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梅振衣,东华上仙的弟子?那么张榜求药之事…”恨贤散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欲言又止。

梅振衣点头道:“以你的修为境界,见到我恐怕就已猜出事情的始末,不错,芜州张榜求药之事,是为了救治你夫人之伤,也是为了引你相见,曲观主手中那枚丹药,就是我给他的。”

恨贤散人前行几步,离开了小山顶,挡在梅振衣与朝天洞的入口之间,施礼道:“多谢道友相助之恩,但你我素不相识,既然愿意相助,为何又设局引我到此地相见?”

“你我素不相识,但是‘他’你认识吗?”梅振衣一招衣袖,身边出现了一个悬吊半空朦胧的影子,此人吐舌凸目,神情呆滞充满绝望。

“巫叔龙!”恨贤散人倒吸一口冷气退后半步。

梅振衣不紧不慢道:“这是我在他父母坟前施法唤来的一缕不散残魂,可怜他已经没法开口也不知我们在说什么,我也不想他变为执念阴神。…我问你,如今我能用药救治你夫人之伤,但你能还他父母吗?…我再问你,明知你夫人在朝天洞中调息受不得惊扰,假如我执意在此时此地与你动手斗法,惊扰了她导致伤重不治,应该怪罪何人呢?”

梅振衣问一句,恨贤散人就退一步,已经又退回到小山顶上,沉声道:“如果你是为巫家的事情,请冲我一个人来,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与内子无关!”

梅振衣笑了,这笑容很是苦涩:“恨贤散人,原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那么我再问你,巫叔龙的老父亲,与当初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问的恨贤散人哑口无言,良久之后才长叹道:“一念之差,我错了,后果已无法挽回。”

梅振衣:“既然知错,为何还要逃呢?”

“我夫人的伤,每次发作时不能自抑,只有我施法相助才能压制,我若不在,恐怕她…”恨贤散人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梅振衣:“伉俪情深,令我感叹!如今你夫人的伤势已将治愈,你打算怎么办呢,夫妻两人继续逃吗?”

梅振衣每次开口都是在提问,每一问都让恨贤散人难以回答。恨贤散人反问道:“梅公子,你非丹霞派弟子,与巫叔龙一家又是什么关系呢?”

梅振衣:“素不相识,从未谋面,也毫无关系!我今天不是为他一人一家而来,也不是为我自己而来,是为天下修士而来。请问,你可知道半年前在丹霞峰,三派共立新规并传书天下之事吗?”

恨贤散人:“当时确实不知,在歙州城外曾听丹霞三子提及。怎么,梅公子,你要做那天下共诛我之人吗?”他手中多了一柄短剑,二尺长的剑身光洁如镜,倒映着月光,还有丝丝的电光无声的闪烁。

“如我门中弟子与修行同道冲突,以对方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门中共诛之,也请天下同道共诛之。如修行同道与我门中弟子冲突,以我门中弟子无关普通亲友为要挟,本门上下共诛之,同立此约之派,亦合力共诛之。”

梅振衣连看都没看他手中剑一眼,自言自语背出了当日立戒的内容,接着说道:“此戒先对己后对人,无论你知与不知,皆已违背。若不知者可不罪,则天下无有罪之人!…至于其中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也会明白。当初我的家人,也曾与巫叔龙的父母有同样的遭遇,幸运的是他们活了下来。…你请坐,我知道你不想在此动手,我今天来也不想动手,只想讲个故事。”

他自顾找了块石头坐下,搞得恨贤散人不知所措,只有拿着剑也坐了下来。梅振衣将徐敬业图谋叛乱,丹霞三子上门相逼,后来他率众上丹霞峰立戒的前因后果介绍了一遍。最后问道:“后来丹霞派传书天下,闻者无不赞同,道友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梅振衣讲故事的口才很好,宛如说书一般,恨贤散人听得有些入神,听见提问才答道:“谁也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梅公子的做法,是不希望它发生在天下同道身上。”

梅振衣:“道友正解!但我还有一问,争端本就不应伤及无关、无辜之人,为何还要特意立此一规,惩处如此之重,约天下共诛呢?”

恨贤散人的神色很阴郁,声音很低沉,但还是回答了:“有人恃强妄为,但总不能开罪天下。若不立此重规,则无从事先预防。而对于我等来说,这种事往往是修行中最大业障,只要一念之差,因为它太容易了!”

梅振衣叹道:“是啊,太容易了!有些人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容易被无辜卷入,或为泄愤、或为挟私。事后不仅遗憾难平,还徒添修行业障,对谁都没好处。…所以,这不是我的事,也不是你的事,甚至不是戒律的事,而是本应如此,对吗?”

恨贤散人轻轻点了一下头,没有再答话。这时天空有人说道:“恨贤散人,既然你已明白,就不需我等再多言了!”

恨贤散人神情一惊,提剑从地上跳了起来,想飞天却又止住了身形。只见半空中丹霞派的长老宝锋真人、何者意、方士德、江藏剑、巍峰、秀峰、临峰一字排开,门中负责戒律的悟玄真人站在最前,刚才那句话就是悟玄说的。

看见这个架势,恨贤散人也知道今天逃不掉了,就算能逃他也没法逃,恨贤夫人还在朝天洞中呢。他叹息一声收起紫电宝剑,朝天空抱拳道:“若不能堪破生死,也无法脱胎换骨成就飞天之能。我不是怕死求饶,但我夫人还须在此调息七日不能受惊扰,我得为她护法,请诸位道友能否网开一面?”

这时梅振衣也起身朝天空抱拳道:“诸位丹霞派高人,我能不能为恨贤道友求个情?”

悟玄真人:“今日能追得恨贤散人,全是梅真人之功,有话请讲,只要情有可原,我等也不想为难。”

梅振衣转身问了一句:“恨贤散人,除今日所谈之事,你此生还有何憾?”

恨贤散人:“我与内子携手行游天下,曾答应她伤愈之后踏上昆仑最高峰,留人间鸿泥雪印,这一愿惜未完成。”

梅振衣:“此去西南,行游高原群峰,需要多少时日?”

恨贤散人没答话,天上的宝锋真人开口了:“以恨贤夫妇的修为,短则一年半载,最长不过三年。”

梅振衣:“那么,我就求这个情,让恨贤散人守护夫人伤愈,陪她行游昆仑群峰,三年之内,自去丹霞峰领罚。…恨贤散人,你愿守此约吗?”

第143回、江南女儿柔如水,梅郎自小住横塘

“无须三年,若能如此,我感激不尽!”恨贤散人本以为今日必死,只想求七日之内守护夫人平安,没想到梅振衣求情,让他自行去了结此生之憾。

梅振衣见悟玄真人面色犹豫,又说道:“恨贤散人将紫青双剑留下,让丹霞派向天下同道有个交代,也好收回追缉之令。恨贤夫妇行游昆仑群峰之后,恨贤散人依承诺自去丹霞峰,悟玄道友,你看这样可不可以?”

悟玄回头望向众位长老,见大家都微微点头,终于答应道:“就这么办吧。”

恨贤散人将紫电、青霜剑交给悟玄真人,丹霞派众高人都走了。巫叔龙的那一缕残魂不知何时已消失,梅振衣也走出了留陵山,空荡荡的山野中,只留下了恨贤散人。

梅振衣走出山地,梅毅也从树丛中闪身而出,两人沿青漪江并肩而行,却是往芜州城的方向。梅毅取出昆吾剑还给梅振衣道:“还好恨贤散人没有与少爷动手,也就不必被我斩杀当场了。”

梅振衣也不是愣头青,他找恨贤散人的时候,命梅毅带着昆吾剑在暗中跟随接应。万一恨贤散人见行藏败露企图对梅振衣不利,梅振衣只要用拜神鞭缠住他,梅毅就可以偷袭出手将恨贤散人斩杀当场。——假如梅毅出手,只能是这个结果,还好,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有一件事需要补述,那就是梅毅的修行。自从他当年“历尽真空”之后,如今也有飞天之能,若论境界可能尚不如积海真人,但假如动手斗法,齐云观中包括梅振衣在内没一个人是梅毅的对手。当年的梅毅整个人就似一把出鞘的利剑,而如今这柄剑更加锋利无匹,平时却似已收入鞘中。

梅振衣:“我与他素不相识,未见面之前先救了他的夫人,他没有道理向我出手,带你去只是以防万一,我本来就没有动手的想法。”

梅毅:“少爷,其实你没必要冒险自己走一趟,既然知道恨贤夫妇在朝天洞脱不了身,通知丹霞派就足够了。”

梅振衣看着青漪江水有些出神:“我先到场,是为了救人救到底,丹霞三子曾经与恨贤夫妇交过手,万一见面就动手,惊扰了朝天洞中的恨贤夫人,岂不遗憾?倘若我不在,又有谁能为恨贤求情呢?”

梅毅:“少爷的手段让那恨贤散人无处可逃,最后却心软了?”

梅振衣叹息一声:“是啊,恨贤散人纵有多少不该,但他对妻子的爱护之心情真意切,我也是将要娶亲之人,不得不心软啊!”

一句话提醒了梅毅,他一拍大腿道:“少爷今天娶亲!已经五更天了,菁芜山庄中见不到少爷,不得急的冒烟啊?快走,别这么慢吞吞的散步了!”

梅振衣:“急什么呀,新娘子午时进芜州,婚礼酉时才开始。”

梅毅:“倒也是,少爷是新郎官都不急,我急什么啊?少爷坚持以正妻之礼来办,‘催妆诗’与‘却扇诗’想好了吗?”

两人边走边说,脚程很快,日出时分恰好赶到菁芜山庄。管事赵启明领着一群下人守在大门外焦急的张望,一见少爷赶紧拥过来道:“少爷啊,你可算来了,快快快,快沐浴更衣。”再看菁芜山庄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很多人围在山庄门外,前所未有的热闹。

梅振衣沐浴更衣,穿上浅绯色仙鹤袍,头戴双梁冠,腰系十銙金带,别提多精神了。他的年纪尚未行冠礼,这么装束有些不合适,但毕竟是五品都骑尉出身,又按娶正妻之礼办,也就这样打扮了。

这边刚把吉服穿戴好,正在照镜子,管事赵启明进来禀报:“少爷啊,有一个奇怪的小娘子,支了个摊档,挡住了菁芜山庄大门。”

梅毅道:“市井无赖趁机讨赏的吧?大喜的日子不必动粗,给两个赏钱劝走便是,这种事情还要来麻烦少爷吗?”

赵启明:“我们刚想过去劝,又来了一位手拿扇子的道长将我等拦住,并点名要少爷亲自出门迎接呢。”

“师父来了!”梅振衣跳了起来,一路小跑迎出门去。钟离权只在齐云观露过几面,菁芜山庄的下人们不认识也正常。

此时山庄大门外正热闹呢,有一位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小娘子,推了一辆平板小车,在正对着菁芜山庄的道旁摆了个水果摊,摊上还挑了个幌子,写着“寻人”二字。

这人的出现透着十分的奇怪,附近看热闹的百姓纷纷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那小娘子自称姓关,曾在洛阳郊外见落欢桥失修,就募集善款修桥,站在桥头许下诺言,十文泼水,泼中者愿以身相许。

结果一位过路道士吕纯阳赠金修桥,泼中了她,却不顾而去。关小妹经过打探,方知这位纯阳道长来自芜州齐云观,于是也寻到了芜州,却不得相见。

百姓听闻纷纷感叹,有人提醒关小姐道:“齐云观前任观主的确姓吕,号纯阳子,但是几年前就离开芜州云游去了。”

关小姐道:“是否是此人,要见过才知道,听说齐云观是梅家供奉,而今日梅公子娶亲,我感叹自己的遭遇,故此在门前摆摊寻人,希望有知情人帮我找到他。”

老百姓这一围观,就把菁芜山庄的大门给挡住了。管事赵启明刚想过去驱散,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个道士,腰悬酒葫芦手挥一把芭蕉扇,拦住赵启明,点名要梅振衣亲自出门迎接。赵启明摸不清这道士的底细,回山庄禀报去了。

那道士当然就是钟离权,见赵启明回去了,钟离权也挤进人群,来到关小妹面前笑道:“这位小娘子,你看贫道是吕纯阳吗?”

关小妹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你不是!”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哄笑,心中皆道这老道脸皮够厚的。

钟离权也不脸红,扇子拍着胸口道:“我叫钟离权不叫吕纯阳,但是这里只有你见过吕纯阳,你说是谁就是谁啊。”

关小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钟离权点头道:“说的也是,但是你在这个地方摆摊不妥,此处是众人行走之道,若有车马往来会被你所挡,应后退三尺于道旁,我说的是吗?”

关小妹只能说是,不得不将摊位后退三尺。这时山庄里的梅振衣已经听说事情始末了,心中也暗叹关小妹的手段,这其实与他当初拦路逼问法舟的道理是一样的。只要自己一出门,关小妹就说要寻的人是他,梅振衣不能否认。

当着芜州百姓的面,他恐怕也只能顺应民意将“双喜临门”变成“三喜临门”了,反正今天婚礼都准备好了,就是多一位新娘子,进门拜完堂就算数了。幸亏师父钟离权赶到了,客串了一回一千多年后才有的“城管”角色,否则梅振衣还真不好应对。

关小妹刚刚将摊位后退三尺,菁芜山庄的大门就开了,赵启明指挥几名仆人抬着一个系红绸的大箩筐出来了,箩筐里全是散碎铜钱,高呼一声:“铺吉道打赏喽!”

梅家下人抓起一把铜钱朝天撒去,然后抬着箩筐向芜州城方向去,一边走一边继续撒铜钱,走的就是酉时将要迎娶新娘的那条道。山庄门前看热闹的百姓呼啦一下全跟着箩筐跑了,片刻间走的一个不剩!

这时梅振衣穿着吉服走出门来,行礼道:“徒儿拜见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钟离权呵呵笑道:“有喜酒喝,师父为什么不来?再说你父不在芜州,要正式拜堂行大礼的话,上首有一张座位还空着呢。”

他说的很有道理,正式拜堂要请双方长辈坐在上首,柳家那边自然是柳直,可是梅家这边没有合适的人。俗话说师如父,钟离权坐在上首,自然是最适合不过。

他们说话时,钟离权的身形就挡在关小姐与梅振衣之间。关小姐站起身来几次左右探望,可是钟离权的扇子就似抽风一般左右乱扇,从梅振衣的角度看去,恰好挡住了关小姐的视线和脸。

梅振衣笑道:“师父,你的扇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新啊,连一条缝都没有?”此时他已经隐约明白,在洛阳牡丹坊第二次见到的那位“关小妹”,应该是观自在菩萨本尊下界,未果之后又在仙界见了清风一面,现在将关小妹这个化身仍然留在人间。

钟离权:“我是来喝喜酒的,在新人面前,自然要用新扇子。快进去吧,别在门外说话了。”

他们进了山庄,大门关上了,那边角门一开,管事赵启明屁颠屁颠跑出来道:“这位小娘子,我家少爷说了,见你卖的水果鲜嫩,今日吉礼上的果品就买你的了,能买多少就买多少!…我家少爷还说了,这里是私宅门外平时人不多,他建议你去城中翠亭庵门外摆摊,那里来来往往人多又有善心,你做生意方便寻人也方便。”

梅振衣一进门,钟离权就把眼一瞪,挥起扇子就拍徒弟的脑门:“你这臭小子,还真能给师父惹麻烦,成亲的日子,竟然让人给堵门了!我如果不帮你,看你怎么办,走后门成亲吗?”

“师父,徒儿错了,别,帽子打坏了,不,您老的新扇子别打坏了!…得,我脱了帽子直接让您老拍脑门吧。”梅家下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一位老道挥着芭蕉扇一路拍少爷的脑袋,而大少爷摘了帽子连躲都不敢躲。

互相一打听,原来这位道长就是少爷的师父东华先生。菁芜山庄的下人们原先都认识孙思邈,再看少爷的这位钟离师父,与孙真人的脾气相差可太大了。

进到新郎整装的小花厅里,钟离权才收起了扇子道:“谁叫你当日在落欢桥头自称吕纯阳?现在你不是吕纯阳也是吕纯阳了!”

菁芜山庄怎么只见赵启明在忙乎,管家张果哪去了?张果出城去接新娘了,谷儿、穗儿午时进城,却没有直接到菁芜山庄。柳家在芜州城中也有宅子,提前布置好一处宅院让谷儿、穗儿落脚梳妆,等待梅家来迎娶。这座大宅子,也是谷儿、穗儿的嫁妆,等她们嫁入梅家之后,就是梅家的地方了。

黄昏时分,迎亲的队伍进城,来到柳家宅院中,在内宅外叫门不开,众人让新郎吟诗,名为“催妆”。现代的某些地方的婚庆习俗,新郎迎亲时需要在新娘门外表明心迹,才能把门叫开,而唐代的风俗更文雅,新郎须吟“催妆诗”,意思是催新娘赶紧打扮好出门嫁人。

梅振衣在门前吟道:“江南女儿柔如水,阿郎自小住横塘。塘花并蒂羞顾影,无须镜中照新妆。”

他这诗有意思,简直太贴切了!闻者无不会心而笑。有人起哄要再来一首才能过关,但是里面的谷儿、穗儿已经等不及,叫人把门给开了。

接下来新人登彩车,离开宅院去菁芜山庄。到门外梅家下人拦路,柳家以酒食等物打赏,这才能进去,彩车一直行到山庄庭院中。谷儿、穗儿一人手持一扇下车,用扇子挡住脸,足不沾地,并肩走过毯子,跨过门槛上的马鞍进入喜堂。

在唐代,新娘子不披红盖头,而是用一把扇子挡住脸,进屋后新郎还要吟一首“却扇诗”,新娘才能放下扇子露出面目,然后拜堂成亲。闲话少述,热热闹闹的仪式过去了,终于迎来了洞房花烛。不知是新郎期待已久,还是一对新娘期待的更久。

夜深人静的时候,梅振衣搂着一对佳人温润的身体,初为人妇的缠绵刚刚过去,梅振衣也是极尽怜惜。谷儿在他怀中也没睡着,喃喃道:“少爷,我不是做梦吧?”

梅振衣在她胸前某点凸起处轻轻拨弄了一下:“你说呢?”

谷儿哼了一声身体一颤,酥软如棉,那边穗儿似有感应,也娇哼一声。梅振衣道:“穗儿,你也没睡着?”

穗儿弱声道:“眯着眼睛不敢闭,我和姐姐一样怕这是一场梦,等闭眼再睁开少爷就不见了。”

梅振衣:“你把眼睛闭上,再睁开试试?天长地久,不在于此时之欢。”

穗儿紧紧搂住他的胳膊:“少爷的话,穗儿不是很懂,但往后只会好好伺候少爷。”

梅振衣笑了,一边笑一边动手:“伺候?就让我来伺候我的…”房中羞色,不必多述。

第二天起床,按规矩应该向公婆请安,而菁芜山庄内不必如此了。梳妆已毕,弟弟梅振庭与与妹妹梅素节来向新嫂子问安,梅振衣看着弟弟欲言又止的眼神,也有些不忍心。算了,就看弟弟、妹妹的面子吧,梅振衣带着谷儿、穗儿来到后院,按仪式给裴玉娥请安。

钟离权昨天喝完喜酒就不见了,他老人家来去从不打招呼,十有八九又回太牢峰了。

婚后谷儿、穗儿的身份就变了,成了梅家的谷儿夫人与穗儿夫人。少爷还是常住齐云观,前文说过,玉真公主揽了一件事,主动要求为梅振衣布置将来的“新房”,等到了齐云观一看,梅振衣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感叹玉真用心良苦。

玉真怎么布置的?其实她什么都没布置,就是将梅振衣的卧房还给他而已,那个内外套间原本就是梅振衣与谷儿、穗儿的住处,现在当新房是最适合不过。

那么玉真本人住在何处呢?前文介绍过齐云观的格局,梅振衣的住处是东跨院最后面独立的内院。除了东西厢房之外,正屋左边是书房,有独立的门户与院中相通,书房用山屏隔成三段,前面是小门厅,后面是放置睡榻的休息室,休息室还有个侧门与正厅相通。

右边是梅振衣与谷儿、穗儿住的套间,玉真来后,梅振衣特意将正厅后面与齐云观的后院打通了,隔出一个单独的花园,供玉真公主闲暇时玩赏。玉真公主干脆在花园中另建一处居所,自己就住在那里,平时要穿过梅振衣居所的正厅,才能到达公主的居所,这样一来,玉真等于和他们住在一起。

第144回、空门新开九林寺,神僧广洒法缘帖

到目前为止,梅振衣觉得一切都很圆满。他穿越前并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只想好好过日子。穿越后孙思邈的教导无非三个方面,怎么修行,怎么做人,再保有一颗济世之心,并没有引导他有任何野心。

他的过人心机与花样百出的手段,来自于穿越前江湖八大门的历练,真正步入修行之门的根基,都是孙思邈打下来的,虽然与孙真人相处只有一年时间,但一生的修行根基已经印入身心了。后来再遇见钟离权,更多的只是机缘上的点化以及境界上的点拨。

现在的梅振衣,如果有什么愿望的话,无非是希望天长地久,如果说还有什么私心的话,无非是希望身边亲近之人都能与自己一起修成仙道。这种事情当然勉强不得,但他也要尽量去结那个缘法。

眼下在人世间他想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凿建青漪三山洞天。虽然对于他的个人修行来说用不着这么大一片福地,但谁能没有一个“宏伟”的愿望呢?一方面如果他尽力是有可能办到的,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有些对不住知焰仙子。

知焰仙子在丹霞峰上赠还拜神鞭,与他结为道侣,不再回昆仑仙境妙法门,事后梅振衣并不觉得太意外。有些事,点点滴滴的演变你可能并不在意,当它真正发生时,回想起来又觉得是水到渠成。当初知焰第一次来到齐云观时,后来的事恐怕已在师父钟离权的算计之中,就看他们有没有缘份了。

梅振衣心底里有一个没说出来的想法,知焰因为他放弃了回昆仑仙境妙法门,那么他就有责任送给知焰另一片仙境。如果把青漪三山建成仙家洞天,应该不亚于仙境妙法门道场吧,就算比不上,也差不了太多吧?

他的后代弟子如果知道当年祖师爷凿建三山洞天,最初是出于这么一种朴素的想法,估计都不太会相信。

立岚送来那支玉简后,梅振衣在神识中反复读取凿建太牢灵境的过程,觉得实在太艰难了。东华门在太牢峰立派已经有三百多年,这三百年来一直在建造道场,虽然大规模的凿建近年才开始,但准备工作和基础已经很完备了。

尽管艰难但梅振衣并没有一丝想放弃的打算,他制定了一个计划,三山洞天初成规模预计需要六十年。六十年对于普通人来说恐怕就是一生,但以梅振衣与知焰仙子这等修为,并不算很长的一段时间。

目前有一点点小遗憾,那就是知焰仙子仍然闭关未出,时间已经过去半年多了。以前梅振衣不知道知焰还要闭关多久,但现在多少心里有数了,这还是因为提溜转。

提溜转一直守在青漪三山中,它也很关心知焰的情况,有空就跑去问清风:“仙童,听说你擅推演之道,那你就给掐指算一算,知焰仙子还要多久才能出关啊?”这话问的有点气人,把堂堂金仙就当成街头算命先生一样。

清风不与它计较,也懒得理它。但是提溜转真烦人,一有机会就跑去问,这段时间它除了守护三山、与梅振衣一起修行之外没干别的事,就是去烦清风。

提溜转敢去招惹清风另有原因,因为明月喜欢和提溜转一起玩,所以清风拿它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不让它上敬亭山。后来清风实在不想听唠叨,就对提溜转道:“你想问我什么事,也不能这么没头没脑的,至少得有个前因后果。”

一听这话提溜转就来精神了,根据它平时打听的消息,将知焰仙子当初为何来到齐云观,又是怎样揍了梅振衣,恰好钟离权赶到如何留下了飞云岫等等系列故事都讲了一遍,其中还包括当初入江都城营救玉真公主的经过,提溜转也参与了,当然说的更加精彩。也幸亏是它,换一个人还真不能了解这么多八卦消息。

清风最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飞云岫化拜神鞭,梅振衣承诺相还,却不知此器一直在自己手中,以至于知焰流落人间缠神三年。如今知焰闭关入苦海劫,定坐中时日不可以寻常记,她能定坐多久,实则是梅振衣须守侯多久,应以三年相还。”

提溜转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知焰仙子要闭关三年?”

清风答道:“若她能渡过此劫,应当如此,若三年不出关,恐怕就有意外了。”

提溜转闻言之后跑到梅振衣那里去表功,就说自己打听出来了,知焰仙子需闭关三年。梅振衣叹息道:“提溜转啊,你不该去问仙童的,知焰闭关多久在于她自己的修行,不在于清风如何推演,我们好好守侯便是。”叹息归叹息,他也没责怪提溜转多事。

这一段时间谁最苦谁最累,当然首推提溜转,炼化十万多支吉祥软草茎啊!一开始极慢,后来越来越快,到重阳节这一天竟然完成了,因为谷儿、穗儿也来帮忙。

成亲之后,梅振衣有什么事并不瞒着两位夫人,她们也听说了郎君与提溜转在山中借炼化吉祥软草修行之事,主动要求一起来的。梅振衣就让她们帮提溜转的忙,采摘和炼化草茎,只有一个要求,不许动手,全以神念完成,并指点她们应该如何去运用神识。

这其实是在教两个丫头御物、炼器之道,谷儿、穗儿平时以短剑相舞虽然好看,但是从历练的角度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小小的一支吉祥软草茎,是最好的磨练神识之法。梅振衣并不明言,只让谷儿、穗儿这么去做。两个丫头非常听话,并不多问,也不怕麻烦和枯燥,就按他的吩咐去做。

提溜转这下可高兴了,并不是因为谷儿、穗儿能帮多大的忙,而是显出它的能耐大了,谷儿那边好不容易炼成一支草茎,它已经炼成几十支了,精神头是越来越足。

重阳节这天,梅振衣炼制好了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蒲团。提溜转在一旁看着,它几乎不敢相信如此浩繁的一件事,真的能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里完成,这在几个月前它是想都不敢想的。

提溜转看着蒲团,而梅振衣也在看着它。现在的提溜转凝神安静之时,身形已经完全不转了,它本就是透明无形,所以几乎看不见。但是一旦施展法术身形转动起来,明显有了实质,神识中感应的是清清楚楚。

提溜转也可以直接与普通人交流了,虽然不知道声音从何处发出,却开口能言。对于普通人来说以神念交流是一种神通,而对于提溜转来说,能像普通人那样发出正常的声音也是一种修得的神通。

梅振衣笑着对提溜转道:“炼器也炼人,对于你来说,炼器也炼形,你终于凝聚成实形,且可虚可实,这一点比我都强,就像我的拜神鞭呐。”

这话本来是夸它,提溜转却有些不高兴:“我不和东西比,我要和人比!”

梅振衣又劝道:“以你现在的根基,就像这样也可修行啊,这就是你的身形,如今已凝炼成功。”

提溜转左右乱摇,姿势就和摇头一样:“我不要这样的身形,我要凝成人身。”

梅振衣:“今后你倘若修行有成,完全可以幻化出你生前的面目,但你毕竟不是人。”

提溜转叹气道:“修行到那个地步不知道有多难,而且幻化出身形面目,也算不得真的,不过是骗一骗凡人耳目而已。”

梅振衣:“阴神就是阴神,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就像你爱打听闲话一样!”

“相公,如果你有办法,可以帮帮它嘛!”谷儿、穗儿也在一旁帮腔,她们和提溜转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对这个鬼物印像很好。

梅振衣一耸肩:“我自己都没有成仙呢,哪有那么大能耐?”

“不对,你有!”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稚嫩的女声。

梅振衣闻言立刻从地上跳起来,转身恭恭敬敬的施礼:“明月仙童,您怎么会离开敬亭山到这里来?刚才说的话,究竟有何指点?”

在芜州地界上,无论碰见谁他也不能这么客气,除了这位明月仙童,那是真的得罪不起也是不应该得罪的人。提溜转曾经说过,它所见过最有心机的人就是梅振衣了,而心机最少的人是谁呢?不是明月,因为明月根本毫无一丝心机,几乎是这世上最纯净的一种存在状态。

明月笑眯眯的一指提溜转道:“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就过来看看。你有可能帮它的,你不是在炼制九转紫金丹吗?假如真的炼成了,那是移换炉鼎的灵药,也只有用此丹,才能让提溜转凝聚想要的真身。”

明月说话真的是一点都不动心眼,且不说梅振衣能否炼成九转紫金丹,就算历尽千辛万苦真的炼成了,也不能说给人就给人啊。

丹方中说的明白,九转紫金丹一次最多成丹九枚,通常是成丹三枚,成丹六枚已经算难得了。只要炼成,无一不是世上无价珍宝,哪怕是在仙界也不是说有就能有的。有多少人需要用它助修行、历劫数且不说,仅仅用来帮一个小鬼移换身形,恐怕也只有明月才能说的这么轻松。

梅振衣却无法和明月解释什么,只能反问道:“且不说我还没有,就算真的有,提溜转也无法服用啊,阴神之身,本就无法服用世间任何外丹饵药。”

明月仍是天真烂漫的模样,眨着眼睛道:“世上只有你一个人有办法,除你之外,就算我清风哥哥也不行。因为你有拜神鞭,又会神农百草鞭术,而且还能以拜神鞭炼制九转紫金丹。…你刚才说提溜转很像你的拜神鞭,所以它虽然不能服药,你却有办法将九转紫金丹与它炼化一体。”

明月还真说了个办法,这办法匪夷所思,换个人既想不到恐怕也听不懂,那就是当九转紫金丹炼成之后,就以神农百草鞭法,再将九转紫金丹的药性炼化,与提溜转的身形融为一体,相当于移换炉鼎。这一点,恐怕也只有梅振衣才能办到。

明月说完之后朝提溜转招了招小手道:“梅振衣有可能帮你凝聚实身,但不一定能成功,我告诉他办法了。”

梅振衣拱手道:“我明白了,多谢明月仙童指点!”

“你现在所炼丹药,如果炼成也未必够用,但是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味都不浪费,除了那难寻的五味,清风哥哥身上的灵药,足够你再炼一次九转紫金丹。”明月留下了这句话,等梅振衣抬头时她已消失不见。

好可爱的小仙童啊,不经意间把清风的底细都给说出来了,原来清风还有存货呀!这算是为提溜转求药吗?明月可没这么说,就是告诉梅振衣可以怎么做。

谷儿、穗儿刚才见梅振衣礼数恭谨,也在一旁施礼没敢多嘴,此时才问道:“她就是明月仙童,怎么是那样可爱的一位小女娃,看上去只有七、八岁?”

梅振衣:“她就是明月,仙童形神一体,心性如此,形容也如此。”

提溜转飘了过来,语气有些尴尬的说:“梅公子,不是我让明月仙童来的,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个办法。但我知梅公子炼制九转紫金丹千辛万苦,此物世间致为珍贵,并没想…”

梅振衣伸手拍了它一下:“别说了,再珍贵的东西,也是拿来用的。将来若炼成九转紫金丹,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助你,但也未尝不可助你,就看缘法了。”

梅振衣不想骗提溜转,将来能不能炼成九转紫金丹还两说,能炼成几枚,都作什么用处,他现在也不敢确定。想了想又说道:“既然明月因为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无论我这一次炼制九转紫金丹能不能成功,成功后能不能助你,只要没有帮你凝炼实身,我再向清风求一次药,再炼成一次九转紫金丹,到时一定助你,绝不食言!”

提溜转的情绪本来有些低落,但听见这话立刻又高兴了,抖了抖身子原地转了一大圈,带得谷儿、穗儿衣袂飘飞,呼唤道:“梅公子,我决定了,等到知焰仙子出关,我就寻遍天下,帮你找齐那所缺的灵药。”

炼成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蒲团,还来了一段有关提溜转与九转紫金丹的小插曲。第二天回到齐云观,曲振声拿着一份请帖来找梅振衣,说是有人请他去观礼,原来是九林禅院已经落成。

因为奉了皇命,芜州府的钱粮与民夫拨的都很充足,这座庙修的很快。一般寺庙建成都要请当地名流去观礼举行一个仪式,开空门以示迎往来。智诜禅师是一位得道高僧,在当时也是一位社会名流。他发了请帖,邀请当时很多佛教界有名望的僧人,还有芜州当地的重要人士。

智诜禅师的请帖与一般人不一样,他发出来的也算是一种法帖吧,芜州地界上有修行的不论是人是仙都请到了。梅振衣以及两位夫人、梅毅、曲振声、张果、积海与东华门众弟子、持盈法师、星云师太自然是都请了,连敬亭山上的清风、明月、绿雪都收到了请帖。

除了绿雪与明月之外,所有接到请帖的人都去了,就连清风也溜达下敬亭山跑去看沙和尚的热闹。梅振衣与玉真公主等人进城的时候,恰好在十里桃花道上碰见了清风,赶紧上前见礼打招呼,众人合在了一起。

梅振衣心里有点纳闷,智诜禅师不就是修了一座庙吗,为什么要搞这么大的动静,连清风都要请来观礼?自古以来江湖中下帖子的讲究可就多了,一方面表示尊重,而另一方面最重要的用意,就是打个招呼——我要在这里办什么事情。

收到请帖的人无论去还是不去,对于发请帖的人而言,都等于招呼打过了。假如到场了,也就等于做了见证。——那位智诜禅师,难道要在九林禅院开宗立派,建立佛门长久修行道场?否则为什么要给芜州所有修行高人送请帖,连清风、明月都想到了呢?

第145回、大殿法坛留虚座,来者究竟哪位僧

九林禅院的地势,按风水学来看建在“凤点头”之上,是城外一直延伸到城内的一条高坡尽头,往前三面都是民居。周围还有一片空地,九林禅院的偏院与后院尚未修造,只修了山门与正殿的主体建筑,看来半年时间整座寺院的规模尚未建造完整,要等到将来慢慢再扩建完善。

走进寺院感觉也很奇特,不似千年之后的现代寺庙,山门殿两旁立了四大金刚,但是正中却是一条直通道,没有前弥勒后韦陀的造像。穿过山门是青石铺地的天井,四面屋檐都向这一天井延伸,抬头看见天是“方”的。

可以想像一下,下雨天水会顺着飞檐都流到这个天井来,方形的天空会挂下四道水帘。天井的正中地面上有一块圆形的大青石,圆心部位稍稍凹陷,上面开有两个对称的小孔,直径比拇指稍粗。梅振衣知道这下面是一口井,圆形的井口很窄并且被圆石盖上了,这是一口风水井。

智诜禅师将天圆地方之象倒转,在寺庙正殿前做了个天方地圆局,以承接天枢地气,果然是一等一的风水大师。

走入正殿,也就是一般寺院所谓的大雄宝殿,又发现其中的格局与普通大殿完全不同,左右较窄前后很深,并且通过巧妙的设计,自然分隔成前后两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