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元子说完这些匆匆离开了,明月道:“清风哥哥,你推算的很准哎,天地灵根果然要被移走。”

清风:“我却推演不出此后的事情,那镇元子的法力在我之上,而牵连其中的人可能个个非同小可,这正是我所担忧的。”

明月:“推演不出就推演不出吧,天地灵根在哪里都一样,我跟着就去行了,我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呢。”

清风皱眉道:“如果镇元子要移走这棵树,我们也阻止不了,但你不帮忙,那么这棵树就是一株普通的草还丹树,不再是天地灵根,对他对你都没有好处,所以他料定你会帮忙。…他对你的修行,居然了解的比我还清楚!”

明月笑眯眯的说:“人家是地仙之祖,修为比你高,法力比你强,知道的比你多也正常。帮忙就帮忙,对他对我也都没有坏处,而且也没别的办法。”

清风伸手摸了摸明月的脑袋,眼睛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有再说话。

过了大半天,清风感应到天地灵根之下地气移转,那是镇元子在人间以大神通施法,接引他移走天地灵根。他招呼明月到了天地灵根枝叶间,明月神识与天地灵根一体,施法化转这汇聚的仙灵之气不散。

明月在树上消失了,清风一跺脚,身形化作一道无形神风,平地而起绕着天地灵根旋转。药田中草叶不动也听不见丝毫风声,只见天地灵根的光影渐渐模糊,就像一幅快速退色的画,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竟凭空消失不见!

出玉门关西行,一路有险峻高山,走过山地可见成片草原与农田相间,陆续能看见村庄人家。再往西行田庄渐少放眼都是草原,草原过后是戈壁滩,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地貌,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绿洲。

走过戈壁与断续的绿洲,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只能看见连绵起伏的沙丘,还有沙丘中偶尔露出的白色的驼马枯骨。大沙漠中有一条无根无定河,说不清发源何地流向何方,绵延千里两端都消失在沙漠之中,沿河多布陷人流沙。

越过流沙与无根无定河,再行数百里,地势渐高又现稀疏草原,越往前走草木越加茂盛,远处有了起伏的群山,这里是天山山脉的南端,已经到了龟兹国的境内。

穿山古道边,群峰簇拥下,有一片山谷,名曰海天谷。远处山高峻极,眼前日映晴林,风生丘壑杂花漫野。谷中参天古木掩映间,隐约可见一座很大的庄园,青瓦白墙竟是中土道观的风格。

深山野地怎会有这样的所在?观四下景致,感清灵气息,绝无半点邪祟,定是圣僧、仙家修行之乡。

这是一天黄昏,海天谷中有一道无形神风从天而降,直落在庄园的后院。有一位大仙身着大袖道装,领数十名弟子结阵,施法接引无形神风。眼前如仙家景象开辟,神风舒卷中出现了一株千丈大树,等神风收起,树下站着一名羽衣童子。

大袖道人就是地仙之祖镇元子,羽衣童子就是闻醉山药园童子清风,他们得明月的天生神通之助,合力将天地灵根移到此处。自仙界万寿山跟随镇元子下界的众仙人见此不可思议情景,皆啧啧称奇。

清风一脸淡然,没有理会旁人的惊叹,走过来道:“镇元大仙,天地灵根已经移至此处,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镇元大仙拱手道:“多谢仙童援手,我要率众弟子赶回昆仑仙境闻醉山开讲法会,就烦劳仙童看护天地灵根,明日草还丹就将成熟。”

清风:“若玄奘恰好这几日来,你不在又如何?”

镇元大仙:“假如那样,烦劳你替我传话,就说镇元子送上草还丹两枚,以结善缘。”

镇元子交待完毕,率众弟子离去,清风送至庄园门外,回头看见大门两旁挂着一副桃符题字“清虚人事少,寂静道心生”,而门匾上写的是“五庄观”三个大字。

清风一皱眉,手指门楣到:“镇元子,你要在此地接待玄奘,却让和尚怎么进门?”

他说的有道理,镇元子要在此地等玄奘来,以草还丹布施,可是挂了这么一块门匾,一看就是一家道观。自古以来,还没听说过行脚僧人跑进道观里化缘的。

镇元子哦了一声,点头道:“亏你提醒,是我失于计较了。”手中拂尘一挥,门匾上后两个字调换了位置,“五庄观”变成了“五观庄”。

第152回、贪嗔缘因人身果,一朝打断烦恼根

就在镇元子率众离去后的第三日黄昏,山谷外走来一行人。一匹枣红色的精瘦老马,铁鞍桥上坐着一名三十左右的僧人,五官端正神色甚是祥和。有一名弟子在前面牵马,此人尖嘴猴腮身高不足五尺,目露精光左顾右盼闪烁不定,戴着一顶镶金花帽,身穿红艳艳、黄灿灿的绵布直裰,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就跟偷来似的。

有个肥头大耳的汉子跟在马后,一边走一边还在嚷嚷道:“师兄,这路还要走到什么时候?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饿了!”

最后是一名挑担的年轻沙弥,接话道:“从此地往婆罗门国,路还远着呢。”

马上的僧人道:“路莫论远近,只要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便是灵山。”

前面牵马的猴头道:“这一路就师父开口,句句打机锋,也当不得饭吃,前面有个大庄园,正好去借宿一晚,明日好翻山。”

僧人下马步行,望向庄园道:“此非寻常气象,乃非常人所居。”

猴头伸脖探脑看了几眼道:“无半丝邪祟之气,应是修士隐居之地。”

“说的不错,此地乃地仙之祖镇元子所建,自然不是寻常庄园,请问诸位长老从何而来?”庄园门前有人答话,只见大门已开,走出一位羽衣童子与一名小女娃,正是清风与明月。

僧人上前道:“我乃大唐僧人玄奘,西行求法路过贵宝山,眼见日头西落,能否借宿一晚?”

清风一拱手:“你就是玄奘?此庄园便是随缘之处,请进吧。”

清风迎玄奘等人进了五观庄,明月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道:“清风哥哥,那个牵马的是什么东西?人不是人妖不是妖,神仙不像神仙菩萨不像菩萨?”

清风面容一肃悄声道:“不要乱说,此人有金刚不坏之体与金仙不灭之身,修为相当了得,来历也颇为奇特,连我也看不清端倪。这四个人皆修为不俗,那胖子也是金仙轮转化身,只是有些不伦不类,就连那匹瘦马也是神龙所化。”

说话间穿过二道门来到正厅,只见中央山屏上挂着天地二字,下方雕漆几上摆放着一对金瓶。玄奘有些疑惑,在天地二字下驻足礼拜,回头问清风道:“此间主人也是一名修士,为何只供奉天地二字?”

清风:“那你得问镇元大仙自己,他号称地仙之祖,不知奉谁为尊,故此只供天地。”

玄奘的大徒弟心猿悟空道:“好大的口气呀,难道自比元始不成?”

玄奘斥道:“奉天地,意为奉生之久,你休得妄言。”

此时明月从清风身后探出脑袋问道:“玄奘,你带着这些人去求什么法呀?”

玄奘微笑着答道:“远绍如来,近光遗法。”

心猿悟空又指着清风、明月问道:“你们二位又是什么人?”

清风:“我叫清风,她是明月,昆仑仙境闻醉山药园童子,受镇元大仙之托在此看守。”

玄奘见主人不在家,也没有多打扰,叫大徒弟心猿悟空歇了马,二徒弟猪八两解开包袱取些米粮借庄中的炉灶做饭,挑夫智诜帮着烧火。三个随从弟子都各自忙去了,玄奘在厅中小坐休息。

这时清风又拿了一个托盘进来,黄绫上放着两枚果子,这果子约七寸长短,有四肢躯干宛如小儿人形,清风将托盘递到和尚面前说:“玄奘师父,此地主人镇元大仙与你前世曾是故交,听闻你要路过此地,特以两枚素果布施。如今他不在,我代为传话奉上。”

玄奘看着果子吃了一惊:“此物非凡品,闻它的气息,可扫周身邪祟之气,究竟是何物?”

清风:“长老好眼力,此果名为草还丹,本性至寒至纯,凡人服不得,有伤疼在身也服不得,有净化炉鼎之功,服者不受五行毒障之染。而此间的草还丹又不一般,天地之间仙灵之气滋养一万零八百年方成,果现人身,服之有化形延年之妙。”他介绍了草还丹的妙处与服用之法。

玄奘站起身来摇手道:“多谢好意,也请你替我向此间主人转告谢意,但此等宝物贫僧不敢轻取。…若是施舍些水米倒也寻常,但施舍此物,出家人不应受之。”

清风再怎么劝,玄奘只是摇头推辞,见他意思坚决,清风也不再多劝了,只有叹息道:“你不接受,我也不能勉强,镇元大仙不日将回,可能会在路上追你,到时你再与他解释吧,不是我没有传话办事。”

清风托着草还丹出去,正好碰见智诜那边做好了饭端过来送给玄奘,见清风出门,智诜侧身站在一旁很是有礼。清风打了个招呼问道:“你是什么人?”

智诜答道:“佛门一沙弥。”

清风来到后堂静室中,只见明月在桌椅板凳上跳来跳去很开心。闻醉山药田中没有房舍建筑,明月以前从未见过这些物件。将天地灵根移植到此地之后,汇聚的仙灵不染之气笼罩了整座五观庄内外,明月这几天跑来跑去很是新奇。

清风招呼道:“明月,不要玩了,来把草还丹吃了,再过片刻这果子就僵了,没了药性。”

明月跳下桌子很好奇的问:“那个和尚没吃草还丹?”

清风:“是的,他不吃,不愿无端受人重惠。”

明月捧着草还丹,左看右看,又问道:“清风哥哥,你守了天地灵根一千八百年,就为了三枚草还丹?”

清风笑了:“最早只是借地修行,而镇元子让我守护天地灵根到草还丹成熟,于是我再求三枚草还丹,他则让我做闻醉山的药田童子。…闲话不忙说,快服草还丹。”

说到这里,这天地灵根上结的草还丹到底有什么奇效,据说能助仙人渡劫?

它是天地间灵仙之气汇聚万年而成,服用之后可以大增法力。当然了,这不是指吃下去之后立刻法力大增,而是指在以后万年之内,只要定坐运转周身神气,法力增长即可精进无碍,如同身处仙灵洞天。

它还有一名叫人身果,形似人身,服用之后有一样奇效。如果本尊法身被毁,可能是因为天刑或者别的原因,只要神识未散就可以重新凝聚法身,相当于多了一个真正的渡劫法身,不必转世托舍重修。

梅振衣要炼制的九转紫金丹中就有一味草还丹,指的是普通的草还丹果,三十年一成熟,而不是天地灵根上所结的人身果。这种人身果,比九转紫金丹还要珍贵,只当一味药拿去炼丹当然不值得。

它的服用方式也不是简单的吃下去,而是以净露化开,含之如舌下生津,以玉液炼形之法送服。

明月与清风一人吃了一枚,服用之后明月觉得手足冰凉,需要静坐几个时辰化开药力,她的来历与修为奇特,人身果的药性对她的影响尤为强烈。清风守在旁边为她护法,难免有了疏忽,这一段时间就出事了。

心猿悟空神通广大耳目通灵,清风与玄奘在厅中说话时,他放马回来走进院子全部听见了。听说世间还有此等宝物,它躲在墙根下是抓耳挠腮,又听师父坚辞不受,急得是直想翻跟头。清风拿着人身果走了,与明月一人一个服下,这些心猿悟空都知道了,心里就动了念头。

天地灵根树高千丈,却被施法隐去了痕迹,站在后院之外是看不见的。但那心猿悟空自有神通,眼中金光直射,直向着五观庄仙灵之气汇聚的中枢照去,天地灵根露出了身形。他隐去身形一个跟头翻到后院,跳上树找到一枚果子伸手就摘。

这一下却没摘下来,心猿悟空暗道一声奇妙,施展移转神通,把这枚果子给扯了下来。不料果一离枝,既化为清风散去,重归天地之间仙灵之气。他这才想起清风对玄奘说起的此果种种讲究,眼睛眨了半天,取出一支金箍铁棒,用那棒上金箍击落了两枚果子,用衣襟兜住跳下树溜出了后院。

心猿悟空来到厨房,智诜不在,只有猪八两抱着个大碗在吃饭,他急急忙忙就拿碗找清水去化草还丹。不料猪八两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道:“大师兄,你是不是去偷人家的果子了?那小童子与师父说的话,我也听见了,正想找你商量,却见你鬼鬼祟祟的捧着这两个果子进门。”

心猿悟空道:“小声小声,你撞见了就分一枚吧。”这两人也在厨房一人吃了一枚人身果。

猪八两脸肥嘴大,一口下去还没尝出滋味,只觉得全身冰凉手脚发麻,惊问道:“师兄,你的果子是什么味道?我怎么没尝出来,只觉得就似大热天喝了一碗冰梅汤?”

心猿悟空讥笑道:“你这呆子,修行不足,吃得快药性化得倒慢。”

话音刚落,就听清风在院中喝骂道:“何物秃贼,竟如此大胆无礼!”

原来明月正静坐调息,突然间睁开眼睛道:“清风哥哥,不好了,那只猴头破了后院的法阵,溜上树偷走了三枚果子。”

她的五官神识与天地灵根一体,心猿悟空一动手明月就应该能感应到,可是刚才因为行功化转药性没有察觉,神识稍复就立刻开口。清风起身变色道:“你还需调匀神气,不要乱动,我去找他们算帐。”

清风来到前院,开口喝骂立刻惊动了客厅里坐的玄奘,他出门问道:“仙童何故口出恶言?”

清风:“有恶行,自然招恶评!我好心奉你两枚草还丹,你不受也就罢了,却不知约束弟子,做下这等盗窃之事。”

玄奘大吃一惊,连忙命智诜将心猿悟空与猪八两叫来,问他们有没有偷吃庄中的草还丹?那猪八两指着清风嚷嚷道:“你这童子,镇元大仙送我师父两枚草还丹,师父不吃,还有我们这些徒弟呢,结善缘应该结到底才对。镇元大仙本来就说要送两枚,我与师兄取了两枚,你有什么好骂的?”

清风反诘道:“镇元大仙只托我以草还丹两枚施予玄奘,未说施予旁人。你们这些个贼和尚,上门是化缘呢还是打劫呢?这西行万里路上,遇好心人家留宿,也是这般行止吗?”

心猿悟空道:“此庄主人要布施两枚草还丹,我们也取用了两枚草还丹,前因后果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一个看家传话的童子,在这里罗唣什么?…哦,我明白了,我师父不吃,那两枚草还丹你们自己吃了,回头主人家问起,就推到我师父名下。…你这个监守自盗的小家贼,偷吃了果子没法栽赃,因而恼羞成怒!”

这猴头伶牙俐齿,竟然反过来讲了一番道理,很是咄咄逼人。清风也动了真火,回头冲着玄奘骂道:“子不教,父之过,己有贼行偏好指人为贼,你这个师父就是这么教徒弟的吗?我吃没吃草还丹,用不着你们多言,你带着这个尖嘴矬个的杂毛贼猴上门,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玄奘已经听明白了事情始末,上前连声致歉,劝道:“贫僧本不欲受此间主人如此贵重之物,但我两个徒弟贪嘴吃了,就算在贫僧的头上,小仙童也好向镇元大仙交待。我徒儿行止不端、出言不逊,我自会责罚,在此向小仙童赔罪。”

清风:“你说话还有几分道理,但是那贼猴偷走的是三枚草还丹,多出的一枚怎么算?这不是我的东西,我受人所托有看护之责,就必须要追究。”

猪八两嚷道:“明明是两枚,师兄,难道你自己偷着又多吃了一枚?”

心猿悟空叫道:“那一枚果子一摘下来就不见了!想必是自行回来处去了。”

清风转身怒斥道:“摘下来三枚就是三枚,贼猴,你难道是个不识数的未开化野种吗?”

玄奘赶紧拦住:“悟空,休得再多言!…小仙童,你想如何处置?”

清风:“我守护此树一千八百年才求得三枚草还丹,若是依我,就罚那贼猴守树六百年。但我做不得主,得镇元大仙说了算,在他没回来之前,断不能放你们离去。”

猪八两呵呵笑了:“罚我师兄守树,那果子还有的剩吗,你不知道当年西王母的仙界蟠桃园是什么下场吧?”

就在此时,后院传来明月的一声惊呼,清风神色一变化为一道神风而去。接着山谷中风声四起,笼罩在五观庄内外的仙灵不染之气竟随风散去。玄奘等人疑惑不解,只见心猿悟空抖了抖身子道:“解气!”

玄奘上前一把抓住他:“悟空,你刚才做了什么?”

心猿悟空一龇牙:“那小童子得理不饶人,一口一个贼猴,我一生气动念,就使了个分身法,真身去后院打倒了那棵树!多施舍一个果子,就如要了命一般,算什么仙家修行?不如帮他们断了这烦恼根,倒也清静。”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智诜被唬的一哆嗦:“大师兄,你怎么如此胡来?”

心猿悟空:“你怎知我是胡来?草还丹再神奇,能替人修行吗?死守一棵树,怎能得真解脱?不舍一个果,哪有缘起因?你还不懂其中玄妙。”

“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喽?”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只见清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院门处,手中拿着一支二尺长的金锏,那是他的法器金击子。

心猿悟空一耸肩,摆手道:“不必客气。”

清风反常的没有再生气,只是冷笑不止:“你总是自以为有道理,但不能为他人妄拟天心,真的以为自己做什么事都是应该的吗?…玄奘,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说,事情算到你的头上?”他绕过其余众人,径直来到玄奘身前。

玄奘无言的点了点头,后面心猿悟空见清风语气不善,目露凶光正要过来,却突然抱头摔倒在地,不住的呻吟打滚显得痛苦异常。而玄奘嘴唇微动,不知在念什么咒语。

清风没有理会这一切,沉声道:“那么天地灵根所受的一棒,我也打在你的头上。”说话间已挥起金击子,朝着玄奘当头打落!

第153回、清风忿挥金击子,大乘天奴灭金身

清风忿然出手,这一击打得又是毫无征兆,猝然之间猪八两与智诜都来不及相救,金击子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玄奘的顶门上,将僧帽打的粉碎。玄奘并未躲闪,整座五观庄以及庄外的海天谷都似震颤了一下,他被打得跌倒在地。

等猪八两与智诜抢步上前去救师父,心猿悟空从地上弹起来挥棒欲击清风,而清风已化作无形之风往后院飞去。

“尔等住手!”这时听见一声断喝,玄奘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掸了掸僧衣上的灰尘,看他全身上下,竟然毫发未伤。

“我的修行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你若是大乘天,我打也就打了,可你是玄奘,我自不会伤你。欲求真法,就依宏愿之心去求,不打灭你的护体金身,算不得真正的人间功德。”风中传来清风的一句话,然后就再无他的声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要解释玄奘是什么人。

他是佛门大乘天入世历劫轮转之身,不是金仙、菩萨斩出的人间化身,就是大乘天本尊法身再入轮回,托舍投胎为玄奘。带着前世所发的宏愿之心,却不带着前世的仙界记忆与神通法力,需要在这一世中修行历证,如果所发愿心圆满,寂灭之后重回仙界,那么就能证得大乘天菩萨果。

玄奘一出生是个凡人,证罗汉果,证觉缘乘,修为不低,但还不能与金仙清风相比。不过他也并非是个完全的凡人,大乘天本尊法身轮转,带着前世的金身福缘庇佑,有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一十八位伽蓝化身随行护法。西行路上玄奘经历重重劫数,总能有惊无险,不是仅仅仗着他几个不靠谱的徒弟。

清风那一击,打灭了他的护法金身,六丁六甲无踪,五方揭谛尽灭,四值功曹弃守,护教伽蓝皆去,只留一个凡人玄奘。清风有那么大的能耐吗?谁叫玄奘不还手呢。

这不等于坏了玄奘的修行,修行就是个人的修行,别人是坏不了的,就是打灭了他的护法金身而已。如果玄奘此世宏愿圆满,寂灭之后仍能证得大乘天菩萨果,只是过程要凶险了许多。而且清风离去时话说的明白——如此才是真正的人间功德。

心猿悟空打倒了天地灵根,明月失去了仙灵不染之气的庇护,清风要想帮她会麻烦许多。清风打灭了玄奘的护法金身,心猿悟空再想护玄奘西行求法也会麻烦很多。清风守护天地灵根不力,被心猿悟空打倒,有他自己的责任。但是玄奘教徒无方,也有责任。

金仙泄愤的手段,倒也玄妙的很。

打了玄奘当头一记,清风未再纠缠,来到后院。天地灵根散落的断枝挂着残叶倒在那里,脱落的叶片早已化作仙灵之气散去。明月坐在地上,抱着残存的树根哭泣,小脸上全是泪痕哭的很伤心,一千二百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流泪。

清风蹲下身来,手放在明月的肩上柔声劝道:“天地灵根如今已毁,这也是你的修行机缘,否则你永远离不开它的庇护,发不了此种愿心。”

明月垂泪道:“清风哥哥,你就不伤心吗?”

清风:“未伤我心,它在我眼中只是一棵树,但我守护了它一千八百年,自然不希望看见它被人所毁,心中有遗憾与忿意。”

明月:“可是我伤心。”

清风伸手拭去明月脸上的泪水道:“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我只见过一位仙人流泪,就是眼前的你。…你伤心也是应该的,它是你的来处,是你灵台中的世界,也是一千二百年来庇护你的天地。”

明月站起身来,脸色淡如金纸,突然晃了晃手抚额头道:“清风哥哥,我感觉好晕好难受。”

清风把她抱住了:“你的五官神识与天地灵根一体,心猿悟空打倒了天地灵根,也伤了你的仙身。还好你已经能离开天地灵根的庇护,刚刚又服用了一枚人身果,应该无恙。这就是你化形天劫中的劫数,须静坐行功渡劫。”

明月很虚弱的说:“我的愿心不是离开天地灵根能染尘俗之气,而是希望天地灵根无恙。”

清风:“既然如此,你就入坐吧,我会为你护法,只要天地灵根无恙,你也能历化形天劫圆满成就金仙。”

明月:“我救不了天地灵根。”

清风:“你有汇聚仙灵之气的神通,天生不染尘俗,却没有救活天地灵根的法力。但是你放心,我料定天地灵根无恙。”

明月的眸子亮了亮:“你有办法帮我救它?”

清风:“我没有办法,但是有人早已料到今日局面,这是一盘棋,你与我都是棋子,当我打中玄奘的那一刻,心中已经明了。”

明月:“你是说镇元子?”

清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很蹊跷,镇元子在哪里建五观庄不好,偏偏要在这个地方?玄奘路过此地时恰恰草还丹成熟,而镇元子又恰恰因故不在此地。这一万多年才成熟的人身果,镇元子就把它扔在这个地方,还特意留清风去迎玄奘师徒进门,以镇元子的大神通,就想不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吗?

他应该是故意的!镇元子为什么要这么做,清风并不愿意关心,但他却想明白了一点,肯定还有后招,镇元子不会凭白无故的让天地灵根毁了,这棵树还有树上的草还丹肯定还有大用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天地灵根无恙,明月也无恙。

明月想了半天才说:“清风哥哥,我们被镇元子算计了,你不生气吗?”

清风摇了摇头:“镇元子对你我并无恶意,你虽遭难,却也正是历劫成就金仙的机缘,如果天地灵根最终无恙,你也借此机会修行有成,我们没有什么好怪罪他的,不必生气。”

明月还是有些担忧的说:“但你答应了镇元子守护天地灵根,如今天地灵根被毁,你有守护不周之责。”

清风:“我的责任我自会承担,等到他设法救活天地灵根时,我会出手帮忙。你既然已发此愿心,就好生在此等待吧,入坐调养生息。”

明月:“那玄奘师徒呢?他们走了吗?”

清风:“爱留就留,爱走就走,我已经不想再理会。天地灵根如今毁了,我也无所守护,虽不生镇元子的气,但也不想再插手他的事,除了救天地灵根助你修行之外,五观庄的一切与我再无关系。”

明月虚弱的脸色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清风哥哥,其实你想留他们也留不住,就那心猿悟空一个人,你也未必是对手。”

清风:“没关系,镇元子自然会留他。”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就在这里等着天地灵根复活。”明月从清风的怀抱中起身,走向天地灵根的枯枝残叶,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慢着!”清风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出言阻止但已经晚了,只有对着倒地的天地灵根叹道:“明月,你为什么这样毫无保留的相信我?如果天地灵根救不活,你也完了!”

明月消失之后,清风一直静坐在残根之下闭目无言,仿佛五观庄中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有仙乐之声,四面有祥云环绕,清风睁开眼睛,看见镇元子率领众仙家弟子已飞落眼前。

“天地灵根怎会这样?”镇元子开口第一句话就问道。

清风站起身来,也不隐瞒什么,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最后道:“我守护天地灵根不力,有负你所托,如天地灵根不治,尽请大仙责罚。”

镇元子长叹一声:“这也怪不得你,那猴头神通广大手段百出,我也是早有所闻。”

清风眼中有光芒闪过:“原来你早就知道心猿悟空是什么人?”

镇元子:“他是西天佛国教主无量光在人间斩却的心猿之念,化为九窍顽石,却不知为何自感成灵,天性多动顽劣不堪,须菩提尊者下界为一隐居道士,点化心猿,并为他起名悟空,期翼他斩却心猿成悟空,西天光明在人间普照圆满。”

清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后来呢?”

镇元子:“他得了大神通,有金仙不灭之体,曾大闹天庭,偷走兜率天宫灵药,成就金刚不坏之身,被佛旨镇于五行山下数百年洗炼凶顽之心,后经观自在菩萨指点,护玄奘西行求法,以求功德圆满。”

清风淡淡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镇元子见清风的反应有些意外,诧异的问道:“那玄奘师徒现在何处?”

清风:“如果不在庄中,那就是走了。正如你所说,以心猿悟空的神通广大,我强留是留不住的,但镇元大仙的手段自然比他们更高明。”

“走了?”镇元大仙一跺脚,腾云而起就去追赶,其余众弟子也跟着大仙飞天而去。清风抬头看着天空,抿着嘴唇面无表情。

随后发生的事情就似与清风无关了,镇元大仙门下众弟子对于清风没有守好天地灵根,还是这样一副不闻不问很拽的态度颇为不满,但镇元子没发话,其它人也不好说什么。镇元子去了,清风依旧留在后院守护着残败的天地灵根。

镇元子施展乾坤大袖,将离去的玄奘师徒捉回,而心猿悟空千变万化手段百出几番逃脱,却都没有逃过镇元子的大神通。玄奘师徒三番五次被捉,终究无法逃走,心猿悟空最后无奈的问镇元子道:“你待如何?”

事情至此峰回路转,镇元子拉住心猿悟空道:“我也早闻你的大名,知你的神通手段,但你不要越理欺心,这道理不论讲到何处,你也要还我人身果树。”

心猿悟空道:“早说这话,不也省了一番折腾,我还你一株活树便是。”

镇元子道:“你若有此手段,能救活这株树,我就与你结为兄弟。”

这两人说定,镇元子就放了玄奘、猪八两、智诜等人,将他们安置在五观庄内礼待,而心猿悟空去求各路仙家医树。

清风在后院不闻不问,事情却是清楚的,至此心中更加明了。那镇元子既称在仙界与大乘天是故交,怎么回头要与心猿悟空结拜为兄弟?只怕五观庄布施草还丹的安排,其中另有文章了,不仅是冲着玄奘的前世故交之情。

那心猿悟空卖弄手段,凭着在仙界的人脉,请来了各位金仙与帝君,这几日来往不歇,却都治不了天地灵根。镇元大仙却把诸位仙家都留在了五观庄,名为做个见证,却是结交结缘之意,一时间五观庄仙家高朋满座,宛如灵山法会。

众仙家救不得天地灵根,清风也一直没有露面。直到这一日,瀛洲九老携来碧藕琼浆也无功而退,镇元子走进后院对清风道:“仙童,就算心猿悟空求来灵药,也只医得活这棵树,恢复不了天地灵根。”

清风离坐起身打断了他的话:“明月已化身与天地灵根一体,只要树救活,天地灵根也就等于重现,明月也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

镇元子捻须笑道:“如此皆大欢喜,我心甚慰!”

清风淡淡道:“听你的意思,客人来的差不多了,天地灵根也该救活了,那心猿悟空此番欲上何处求药啊?”

镇元子:“正在陪众仙家用碧藕琼浆,仙童却不愿出席,心猿悟空稍后将去灵山仙界普陀道场请观自在菩萨。”

清风向镇元子深施一礼:“我没有守好天地灵根,也有责任,请求与心猿悟空一同前去普陀道场请观自在菩萨。那猴头十分顽劣,我也想看着他,以防他在普陀道场乱来,连累大仙开罪了菩萨。”

镇元子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那普陀道场巡山护法黑熊精,与心猿悟空有宿怨,遭遇恐起争执。仙童跟着一起去,可以在一旁劝解并说清来意,料想观自在菩萨不会为难。”

清风随心猿悟空飞升普陀道场,出入仙界都要历天刑雷劫,心猿悟空在云端上打了个跟头旋身就入了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紧随其后的清风有些诧异——这猴头只怕做业不少,历天刑怎生如此轻松?就算他法身强悍心志坚定,天刑也不能如此轻描淡写啊?

随即一念又想通了,心猿悟空这段时日恐怕已来往仙界多次,以前种种业力在他第一次出入仙界时已经洗去了,那次一定不轻松,不知道法身有没有被斩灭?心猿悟空曾吃了一枚人身果,不知此时的法身是不是借人身果的妙用重新凝聚而成?就算法身可凝聚,但历天刑中种种怨念纠缠而神识未散,这心猿悟空的心志之坚却也相当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