她的房间。

明天是否又会是同样的一天,假如那样,他可不可以更进一步呢?想着想着他又笑了,笑容甚至有点邪,他就是带着这种邪邪的笑容入睡的。

一觉醒来,果不出他所料,真的又是同样的一天。算起来,这是他进入妄境的第三天。一切如常,梅溪并没想做更多的改变,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中他就是上帝。

“你疯了吗?在这里,会被人看见的!”当梅溪表白之后,要吻曲怡敏时,怀中的佳人仍然说了这句话。

梅溪俯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我送你上楼好不好,把你送进宿舍我才放心。”说完话挽着曲怡敏走进了楼道。

曲怡敏就像做梦一般被他挽着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真的如梦如幻。进了宿舍,关上门,连灯都没开,梅溪已经拥住了她,略带粗鲁的热吻,吻的她快要融化了。她整个人也真如融化一般,失去了理智,无法去思考,仿佛飘浮在云端…

不知过了多久,等一切稍稍平静下来,两人已经躺在床上盖着被,地上散落着衣物。曲怡敏在他赤裸的怀前轻轻的抽泣,也分不出这泣声是伤心还是幸福,她在梅溪的胸前低低道:“你竟然对我这样…明天,我们该怎么办?”

明天?是啊,如果在现实中他这么做了,那么明天该如何面对彼此,又如何面对其它人呢?但这是妄境,没有明天的妄境!

梅溪抚摸着她柔滑的身子喃喃道:“你就是我的明天。”

此时的梅溪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走不出这一天,这便是妄境的奇妙之处,他自己的心愿困住了自己,不论妄境如何改变,也永远是一种困境。如何才能走出这个困境呢?梅溪不明白,但此时也不太想去明白,这就是他心中所愿,为何急于离开呢?这样的日子,哪怕再多留一天也好!

梅溪的想法有点变了,他在想就这样拥着曲怡敏到明天,看看妄境中的明天会如何?也许会比今天更幸福!他不想睡去,一直睁着眼睛保持清醒,若在平常情况下以他的修为几天几夜不睡没问题,可妄境中的倦意是那样神奇,他仍然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怀中已没有曲怡敏温软的身体,他仍睡在宿舍的床上,还是同样的一天——第四天!

梅溪现在明白了,妄境中可心想事成,但妄境毕竟是妄境,他破不了妄境,就将永远被困在这人生最幸福的一天。他此时还不想离去,但已明白自己迟早是必须要离去的,他做了一个决定。

这一天梅溪逃课了,直奔学校的图书馆,他要去查唐史。既然迟早要离开,就要为未来做些准备,这个妄境是如此真实,那么就看看还能有什么别的收获?穿越前他根本不了解唐代的历史,只有一个朦胧的大概印象,现在他要尝试在妄境中找到一些什么。

“没有!…这本也没有!…你要借的书都没有!”图书馆的管理员是这么回答他的,翻遍阅览室的所有书籍,随手抽出一本都是他以前看过的,一本关于唐代历史的书都没有。

梅溪不甘心,离开图书馆去了校园外的网吧,上网搜索唐代的信息。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搜索出来的网页内容都是他以前知道的,比如“钟离十试吕洞宾”之类的传说,没有他梅振衣的名字,连他父亲梅孝朗的记载都没有。

妄境中能见所愿,为什么我就看不到呢?梅溪在心中这么问自己,一边继续点动鼠标。这个念头一起,马上发现随后找到的网页就是他想看的,关于梅孝朗、梅毅、菁芜山庄等等记载,他甚至还找到一部正在连载的架空小说,主人公竟然就是唐代传奇人物梅振衣。

梅溪打了个激灵,醒悟到是怎么回事,他就算查找到再多的资料,也是毫无用处的。一开始他查不到,那是因为他本人确实不知道,后来他意识到这是妄境,于是想要的资料都能找到,但这些东西是他自己心里想的,不是现实中真正存在的资料。

“你竟然对我这样…明天,我们该怎么办?”这一天夜里,赤裸的曲怡敏伏在他胸前低声的抽泣,一只手还紧紧搂住他的腰,说的是与“昨天”一样的话。

“怡敏,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珍惜这一天,甚至不愿离去。也许我想要的太多,想要永远,但此刻相拥,已别无所求。…我是真心的,假如这一切真的能发生的话,我不会这么做,我愿尽一切努力去守候你。”

梅溪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拥抱着曲怡敏无限留恋,他已经打算“走”了。

随缘小筑中,知焰仙子看着定坐的梅振衣眼神充满了忧虑,以神念对钟离权道:“已经是第五天了,真如你所说,妄境有多久,他就会在这里定坐多久。假如妄境百年的话,他真的能在此定坐百年吗,他还没有这么深的修为!”

钟离权也眉头紧锁:“真的很怪异,妄境百年一弹指,只要能够醒悟到身处妄境,不论能不能破妄,都可以离境而出的。他此刻的情况却不一样,似乎是不破妄就无法出定。”

知焰:“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钟离权:“下月初二,如果他还不能离定而出,我就唤醒他。”

知焰:“如果是那样,对他的修为有损。”

钟离权:“顾不了那么多,总比性命堪忧强,哪怕是修为尽失,也可从头开始筑基修行。”

知焰:“我求东华上仙一件事,既然他是来找我的,在此等候时入了妄境,接下来这段日子,就让我为他护法吧。”

钟离权看着她点了点头:“那好,就拜托你了,他若有那个机缘能破妄而出,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你。”

妄境中的第五天,梅溪经历的仍是同样的一天。他想离开妄境,但此时却不知怎样才能离开,思前想后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天下午,他又一次向市场走去,迎面看见那个奇异的水果摊。这一次他没有摘下句芒之心,也没有绕道而走,一切就像他穿越前那样,向着关小妹走去。

那卖水果的女子抬起头来与梅溪的视线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冲他微微点头,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起了水果摊上的杨柳枝,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一切就与上一次穿越一模一样,梅溪甚至有些激动,在等着身后“风公子”的声音。

“关小妹,原来是你呀!这些年见你的化身显现,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标致水灵,你想干什么?勾引小伙吗?…看样子我来的正是时候,也正是地方。”风公子的声音如期传来,说话间他从身后与梅溪擦肩而过,他行走时带起一阵清风扫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躯一震发现自己能动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用复述,梅溪摘下句芒之心的时候,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骨肉在瞬间消散于无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就在下一个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回来了,眉心一凉如同针刺一般。他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坐了一个人,指间金光一闪突然收回不见,这一位白发长者正是孙思邈。

看见这个场景,梅溪突然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仍然没有离开妄境,无非是在那“一日之妄”中又一次穿越。妄境中的那一天,本就包含了穿越的经历,这是一个无限轮回的死循环,就算他在妄境中再一次穿越,无非是把穿越的经历也带入妄境。

梅溪躺在床上无计可施,不知怎样度过了这再度穿越的半天。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贴在床板上的汤头歌,不是菁芜山庄的床,而是学校寝室的床。——又是同样的一天,妄境中的第六天,仍从学校宿舍里起床开始。

在妄境中再度穿越,却没有超脱妄境,梅溪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他还是走不出这一天。那么不用再多想,就算在妄境中再去穿越一千次,仍然是这个结果。

看上去他是被这一日之妄困住了,但梅溪已然明白,困住他的是自己的心念。妄境由心念而生,看似一切如愿,但并不意味着想破妄就能破妄。在妄境中空想破妄,那么结果就是在妄境中得到一个破妄幻象,直接成仙都有可能,但他本人还是在随缘小筑中定坐,还是那个梅振衣。

这是一场没有对手的斗法,只能在这种经历中洗练心性,达到破妄之境。梅溪的悟性非常好,所经历的事情从入妄的第二天开始,就一直看得都很明白,但是他的心性修为确实没有到地步,想明白了也破不了妄境。

就算他绝顶聪明,比神仙都聪明,能想通妄境中的各种关窍,能想出各种机巧手段,但也全无用处。破妄只凭真心到了境界,而不是凭你有这个愿望,更不是凭灵机一动。

第107回、穿越光阴追百代,凝情一刻此芳华

该怎么办呢?其实没有办法可想,梅溪心中有一阵茫然,过了很久才重重一拍床板道:“管他娘的,老子来了就来了!谷儿、穗儿,快伺候少爷起床!”

“少爷醒了?这就伺候少爷更衣。”有两个悦耳的女声传来,掀起被子再看这间宿舍变了,只有梅溪这一张床,谷儿、穗儿就含笑站在床边。

更衣已毕,吃完早饭,下楼去上课。走出宿舍楼有一只足球滚过,又被一只马蹄踢开,张果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站在宿舍楼门口道:“少爷,请上马。”

梅振衣接过马鞭翻身上马,纵马奔出生活区,超越了很多走路与骑车的同学,在教学楼前勒住马缰。梅毅腰悬宝剑抢步上前接住缰绳道:“少爷,你来了?座位给你占好了,插着那杆梅家大旗的座就是咱的!”

走进教室,果然有一个座位背后竖着一杆大旗,旗幡中央写着一个大大的梅字。梅溪走过去拔起大旗向后一扔,后排的梅家六兄弟赶紧接住。他坐了下来,旁边一位女同学递过一杯泡好的茶,柔声道:“梅溪,先喝杯茶吧。”

这位女生肤色甚为白净,神情柔媚,容颜娇丽,语气温柔婉转,竟是梅溪的“小阿姨”付小青,此刻的她成为了大学课堂中坐在身边的同学。

梅溪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老师已经走进了教室。今天讲课的不是大忽悠,换成了一位面容古朴清癯的高簪道士,身穿青色道袍,脚踏吉祥软草精心编就的芒鞋,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

这位老师走上讲坛,将酒葫芦从腰间解下往讲台上一放,自我介绍道:“我是新来的教授,名叫钟离权,诸位同学也可以叫我东华先生,我要给大家讲的课是《九转金丹大道直指》,今天是第一讲…”

“梅溪,你好好听,我来帮你记笔记。”身边的付小青悄声说了一句,伸手将梅溪面前的笔记本拿了过去。

梅溪一伸手,却把她的手给按住了,付小青问道:“你怎么了?”

梅溪按住付小青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叹息一声问道:“小青,我的心怎会乱成这样?”

今天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当梅溪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企图挣脱这个妄境,却发现无计可施,因此境为妄心所化,并非别人强加于他。于是他干脆随心念化转妄境,看看妄心所见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眼前所见竟是这样混乱而荒诞,也许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妄想中,都会有类似的荒诞一幕。

随心念化转妄境,也是一种神通,需要有很高深的定力才行,他的灵山心法破关入妄,修为其实已更上一层,才会亲眼“看见”今日这一幕。定力未失,却看见了自己在妄境中散乱的心神,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付小青没有抽回手,而是将另一手的手心也放在梅溪的手背上,柔声道:“不要着急,好好想想,是谁让你变成这样的?”

梅溪咬牙道:“是我自己!”

付小青:“你在生气吗?”

梅溪:“不,我在出气,自己出自己的气!”

付小青:“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有人找你的麻烦吗?”

梅溪:“在这里,哪有别人能找我的麻烦,我倒想去找别人的麻烦。”

付小青拍了拍他的手背:“想去,那就去吧!…不要忘了,今天晚上曲教授还有梅太公要给你过生日呢,大家都在等着,你早点回来。”

梅溪站起身来,也不理会周围的同学与讲台上的老师,径自走出了教室。来到校园外,远远看见那个奇异的水果摊,梅溪大步上前指着卖水果的女子喝骂道:“你到底是谁?我不管你是关小妹还是观自在,我究竟什么时候招惹你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女子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身子都快贴到墙上去了:“这位同学,你说什么呢,我就是一卖水果的,干嘛跟我过不去?”

梅溪:“卖水果的?我看你是人贩子,把我卖到唐朝去了!…你过来,让我检查检查,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女子:“同学,你没病吧?…这位大哥,你给评评理,一个大学生,当街欺负我这个卖水果的小贩。”她向另一个走过来的路人喊道。

“关小妹,他是看你长得漂亮,想调戏你!…这位同学,耍流氓耍的不是地方吧?那边可就有警察!…真想追女人,不是你这种追法,每天来买买水果,顺便送朵花什么的,不是挺好吗?”一位男子的声音传来,正是那位算命先生风公子。

梅溪一听见他说话,急转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道:“还有你,我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她的同伙?”

风先生推开了他的手:“我算命她卖水果,算哪门子同伙!…你抓着我干什么,我就是一算命的,你要算一算吗?”

梅溪:“好,你就给我算一算,要是算的不准,可别怪我跟你没完!”

风先生一伸手:“别扯那没用的,给钱!”梅溪掏出五十块放在他手中,风先生一皱眉:“太少,你的命就值这些啊?”

梅溪:“没了,就这么多!”

风先生:“不对,你刚才掏钱时,我分明看见兜里还有。”

梅溪:“那是我准备买水果的钱。”

那边关小妹插话道:“买水果就对了,没事发什么神经?”

梅溪:“少废话,算还是不算?告诉你,假如你算的不对,就是欺诈消费者,陪我一百。”

风先生摇头:“我说过了,五十太少!”

梅溪将句芒之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塞给他道:“加上这个,够不够?”

风先生提着句芒之心对着阳光照了照,又塞回给梅溪道:“我还以为是翡翠呢,原来是个不值钱的玩意。…五十就五十吧,看你心诚,想算什么就问吧。”

梅溪眯着眼睛缓缓问道:“我究竟从哪里来,又将往何处去?”

风先生笑了:“你从旁边这所学校来,要去卖水果,晚上到人家做客。…这五十赚的好轻松啊!关小妹,我也买点水果,五十块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