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权:“那是当然,丹霞派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他们所修的绝壁丹霞术比较特殊,在丹霞峰就很合适,因此未必一定要到昆仑仙境去,门中高手不少,非世间其它门派能比。…臭小子,你拐弯抹角把话题引到丹霞三子身上,是不是想上门算帐,找师父给你撑腰呢?”

梅振衣道:“丹霞三子欠英国公的情,可是我家的谷儿、穗儿又不欠他们的情,为何跑到菁芜山庄来挟持人质逼迫我?我觉得这件事不说明白总有问题!…今日薛璋已死,可丹霞三子还在,不该有个交代吗?”

钟离权故意叹了一口气:“丹霞派为世间修行第一大派,丹霞三子行事难免无忌,但你也知道人间神通不过出神入化,丹霞派高人众多,真打起来,师父一个人可顶不住。”

梅振衣连忙摇头:“我可不是要师父帮着我上门揍人,只是想上门讲清楚道理,我不知他们在什么地方,希望师父陪我去一趟。…我并无理亏之处,应当登门相问。”

钟离权眼神一亮:“哦,你想去讲什么道理呢?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修为到了丹霞三子的境界,绝对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你无理亏之处,登门问罪也无妨,只要道理讲得明白,弄不好还能捞些好处回来。”

梅振衣:“我可不想捞什么好处,至于道理嘛,师父,你还记得当初遇到知焰仙子,我们如何处置张果之事?”

钟离权眯着眼睛道:“张果无意中学得妙法门秘籍,你让他受了妙法门的戒律,却不拜入妙法门下,这是前所未有之事。…今天我让你受了东华门的戒律,却没让你拜入东华门下,也是效仿当初,否则你的辈份在东华门中就太高了,与立派宗师同辈,连掌门都不好约束。…你去丹霞派,又想搞出什么新事情来吗?”

梅振衣:“我是有这个想法,但要去了才知道。”

钟离权扇了扇破扇子,瞪了他一眼道:“别人都是师父使唤弟子,你倒好,刚刚拜师,就使唤起师父来了!”

梅振衣作揖道:“哪敢使唤您老人家,只是请求而已。”

钟离权呵呵笑了:“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上丹霞峰问清楚的,就是怕你自己不愿去,现在好了,你已经主动提出,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仙童清风当日也在场,你最好请他一起去,我回一趟太牢峰,让积渊掌门出面,就以东华门拜山的名义。”

师徒二人又商量了几句,打算就在近期去丹霞派,赶在朝廷招梅振衣入神都的圣旨到达芜州之前。说完这些,钟离权转身欲走,说是去和积海打声招呼,马上到太牢峰去找积渊掌门。梅振衣终于急了,在他身后喊道:“师父留步,您老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钟离权一拍脑门:“哦,你是说指点你修行心法之事?不着急,你刚刚突破大成真人境界,应该将以前所学种种在心中都好好梳理一番,全然了然无碍,能守常如常才算真正到了地步。等从丹霞派回来,我再指点你别的。”

“师父,飞云岫!”梅振衣见钟离权始终不提这茬,不得不开口了。

钟离权一愣,很奇怪的反问:“飞云岫?不是早就给你了吗?”

梅振衣:“哪有啊,我怎么不知道?仙人可不带说瞎话的!”

钟离权眼珠子又是一瞪,一扇子就敲了过来:“臭小子,竟敢说师父对你讲瞎话,你袖子里是什么东西?”

梅振衣突然间觉得有点不对劲,摸了摸衣袖道:“妖王扣,还有你赐给弟子的拜神鞭。”

钟离权坏坏的笑了:“当初忘了告诉你,拜神鞭就是以飞云岫炼制而成,这世间找到能炼制神器之物哪有那么容易?幸亏有了飞云岫,真是好东西啊,难怪妙法门想要收回。”

“师父,你不是开玩笑吧?”梅振衣呆立当场,就似冷水浇头。

钟离权:“这种事能开玩笑吗?我答应你的事情当然要做到,拜神鞭三年前就赐给你了,今日还问我要什么飞云岫?”

“梅公子,你在干什么呢?”有个声音从耳边直透脑海,将他从呆立中唤醒,钟离权早已不知去向,说话的是提溜转,它不知何时来到了齐云台上。

梅振衣似是自言自语的答道:“心情有些复杂,要将曾陪伴我最珍爱的东西送人。”

“什么!梅公子要将谷儿、穗儿送给谁?可千万不要啊!”提溜转惊呼一声,打着旋绕梅振衣转了一圈。

“你胡说什么!我说的是东西,不是人。”要是手里有把扇子,梅振衣真想象钟离权敲自己一样,给提溜转来一下。

提溜转好奇道:“送人东西?你又不是小气人,在这里发什么愁啊?”

梅振衣:“我不是发愁,只是感慨。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别的什么宝贝都无所谓,但它早已与我的身心仿佛一体,陪我渡过无数难关,舍它,就似割我的心头肉。”

要是别的修行高人听见这句话,就能猜到梅振衣在说什么,但提溜转这阴神没有随身法器的经验,还是没听明白,纠缠着问道:“有人要割梅公子的心头肉,谁这么厉害?”

梅振衣:“不是谁这么厉害,而是我应当这么做,自己也愿意这么做,假如那人是你,我也会如此的。”

提溜转不转了,身形隐约显现,语气竟有些羞涩:“真的吗,梅公子对我这么好?”

梅振衣苦笑道:“说了半天,你是一句也没听明白,我要将拜神鞭给知焰,前因后果很复杂,有些事到现在我才回过味,此刻没心情与你细说。”

“有这等事?梅公子不愿说,我去问知焰!”说完话它身形一转,就往青漪三山飘去。

“回来!你怎什么都好打听?今天不要去,以后会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此刻也不要再烦我,我要一个人想些事情。”梅振衣挥手将提溜转的身形摄回,吩咐了一句。

凌空摄取阴神之身,他以前没有这个神通,灵山心法也只领悟了“唤鬼神”之术,此刻修为突破大成真人之境,忽有所悟,自然而然就使了出来。提溜转见梅公子语气很认真,心情看上去也不是很好,不再去青漪三山,一溜烟飘进了齐云观。

第110回、随缘小筑相进酒,别时依依走还留

修行人的随身法器,使用时与御器之人身心一体,日子久了,感觉上真的就像自己的一部分,宛如手足一般,这和一般人所理解的“法宝”的概念是不一样的。有的修行人法宝虽多,但是最善用的、一直跟随自己成长的法宝才能称之为随身法器。

梅振衣不是小气的人,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当初他跟随左游仙万里行游,使计想脱身时骗左游仙把护腕妖王扣带上,再珍贵的东西也没有人珍贵,他能舍得。不过拜神鞭可有些不一样,拿着它就想起穿越前那支打猴鞭,又是钟离权为他“量身打造”,意义完全不同。

这三年来拜神鞭在他手中千变万化,一方面是因为神器妙用无穷,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随时用心神与这件法器沟通,伴随他一起成长,日子久了,自然会形成一种特殊的感情,这支鞭子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件法宝,而已经成为他自身的一部分。

他在感慨什么,不是舍不得,而是感慨师父钟离权的仙家手段真厉害!梅振衣非常聪明,小小年纪就熟悉人间各种技巧手段,但这一次,小江湖毕竟斗不过老神仙。

三年前钟离权曾经试探过他多次,就是传说中“钟离十试吕洞宾”的手段,梅振衣曾经还在等下文呢,却没见到钟离权再有什么试探之举。没想到钟离权这一次试了他三年,用了一支神器拜神鞭,他却一直蒙在鼓里。

这是一种考验,钟离权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能不能守承诺将东西还给知焰,当然是第一道关,但这道关对梅振衣来说并不是很难,假如连这个都做不到,就别想指望钟离权教他什么仙家道法了。更重要的是,获悉拜神鞭就是飞云岫所炼制之后,所添的烦恼。

大成真人身心内外真如不二,但一样有烦恼心。所以钟离权叫他将以前所学种种在心中都好好梳理一番,全然了然无碍,能守常如常才算真正到了地步。这也是将修行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考验再度回味一番,了却过往烦恼,否则修为很难更加精进。

梅振衣拜师之后的第一件事,是请师父陪他去丹霞派,了断当日丹霞三子上门相欺之事,其实也是在收拾烦恼心——他的修行悟性是相当好的。但却没想到师父早就给他种下更大的烦恼,就算他能守信把东西还了,那种情感上的不舍,以及三年来蒙在鼓里的懊恼必然难免。

假如当初钟离权赐器之时,明明白白告诉他这就是飞云岫所炼制,哪怕梅振衣知道这是一件神器,恐怕也会转眼就还给了知焰。三年来不会在这法器上凝聚这么多的心血。——这便是东华上仙的高明之处。

梅振衣在齐云台上想了半天,眼见日头已经偏西,终于抬起手臂,轻轻的对着袖子吹了一口气,就像小心的吹去灰尘,然后拜神鞭从袖中飞出化为一片祥云。梅振衣脚踏祥云向承枢峰而去,早就和知焰约好了今天见面,无论心中如何感慨,还是要去把这件事了结。

知焰就站在随缘小筑门外等他,一袭红裙似染上了天边的云霞之色,墨绿丝绦在风中飘扬,见到梅振衣落下云端,她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你来了?”

梅振衣也点了点头,足下祥云一收,化为一条银白色的半透明长鞭盘旋在一起,双手捧着递到知焰身前:“我来了,按当日之约,这件东西,给你!”

知焰直视着他的眼睛,明净的眼神中情感十分复杂,伸手接过拜神鞭。鞭子在她手中化作一片飞云收入裙袖,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飞云岫本已是世间难得的无形之器,钟离权前辈真是好手段,能凝虚为实,化为如此神用。”

梅振衣微微一怔:“原来你早已认出来了,为什么没有说破?”

知焰:“上次你脚踏祥云而去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一些端倪,虽不敢确定,但回想先因后果,也就能猜到了。…至于说不说破,很重要吗?还是让你师父对你说破更好。”

梅振衣有些不安:“东西变了样子,被人重新炼化过,你还能回师门复命吗?”

知焰:“修行人不强人所难,师门之命要我到世间寻回飞云岫,而此物就是飞云岫所炼化,我带着它回去,自然可以复命,你不必为我担心。”

梅振衣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很温和:“那我就放心了。”

知焰又道:“修行人不强人所难,做不到的事情并不算违反承诺,此物已不是飞云岫,对你来说若不还,并不算不守信。”

梅振衣的笑容变得有些苦:“并不完全是为了守诺,要说人间投机取巧的说辞,我懂得绝对比你更多,知道怎么耍赖。…这三年,我欠你的人情太多,不能再为难你。”

“还情?”知焰只问了两个字,眼神有些闪烁,微微低下头不再直视梅振衣的眼睛。

梅振衣:“也不能说是还情,我应该还给你,也愿意还给你,况且你也需要它。”

知焰:“这哪里是还,分明是送啊!…别的东西还好说,唯有这件东西,我知道它对你的意义所在,你就不心疼吗?”

梅振衣终于当着知焰的面叹了一口气:“怎么不心痛,说实话不怕你笑我,就像割我的心头肉一般。”

知焰:“但今日见面还此神器,你并无一丝犹豫。你要是后悔,就将它拿回去吧,我已说过,你可以不还的,这拜神鞭已经变不回飞云岫。”

梅振衣:“我也已说过,这是我应该还的也愿意还,只要你能拿它回师门复命就行,当初答应相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与它变成什么东西无关,没什么好犹豫和后悔的。…祝你早日回昆仑仙境,完成师门之命。”

“多谢!”知焰只说了这两个字,施了一礼,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转身向随缘小筑走去。

“等一等!”梅振衣在身后叫道。

知焰一旋身问道:“梅公子,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知焰?”

梅振衣:“对你说过我曾随鞭炼药之事,这支鞭子里还有二十七味药的药性炼化在其中,你不用担心,都是补益神气之用,如果使用时不小心发散出来也没关系。”

知焰沉默了片刻,拜神鞭从袖中舒卷而出,用手轻抚着鞭身道:“这件神器也是你随鞭炼药的炉鼎,在别人手中发挥不了这种妙用,你是不是炼制什么丹药尚未成功啊?”

梅振衣:“是的,不过没关系,那丹方上的药物根本就收集不全,而这二十七味药都是我能找到的。我再想炼丹药的话,可用专门的丹鼎一次炼制成功,不必使用这支鞭子那么麻烦。”

知焰手抚着拜神鞭有些出神:“我不知你想炼制什么灵药,但如果丹方上的药收集不全,何不去求一求清风仙童?”

梅振衣:“不好相求啊,哪有那么简单?但多谢你提醒,那丹方上的药物有些我只知道名字,连见都没见过,有机会是要去请教清风。”

拜神鞭已经还了,事情已经办完了,梅振衣却没走。知焰又一次收起拜神鞭,语气微微顿了顿道:“如果梅公子不着急,那就请进来坐坐。”

“好吧,我还真有事想请教!”梅振衣随她走进了随缘小筑,分别在两个吉祥软草垫上坐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了两个精巧的小葫芦,递给知焰一个道:“这是芜州万家酒店特酿的老春黄,这酒与我很有缘份,别处是喝不到的。你的修为可不食人间烟火,但就要回昆仑仙境师门了,喝一口算作饯行吧。”

知焰接过小葫芦道:“你真不愧是钟离前辈的弟子,今天刚拜了师,也和他一样带着酒葫芦了?”

拜神鞭送人了,知焰也要走了,这酒喝的着实有些郁闷,梅振衣一口接着一口,很久没有说话。知焰坐在对面看着他,她显然没怎么喝过酒,只是学着梅振衣的样子,见他喝一口她也拿起葫芦来抿一口。

屋外的太阳渐渐落山,葫芦里的酒也渐渐见底了,还是知焰首先打破了沉默:“梅公子,方才说有事要问,怎么不说话了?”

梅振衣放下酒杯:“的确想请教,飞云岫究竟是什么东西?”

知焰:“我知道你会问的,假如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东西还给妙法门,你就可以留下拜神鞭,这一点我怎会想不到呢?但这不太可能,飞云岫不是普通之物。”

飞云岫是什么东西?据说是当年妙法门创派宗师西王母,在仙境道场巅峰之上云端中,感悟满天祥云神妙,修炼“采云”之术,以法力凝炼其物性,历尽百年行功日久,竟于无意之中裁炼出一片无形之器,名曰飞云岫。这么一件东西,到哪找同样的?

梅振衣吃了一惊:“原来此物对于妙法门意义如此重要,你师门派你来人间寻回,也是应当的。”

知焰:“此等无形之器本已难得,但更难得的是钟离前辈竟然能凝虚为实,加以另一种材料合炼,使它能在虚实之间变换。”

梅振衣:“加了另一种材料?”

知焰:“是的,飞云岫本就是一件可使用的无形法器,若想继续炼化,只能用合器之道,这是钟离前辈所擅长,他用的是万载沉银魄。”

梅振衣:“沉银?我听师父孙真人说过这种东西,它可做为刀针之材,怎么会变成无形?”

知焰:“万载沉银魄,不是沉银,这不是一样东西。所谓沉银魄,指的是五行中金的物性精华。昆仑仙境有的矿脉之上,地气异常,有光华乱飞,以沉银为引,收聚最难遇的万载不息光华,称之为万载沉银魄。若以此物凝炼法器之中,是世间至利的炼器之道。”

梅振衣:“世间至利,可这拜神鞭分明是虚实变换之器啊?”

知焰:“万载光华本以难寻,高人以沉银为引收聚也非常困难,一不小心光华飞走或灭掉则前功尽弃。它本身无形无质,却可以凝聚无形之物成有形,钟离前辈招聚世间东华门下弟子组成法阵,以心念化为实质之力,将万载沉银魄与飞云岫合炼,沉银耗尽一丝不留,万年光华与飞云岫炼化一体,凝炼成形就是这一支拜神鞭。”

梅振衣长叹一声:“原来如此,这支长鞭不愧为神器!知焰,你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知焰:“你来之前,钟离前辈已经来过,告诉我前因后果以及这件法器的来由,所以我才会知晓的这么清楚。没想到拿回飞云岫之时,还另有如此收获,若是这样,我想人人都会愿意为此等上三年的。”

梅振衣笑了笑:“我师父做事,从来都是这样机缘巧妙。你把这支拜神鞭拿回去,妙法门师长一定会很高兴的,来人间一趟也算是结一段善缘。”

知焰:“不要总顾着说我,你呢,你将拜神鞭还我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梅振衣挽起袖子拍了拍护腕道:“你不必为我操心,看看这是什么,太乙金仙的妖王扣!”又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光芒闪烁的短刃道:“这就是传说中周王西征所得的昆吾剑,也是了不起的法宝,没了拜神鞭,也没什么关系。”

知焰看着他,不由自主的有些动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心中惋惜,不必在我面前刻意掩饰。方才想问的是你打算做什么,听钟离前辈说,你要去丹霞派?”

梅振衣神情有些尴尬:“是我误会了,还以为你要问我以后用什么法器呢,我是要去丹霞派,我师父已经告诉你了?”

知焰:“事情我都知道了,东华门一家上丹霞峰未免单薄,两家只便谈恩怨事理,三家方能商规矩方圆,有见证好为外界所认。而你此去,应该是为了谈规矩方圆。”

梅振衣眉梢一挑:“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与用意?”

知焰:“我已熟悉你的行事,不知道也能猜到。…这样吧,我去一趟世间妙法门,请鸣琴掌门出面,与东华门一起上丹霞峰,既可做个见证,也便三家相商。我也想看看,你上丹霞峰会讲一番怎样的道理?”

“你说什么,要随我上丹霞峰?”这提议大出梅振衣的意料之外。

“不是我随你去,而是让世间妙法门出面,我跟着一起去。如果梅公子嫌知焰多事,那就算了!”她的神情还是淡淡的,但语气无意间却有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哪里哪里,对我来说,这是求之不得!就怕耽误你的事情。”

知焰:“你送了我一对世上最好的坐垫,又将你最不舍的随身法器给我,如此重的心意,我怎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一走了之?”

“知焰要走了,梅公子的神器也没了,我好舍不得啊,她要是不走就好了!”在随缘小筑之外,正对着大门的山外半空中,有两个“人”隐去身形凌空而立,前面是仙童清风,而提溜转在他肩膀后面探头探脑的说话。

清风:“你怎么什么事都想管?我看张果别干了,你帮着梅振衣管家得了!”

提溜转:“好啊好啊,我愿意,既然仙童开口,就请成全!”

清风:“我开口有什么用?那要人家愿意,而你自己又办得到,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你说梅振衣找我有事,方才听他们说话,就是为了问丹方上的药名?”

提溜转:“不是这件事,但梅公子方才提到了,就请仙童也一并成全了吧,他如果哪天开口问了…”

清风打断了它的话:“他自己还没问,你多什么嘴!说话不要总是扯这么远,究竟是什么事?”

提溜转:“刚才你也听见了,梅公子要上丹霞峰,他是想去找丹霞三子算账,丹霞三子到菁芜山庄的事情你也在场,东华上仙让梅公子请你一起去撑腰。我恰好听见了他们说话,就…”

清风又一次打断了它的话:“怎么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成了这个样子?钟离权不介意你躲在旁边偷听,否则一扇子就能把你打散了,你这个习惯不好。”

提溜转:“对对对,仙童教训的极是,以后不再象这样与仙童一起偷听别人说话了。…那你去不去丹霞峰?”

清风:“我去,你告诉梅振衣一声,就不用特意来找我了,等他们出发的那一天,我自会一道前往。”

第111回、丹峰忽闻云外信,真人拱手拢烟霞

丹霞派根本道场丹霞峰在何处?梅振衣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就是后世所说的黄山炼丹峰,黄山他穿越前来过,某年暑假当地政府搞了一个徽州文化节,他跟着三叔一家赶场子搞民俗演出,也算是江湖卖艺的一种新形式。

当年付小青带着他去黄山上转了两天,莲花、天都与光明顶都上了,风景之美、山势之险、游客之多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炼丹峰是在莲花峰与光明顶之间一座独立的山峰,别看现代黄山旅游开发已经相当成熟,但很多山峰根本就没有人上去过,比如炼丹峰。

为什么没人上去,因为根本就没路,而且没地方开路。炼丹峰的顶端是圆形的,像一个巨大的鼎盖,往下数百丈全是峭壁,座落在不可攀越的险要群山中,山势宛如天地间矗立的一座丹鼎。

黄山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传说黄帝轩辕氏曾在此山中炼丹,而黄帝炼丹之处,据说就是炼丹峰。直到二十一世纪,当地百姓间还有一种传说,炼丹峰上有仙人遗迹,而传说究竟是真是假也没人能上去看看。总之炼丹峰地势之险,笔墨很难形容,实地去看看才能有体会。

在唐代,此峰藏于深山之中鲜有人知,但在修行界却大名鼎鼎,名曰丹霞峰。假如是一只飞鸟,能在黄山中飞游,你会发现,在黄山上看云海日出最好的地方不是光明顶,而是丹霞峰。当每天日出之时,丹霞峰上霞光大盛,甚至能照耀群山环抱中整片青云林海。

梅振衣、钟离权、积渊、鸣琴、知焰、清风、提溜转一行七“人”就是在日出时登上莲花峰的。其它六个人来此倒不意外,提溜转这样一个阴神小鬼,怎么也要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的道场?不是梅振衣让它来的,是它死皮赖脸缠着非要跟来,梅振衣当然不让,它又跑去缠清风,清风还真把它带来了,吩咐它只许看热闹不许乱说话,跟在自己身边就行。

提溜转一离芜州,却不跟着清风,只围着梅振衣打转,那架式就似个保镖。梅振衣也没办法,而在场的其余高人也没把这个阴神小鬼放在眼里,它在不在都无所谓,就当没看见。

积渊与鸣琴昨日已派弟子向丹霞派送上拜帖,告知对方今日要上丹霞峰拜山,同行的还有东华先生、知焰仙子、闻醉山清风,是陪同芜州梅振衣真人结缘而来。这“结缘”二字说的客气,但丹霞派的人应该知道梅振衣的来意。

钟离权施展神通带着梅振衣,而提溜转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能跟着梅振衣,其余众人各施妙法飞天而来,落在离丹霞峰最近的莲花峰上,恰在日出时分。

只见东边的阳光照在丹霞峰上,这座巨大的山峰只在云层中露出三分之一,却映射出漫天的霞光,照映着周围的群山与漫漫云海,其恢宏之象甚至超出了天边的云霞,远远看去真仿佛仙境一般。

梅振衣一眼看见就知道这霞光不一般,光芒就似那日丹霞三子发出的护身霞光,梅振衣自己也会这一手,可发出三尺护身霞光,而现在眼前所见,却是这座巨大的山峰映射出漫天霞光!看来此地确实是了不得的修行道场,而且山中高人很多,这霞光似是一种炫耀。

众人没有立刻飞过去,钟离权在莲花峰上抱拳道:“在下东华先生钟离权,携小徒梅振衣,随世间妙法门掌门鸣琴、东华门掌门积渊、昆仑仙境妙法门弟子知焰,前来拜山。”

他的声音爽朗,一直传到丹霞峰中,就见丹霞峰之上映射的霞光一收,虽仍很灿烂,却不似刚才那样漫天散射。紧接着钟离权等人面前的云海翻滚,向左右退开,露出了丹霞峰的全貌。云海甫分,一道弧形霞光射来,就像一条铺在半空的光毯,在丹霞峰与莲花峰之间凌空展开。

对面有一个声音传来:“在下丹霞派掌门悟道,携门中众长老与各房持事在此恭候多时,六——七位高人有请。”看来这位悟道掌门修为了得,刚一开口就查觉到不对,离这么远,连躲在众高人之间的提溜转都发现了。

对方摆开的阵势是迎客,那空中展开的一条如大道似的霞光应该就是迎宾之路,但这条路可不能踩着走。梅振衣的衣袖突然被人拉了一下,知焰悄悄的把拜神鞭又递到了他手中,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只看她的眼神,不用说话甚至不必用神念交流,梅振衣也能明白她的意思。这里其它五位高人谁都能脚踏霞光过去,而提溜转不论缠着谁也一样能过去,只有梅振衣没这么大本事。众人都是陪他来的,如果再让钟离权施法带着他,未免失了气势,所以知焰悄悄的把拜神鞭给他,让梅振衣也能和众人一般自己脚踏霞光过去。

这个小动作给钟离权发现了,他微微一笑没有理会梅振衣,挥着破扇踏上霞光,众人也跟在他后面纷纷举步。

钟离权走在霞光之中,身形周围光影朦胧晃动,霞光阵阵闪烁。

清风衣袂飘扬,就似闲庭信步一般,仿佛是脚踏神风而去。

积渊身后悬起一柄青锋剑,剑芒护身,也在这道霞光上凌空而行。

鸣琴身边有一缕似有似无的青烟升起,身姿婷婷袅袅妙曼婀娜。

知焰与鸣琴并肩而行,身边隐约有仙乐之声,霞光似随乐声起舞闪亮。

梅振衣在几人中修为最低,然而姿态却是最为潇洒好看!只见他脚下祥云舒卷,与霞光相映熠熠生辉,每一步迈出,都有七彩光环如涟漪般出现在周身三尺之外,还有更绝的,他身后有一个半透明的影子仿佛在旋转,将脚下霞光散射而开,宛如身披瑞彩千条。

这条霞光大道在半空中绕了个弧形,转到了莲花峰上看不见的丹霞峰另一侧,空中转了个弯梅振衣才看见,巨大的丹霞峰半山之中有一个很奇妙的地方,百丈绝壁间有一个空洞,下部是个巨大的平台,上方是个半球形的穹顶。平台上站着一群人,看打扮道家俗家都有,其中道士们的法衣是米黄色的,束着玄黑色的腰带。

丹霞派掌门悟道真人已有百岁春秋,看上去却似个面容白净的年轻人,顶多二十出头。见众人走过霞光大道登上平台,笑着迎上前来:“东华上仙请,诸位高人请!”

脚踏实地,梅振衣这才看清这丹霞派道场重地的规模,这绝壁间的空洞非常大,平台后面是一个院落,就像一个小庄子,而这个庄子的后院连着山壁,后方山壁上还刻着金光闪闪四个大字:“丹霞洞天”。梅振衣猜测,这后面山腹仍然是空的,丹霞峰中还有不少玄机,是丹霞派众人的隐居修行之所。

进了院落,走进一间大厅,宾主双方互相介绍名号分别落座,早就听说丹霞派是世间修行第一大派,见到客厅中的阵势梅振衣还是微微吃了一惊,这里的高人真不少啊!

正面是三张座位,掌门悟道坐在中间,左手边是悟玄真人,右手边是一名道姑,法号九禾。悟玄掌管门中戒律,九禾掌管门中仪典,他们与悟道掌门一起是如今丹霞派主事之人,看打扮都是出家的道人。

左右手边各有九张座位,梅振衣等人的对面坐了五个人,分别是惊寂真人、黄落碧、马奇王、邓止月、费立国,都是丹霞派的护法,有人辈份还在掌门之上。在这五人身后还有一道很高的台阶,阶上没有放坐椅,有七人盘腿而坐。

这七人分别是宝锋真人、江剑藏、方士德、何者意、秀峰真人、巍峰真人、临峰真人。他们都是丹霞派地位崇高的长老,平时只在山中静修不见外客,这一次也现身了。梅振衣认识的丹霞三子,在这七位长老中排名最末。

这大厅之中见客的十五名丹霞派高手,至少也有飞天之能,那七位长老人人都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丹霞派应该还有高手在闭关修行或者忙于门中事务没有出席,但就这个阵势,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梅振衣以前所见过的所有飞天高人,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今日所见更多,世间修行第一大派果然名不虚传。丹霞派搞这么隆重干什么,有显示实力之意啊!

如果只是积渊或鸣琴来拜山,按礼数悟道掌门出来见一面也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把长辈护法与门中清修的长老也请出来,但今天来的客人可不一般。

钟离权是一位真仙,理应好好接待。知焰一人未必能让丹霞派忌惮,但她来自昆仑仙境妙法门,那可是昆仑仙境中传承千年的大派,也不好怠慢。更让人头疼的是“闻醉山清风”,这位仙童无门无派,不过却很不好惹,听说他当年是踩翻了万寿宗掌门,一路打出昆仑仙境的。

梅振衣自我介绍是钟离权的弟子,临时给自己编排了一个身份“芜州菁芜山庄庄主”,世间修行界并没有“菁芜山庄”这一家字号,但悟道掌门仍拱手回礼道一声久仰。提溜转更有趣,自称是梅振衣的护法侍者,装模作样的也在右手边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住,丹霞派众位高人倒没说什么,可上茶的晚辈弟子忍不住乐出了声。

落座之后,晚辈弟子献茶,悟道掌门不提正事先问了一句闲话:“梅真人,听说你出自王侯之家,那就请品一品我丹霞峰的茶如何?”

“好茶,针针羽立,有如云毫!但此茶之佳尚不在此,而在于炒制冲泡之法,真如仙家随意天成。”梅振衣夸此茶的冲泡之法,这茶是怎么泡的?其实与现代人差不多,就是炒制成绿芽茶,以滚水冲泡。

唐人喝茶,是将茶叶揉制成可随身携带的茶饼,用时煮茶而饮,所用器具很多也很讲究,在当时喝一次茶很麻烦也很正式。而丹霞峰上的泡茶之法,与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差不多,在当时看来,还真如闲云野鹤般的随意天成,所以梅振衣会开口夸赞。

悟道掌门笑了:“梅真人过奖了,如果你喜欢,今后可常来往,丹霞派一定煮茗待客。”又向清风道:“清风仙长,你从昆仑仙境来,听说曾与丹霞派弟子切磋印证,显示仙家境界高超,我等听闻亦十分佩服。如果当日曾有什么误会,请仙长见谅,仙境中的纠葛,此时在人世间就不必再提了。”

他这人也很老道,先不提与梅家有什么梁子,反而借茶说事显得气氛很融洽。然后对清风提起了当年丹霞派门人在昆仑仙境中与他交手之事,试探一下他的来意,同时表明态度,这事与世间丹霞派没关系。在悟道掌门心中,最忌惮的还是这位传说中的“仙境小恶霸”。

清风摇了摇头答道:“悟道掌门,当年之事我没放在心上,误会由来不能怪那几位丹霞派弟子,本与他们无关的。”

悟道:“没有误会就好,请问仙长,当日在昆仑仙境见到的丹霞派弟子是谁?”他却不问当年昆仑仙境到底发生了何事,只问与自己门派有关的。

清风:“一共有五人,施展的是绝壁丹霞术,我只知道领头那人的名字,是个女道士,法号九凤。”

这时九禾说话了:“九凤师兄六十年前飞升昆仑仙境采取灵药,一去不回,早已与世间丹霞派断了联系。”

清风:“就算有联系,他们的事也与诸位无关,今日不是为此而来,我就是陪梅振衣,在这里做个见证。”

悟道:“积渊、鸣琴二位掌门,你们也是陪这位梅真人来的吗?”

积渊答道:“梅真人是东华先生弟子,我世间东华门待之以太上护法之礼,听闻他有意到丹霞派拜山,我代表东华门随同前往,也是应当的。”

鸣琴也答道:“知焰仙长她与芜州梅真人有交谊,此次也前来丹霞峰,我代表世间妙法门相随,一来拜望诸位道友,二来也是在同道之间做个见证。”

这时钟离权挥着扇子道:“悟道掌门,既然丹霞三子也在这里,有话就直说吧,你不会不知当初丹霞三子到菁芜山庄挟持人质相逼之事,我徒弟来讲讲道理,我也是跟着来看看的。”

话说到这里,那边丹霞三子不得不开口了,临峰长老微微欠了欠身道:“梅道友,当日上门相逼,我等确实有愧,至于其中原由,当日已经说过,所幸未伤及你的家人,希望此事也能善结善解,这一炉碧针黄芽丹,就算我们三人陪罪了!”

说完话袖中飞出一个玉匣,缓缓飘到梅振衣身前,梅振衣听说过碧针黄芽丹,那可是难得的修行灵药。丹霞派善于外丹饵药辅助修行,临峰长老出手不凡。梅振衣接过玉匣,起身谢道:“临峰长老,你太客气了,出手也太大方了!…其实梅某人今日前来,并非为了怪罪谁,只是想当面说清楚前因后果。”

临峰长老:“前因后果,当日已经说清,我兄弟三人八十年前曾受英国公救命之恩,有人持英国公信物上门相求,我们兄弟也不得不报。那日在您府上,我虽未出手伤人,但仍有愧,请梅真人见谅。”

这时清风插了一句:“我也在场,看得清楚,你们是没有伤人,可是由于你们出手,有别人把刀架在他三位家人的脖子上,让梅振衣无计可施。”

这话一出口,就是不想平息事态,悟道掌门赶紧劝道:“当日之事,已经解说清楚,三位长老已经致歉,而梅公子的家人并未受伤,这事情可以了结。如果诸位还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只要与缘法相合,丹霞派自当尽力满足。”

钟离权摇了摇头道:“了不了结,我们说了不算,苦主是梅振衣,应该他说了算,徒儿啊,收了人家的灵药,这事是否就此打住,就看你一句话了。”对面几位护法闻言皆面露不满之色,但在掌门和诸位长老面前却不好开口,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梅振衣。

梅振衣将那匣灵药放在几上,看了对面一圈,缓缓说道:“这碧针黄芽丹,我有些不敢收啊。我修为低微,不太懂仙家缘法,听临峰长老方才致歉语焉不详,只想问一句,三位错在何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