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和尚都走了吗?…绿雪,你请人喝茶呀,有没有我的?”这时明月带着提溜转从竹林间走了出来,笑眯眯的打破了沉默。

绿雪答道:“这一杯,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她亲手递了一杯茶到明月手中。

明月端着茶杯只闻不喝,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嗯,这才是茶!”

清风看着明月,突然开口道:“明月,喝完这杯茶,我们就走吧。”

第117回、超脱何惧勾牵事,随缘不嫌烦恼多

明月一愣:“清风哥哥,我们去哪里啊?”别说她愣住,在场所有人都愣住,听清风的意思竟然想离开这个地方。

清风:“敬亭虽好,已非你我道场,人间虽大,适合你容身之处并不多,我送你上九天玄女宫罢。”

明月:“清风哥哥早就说过要送我去九天玄女宫,可是那里不能留你容身。”

清风:“我不似你,在哪里都无所谓,就在九天玄女宫之外容身好了,想见面即可见面。”

梅振衣上前一步拉住清风的衣袖:“仙童,有话好好说,有事慢慢商量,何必说走就走呢?”

他也不想让清风走。这位仙童看似找了不少麻烦很难伺候,但事后回想,其实与他不难打交道,他找的那些麻烦其中自有缘法,仙家手段十分巧妙,只是常人难以看清前因后果。凭心而论,清风帮过梅振衣不少忙,要说人情,梅振衣欠他很多人情才对。

众人一见梅振衣开口挽留,也纷纷相劝,但是大家心里也明白,对于一位金仙而言,如果开口主意已定,劝是没有用的。

钟离师父要在这里就好了,他应该知道怎样挽留清风?梅振衣刚刚这么想,就见绿雪分开众人来到清风面前,竟然双膝跪下:“仙童,当年净露活命、点化机缘之恩尚未报,今日又因绿雪受封山神,逼你与明月远走,这叫绿雪如何自处?无论如何,请你留下!”

清风:“绿雪,别人不知,但你又不是不清楚,明月的修行借天地灵根,如今满山地气灵枢都汇聚于你的原身,如何让她留在此地?”

绿雪:“我有办法。”

清风:“办法当然有,无非是移转灵枢之气,但这么做等于损你的修行。你小小树精苦修这些年,得到些许法力,如今受封山神本是福缘,却要弃这等修行良机不用吗?我不伤天下有灵众生,如此相夺之事,我不愿为。”

绿雪却说了一番别人不太好懂的话:“敬亭山与别处不同,明月仙童肯在此安身实属不易,我知道您想寻一处真正的立足道场,而非寄居之地。我本就无意为敬亭山神,既然有了山神之力,斗胆请求仙童传我天地灵根妙法,地气灵枢与绿雪一体,就以绿雪原身为天地灵根,成道场之枢。这样我有所得,明月也可在此修行。”

清风面无表情的喝问:“你的胆子可不小,开口就求仙家妙法?”区区山中精灵,竟然开口就求仙家妙法,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比如钟离权传梅振衣九转金丹直指,费了多少功夫?梅振衣虽不知“天地灵根妙法”究竟是哪门道法,也能猜到绝非一般的修行法诀。

这时明月插话了:“绿雪说的也有道理啊,和胆大胆小有什么关系?”

清风本有些怒意,但听明月开口,怒气一收冷冷的问道:“区区小树精,你有那种仙根吗?”

绿雪:“本不可以,但今日已受封山神,敬亭山地气颇为神妙,勉强可以一试。”

明月又道:“她应该可以的,但是清风哥哥已经说了,喝完这杯茶就要走。”

站在明月身后的提溜转突然动了,绕着明月打了个圈,带起一阵阴风扫落了明月手中的茶杯。它这个小动作来的太突然,清风低喝一声挥衣袖把它定在了空中,这时就听明月拍手道:“好了好了,这杯茶喝不成了,清风哥哥可以不带我走了!”

一听明月的话,众人也都明白了提溜转的用意——这小阴神也太大胆了,也就是明月天真烂漫觉得无所谓。

清风看着明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指着绿雪道:“她真的行吗?”

明月笑眯眯的说:“我可以帮她。…绿雪,你不用跪着了,快起来,跟我走!”她走过去搀起绿雪,拉着她就走出了竹林,清风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梅振衣凑了过去小心的说道:“仙童,事情解决了,您可以不走了,说实话,我们都想挽留二位!…只是刚才绿雪说的话,我们没太听明白。”

清风看着绿雪神祠若有所思道:“你不明白也正常,绿雪提了个建议,以她的原身为敬亭道场的灵枢所在,可辅成真正的仙家洞天,让明月安身。…这需要明月传她天地灵根妙法,她并不占用地气灵枢,而是将自己的原身与之融为一体。这样一来,明月不失道场,她也得传仙家妙法。”

梅振衣:“这不挺好吗,一举两得!”

清风反问道:“挺好吗?绿雪受山神位,却以满山灵枢地气供奉。传她天地灵根妙法,若能修成自是福缘,若修不成则不值一文,仙家妙法哪是那么好修的?我欠她的人情比你大多了,你只是送了我这片地方,而她想送我一座真正的道场。”

星云师太走上前来道:“仙童,你对绿雪有活命之恩,她自愿如此,而且难得明月也愿意留在这里。绿雪这么当山神确实少见,把自己也变成了道场灵枢,但这就是机缘。”

清风抬头望天:“是不是机缘,已经如此了。”

持盈法师也走了过来,指了指提溜转,弱弱的说:“清风仙童,你能不能先把它给放了,就这么定在那里怪难受的。”

提溜转现在转不动了,半透明的身形就那么被凭空定在原地,像一股凝固的风,不用问也是难受至极,梅振衣施展唤鬼神术也得不到半点回应。假如以“人”的感觉来衡量,它不仅动不了,而且五官断绝,连话都说不出来。

清风瞄了提溜转一眼:“放了它?它转来转去上百年了,定上几天又有什么?明月下了不少功夫炼化它的阴神之身,那么现在就看它自己有多大本事吧。三天之内它能凝聚成形,就可解了这定身之术。如果三天之内解不开,我定它三年!”

持盈法师还想说话,梅振衣却使了个眼色阻止。清风分明是拿提溜转出气,但这也不算是坏事,假如提溜转真的能够凝聚阴神之形,也是因祸得福。这时清风又朝梅振衣一伸手:“梅振衣,能不能借我点钱?”

堂堂的金仙,在人间有莫大神通,竟然伸手借钱,梅振衣赶紧道:“仙童要借多少?”他刚刚给了钟离权五百两黄金,一点私房钱全部被掏空了,清风要的太多他可拿不出来,但是金仙开口借钱,恐怕也不能要少了。

清风却要的不多:“有钱就行,一文都可以。…星云师太,我想去城中翠亭庵进香,你能否帮我把闲杂人等清一清?”

今天的怪事特别多,清风居然要进尼姑庵拜菩萨,难怪要借香火钱。梅振衣怎好意思只借一文,把身上的碎银子都掏了出来:“这些虽然不多,但做香火钱是足够了。”

清风接了钱正要跟星云师太走,突然转过身又问了一句:“梅振衣,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仙童有事就开口,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乐意帮忙。”梅振衣闻言求之不得,像清风这种身份开口,能白白求人吗?

清风:“你一定能做到的,我听说你奉旨要去洛阳见武太后,带我一起去。”

梅振衣吃了一惊:“仙童要去神都,那还不容易,不必让我带路吧?”

清风:“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梅振衣:“当然答应,就是觉得这事太轻松了,不必开口特意相求。”

清风摇了摇头:“你不明白的,假如今日不是绿雪,我已经走了,与你再无瓜葛。事情与你有关,所以要跟着你一起去。”

听见这番话,梅振衣突然想起了另一番话,当初钟离权归来首先到敬亭山见了清风,然后再去齐云观找梅振衣。清风对钟离权私下里议论过梅振衣,可是钟离权不愿意说。

钟离权不说但梅振衣自有办法,他让包打听提溜转去打听,提溜转拐弯抹角去问明月,还真把话套出来了。当初清风与钟离权的对话是这样的——

清风:“东华先生,你不觉得你这个徒弟很不一般吗?”

钟离权:“如果一般,怎能入我法眼,值得下这么多心血去栽培?”

清风:“你看他只是当衣钵传人,而我看他总觉得有些心跳。我在昆仑仙境之时,人们只知我是守护闻醉山药田的童子,却不知我最擅长的是推演之道。你这个徒弟如果修成仙道,很多事情都难测。”

钟离权:“仙童言重了吧,修成仙道之后,一世因果已了,与世间事推演无关。”

清风:“那我问你一句,世间之大,有几人出神入化?”

钟离权:“整个人世间,数十人而已。”

清风:“一日之中,有几位仙人下界现形?”

钟离权:“你说人世间吗?没几个,就算多的时候,往往也不足十位。”

清风:“那小小芜州,又算什么地方呢,莫名如此风云际会?”

钟离权一皱眉:“确实蹊跷啊,仙童既善推演,看出什么玄机了吗?”

清风:“我也身在其中,所以琢磨不透,但都与一人有关,就是你的徒弟梅振衣。”

钟离权:“到了你我这种仙家境界,既然琢磨不透,那琢磨也没用。梅振衣是我徒弟,那就是我徒弟,芜州有再多高人往来又怎么样?你说这些事与梅振衣有关,为什么不说与你自己有关呢?”

现在回想起钟离权与清风的这番话,梅振衣也直皱眉,小小江南之地芜州城,在自己“醒来”之前,仅仅有一位大成真人孙思邈做客。可如今呢,接连发生的事卷进了各式各样的世间高人甚至还有各路仙佛,真的都与自己有关。——为什么呢,自己可从来没有惹事生非!

“梅公子,你在想什么呢?”持盈法师柔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再看周围,星云师太与清风已经走了,只有阳光下若隐若现的提溜转还被定在林间空地上。

梅振衣:“我在想,我怎会遇到这么多事情?”

持盈法师:“梅公子是非常之人,当然有非常之遇,就连我,不也是因你而留在芜州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脸色微微有些红。

梅振衣:“倒也是,多想无用。…玉真,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持盈法师低下头道:“方才我虽不知清风仙童与智诜禅师之间在做什么,也能猜出他们是在斗法,梅公子以法术护我,让玉真十分感激。”在他面前,持盈法师还是自称玉真。

梅振衣温言道:“其它人都有自保之道,而我当然要保护你,这是该做的,你又何必特意道谢?”

持盈法师:“提溜转经常说你的事,我知道你用那对护腕的玄妙,只要你用护腕扣住我,想要伤我除非先伤你,在那种高人斗法之际,你还能如此,这不是一般的相护之情。”

梅振衣:“这门法术的妙用就是如此,玉真,天色已晚,我送你回齐云观吧。”

持盈法师一指提溜转:“它怎么办?听仙童的语气,如果三天之内解不开法术,可真的要定它三年。”

梅振衣微微一笑:“先定它三天吧,仙童说话自有玄机,对提溜转未必是坏事。如果三天之内实在不行,我会想办法的。”然后又冲提溜转竖了竖大拇指道:“你平日说话做事很没有分寸,不过今天虽然胡闹倒很聪明,除了你,我们还真想不到那么做。”

他与玉真走了,林间空地上只留下了动也不能动的提溜转,也不知它有没有听见梅振衣的那番“表扬”。

在翠亭庵中,星云师太让闲杂人等与庵中众尼都退出了大雄宝殿,只有清风一人在神案前点燃了三柱香,却未跪拜只是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就站在观自在菩萨像前沉默不语。

他并不是没有说话,而是有一番话世上旁人听不见,用的是一种“无语观音”的神通,招唤菩萨像上观自在依附的神识化身,无论菩萨在何处,都可以听闻,至于回不回答,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清风问道:“菩萨,我给你上香了,也行礼了,现在想问一句话,那紫金钵是当初你赐给玄奘的法器,玄奘已寂,菩萨为何不将它收回呢,又怎会恰好到我眼前?”

此时菩萨像也有了玄妙的变化,泥塑还是那尊泥塑,但仿佛有了表情,就像“活”过来一般。

菩萨像有反应,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清风眼中有光芒闪过,接着又说道:“我当初将翠亭庵移出敬亭山,因为梅家将敬亭山送给了我,你无话可说。今日武氏下旨封神,道场归了绿雪,我也无话可说。”

他说完等了半天,菩萨并未回答,清风又自言自语道:“若非沙和尚持紫金钵来,虽有法旨,也封不得山神,若非我有金仙修为,虽然占据敬亭,也移不走翠亭庵,其理同一。但今日之事,是否与菩萨有关?…菩萨今天若不答话,我就当默认了!”

清风又等了半天,观自在菩萨还是没说话,他面色一沉道:“那好,我就不纠缠了!最近这些事,分明是有人不想我在芜州落脚,也不想梅振衣修成仙道,究竟是谁,又为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也没兴趣追究,但不等于什么都不会做。…香也烧了,话也说了,告辞!”

清风转身欲走,此时神坛上的菩萨终于说话了:“清风,你既然没有离开芜州,又何必问这些呢?”

清风:“我没走,是因为绿雪能留明月。”

菩萨:“仙童啊,你清修这么多年,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不仅没有堪破太上忘情之境,反而惹了这么多烦恼,可知劫障何在?”

“我知道菩萨想说什么——我是为了明月离开昆仑仙境,也是因她来到芜州,可见有挂碍牵绊,因此有种种烦恼而来,到如今牵绊更多。…多就多,又能如何?菩萨欲普渡众生,我就不能渡成一人吗?…我要告辞,菩萨才开口,罢了,算我没来。”清风一边反问,而脚下不停,说完最后一句,人早已离开翠亭庵。

第118回、阴神炼形封护法,真人辟谷习餐霞

三天后的正午,梅振衣又来到敬亭山谷绿雪神祠前,时间快到了,提溜转还定在那里呢。如果三天之内它不能凝聚成形,清风真的会定它三年,三年光阴对于提溜转来说也许没什么,但修行如梅振衣,也明白清风那句话隐含的意思。

假如这三天之内提溜转还是无法凝聚阴神成形,再定三年也白搭,有时修行入门不是通常人们所想像的只要功深日久就可以,如果一层窗户纸捅不透,就是在那里打坐一辈子也是徒劳。提溜转帮过梅振衣不少忙,此刻还是帮它一把吧。

提溜转被定在林间空地,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天生灵觉敏锐的人比如像何幼姑,可能会感觉到这地方有点不对,阳光有些恍惚,但就算从它身体里面穿过去也不会有什么障碍,就似不存在一般。

梅振衣在提溜转面前盘腿坐了下来,凝神入定施展灵山心法,定境中内外无别,梅振衣仍是梅振衣,敬亭山仍是敬亭山——成就大成真人之后,才得如此定境。

紧接着,定境一转,周围山林化去似不存在,鸿鸿杳杳只有提溜转与梅振衣,这时梅振衣开口说话了:“提溜转,这三天,难受不难受?”——堪破真空,才能如此化转定境,梅振衣的灵山心法此刻更上一层,直接在定境中印入提溜转的神识,这是“心印”之术。

“梅公子吗?我都不知道身在何处,听不见也看不见,你怎么出现了?”提溜转答道。

“你非在别处,仍在敬亭山中,我非在别处,就在你的灵台中。我来此只是想问,凝聚阴神成形之道,你可有感悟?”梅振衣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

提溜转:“有感悟,有感悟,清风定住我,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感觉到我自己,无形有形似乎已没区别,但我还不知道怎样破了这定身法?”

梅振衣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法诀,钟离师父传我九转金丹直指,你无常人炉鼎不可修习金丹大道,但其中的抽添炼形之术正好适合于你此时情景。丹诀中,以抽坎添离炼纯阳,也可抽离添坎炼纯阴,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提溜转:“我不明白。”

梅振衣:“你天天东打听西打听,怎么也不打听点有用的?那我就拣你能听得懂的说吧,炼形的火候功夫中,身不动气定为抽,心不动神定为添。你已入经门径,但只抽不添火候不足,此刻你身不动气定,那么要做到的就是心不动神定,炼形是自然之道,不要想着怎么挣脱清风的定身术。”

梅振衣传授提溜转抽添炼形的火候心法,“九转金丹直指”丹诀本不适合提溜转这种阴神习练,但梅振衣得传之后,却能举一反三另辟蹊径,借鉴其中的一个环节去指点提溜转。

他这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眼看三日之限将到,拜神鞭自袖中飞出,化为一片云烟裹住提溜转,接着手一挥凝虚成实,就听“哎呦”一声,提溜转竟然让他的拜神鞭给挥了出去,打着滚落在地上,清风的定身术破了!

“这一鞭打得我好疼啊!”提溜转一旋身从地上飘起来叫道。

梅振衣面带笑意:“知道疼就好,你已能初步凝聚成形,阴神之身有了八触之觉。”

提溜转此刻不再转动,身形就如恍恍惚惚一道虚影,拜伏于地道:“多谢梅公子!”

梅振衣:“不要谢我一人,若非你寄身何家受香火,若非我钟离权师父教你安定形神之法,若非明月仙童帮你炼化阴神之形,若非清风仙童把你定在此处三天,我也无法帮你完成这一步。…提溜转,你怎么不转了?”

提溜转:“刚刚得传抽添炼形法诀,自然不会再乱转。”

梅振衣:“行功之时当然要领悟形神安定,可试法之时不必,你本来就是提溜转,再转转试试。”

提溜转一听这话,从地上跳了起来又开始撒欢似的打旋,这一转和以前就不一样了,就见散落在地上的竹叶纷纷被卷起,平地就像升起一股小型的龙卷风。梅振衣站起身来道:“够了够了,照你这种玩法,还不如去齐云观扫地。…停,我还有话要交代。”

提溜转停了下来,满天飘飞的竹叶落了梅振衣一身,它欢快的问道:“梅公子有何吩咐?”

梅振衣把脸一板:“提溜转,当初上丹霞峰之时,你自称是我的护法侍者,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梅公子是不是不高兴?”提溜转的语气有点忐忑。

梅振衣用手向周围划了一个圈:“三天前,智诜禅师奉天后法旨封绿雪为敬亭山神,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提溜转不解的答道。

梅振衣尽量忍住笑意,仍然板着脸道:“既然如此,我就从你所愿,封你为九连山巡山护法。”

提溜转:“这样也行吗?你又没有法旨。”

梅振衣把眼一瞪,神情酷似钟离权瞪他之时:“九连山就是我家的,我说了不算吗?”

提溜转赶紧点头:“算,当然算!”

梅振衣:“观自在菩萨让熊居士当普陀山道场的巡山护法,我让你当九连山的巡山护法,你不愿意吗?”

提溜转:“愿意,当然愿意!”

梅振衣一摊双手:“这不就得了,你已经是九连山的巡山护法了,既然这样,就有巡护之责。”

提溜转凑了过来:“梅公子快说,本护法听着!”它适应角色倒挺快。

梅振衣:“过几天,我就要去洛阳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家里有很多事还需要你关照,知焰在随缘小筑闭关,你约束满山鬼神守护不得让她受惊扰;玉真公主在齐云观,谷儿、穗儿也与玉真住在一起,无聊寂寞之时,你多陪她们聊天说说话;何家人最近过的不错,有事你暗中也照应点。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要及时去通知张果与积海真人。”

梅振衣一口气交代了这么多事,提溜转不仅不嫌事情多,反而连声答应,听语气心里都乐开了花,觉得自己这个“巡山护法”的地位很重要。其实梅振衣也不可能把家中事交代给提溜转,无非是让它平时多留心,有事好通风报信。

等他吩咐完毕,提溜转又道:“梅公子要去洛阳,我本来还想跟着一起去呢。”

梅振衣伸手作拍肩状,也不知拍的是提溜转什么地方:“这次,你就不能去了,留在芜州,责任重大呀!…除了这些事,自己的修行也不能耽误,我既传你法诀,也要为你立一戒。”

“请梅公子立戒!”难得听提溜转说话语气这么严肃郑重。

梅振衣:“不得装神弄鬼。”

提溜转:“是!”

说完之后,梅振衣已经转身离开竹林,提溜转环顾四周作踌躇满志状,过了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叫了一声:“我就是鬼呀!”打着旋追了出去。

梅振衣要去洛阳,谷儿、穗儿以及玉真公主都十分不舍,这几天在给他准备行装,可梅振衣并不需要什么行装,他打算孤身上路不带任何下人,有仙童清风跟着就足够了。张果本想随少爷去,可是芜州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打理无法离开,梅毅身为代刺史,没有圣旨也不得离境。

这天在齐云观的内院书房中,谷儿不无担忧的说道:“少爷要一个人远去洛阳,身边连一个照顾的下人都没有。”

梅振衣笑道:“何必非要下人照顾呢,到哪里都要摆大少爷的谱吗?”

穗儿一撅嘴:“这怎么能说是摆谱呢,你本来就是梅家大少爷嘛!”

梅振衣:“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虽是梅家大少爷,也曾行走过江湖,什么场面都见过。”

谷儿、穗儿齐声道:“其实我们想陪少爷一起去,路上有人端茶倒水也好。”

玉真公主上前劝道:“这次上路情形不同,梅公子要带着仙童清风,其余的事还是越少越好,也不适合带别的随从。…梅公子,你打算怎么走?”

梅振衣:“你有什么好建议?”

玉真公主想了想:“你们二位上路,主仆不像主仆,兄弟不像兄弟,而且清风仙童肯定不习惯与沿途官府、驿站、哨卡打交道,我看这样好了…”

她给出了个主意,让梅振衣穿上道袍带上箓书,打扮成一个云游的道士,清风不用任何装扮,跟在他身边就是个道童,这样最合适不过。至于箓书,有现成的,就是纯阳子吕道长那份,虽然年岁看上去有些不对,但修行高人仙风道骨,看上去年轻些也没什么。等到了洛阳,先去梅府见父亲,然后换了装束去交旨,等候武后召见。

梅振衣拍掌道:“妙,真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了!”

谷儿、穗儿对望一眼,一起来到梅振衣身前:“少爷,你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对双胞胎心意相通,齐声开口就似一个人说话。

梅振衣看着她们,故意叹了口气道:“一个坏消息,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见两个丫头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接着又说了一句:“还有一个好消息,你们想不想听?”

“想,少爷请讲。”

梅振衣一手一个,拉住了两个丫头的手:“等我从洛阳回来,你们就不能总叫我少爷了,该改口叫相公了。”

“少爷,你——?”两个丫头又惊又喜,面露羞色欲言又止。

梅振衣:“等到了洛阳面见我父禀明我们的事,正式向柳家下聘,让你们入梅家户籍,就该热热闹闹的娶进门了。”两个丫头在身边这么久了,体贴关心无微不至,眼看年满十七,也该正式迎娶了。

谷儿、穗儿说不出话来,低着头悄悄的用眼神对望,表情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粉脸臊的通红。玉真公主见状脸也红了,悄悄的退出了书房,暗中叹息一声。

梅振衣的手微微用力,谷儿、穗儿身子一软就倒在了他怀里,暖玉温香左拥右抱,此良辰美景,正待说几句温柔体己的私房话,却来了一个煞风景的,一阵阴风打着旋就冲进了书房。梅家管束甚严,下人根本不会如此冲进内宅,来的是提溜转。

提溜转一进门就叫道:“梅公子,智诜禅师选好九林禅院的地址了。…呃,打扰了!”

谷儿、穗儿把脸埋到梅振衣怀中头都不敢抬,梅振衣咳嗽一声道:“虽然你能穿门而入,下次也记得敲门。”

梅振衣站在芜州西城外的凤凰坡上,身边还有梅毅、张果与提溜转。此处正是当初他跃马入城的地方,这一段地势比周围要高,有一个不明显的起伏一直延伸到城中,远处的城墙顺地势也有一个波浪的形状。

智诜禅师给九林禅院选址,就选在凤凰坡延伸到城中的尽头,地势三面向下延伸,而九林禅院立在高处。这个地方选的好啊,如果从城里城外这一带的风水局来看,叫作“凤点头”,暗合武后下诏建寺之意。

如果再看更大范围的风水局,九连山最接近芜州城的一座就是敬亭,从十里桃花道方向一直到城中,地气如蛟龙入海,而这个不起眼的凤凰坡,就像蛟龙入海时激起的浪花,是灵气涌起之处。而穿城而过到城南的菁芜山庄,那是地脉的尽头,也是俗话说龙脉吐珠的地眼。

在“凤点头”这个位置建寺可是大有讲究,梅振衣沉吟半响才问道:“毅叔,智诜禅师选址时你一直陪着,他都留意了哪些地方?”

梅毅:“这几天,智诜禅师坐船沿青漪江以及句水河一路察看,在菁芜山庄外面停留了很久,似乎对那里很感兴趣。”

梅振衣:“菁芜山庄不在城中,又是我梅家的主宅,他就是看中了也不可能开口的。”

梅毅:“后来他进城,哪也没去,就直接点中了现在选的地方。少爷,有什么讲究吗?”

梅振衣:“讲究就多了,那是个好地方,就看他怎么用了,我梅氏一家也不能独占芜州风光,他要建寺就建吧。但有一点,智诜禅师是个大行家,他到底想怎么办,寺庙奠基之后才能看出分晓,现在还不好说。…对了,那不是空地,谁家的?”

张果答道:“说来也巧,是舅老爷家的地方,当年你外公柳伯舒买下来的,现在上面建了个货仓,但并不常用。…柳直老爷听说高僧点中了这片地,托我问一声少爷,是不是捐掉?”

梅振衣:“如果不捐呢?”

张果:“那就由芜州府花钱买啊,但这是建寺的功德之举,柳家也不缺那个钱。”

梅振衣:“先在芜州府挂帐吧,捐还是卖,卖多贵,等我从洛阳回来再说。我舅舅虽不缺这个钱,但功德也要出自本意,如果不知内情就算了,偏偏我也是个风水内行,到时要看看智诜怎么修这座庙?”

很难想像,在一千三百多年前,滚滚黄河之上,会有一座桥,此桥名为浮津桥。古人的智慧不可小看,这是一座悬索桥与浮桥相结合的桥,不是设在河面最窄处,而是架设在某一段河面最宽、水流最缓的地方。

两岸有四头隔河相望的巨大铁牛,浇注与牛身一体的铁桩深深打入地下,长长的铁索有碗口粗,横越河面穿在牛鼻上固定,这便是浮津桥的主索。河中间有一个小岛,也是浮津桥在中央天然的一段,岛上也有铁桩固定铁索,铁索之上悬挂的是篾条编制的粗竹索,竹索上铺的木板十分结实,宽度可容两辆马车错行。

桥很长,两岸铁牛的高度有限,铁索在河中小岛两端已经垂到了水面上,在这个位置索桥就变成了浮桥,小岛两边有排列成行的船,被铁索固定连成一串,桥面的木板就铺在了船上。黄河汛期水流的冲击力很大,浮桥下的船常被冲毁,竹索与木板也需要定期更换。

这一座浮津桥,它的修造之难与养护耗费之巨,都不可能是民间能承担得起的,它是一座官方建造与掌管的桥,北岸还设立了专门养护与管理的官署衙门。浮津桥在唐代,是南北陆路来往的要冲,来往客商过桥都是要交税的,此处也是一道通行关卡。

虽然过桥要交税,但大家还是愿意走这座桥,因为过桥税要比雇船渡河便宜,还方便快捷的多。因此除了一年两度的汛期封桥之外,桥上车马每日川流不息,应该说是当时世界上交通流量最大的一座桥。

过桥不交税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有公文在身的官方公务人员,另一种就是有度牒与箓书在身的出家人。大唐垂拱元年三月的一天,北岸走来了一位大袖飘飘的道士,身后跟着一名眉清目秀的童子,这两人飘然而来似足不沾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