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仙境碧山潭特产的“碧山寒露”也有此效,而且功效比这种凉茶强多了,正是碧山潭拜山送来的礼物。但是碧山寒露是一种珍贵的灵药,只有在特定的修行时,师父才会赐给弟子使用,而菁芜山庄的仙谷穗茶就是凉茶,梅应行解渴时随便喝的,有时出门玩耍随身还带上一大葫芦,铁拐李与樱宁都爱喝。

到了秋天,梅应行还喜欢吃一种零食,类似现在的爆米花。如今的爆米花多以玉米粒制成,南方也有用糯米制成炒米的,与爆米花是一个原理。而梅应行吃的这种零食,看上去是炒米,材料却是仙家灵药百涎草籽。

百涎草也是九转紫金丹中的一味药,属于不是特别珍稀的那种,但这里所谓的珍稀是相对于梅振衣这种高人而言的。它只在仙灵地气充盈之处生长,立岚从太牢灵境移植到青漪三山中,并没有特别开辟药田,而是撒落山野,与吉祥软草一起混杂生长。

提溜转闲暇时也指点几个小徒孙,每年秋季,带领一批晚辈弟子施展身法飘然如转,漫山遍野采集成熟的百涎草籽,以此为乐。

将百涎草籽放在掌心,以炼器文火小心爆成米花,去其药性中的燥气,服之可补益脾胃,休复施法时的中气之损。这当然是好东西,普通人见都见不着,梅应行秋天拿它当零食吃,就像现代孩子吃的爆米花。

这些“爆米花”都是应愿以法力炒成的,阿斑也爱吃。铁拐李自然不会贪小孩家的零食,但是樱宁非常喜欢,每次梅应行揣一兜百涎草米花,与她坐在河边一起吃零食,樱宁的笑容也像一朵花。

无论在青漪三山还是菁芜山庄,梅应行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和他交朋友当然有好处,不仅春夏秋冬各有补益之物辅助修行,樱宁隔三差五还能弄到一些徘徊露、五色饮、瑞玫蜜等别处难见的好东西,梅应行偶尔还有些灵药、天材地宝的裕料制成的小玩意送给她。

对于梅应行与樱宁的交往,不论是山中的知焰还是城外的铁拐李,长辈高人都是心知肚明。但是仙家高人自有仙家的胸襟气度,只要樱宁不使坏,行儿又愿意和人家玩,他们也不计较这些。

樱宁也学乖了,很清楚就凭自己这两把刷子,不可能在梅家长辈面前玩什么花样,从来不刻意打梅应行的主意,就是投其所好陪他玩耍而已。她从不主动开口问梅应行要什么东西,也不特意询问青漪三山中的各种事物,梅应行愿意和她聊,她就认认真真的听着,睁着大眼睛不时的赞叹几句,梅应行愿意送她什么东西,她就很感谢的收下。

饶是这样,樱宁在芜州的收获也颇大,短短时间竟不亚于在碧山潭的好几年,易筋洗髓境界圆满无碍,离破妄大成只有一线之遥,而且法力精进神速。

道祖太上说过:“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以樱宁的修为以及证悟,谈天道还很远,但她在芜州所为,多少也暗合了“为而不争,自然而取”的巧妙。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怎么做又不能做什么。

樱宁之事暂且不提,就在她离开青漪三山的两天后,山中又来了一位“贵客”,青城剑派掌门四季书的弟子云飘渺到了,就与刘海派出的使者胡龙腾一起。云飘渺性格开朗好结交修行同道,胡龙腾到青城剑派一说来意,云飘渺向师父禀报一声,欣然来到青漪三山。

刘海很热情的接待,特意在听松居安排单独的静室院落,山中的其它弟子都愿意和云飘渺来往,他在这里待的很舒适,与当初的张修一样,一时竟舍不得离开了。

几天后,胡秋水也回来了,向刘海回报,孤云川掌门屡归尘很感谢青漪三山的好意,水无痕正在闭关练剑,下个月将回访青漪三山。这一对前世夫妻,今世的冤家,终于要见面了!

清风从龙空山返回无名山庄时,什么人都没惊动,连俪玉玲珑塔上的梅振衣也未察觉。梅振衣入定境观法,与灵台中反复推演清风与加百列那一场相斗,所见观景突然一变,清风手中的命运之匙变成了金击子,演法的场所也化转成不知名的某处。

有高人同样在施展灵台推演之功,却扰动了梅振衣的神识,这是不大可能出现的情况。

梅振衣随即反应过来,这十座高塔上的芙蓉玉法座组成了一个独立的无形结界,神识感应互通,设计的十分玄妙,原先是十大妖王为无事斗嘴吵架顺便谈玄论道准备的。此时有一人来到另一座玲珑塔的法座上,也在定坐参玄,展开灵台景象却不避讳梅振衣,就是清风仙童本人。

梅振衣收摄心神,出寂灭深定,展开神识延伸到无形的法座结界中,发现来的不仅仅有清风,除了张妖王与徐妖王之外,龙空山其余八大妖王陆陆续续都来了,悄然登上俪玉玲珑塔上的法座,入“他心通等身观”。

这些平时好吵闹不停的妖王们此刻都很安静,收摄心神一丝不敢惊扰清风。他们尚未成仙道,无缘亲眼看到清风与加百列这等高人在仙界演法,此刻旁观清风本人的灵台推演,不论能领悟印证多少,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福缘。

这种场景非常难得,清风这么做通常是很凶险的,因为他把灵台推演展开了,并不避讳旁观者的窥测,随时可能受到梅振衣以及其余妖王们的惊扰。清风是料定了在俪玉玲珑塔上不会有凶险,其余的人也不会惊扰他,才没有忌讳。

这相当于一场无声的金仙法会,清风没有讲说任何法诀,只在演示玄通。梅振衣甚至有些后悔,要是把知焰也带来就好了,一位金仙亲自在灵台中推演玄机,又毫不避讳的向他人展开,前所未遇。

然而梅振衣却没有看到清风灵台推演的最终结果,正在精彩处,忽然受到了惊扰,光影一灭出离定境。是谁这么不自觉惊扰仙童演法,打断这难得的仙家福缘?梅振衣正想喝问,却感应到另外塔上的八位妖王也是一番心思——不是他们干的,惊扰来自清风仙童自己。

“芜州有事,我需速回。梅振衣,你也回去。…八位小妖,你们就留在塔上闭关吧。”清风展开神念说了一句话,随即自塔上腾空而起冲天不见。

临走前清风还没有忘记对八位妖王吩咐一声,他们“听”了半场金仙法会,其中的玄奇境界各有收获,需闭关好好消化印证一番。

敬亭山外出事了,出大事了!闯祸的是敬亭山神绿雪,苦主是庆教寺,究其根源还是因为清风当初的一句交待。

加百列闯山门,绿雪没有挡住,惊动了清风出关,才有了后来的天国演法一战。清风离山时对绿雪交待了一番话——“我要出关了,你守护在此地,我把瞄日鹊暂时交给你,往后再碰到高人以大法力惊扰,不必现身力斗,于神祠法座上汇聚山神之力,开弓辄射之。”

这一年多来倒也没发生别的事,善无畏早在十年前就离开芜州回到了长安,庆教寺也建成,留在此地住持庆教寺的是善无畏的弟子善无智。

建造寺院与一般的民居不同,不是建成了就能用。当然了,老百姓自可以去烧香拜佛,也没什么区别,但在修行人眼中,不一定就是真正的道场,孤魂野鬼在法坛上都说不定,就如彭泽当年的那些淫祠,或者就是一座普通的土木建筑,供奉一堆泥塑而已。

大毗卢遮那佛的塑像落成之后,还需要有一个开光仪式,迎奉无量光法身显像落座,供信徒与佛家弟子膜拜,这里才真正的成为一处修行道场。这种仪式一般不会在佛像落成后立刻举行,需要等各种机缘,做各种准备,尤其对于密宗的寺院讲究更多。

庆教寺道场做了很多准备,诸如运转地气灵枢,安置法座,住持于法座下诵满八万四千迎奉咒偈加持神力,众寺僧磕满十万等身长头铺张道场,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之用了十年时间,终于可以迎奉大毗卢遮那佛安座,举行开光仪式。

庆教寺选址在敬亭山神道场的边缘以内,占据了十丈之地,这些活动绿雪都一清二楚,但当年与善无畏有约,她也没理会。

事情出在大毗卢遮那佛像开光的那一天,这是一个盛大的仪式,各地高僧云集于此,有不少是远道而来的,最远的甚至来自岭南。佛像开光的一瞬,等同于无量光法身于人间现像落座,众僧齐声开口诵经,别说是敬亭山,就连百里之外的青漪三山,地气也为之一颤。

这并没有什么恶意,这一瞬间过去也就完了,知焰在山中很清楚,自不会理会与计较。假如清风本人在山中,也不会特意找什么麻烦,偏偏他不在,明月仙童闭关未出,守护敬亭道场的只有山神绿雪。

大毗卢遮那佛像开光,确实扰动了敬亭山地气,在那一瞬间连洞天门户都消失了,除了明月闭关所在的中枢道场神木林之外,整座敬亭山外围道场全部展现出来。在凡人眼中只是一瞬,仅仅眼神一花而已,但对于山神而言反应完全不同。

清风的交待是“辄射之。”于是绿雪张开瞄日鹊,于神祠法座上汇聚山神之力,在洞天门户没有关闭之前,对着扰动传来的方向就是一箭。

凝聚光焰之威,带着一整座山川的力量,砸在一尊塑像上是什么结果?绿雪于山中俯射,一道光焰射在庆教寺大雄宝殿的屋檐上,瓦椽瞬间化为飞灰开了一个大洞,这一箭射在大毗卢遮那佛像的背后。

别忘了绿雪也是山神,可运转这一片道场的地气,同时把佛像法座的地气灵枢给抽空了。善无智正领着众高僧跪拜诵经,忽然一道光焰如箭斜着射穿大殿的屋顶,大毗卢遮那佛塑像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中崩碎,木头化成了飞灰,泥塑成了一片琉璃状的结晶体,撒落的满地都是。

善无智目瞪口呆,也忘了运转神通法力护身,被屋顶上落下的一片瓦砸破了光头鲜血长流。除此之外,这一箭也没有伤别的人,但在场的所有僧众都惊呆了,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出这种状况,拜伏于地长跪不起,不知如何是好?

在场观礼的芜州刺史张宗岳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不仅仅是因为场面骇人,而是出现这种情况的后果太严重了,他小小的芜州刺史承担不起。

现代人可能不会理解,当时的宗教对世俗生活甚至世俗政治的影响。建一座庙在唐代是大事,拆一座庙更严重,像这种天下高僧云集的场合,神像开光的时候突然崩碎了,那就是一场灾难了。古时不仅有“祥瑞”的讲究,同时也有“灾谶”之说。

出这种事,就是最严重的“灾谶”,就算芜州府不报,御史言官闻风也一定会弹劾参奏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御史不言,天下佛门信徒以及朝中那些受供奉的国师会不追究吗?

事发当时梅振衣不在芜州,就算他在,也捂不住这件事。

怎么出的事?一般人不知道,善无智等高僧虽有感应,但也不能锁拿绿雪到芜州府。芜州府主动上报了这件事,张宗岳对事件的原因解释了一番话:“疑山神怒,致佛像崩。敬亭山神为武后所封,恐对改周归唐、立寺弘扬圣治不满。芜州府上下素无失政,今惶恐而奏。”

你还别说,芜州刺史为了推卸罪责,托言神怪之语,竟与事实暗合,除了原因是胡扯。

官府文书送到长安,善无智也包着脑袋到长安向师父请罪,还没有消息回复,清风已经赶回了芜州,梅振衣随后也到了。

“既然是按我的交待射出那一箭,事责在我,不论有什么后果我会承担,你不必担忧。回山吧,还像往常一样守护道场,明月就快出关了。”这是清风对绿雪说的话,地点不在敬亭山中,而在相邻敬亭山的飞尽峰顶上。

第268回、善无畏龙行虎步,张妖仙画地成江

绿雪答应一声正准备回山,清风又叫住她道:“明月一直在神木林闭关,不知山外之事,你不要告诉她。”

绿雪走了,知焰问道:“仙童,你为何不告诉明月?”她与梅振衣也在飞尽峰上,站在清风身后一脸愁容。

清风轻叹一声,叹息声如拂过山野的清风:“明月是仙灵不染之气所化生,看见她,如见世上至真至纯,心中有万般躁念烦扰,也可止息安然。…明月不染,勿因我而染。”

梅振衣作为旁观者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不论前因后果谁对谁错,都是无法善了的。假如梅振衣因故开罪了某人,那人一言不发冲进齐云观,砸了孙思邈的牌位,梅振衣能善了吗?整个青漪三山的弟子能善了吗?如果没有交代,那这个门派就不必存在了。

绿雪那一箭,在大毗卢遮那佛像开光时射出,当着跪拜迎奉的天下高僧之面,崩碎了无量光法身落座的人间道场。在天下佛门以及仙界佛国眼中,她已象征外道之魔,事实如此。

按佛国的司职,应该是韦驮天菩萨下界来降伏,但是韦驮天没来。那就说明要在世间解决这件事了,按高人行事的缘法,应该是善无畏来找绿雪。寻址、立寺、协商道场、指定住持都是大唐国师善无畏经手,出了这种事他应负责。

梅振衣曾亲眼见到善无畏展示修为境界,就在米迦勒与加百列到访青漪三山时,很显然在加百列之上。以清风去天国之前的修为,很显然不是善无畏的对手。

与加百列天国一战之后,这位仙童变得有些心神恍惚,总是若有所思还时常走神,这对于一位金仙来说是不可思议的。梅振衣自从历苦海劫之后,虽然还有困惑烦恼,但元神清明从无恍惚,修为自然有此境界。地仙尚如此,金仙又怎么可能?

清风虽然一副时常走神的样子,但从龙空山回来之后,梅振衣感觉到这位仙童的修为隐然更上一层楼。具体有何精进,梅振衣也说不清楚,他毕竟没有金仙境界。但不论清风有何精进,这么短时间,恐怕仍不是善无畏的对手。

清风既然说了他会承担事责,当然不会把小小山神绿雪扔出去顶缸,假如出了什么争端冲突,他怎能应付善无畏呢?

不要忘了敬亭山中不止清风一位金仙,还有另一位金仙明月。如果清风与善无畏相斗不敌、明月会不会帮忙?她一定会帮的!

但是谁见过明月出手与人斗法?别说见过,连想象都很难!那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娃,会染上杀伐斗狠之气,与人施法相搏,那她还是明月吗?

明月自从化生之日起,一直在清风的呵护之下,哪怕成就金仙之后失去了天地灵根的荫蔽,清风也一直在翼护她。但从另一个角度,无论见到世上多少勾心斗角乌烟瘴气,只要有明月在身边,见到她的至真至纯,诸般躁念烦扰尽消。

所以不能简单的断言,清风与明月彼此之间谁的收获更多?

如今遭遇这种事端,清风未必能搞定,却不想把明月卷进去,干脆不告诉她。听到他那一句“明月不染,勿因我而染”,梅振衣与知焰都颇有感触。

“仙童,你精擅推演之功,今天的事情很容易料到,难道你是故意如此吗?”梅振衣开口问道。

其实今天的麻烦对于清风来说事先不难预料,甚至用不着推演之功,他应该了解庆教寺大毗卢遮那佛像开光的一瞬会发生什么,也清楚绿雪行事的脾气,还有那样一句交待,就能想到今天的后果,所以梅振衣怀疑清风是故意的。

“我也说不清。我虽然不喜善无畏在此立寺,但也不会故意毁无量光法身坐像,从龙空山返回后,我应该直接赶到芜州的,就不会有这件事发生了。但我却忘了,去了无名山庄玲珑塔上定坐,现在谈及为时已晚,可能在有意无意之间吧?”清风微蹙眉头似是自言自语的答道。

“我也说不清”、“我忘了”、“可能在有意无意之间吧?”这番回答让梅振衣有些哭笑不得。

知焰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仙童不欲告诉明月,但怎能瞒住她?”

清风:“我会送明月离开。托二位一件事,在我未返回芜州之前,如果善无畏来了,不论想什么办法,暂时先拖住他,不能让他先上敬亭山,否则绿雪难测。”

知焰:“善无畏会在仙童不在时到芜州,又会对绿雪不利吗?”

清风:“金仙推演,不会有错”。

梅振衣还要追问,就在此时敬亭山上有一道无色透明的风柱直冲云霄。既然是无色透明,怎么能看见呢?首先神识中有感应,其次这阵风像是一根冲激而起流动的水晶柱,折射出七彩光芒璀璨生辉。敬亭山一带万籁无声,但神识中却可“听”见世间各种流风卷过的声音。

清风挥袖飞到敬亭上空,大袖银丝展开罩住这折射七彩光芒的神风,以神念道:“神器呈风节已炼成,明月出关了。”

“清风哥哥,呈风节炼好了,比携风扇的妙用只强不弱,能弥补瞄日鹊不如射日弓之憾,你对九天玄女宫可以有个交代。”在敬亭山中,明月对清风说道。

呈风节看上去是接近三尺的竹节状长枝,又象一把细长的如意。细长的枝节手柄,一大一小两端略弯的弧曲造型。它完全是透明的,没有任何一点杂质,却十分夺目,穿过它可以看见各种色。四周山林光影透射或折射其中,汇聚琉璃世界剔透而璀璨。

如此精美的一件神器,由清风炼化材质赋予妙用,经明月之手最终成形,可以媲美世上任何一件工艺珍品。

清风伸手揽在明月的肩上,柔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还要再辛苦你一趟,将这两件神器送进九天玄女宫,我与你一起去浮生谷,路上有话对你说。”

明月的神情微有一丝困倦,就像一个小孩子刚睡醒,眯着眼睛笑道:“清风哥哥为何要对我说辛苦?既然要去九天玄女宫,现在就去吧。真阳宫主与持月仙子对我都很好,我也想见她们呢。”

此去九天玄女宫已是熟门熟路,二位金仙飘然穿越人间来到九天玄女宫所在的浮生谷中,明月突然停下了脚步。清风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明月:“清风哥哥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怎么这一路都未曾开口?”

清风看着她,神色很复杂的问了一句:“明月,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了?”

明月眨了眨眼睛道:“按人间岁月算,在昆仑仙境闻醉山一千二百年,来到人世间有一百零二年,清风哥哥问这些做什么?”(作者注:明月所说的一百零二年,是从大唐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到开元十九年,公元731年。)

清风:“这些岁月,我求过你什么事吗?”

明月:“没有啊,清风哥哥没什么事求我,就算有什么事,不必你开口相求,我自会帮忙的。”

清风:“我现在就有一件事要求你。”

“好啊,清风哥哥你快说,我一定做。”明月的神情很高兴。

清风却没有直接说,又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四十六年前,沙和尚来芜州传旨封绿雪为敬亭山神吗?当时我要带你走,人间去处是哪里?”

明月:“就是九天玄女宫啊,它是独立于人世间开辟的金仙洞府,后来绿雪把我们留下了,清风哥哥到底有什么事?”

清风:“据我推演所知,又会有一道圣旨到芜州,削绿雪的山神位,敬亭山中会很乱,不适合你修行,你就留在九天女玄女宫好吗?带着瞄日鹊与呈风节去,真阳宫主一定欢迎你留下。”

明月:“绿雪本就无意称山神,削了山神名号她不在乎,但会不会损她的修行?”

清风:“不会,我保证她不会有事,你不相信我吗?”

明月:“我当然相信清风哥哥,我能帮什么忙?”

清风弯腰刮了她的小鼻子一下:“你会与人动手打架吗?”

明月天真的摇头道:“不会,但是梅振衣他们很会。”

清风:“那你就帮我另一个忙,留在九天玄女宫,免得让我分心,等事情都过去之后,我会来见你的。”说话时俯下身来,将明月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清风离开浮生谷时,背后有一女子的声音喊道:“仙童请留步!”

清风转身道:“持月,怎么是你,真阳宫主呢?”

持月上前施礼:“真阳宫主见明月持瞄日鹊与呈风节来,十分高兴,很欢迎明月留在九天玄女宫,我们也都很喜欢。…但非常不巧,宫主她正欲历化形天劫求证金仙,交代抚尘掌管宫中事就闭关了,闭关前让我来向仙童致谢。”

清风淡淡道:“谈何致谢,不过是赔偿所借之物。…真阳欲证金仙?灵台化转之功不易证,化形天劫玄妙异常也凶险异常,她能发此愿,祝她成功。”

持月:“仙童面带忧色,是否有为难之事,不知我能否帮忙?”

清风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事烦劳你,若真想帮忙,请照护好明月。”

持月的神色甚是温柔:“说来惭愧,明月金仙的修为超出九天玄女宫所有弟子,莫说照护,应是恭敬请教才对。”

清风露出了微笑:“明月的心境,并没有前辈仙家的自觉,当年在闻醉山时,她就当自己是普普通通一药园童子,在九天玄女宫恐也如此,但有她在身边,对你的修行大有好处。”

持月看着清风,表情有羞怯之意:“清风前辈的心境,也是少年情怀,不知能否有缘见到你风流逸彩的法身真容?”

清风有些尴尬,下意识伸手理了一下鬓角道:“如你所见,就是我此时的真容,告辞了,有缘自会再见!”

清风带着明月离开芜州的当天中午,善无畏就到了,身为钦差直入芜州府宣读圣旨——芜州及刺史以下官员,皆罚俸禄半年,念无余过,原职留用以待察裁。

芜州刺史张宗岳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处罚他还是能接受的,虽是无妄之灾,但谁叫他摊上这种倒霉事呢?芜州大小官员谁也没跑掉,都跟着罚俸半年。

这件事原本用不着国师善无畏亲自来一趟,但善无畏还请了另一道圣旨,非得他自己来不可,与当初的智诜一样。所不同的是,智诜是来封山神的,而善无畏是来削山神封号的。

善无畏向皇上请旨,罢黜武则天当权年间册封的敬亭山神,李隆基准了。善无畏又请旨,请赐朱砂御笔,他要亲往芜州批削山神之位,李隆基也准了。

这是很明智的做法,善无畏没有直接到敬亭山找绿雪或者清风的麻烦,也没有再纠缠谁是谁非。既然敬亭山神是武则天下旨封的,他就请旨罢黜。当今已无人能动用人皇印,单凭一道圣旨废不了山神,所以善无畏再请旨以御笔朱批,亲自上敬亭以大法力削去绿雪汇聚地气灵枢合原身一体的山神福缘。

他是奉旨而来,明面上无人能阻挡,而且他这么做有充分的理由,必须对天下佛门有个交代。别说绿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算绿雪的修为远在他之上,善无畏也得提笔上山。

在芜州府传旨之后,善无畏谢绝了刺史的款待邀请,一个随从也没带,提着朱砂御笔独自一人出城,直奔敬亭山而去。

在青漪江边,迎面有两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其中一人喝道:“大唐国师善无畏吗?若是去敬亭山,请你止步。”来者一人手持空桑柄分水刺,另一人手摇玉骨扇,正是张妖王与徐妖王。

说话的是一袭轻衫的徐妖王,已经展开法力切断善无畏的去向。善无畏不惊不怒,合什道:“贫僧奉旨而来,请二位妖仙莫拦钦差。”

徐妖王摇着扇子笑咪咪的说:“我等山野妖王,不打皇粮,不归王化,不于人间立基业,当然也不认识什么钦差。”

善无畏:“阁下脚下是大唐国土,若不服王化,亦莫干涉世间法,无由在此拦旨。”

张妖王摇身一变,化成一只比健牛还要壮硕的苍狼,目露精光,口吐人言道:“我这一世为狼,已修成仙道。若以仙家论,不奉人皇旨,若以世间狼论,亦不奉人皇旨。善无畏,你这个理由对我们说不过去。”

仙家高人不是街头的流氓混混,一言不合便掏刀子挥板砖,行什么事谈什么缘法,所行与所修相合,否则会自损修行。

善无畏看了苍狼一眼,点头道:“你确实可以拦我的路,你们是为了什么?”

徐妖王上前一步:“为了你呀,传个圣旨何必那么辛苦,在芜州府大堂上宣读一遍不就完了,这么大年纪何苦爬山呢?你要是觉得来一趟就走太可惜,我请你去醉春楼听曲,那多舒服呀?”

善无畏似笑非笑道:“声色靡靡,你自可享受,不应拉上老僧。你们是为绿雪而来,我若不上山,怎可善了此事?既然要拦路,那贫僧就闯关了。”

徐妖王折扇一合道:“慢着,你年纪不小了,性子怎还这么急?你号称国师,应为举国之师,琴棋书画想必样样精通,不如我们下盘棋如何?这样也免了一场斗法,你若赢了,我们自不会拦路。”

那边张妖王化回人身嚷嚷道:“老徐,别以为你会下棋就了不起,世上会下棋的高手多着呢,我和你赌十两银子的,你不是国师的对手。”

徐妖王一转身很不满的说:“凭什么赌我输?要赌就赌二十两银子!我赢了的话正好去醉春楼喝花酒。”这两人天生就是能打岔的主,说话间已经自己吵了起来,反倒把善无畏晾在一边,但法力横亘如山,仍然拦住去路。

善无畏并未理会他们在吵什么,微微一笑道:“二位妖仙不必争,你们拦路,我走路便是。”话音未落脚下一步踏出,法力冲击如波涛涌至,就算有横亘山脉在前,也能淹没出一条坦途。

争吵中的两位妖王脸色齐变,张妖王手挥分水刺朝地上一划,善无畏一步虽踏出,人却退到了江对岸!

仔细一看,不是善无畏到了江对岸,而是张妖王画地成江,从青漪江上游又引出一条同样宽阔的支流,在下游汇合。善无畏所在的那一片江滩,现在成了江心中的一座孤岛。

善无畏脚步不停,仍然向前踏出,然而这一片江面宛如奇妙延伸的结界,怎么走都在岛边原地。再看张妖王,随着善无畏每一步踏出,他都挥动分水刺朝江面画上一道,神情十分凝重,已经施展了最大的法力。

善无畏前走无功,只听一声真言诵出,张妖王的法力一空,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人就凭空踏入江心岛中,而善无畏与他移形换位,一步又踏上了江岸。

“龙行虎步好威风!”善无畏刚刚踏上江岸,就听徐妖王喝了一声,前方一面玉骨屏风撞了过来。

第269回、破关精进行三昧,拦情留步至山门

徐妖王祭出玉骨屏风阵,这本是护身之法,他却化守为攻,带着法阵撞向善无畏,企图逼他退回江心岛上。

善无畏不退,提手中朱砂笔向前一点。玉骨屏风阵是法力所化,落笔怎会留下痕迹?然而偏偏留下了,善无畏的朱砂笔点出,玉骨屏风上出现一道朱红印记,法力凝聚不散就附在玉骨屏风阵中,逼徐妖王后退。

徐妖王喝了一声,玉骨屏风阵一收,身形侧转手中扇向善无畏一挥,风云平地起,漫漫似无边。善无畏身形随之侧转,一步踏出风云,徐妖王再一合折扇,一道玉骨屏风从侧面又撞了过来,还是同样的一招。

若论扭打纠缠的经验,徐妖王比一般的仙家高人强多了,他没有以法力硬碰硬到底。善无畏移形换位破了张妖王的画地横江,又点朱砂笔破了迎面的玉骨屏风阵,徐妖王同样移形换位,以不变应万变,又祭出了玉骨屏风阵。

他可没指望击退善无畏,就是想把对方缠住,能缠多久缠多久。

善无畏也是以不变应万变,朱砂笔一转再一点,玉骨屏风上又是一道朱红印。徐妖王再喝一声撤去阵法,挥扇朝自己一扇,风云变幻间突然出现在善无畏的另一侧。善无畏举步向前,徐妖王如影随行飘身同退,使他施展不出穿行神境之法,折扇一合,又是一道玉骨屏风从另一侧撞出。

徐妖王当年在方正峰上一顿乱拳,打得仙人杨天感无计可施,只能跟着他满场移形换位不得脱身。如今手挥神器玉骨扇,将乱拳之妙发挥到极致,修为也胜过当初,可惜碰见的是善无畏。

善无畏虽然走的不快,但是脚下就没停,昂然前行中又是一笔点出。徐妖王撤去法阵飘身回旋,已经落在善无畏身后,他长啸一声将玉骨扇脱手扔了过去,扇骨展开似数十道玉带飞旋,如一只大袖罩住行走中的善无畏。

这一手是和杨天感学的,杨天感借鉴镇元子的乾坤大袖,以神器寒雾针施展寒星阵曾罩住徐妖王,清风施展真正的乾坤大袖又罩了徐妖王一下。后来梅振衣与之交流切磋推演当日场景,以拜神鞭化成银魄阵,知焰随后也以穿云梭练成魂音阵。

徐妖王有感于玉骨屏风阵善守不善攻,这些年也用玉骨扇的妙用琢磨出“旋骨阵”来,第一次出手,就以善无畏试法。

善无畏高喝一声“破!”,回身一笔扫来,笔尖划过的朱砂痕迹宛如一条天河,玉带回卷向徐妖王本人。徐妖王大叫一声,挥手收回玉骨扇,满天玉带消散,身形就像被巨锥击中,远远的飞落到江心岛中。紧接着张妖王以分水刺画出的那一段江面消失了,两人又站在江岸边的原地。

“我有神器在手,竟然挡不住他普普通通一支笔。”徐妖王看着善无畏远去的背影,冲身边的张妖王说道。

他们拦住善无畏的时间是午后,几番出手看似时间不长,但善无畏闯关离去时,已是第二天太阳初升,缠了善无畏大半天。

张妖王点头道:“就算我们龙空山八大妖王一起来,也不过能缠住他一整天,这老光头真厉害!”

徐妖王:“可惜他的修为太高,只得以法力移转相斗,无法以真身炉鼎硬抗,否则叫那个三合一的青牛精来,能给他顶回去。”

张妖王:“见仁、见智、见业,号称龙空三见客,搞了半天只合一个原身,这么多年一直化身为三和自己玩,也不嫌累吗?以我们的仙家眼力,竟然没看出来,他修的是什么法?”

徐妖王:“龙空山这些老兄弟,个个稀奇古怪,如果不是有了无名山庄玲珑塔法座结界,我也发现不了破绽。”

张妖王一瞪眼:“是我发现的破绽,他们每次只有一个人去无名山庄,从不同时登上芙蓉玉法座。后来我突然想到这几百年来,他们从不同时变换原身,这才告诉你的。”

徐妖王笑道:“龙空山十大妖王原来是八大妖王,可真有趣!想来梅公子更有趣,当年就要走了两座塔,我们原本有八座塔就够了。难道他当时就看出来了吗?”

张妖王:“这我不清楚,梅公子没说啊。”

徐妖王:“我听说清风金仙在塔上展开灵台推演,他们三个都上去了,这下梅公子一定知道了,但也没说破。”

张妖王也笑:“不能说他们三个,就是他一个,不说破比说破好玩,就让他继续装吧。他是最早到达龙空山的,化身为三聚集群妖,就在前往幻法寺的路上。后来又有了我们,以至于前往奈何渊的人越来越少。”

徐妖王:“历苦海又不一定必去奈何渊,除了梅公子这样非去不可的,谁会大老远的跑去?何况还有我们捣乱,烦也烦走了。…哎呦,朱砂留下还想收回吗?”

说话间徐妖王手中的玉骨扇突然自行展开,两边扇面一左一右各有一道朱砂痕,总共有四笔,现在彷佛变活了,闪光流动直欲破空飞去。徐妖王喝了一声:“想画就画,想抹就抹吗?留下!”一合折扇以大法力收拢,不让善无畏收回朱砂痕。

张妖王劝道:“老光头以大神通在你的扇子上留痕,你不知要费多少法力、多长时间才能洗炼去掉,现在他自己收回有什么不好?”

徐妖王:“你这个狼脑袋!他要收回我不让,以法力自行洗去,虽然拦不住他本人,却等于抵消了他落下这四笔的法力。老光头法力太高,暂消一分,敬亭山上也轻松一分,要不然我拿扇子迎他的笔干什么?这是反转奇门符箓之法!”

张妖王恍然大悟道:“这样啊,也分我两笔。”

徐妖王:“分你三笔行不行?”

张妖王吼道:“不行,两笔就两笔,别想占我便宜!”

徐妖王一展玉骨扇,带着四道朱砂痕玉骨屏风展开,将他与张妖王都罩在其中,屏风一转随即收去,只见张妖王手中的分水刺上也缠绕了两道朱红色的笔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