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化自在天”为什么不能依附于天庭呢?因为这与大天尊的见知不相容,大天尊自不会展开自己的灵台世界让它们去依附。而且这种依附开辟对他人来说毫无意义,既不能与他人共享,也不能延伸开辟外围道场。同样的道理,镇元子的万寿山仙界也不行。

为什么可以依附于佛国?因为大天尊可见,而如来不可见,无量光不在又无处不在,修成他化自在天果位,若曾有佛法声闻,自可去依附佛国开辟自我灵台世界,无量光的灵台无所谓展不展开。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反映了大天尊的修为境界尚达达不到无量光的成就。

阿罗诃于天国中也是“不在又无处不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为什么也不可依附天国呢?因为阿罗诃所传修行根基不同,“不二见”心法贯穿始终,依附于天国行灵台开辟之功,必须展开自己的灵台世界融入天国,修证他化自在天果位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另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是太上,他没有像无量光或阿罗诃那样造化出一个佛国或天国,当大天尊开辟凌霄宝殿仙界时,兜率天宫莫名出现依附于其中。

但这并不意味这太上的修为境界不如他人,想一想太上留下的修行根基,只要成就金仙,就可以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造化开辟出一片真正的仙界,金仙洞府可以自享亦可以引他人共享,可以有所依附也可以不依附于谁,若依附开辟则另有收获,是另一种逍遥玄妙境界,真正的和而不同。

若达到金仙境界的极致,如大天尊与镇元子,造化的世界还可以在其他金仙依附开辟的同时,自然延伸造化出更广阔的外围仙界道场,这就是天庭规模的由来。道家供奉的“三清”,“原始”指的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灵宝”指的是“灵台造化开辟之功”,“太上”指的是传道之祖,其来源如此。

各教修行可以互相参照印证,但不能简单的等同比较,到了造化开辟境界的微妙区别,可以清晰看出各教发端的差异来。至于再往上无量光、太上的境界,又是无法妄语了。

神犬谛听察知方才施法之人,是来自依附佛国之外他化自在天中的独孤伸,若独孤伸在自我灵台开辟的世界中不论怎么乱搞,本身谈不上善恶正邪,但跑到人间做这种事,就是所谓的“天魔”了。

金乔觉喟叹一声,眼中尽是悲悯,无言的在云端上入坐,神念中默诵经文。浓密的乌云停止了涌动,那些挣扎的人形轮廓消失于不知名处,下面战场上的阴风早已散尽,大战也已经平息。斗转星移朝霞升起,凡人看不见空中金乔觉与谛听的行迹,只能望见云端上有一抹金辉。

脚下的云朵已变得如雪洁白,自周安详而宁静,谛听忽然以神念道:“独孤伸又在人间施法了!好强大的法力,有金仙下界赶去!”

金乔觉睁开眼睛,站起身来道:“我知道了,此番大乱,凡动念下界自寻恶业者,皆难逃劫数,我在幽冥世界中接引独孤伸到来,因缘已成,他千年修行终将毁于一旦。”说话间又一皱眉,对谛听道:“有人将去九林禅院菩萨像前开口请你相助,你先去芜州等着吧。”

这天清晨,在远离秦州的黄河岸边,一处四野无人的草坡上,娇滴滴的樱宁正伏在梅应行的怀中抽泣。经过一夜的调息,有正一门的灵药相助,已经驱散了侵入经络的阴寒之气,梅应行又问起樱宁为何会来此处,这段时间又去了哪里?

樱宁在梅应行面前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遭遇都说了,来之前她还没想明白见到梅应行该说什么,但是一见面,樱宁才意识到,天下之大能够敞开心扉相诉的人只有梅应行了,毫不掩饰诉说自己曾经的彷徨、无助、委屈与悔撼,说着说着,她又一次流泪了。

祖师爷易水仙人只能给她精神上的指引与修行境界上的点拨,并交给她传承碧山潭一派的重任,而梅应行才是她能够依靠的真实胸怀,尽管她的修为更高,但此刻也露出真正柔弱的一面。梅应行没有多说话,只是将樱宁抱在怀中轻抚她的后背。

就在这时,梅应行怀中忽有一股大力传来,樱宁猛抬头施展全身的法力将他推了出去。樱宁如今已有飞天之能,猝不及防间贴在怀中施法,那是多么大的力量?梅应行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飞了出去,飞过黄河远远的消失于地平线的彼端。

然而这法力并不伤人,仅是把梅应行送走,樱宁推开他的同时还在他怀里塞了一本书,就是那卷《碧山诀》。梅应行只在神念中听见一句“快走,躲起来!”,人已经飞到数十里之外。

在樱宁的身后,虚空中忽有一片乌云涌现,无数触手状的烟索袭来,樱宁祭出空桑杖未及转身,就被地上卷起的一阵阴风扫中,无声无息仆倒在地。与此同时,半空中发出一声大喝,一道剑光直射乌云,那是梅毅的身形。

梅毅怎会不清楚小少爷离开芜州不仅仅是找樱宁,一直暗中跟着他,也发现了尾随梅应行的樱宁。梅应行在秦州司马府中遭暗算,但有樱宁相助有惊无险,梅毅就没有现身,也没有打扰这一对小男女重逢,不料在黄河岸边却出了变故。

梅应行没有发现尾随的樱宁,因为她修为更高已有飞天之能,樱宁没有发现梅毅,因为梅毅的修为已出神入化。但梅毅也没有发现云端上还有高人,对方发难时才拔剑出手,剑光与身形相合直斩而去——对手太强了,梅毅一击已尽全力。

云端上出手的高人就是昨夜在安阳城外现身的独孤伸,他避开了金乔觉,却被远方另一件惊动,隐匿行迹赶到了秦州。

独孤伸常年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修行,很少收传人弟子,偶尔来人间传法,也有着自己的目的,所教弟子在人间做的事情他都可以利用。独孤伸神通广大,各方面的成就都很高,所传也并非全是邪术,在人间前后收过五位传人:骨笃福、骨笃寿、骨笃禄、明崇俨、贺兰敬明。

这五个徒弟都很有“用”。骨笃禄后来做了突厥大祭司,可以用征战掠夺的奴隶与战俘的向师父献祭,骨笃寿与骨笃福在草原上成为威望如同神灵一般的萨满大巫,如果独孤伸需要人间的什么东西,只要草原上有,两位大巫一定会想尽办法替他找到。

独孤伸传授这三人的是萨满巫术,是正是邪看各人的心性,其实骨笃福与骨笃寿并没有做什么恶事。至于明崇俨与贺兰敬明这两位,在世间有才华,善用心术心机歹毒,一看就是有机会能占据高位的“人才”,干脆就教了他们魂修邪术。

独孤伸教徒弟,与钟离权那等仙家是不一样的,不讲究什么点化指引,他也有通明法眼能看透凡人所欲所求,弟子是什么心性就教什么道法,能修到什么地步也不管。他就像一个卖刀的,卖给厨师切菜刀,卖给屠夫杀人刀,同时教以刀法,只要对他自己“有用”就行,其他的后果不理会。至于弟子是否以邪术作恶,反正业力算不到他头上。

当年明崇俨被杀时,独孤伸在自我灵台世界中修行,并没有理会,明崇俨是什么人他很清楚,一定毒害过不少人,在人间被害了也正常。独孤伸已超脱轮回,没有插手人间事为徒弟报仇的念头。明崇俨自寻死路,再收一个不就得了,他只是感到有些惋惜,这个传人还没派上什么大用场,而自己再寻找一位合适的传人并不容易。

几十年后独孤伸又利用一次下界的机会收了贺兰敬明这个传人,教的还是传给明崇俨的那一套,这位传人比明崇俨悟性更好、更有野心,同时也更阴毒。

一年前骨笃福、骨笃寿、骨笃禄同日被斩,这三位传人一直率众弟子供奉祖师“骨笃大神”,就是突厥语中他的自号“孤独大神”,三人都随祖师姓“骨笃”,算是一派传承了。独孤伸很诧异,这个情况他没想到,也下界来看看人间的状况。

到人间清楚了是怎么回事,骨笃三人作战时身死而已,他也没有再理会,却被人间的战乱吸引了。独孤伸教弟子的邪术自己当然也会,这是一个使神通法力更强大的好机会啊!于是挥舞赤炼神幡,在各地战场上空悄悄收摄怨念生魂,忙的不亦乐乎。

梅校率军夜袭叛军大营,独孤伸也特意赶来了,梅校用奇兵大胜,战事远没有想象的惨烈,他很是失望,这一动念间便出手施法。那些已停手的士兵,只要心中还没真正放下杀意,又被心念激起重新投入厮杀。

这一下玩大了,惊动了幽冥教主,金乔觉带着神犬谛听从九华山赶来。独孤伸不想惹太大的麻烦与金乔觉纠缠,及时收手潜行避走。遁走之时却突然察觉——自己在人间最后一个传人贺兰敬明又被杀了。

第318回、身为剑将军死战,劝自斩天魔不从

独孤伸不是来为贺兰敬明报仇的,或者说不一定要为贺兰敬明报仇,只是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假如他此刻未下界,还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修行,贺兰敬明死了,可能他连念头都不会动一下,这种人出事太正常了,用不着大惊小怪。

但他恰好下界了,而且在骨笃三弟子死后,正在另寻合适的传人,贺兰敬明一死,他当然要来查明原因。

等见到“凶手”尤其是梅毅时,独孤伸又起了别的心思。因为梅毅与他之间已经不是普通的人间恩怨了,骨笃三大巫之死与梅毅有直接的关系,当年明崇俨也是被梅毅一剑斩杀,如今贺兰敬明送命,梅毅又在暗中参与。自己在人间的传人死绝,竟全部与此人有关!

而且独孤伸一眼就“看中”了梅毅,这样的凡人太难得一见了!他的摄魂邪术,只能摄取轮回中有灵智的众生怨念生魂,摄不了轮回之外的仙家。众生横死之时若怨念强大难消,入不得中阴光明境,就能被他的赤炼神幡摄走。

赤炼神幡中所摄的怨念生魂,在他手中可以施展一种强大的精神攻击,专门击散人的神识。如果有仙家与他斗法,他祭出怨念生魂攻击,对方要么不敌,要么施展手段击散化去,这样一来等于将这些怨念业力缠于己身,穿越天刑时谁不害怕?

怨念生魂发出精神攻击力量有强有弱,而梅毅是孤独神所见无形杀气最重的凡人,假入将这种人摄入赤炼神幡,对邪术的威力帮助最大。各方面机缘就是这么巧,独孤伸虽然很少亲手杀人,但不是从不杀生,看见梅毅他也动念了,一动念便出手。

独孤伸很狡猾,没有直接向梅毅出手,而是袭向樱宁与梅应行,既然已经动手,在场的人顺手都给收拾了。樱宁察觉不妙已无法躲闪,用全部的法力将梅应行推开,而梅毅身形与剑光合一,直斩虚空中的乌云。

梅毅一出手,旋即发现中了埋伏,对方的主要目标不是樱宁与梅应行,而是早就等着自己飞身而起。漫天触手状的烟索突然回卷,如握拳般把他围在当空不留一丝空隙。周围有无数的人形晃动,发出凄厉的声音,直冲他的神识中。

这一刹那,仿佛此生战场上厮杀的经历、刀光剑影中倒在面前那些恨毒的眼神,都化为实质的精神攻击直入灵台。是天刑到来了吗?不对,梅毅虽成就出神入化,但尚未修至世间法尽头,青帝曾断言他至少还需百年时间。

一转瞬梅毅就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周围都是在战场中惨死的含恨怨魂,被人收去不知身在何处,此刻祭出已无清醒神识,所有怨念都向他袭来。梅毅已知不敌,镂金剑光华暗淡,似乎神识要脱离身体。

梅毅毕竟有地仙成就,这一瞬间做了一个选择,大喝一声手中剑突然炸裂,身形也随着剑光炸裂而开。这是毁器之法,而且是人剑合一,炉鼎、神识、法器同时毁去。世间法不过出神入化,在人间对付地仙最怕的就是这一招,而且很少有人能够使出这一招。

独孤伸见过很多出神入化的修士,也见过擅长剑术的高手,但还第一次见到有人将“自己”也化作了剑光。甫出手时他感应到梅毅没有一丝怨念可摄,难道此人心性如此决然坚忍,毫不动念就自斩入轮回了吗?这样他可是得不偿失了。

然而结果更出乎独孤伸的预料,梅毅使用了所能想象到的最毅然的手段,炉鼎神识化作剑光直射冲出乌云,猝不及防间将锋芒所向怨念生魂斩灭了一大片,直斩到独孤伸胸前。

这最后的一剑之威,是梅毅的平生绝唱,哪怕是普通的仙人,若不及飞升避走,都有可能被他斩入轮回。可惜独孤伸不是普通的仙家,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也是修为最高的天魔之一,梅毅这一剑斩的他衣衫破碎、骨肉支离,但是一旋身又恢复了常态。

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损伤,可独孤伸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剑斩去了他很多修行心血,仙身炉鼎的损伤,赤炼神幡中的怨念生魂也散去不少。

梅毅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炉鼎已灭神识已散,他这个人也不在了,或许只留下飘散天地间一缕残神,在轮回的边缘不知去往何方。樱宁的生魂也没有被独孤伸收去,梅毅阻挡了独孤伸,樱宁倒地而亡入中阴光明境,却在幽冥世界重入轮回的前一瞬被人截了下来。

远处有一面镜子急速飞来,射出一道光柱罩住倒地的樱宁,半空中有一道酷似樱宁身形的虚影被摄入镜中。孤独神察觉到远处有强大法力波动,不止一位仙人下界赶来,其中有人修为不在自己之下。

他不想再纠缠,立时收幡欲飞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旋即看见满天银色丝光乱卷,挡住了眼前的去路。空中站着一名男子,面无血色金瞳银发,漫天的丝光是从他身着的银丝羽衣上发出,彷佛与飞扬的长发一体。

“青帝!”独孤伸喝了一句,抖开赤炼神幡停下了脚步。

青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我不认识你,你却认识我,听你这声喝,我倒能认出你了,你是他化自在天中的独孤伸。”

独孤伸一脸凝重,小心戒备道:“刚才的那几位凡人,斩尽我的人间传人,所用手段违世间法,我路过斩之亦受其业,青帝为何拦我去路?”

他倒没有隐瞒什么,仙家妙语声闻中将前因后果解说清楚,自己在人间的传人确实都被斩尽了,因为各种原因,他也并未寻仇。但最后贺兰敬明之死很特别,贺兰已受惩罚遭贬,梅应行等人却还要暗杀他,这在人间也是死罪。

梅应行等人做这件事,自己就要承担面对的后果,独孤伸恰好路过动念出手,也在情理之中。青帝是超脱轮回的高人,为何无故下界插手,难道要为凡人报仇吗?

青帝摇头道:“大将军死得其所,他无憾,我亦无欠。以我的修为心境,怎会无端插手轮回众生的仇怨?我对梅毅尚有一丝感念,若能在轮回中再见,或许动念指引,但谈不上此刻为他报仇。”

这番话的仙家妙语声闻很复杂,平常人听了甚至会觉得青帝非常冷血无情,他并不特别在乎梅毅之死,就像看着轮回众生的生生死死一样。

青帝首先解说了梅毅这个人,这一世对人对已过于刚强严酷,成仙不易劫数莫测,青帝早就提醒过他但也无法勉强。天下大乱时有此遭遇也在推演意料之中,梅毅这一生杀伐无数,临终不违本心,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青帝也告诉了独孤伸自己与梅毅的关系。青帝曾受过梅毅的恩惠,当年他还是清风仙童时,行路中经过市镇,明月打开了卖鸟的笼子将鸟都放走,梅毅抢在身前付钱给了卖鸟人。后来清风指点梅毅渡过妄心与真空,又让梅振衣给梅毅留下一枚大罗成就丹。

从仙家缘法论,青帝根本就不欠梅毅什么,就算是传人又怎么样?更谈不上为他的生死负责,轮回中的生生世世总会死的,以青帝的心境早就冷眼看透了。梅毅杀了独孤伸的传人,又被贺兰敬明的师父所杀,其中都有原由,假如与此无关的青帝再来插手,就陷入了轮回中无休止的死结,这不是超脱心境,还谈什么金仙极致,还求什么太上忘情?

青帝也提醒独孤伸,不要拿徒弟的死说事,他的那些传人在人间本就该死,不因为他们是独孤伸的传人就死的不对,哪怕是谁的传人都一样!孤独神已经看透,最后却还是动念插手了,那么对于已超脱轮回的人来说,就是他自己的动念。

独孤伸听说青帝不欲为梅毅“报仇”,反而现出了敬畏之色,后退一步道:“青帝拦我去路,又是为何呢?”

青帝看着他手中的赤炼神幡,淡淡说道:“不论你如何神通广大,在人间种此恶业,缘法已起劫数难逃。你若强作挣扎,会牵连更多轮回之外的仙家与世间众生,此业几劫几世难消,只怕陨落之后永世难脱。我不忍见之,劝你就在此自行斩灭,入轮回去吧。”

这话说的够冷,按平常人的语言就是——我不是来杀你的,是来劝你自杀的,反正你已经死定了,此时自杀对你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青帝不为梅毅报仇,但并不代表不做什么,他只谈独孤伸本人行止。独孤伸动念下界自寻恶业,已是劫数难逃,青帝拦路“劝”独孤伸自行殒身,独孤伸若不殒身,他还会继续“劝”下去,除非独孤伸能冲过他这一关,但那也等于是强作挣扎。

此时又有几位仙家赶到,就站在倒地樱宁的身旁,其中有人的修为颇为了得,独孤伸不想再纠缠,怪啸一声空中阴风四起,青帝周围有乱云涌现,化为无数巨大的白骨骷髅,张开森然巨口噬向青帝。

如果应愿在此,一定能认出这就是骨笃禄曾施展的法术,独孤伸施展开来,威力不知大了多少倍,冲破漫天银色丝光到了青帝的身前。

青帝站在巨大的白骨骷髅环绕中,身形显得很渺小却毫不动容,金击子突然飞出,化为漫天金色的棒影,啪、啪、啪一连串响声传出,就私棒槌敲核桃,白骨骷髅瞬间被打灭十几个。不仅如此,独孤伸胸前的项链上,十余枚核桃大小的骷髅珠也瞬间化为齑粉。

这种打法太厉害了,青帝不仅破了他的法术,连发动法术的法宝都给打碎了,等同敲在他的身上,梅毅临终毁器的滋味独孤伸也尝到了几分。独孤伸呼喝一声,连忙收了漫天白骨骷髅,一抖赤炼神幡,乌云翻滚带着凄厉的嚎叫声掩住了自己的身形,满天都是朦胧的人形轮廓在乌云中挣扎。

金击子祭在空中,却没有打下去。独孤伸在乌云中叫道:“青帝,你为何不出手?”

青帝的声音淡然如风:“我发愿不伤天下有灵众生,这些怨念生魂被你驱使,仍是轮回中有灵众生行迹。”

独孤伸哈哈大笑:“虚伪!你的修为如此强大,又何故自缚手脚?”

青帝:“若不如此,我也不能求证今日成就。”

“此成就又有何用?那就怪不得我了!”独孤伸大叫一声,无数怨念生魂似漫天黑烟喷涌,再度吞没了银色飞丝。凄厉之音有冲击灵台的精神力量、也有搅散炉鼎的实质之力,无数人的临终怨念叠加在一起,一般人别说面对,看一眼这个场面都得当场昏厥。

青帝没动也没还手,这在独孤伸看来如同找死一般,他挥动赤炼神幡发出了最强的攻击,旋即就发现不对劲!赤炼神幡发出的伤神法力全部被青帝施法挡回,而无数生魂的怨念攻击却毫无效果,被黑烟笼罩的青帝就似存在又似不存在。

独孤伸再一抖幡,黑烟翻滚中分出一条缝隙。青帝的身形又露了出来,他看着乌云最深处的独孤伸,金色的眼眸就像看着一条可怜虫,冷冷说道:“我亦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你这一手法术虽威力无比,对我却毫无用处。而你行此法日久,所积已深,终将反噬。”

这番话也带着仙家妙语声闻,不仅对独孤伸说,也告诉地上的其他仙人。独孤伸以赤炼神幡收摄这么多怨念生魂,在斗法时发动攻击,对方如果将这些生魂击散化去,就承受了相应的怨念业力,击散越多就承受越多,到最后穿越天刑时谁都受不了。

而独孤伸本人看似不承受这种怨念业力,这是一种人人忌讳、近乎无敌的法术攻击,但却有着致命的破绽,那就是独孤伸本人也不能将自己收摄的怨念生魂化去。他只能收不能散,否则自己也会承受怨念业力。

若赤炼神幡中的怨念生魂越积越多,超出了独孤伸的修为所能催动,只能分批祭出施展攻击,一不小心失控就会全部反噬。所以独孤伸只能在斗法时借助对手将怨念生魂化去,平时还要注意,祭出的怨念生魂不能超出限度。这些还不是最要命,更大的破绽在于两点。

其一是独孤伸的修为永远无法更进一步,哪怕法力再强大,也只能停留在“他化自在天”的境界,否则在求证灵台开辟之功的仙家劫数中,收摄生魂的怨念会全部反噬,他会连渣滓都剩不下。

其二是赤炼神幡万万不能离身落到别人手中,假如有人拿这件神器行同样的邪术,一旦失去控制形成反噬,他所收摄的生魂自己承受业力,而原先独孤伸所收摄的生魂怨念,却仍需独孤伸本人来承受反噬之力。

也就是说,假如有人夺走赤炼神幡,只要全力发动使之失去控制,同时就能灭了独孤伸。原因无他,此幡中收摄聚集的怨念生魂已经太多了。

青帝不伤天下有灵众生,亦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不还手也不替独孤伸消去业力,却说破了独孤伸最厉害的法术。独孤伸心头大骇,犹自强言道:“我伤不得你,你也奈何不了我,天下还有谁能奈我何?”

青帝摇头叹息道:“斗法中能灭你的人很多,但不值得为你这种人付出神识消散的代价,会去想别的办法。我方才已说出你的归宿,何必要等到这一天呢?此时自斩入轮回,弃了这千年修行,已是你最佳的选择,除此之外别无出路。”

独孤伸愣了愣,以他的修为,当然能够明白青帝的意思,但清楚不等于会听从,随即狞笑道:“你奈何不得我,却劝我自斩,好轻松的空话!赤炼神幡在手,天下何人能斩我?”

青帝的眼神又变了,就像在看一个死人,缓缓道:“我不为梅毅报仇,但此刻你身后有一人,定然不会饶过你。他若出手牵连就广了,人间与仙界都会受影响,而你只能有最凄惨的下场。我与他有些交情,不愿看见仙界人间更多的乱象,所以才会劝你自斩。”

身后有人?孤独神怎么没有察觉,这不可能!以他的神通,就算是金仙、菩萨也不可能在他身后不被发现,地上倒是有几位仙人一直未动。

独孤伸没有回头,心念急转也发现了青帝的“破绽”,既然他不伤怨念生魂,那么自己以赤炼神幡护身而走,青帝也留不住啊!

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青帝修为高超,我躲着你就是了!”一抖赤炼神幡裹住身形,无数怨念生魂在乌云中将自己团团护住,向着高空直冲而去。青帝果然没有留住他,漫天银色丝光被冲开,独孤伸消失于天际。

独孤伸一直嘴硬,但心中震骇不已,他是被青帝惊走的,再也不敢站在此人对面,更不敢出手与青帝斗法。

独孤伸已走,梅振衣冲上云端悲声道:“师父,您为何不让我出手?”他早就来了,在远方祭出青冥镜收了樱宁的神识魂魄,见梅毅殒命目睚欲裂,正要上前出手,却被一股移转空间的大法力牢牢的定在了地上——师父钟离权一直不让他有所动作。

第319回、临行安抚身后事,诛魔不必显宗名

梅振衣被大神通定住身形,正要挣扎,灵台中忽然听见师父钟离权的声音:“徒儿啊,我知梅毅对你来说如兄如师如父,你定然不会放过独孤伸,但冲动于事无补,亦不是仙家心境,你若想斩他,且听清原由,也看清他的手段。”

云端上孤独伸与青帝斗法,梅振衣看出来了,这位天魔的修为不如青帝。如今的仙界若论修为,很难找到比青帝更高的仙家,就算是大天尊与镇元子与他也是半斤八两。但是独孤伸的手段十分骇人,若论法力的话,真动手不在钟离权之下。

更难对付的是那面赤炼神幡,其中收摄怨念生魂无数,如果以此发动攻击,除非是青帝那种不被天下有灵众生所伤的特殊成就,否则还真不好对付。梅振衣的法宝青冥镜是对付这种邪术最佳的神器,可以将这些怨念生魂化入幽冥世界。

一个两个可以,十个八个也可以,成百上千倒也能做到,但是数以万计呢?独孤伸修行不止千年,经历的人间战乱不知几许,赤炼神幡中收摄的生魂已太多了。就算梅振衣不顾一切破了他的法术,他自己也死定了,再也穿越不了天刑,恐怕天刑还会主动找上他。

看清楚之后,梅振衣冲动之心也减了几分,仔细观察独孤伸的手段,能不能避开赤炼神幡祭出的乌云直接攻击独孤伸的本尊法身呢?独孤伸最后逃走的场面也告诉了梅振衣,这种打算几乎不可能。冲破乌云斩在独孤伸本尊法身上只能有两种情况。

一是像梅毅那样,在独孤伸抖开赤炼神幡收摄自己的生魂之时,在乌云中突然发动攻击,还要在独孤伸没防备的情况下,击散面前所有挡路的乌云。独孤伸也有通明法眼与无碍缘觉,梅振衣冒充一个凡人引他来收摄,趁他不防备突然发难的机会几乎没有。

二是锐意直进把面前的乌云全部扫开,承受多少业力不管,直至击中独孤伸的本尊法身,这样一来就是近乎于自杀式的攻击,而且不一定能奏效,因为独孤伸一样可以往后退,始终以乌云护身。

刚刚想到这里,灵台中又听见钟离权的声音:“独孤伸修为高超,更兼法力强悍,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仅次于魔王波旬,就算不用赤炼神幡,寻常金仙恐也不是他的对手,你不凭三神器合击也不能胜过他。”

钟离权告诉梅振衣实情,不能只考虑如何对付赤炼神幡,实际上独孤伸就算不用赤炼神幡也不好对付。此刻独孤伸使出了最强的手段,因为面前拦路劝他自斩的对手是青帝,如果换成梅振衣的话,恐怕用不着赤炼神幡,如果用了,梅振衣的选择只能是退避。

梅振衣不是不清醒,但眼见梅毅身死炉鼎与神识无存,心境确实乱了。想当年何家村惨案时,梅振衣也是不顾一切的往天刑冲去,被钟离权一扇子拍晕了,此刻他已修至真仙极致,定心稳固有悲悯冷眼,但见到梅毅的遭遇,这颗心无论如何也冷不下来。

刚刚想到何家村惨案,灵台中就听见了云端上青帝的声音:“你当年为斩梅丹佐,谋划二十余年,此刻欲斩独孤伸,就不能等两年吗?”

两年?听见这句话,梅振衣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关于自己在世间未尽的尘缘。玉真公主的天年也就剩两年了,这一世相伴的情份,该好好送她走。而且谷儿、穗儿历苦海劫也就在这两年间,梅振衣知道这两个自幼一起长大的丫鬟历苦海劫非常难,十有八九过不去要再入轮回。

梅振衣曾劝她们飞天成就已岁月长久,不必发愿渡苦海,但谷儿、穗儿修为到了,发愿要渡苦海成就地仙,修证清明神识长伴仙缘。梅振衣在天庭过东海时,谷儿、穗儿已在无名山庄入苦海劫。

还有儿子梅应行,今日的遭遇可以说与梅应行私自出山有关,尽管不能责怪行儿什么,但出了这种事,梅振衣一定会责罚儿子的。他心里也清楚,儿子也会深为自责,再加上樱宁的遭遇,行儿从伤痛中恢复如常的心境也需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梅振衣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自己确实成仙太快,世间的尘缘尚未了尽。接着又转念一想,成仙无非是超脱轮回,也并非无所不能,别说是他,地藏菩萨曾发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然而地狱空了吗?青帝修为之高冠绝仙界,然而面对明月的眼泪,不也是黯然离开了九天玄女宫?

这一念间想的就多了,随即收摄心神又转回云端上的斗法,无论如何,他还是要斩灭独孤伸,就像当年发愿斩灭梅丹佐一样。

但此刻的他又有了另外一种想法,云端上的青帝不欲为梅毅报仇,而是劝独孤伸自斩。自己要斩独孤伸可以说是为梅毅报仇,但仅仅是如此吗?是否也为了某种愿望呢,这种愿望仅仅斩了一个独孤伸能实现吗?

梅振衣在恍惚间还没有想明白,思考就被云端上的仙家妙语声闻打断了,因为青帝说出了独孤伸赤炼神幡邪术的破绽,就像在指点他怎么斩灭独孤伸。让独孤伸的赤炼神幡离手听上去是最简单的手段,但做起来也很难,梅振衣还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这番话却把独孤伸给吓跑了。

梅振衣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定住他,但一直想出手,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独孤伸一走,梅振衣突然挣脱了师父的大法力,钟离权微微吃了一惊,他还没有撤法,而徒弟已经自行挣脱了。

梅振衣冲上云端悲呼一声:“师父,您为何不让我出手?”其实这不是问,也不需要钟离权来回答,他只是在发泄。

独孤伸已走,想追是追不上了,修为到了这种境界,不是顺着他逃走的方向就能追到的。比如梅振衣自己,若有灵台开辟之功的修为,形迹一旦隐去,只要他不露面施展法术,想漫无目的的寻找很难。

“徒儿,你没有听见青帝前辈说的话吗?”钟离权答道,灵台中却悄然说了一句:“你如今已是一派祖师,当着弟子的面,不交代清楚不能贸然自行。”

赶来的仙家可不止他们几位,刘海、提溜转、知焰、张果都在钟离权的身边站着,梅振衣身为一派祖师,假如一句话都不交代就出去拼命,万一出了意外,那么在场的侣道传人怎么办?又要整个正一门怎么办?

晚谈亭离开青城剑派自寻了断,临走前还让云飘渺守护宗门,不要再插手世间纷乱。梅振衣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在弟子面前冲动行事,因为他不是弟子未曾谋面的仙家祖师,而是直接在世传法的上师。

青帝背手未动,看着梅振衣眼中也有安抚之色,说了一句:“方才那天魔的手段你已看清楚,自设法去斩灭他。梅毅已逝,安抚他人在先,追凶不急于一时。”

说话的同时灵台中也在暗语,只有钟离权和梅振衣能听见:“梅振衣啊梅振衣,不知你是成仙太速,还是已成仙过久,冷眼旁观尚可,一牵到自己的尘缘就心起波澜,若超脱心境已失,与那些下界自寻业的仙家又有什么两样?成仙之后,你却忘了曾经的心机手段,既在人世间用也无妨,弄死几个天魔,对你来说其实很简单!”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梅振衣,他的确成仙太速,很快达到了真仙境界的极致,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成仙仿佛又很久了,淡忘了少年时那些经历。当年他修为低微时,也是颇有手段的人,并不完全凭借神通法力办事,对于他来说,斩灭独孤伸未必需要直接与赤炼神幡斗法。

钟离权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青帝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反送风尾发来一道神念,只有梅振衣能够感应到:“若寻独孤伸形迹,可向地藏菩萨求助,菩萨自不会做你的亲随,但可借神犬谛听。这件事所牵扯的定不止一个独孤伸,整个他化自在天世界都会受震动,不要把你师父钟离权再扯进来,亦不要有显私名之欲。梅毅之死我亦动念,想看你会给一个怎样的交待?”

梅振衣在云端上目送青帝远去,这时黄河对岸跌跌撞撞飞奔来一人,正是梅应行。他被樱宁一击推出了很远,在远处感应到云端上有强大的法力波动,而此刻斗法已平静,他刚刚赶回此地,一见樱宁倒地气绝,呼喊一声将她抱了起来,抬头看见了知焰,惊惶的叫了一句:“姨娘,樱宁怎么了?”他到现在还不知梅毅已死。

云端上的梅振衣给儿子发送了一道神念,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梅应行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当场昏厥不起,一半是因为心情震撼悔恨无已,另一半是被梅振衣的神念冲入灵台直接震晕的。

梅应行醒来时已是三天后,地点在青漪三山的藏剑庐,也是梅毅原先的清修居所。他一睁眼就看见父亲毫无表情的背手站在床前,脸庞上每一道轮廓都如刀刻般凝重,他从未见过父亲有如此神情,但也明白是为什么。

梅应行挣扎着想爬起来,不料撑床的手一软就摔到了床下,旋即发现一身神通法力已失。

“莫要诧异,为父施法封住了你的神通,若你此生修行到不了真空,又过不了真空劫数,就永远无法施展神通。这是我对你的责罚,你是否有怨言?”

梅应行在地上跪下,垂泪道:“孩儿没有怨言,我私自做的事,应由我本人承担,却连累了总教头与樱宁,爹爹如何责罚我都不为过。”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也无过,但事情发生了,必须有自己的承担,所以我会罚你。梅毅已去,但樱宁还未死。”

“爹爹救了樱宁?”梅应行泪眼中发出了光芒。

梅振衣摇了摇头:“我不是救了她,而是留住了她,她虽未死,但也不算是活人。为父幼年时曾患离魂症十二年,樱宁现在的情况比我当年还要糟糕,魂魄已离,而炉鼎带伤。…我可以送她入轮回,但那样你就再也见不着她了,你们是道侣夫妻,能不能救她,全在你自己。”

樱宁被摄魂阴风扫中,阴寒之气侵入经络腑藏中纠结,虽然看不见伤口,却是相当严重的炉鼎内伤。这种伤势外人很难治,无论用针用药都需要病人本身配合,自行运转法力驱散是最合适的治疗手段,但樱宁本人做不到。

她的神识魂魄已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受了严重内伤的躯壳。但她又不是完全死了,神识魂魄被梅振衣摄入青冥镜没有再入轮回,与炉鼎肉身之间还是奇异的联系在一起。

只有将炉鼎的伤疗好了,青冥境中神识才能恢复清明,然后再去想办法神魂归位,这样才能把她完全救回来。假如炉鼎的伤没治好生机衰竭,受伤涣散的魂魄也留不住,会自入幽冥世界。

梅应行的声音有点发颤,小心的问道:“父亲的手段通天,不能为樱宁移换炉鼎吗?”

梅振衣很干脆的答道:“不能,别的人、别的情况或许可以,她这种情况办不到。…你若真想救她,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

梅应行首先需要治好樱宁的炉鼎之伤,樱宁现在的状况比梅振衣幼年时更惨,想维持她的生机都颇不容易,更何况治伤呢?只有一条匪夷所思的路径。梅振衣虽然封了梅应行的神通,但梅应行还是有修行的,可以运转内省之术,梅振衣教他服用九转紫金丹。

服丹之时,以樱宁为身外炉鼎,以内省之术切入她的全身经络,九转紫金丹移换炉鼎的药力全部化入樱宁之身。也就是说梅应行白白服用了一枚九转紫金丹,所有的辛苦都是他的,所有的收获都是樱宁的。

这还不算,服丹的过程很凶险,假如樱宁出了什么意外,梅应行会受非常严重的内伤。受再重的伤梅应行也愿意,但九转紫金丹如今只有一枚,容不得失败第二次,就算能再找到一枚,樱宁也经不起再一回折腾了,所以只能一次成功。

这么匪夷所思的疗伤手段,恐怕也只有天下外丹第一的梅振衣能想出来,将服药疗伤的心法都传给了梅应行,最后吩咐道:“先不急如此,你也是神医孙思邈的传人,先用外病内治之术尽量稳定樱宁的炉鼎伤势,待心境安稳后有十足把握再行此道。”

梅应行又问道:“炉鼎尽复之后呢,如何让她神魂归位?”

梅振衣取出了青冥镜说道:“她受伤的神魂就在此镜中,但这等玄妙法术尚非你所能知,修为不到也莫问。有朝一日我离开尘世,会将青冥镜做为梅家世代守护法器传下,你好自为之吧。”

梅应行叩头道:“孩儿明白了,樱宁何在?”

梅振衣:“樱宁不在青漪三山,她养伤的最佳地点是菁芜山庄,也是我幼年时调养的小院,你要去看她吗?”

梅应行:“我想先去祭总教头。”

梅振衣:“梅毅的灵位在方正峰上,你自行登上方正峰,莫要人扶。”

梅应行以手撑地正要起身,梅振衣又说道:“慢着,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两年不要只顾着樱宁,你娘亲天年将尽,也就有两年时光了,下个月我将把她接回芜州,她自己也希望在此离世安歇。”

梅振衣又一次离开了青漪三山去昆仑仙境接玉真公主,离山前吩咐应愿善守宗门,不要插手修行界的乱斗,更不要卷入下界仙人之间的纠纷。同时吩咐张果自回乌梅山庄陪星云师太与小思恩,待尘缘了尽之后去仙界修行。

至于刘海、梅振衣吩咐他去仙界,就在东华帝君的碧桑洞仙府外修行,那里已经建立了一处福地,将来可接引正一门飞升弟子。钟离权行走仙界时也会在彼处落脚,那里起了一个名字叫东游谷,就是当年劈山救龙隐姑之前八仙汇合的地方。

知焰与提溜转在仙界修行之地也是东游谷,但是她们仍常留在无名山庄,因为梅振衣本人尚在人世间行走。

徐妖王等人在仙界也有驻足之处,就是兜率天宫道场的外围仙界,兜率天宫是天庭圣地,青牛自不会让这些妖王在太上洞府中胡闹,但外围道场很大,也乐意与他们做个伴。肖妖王晓鸣在天庭还新找了一份差事,代表青牛金仙参加了灵珠子率领的天庭巡海护法神队,也是天庭巡海护法大神之一了。

虽说天庭巡海护法神队是各金仙派出的门人代表组成,但青牛是一位光杆金仙,兜率天宫门下没别的仙人,还好几位妖王来了,经一致讨论推出肖妖王补了这个缺。

肖妖王、徐妖王、张妖王、谢妖王等人经常来东游谷做客,易水下界寒山仙人就在附近,也经常到东游谷,至于东华帝君门下的李元中、箬雪等仙人当然是常客,与梅振衣有结交的各金仙门下偶尔也会来切磋仙家妙语感悟,东游谷很热闹。

第320回、消症百病无神药,承言万诺必妖人

梅毅死于独孤伸之手,徐妖王等人获悉,如有什么忙他们愿意帮,但梅振衣并未开口。看着各路仙家插手人间,不论是什么原因,都已经够乱的了,梅振衣不想牵扯更多的超脱轮回之人卷入这未知的业力中,连师父钟离权都不想牵连。

如果真要有什么事应一起承担的话,只有知焰与提溜转,但梅振衣连她俩都不想惊动,自从带着梅应行回到青漪三山之后,梅振衣除了做出种种安排,其余的话一句未说。

梅振衣的心情并不好,做为一位修为已达物化之境的真仙,他的灵台清澈,但并不代表他动念之后没有情绪,他已动念要斩独孤伸,感伤梅毅之死,自然心境有扰。飞天去往瑶池结界的路上,不知为何突然转向,去了关中孙家原。

梅振衣是突然决定的,事先没这个打算,他想去一趟恩师孙思邈的家乡,在石太医前祭奠先师,同时也平复自己的心境。他心中有很多情感很难在别人面前流露倾诉,不论是悲是愤,也只有在师父的遗迹石太医前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抚。

然而他来迟了,在云端上飘落时,只看见一地碎石断碑,有一位须发净白的老者伏在被损坏的石太医前放声恸哭,身后站着不少乡民,看上去大多是他的子孙晚辈,纷纷开口劝求想扶老者起身。但是那老头挺倔,喝退子孙就是不让人扶。晚辈们无奈,只得陪着老者在石太医残垣前跪下了一大片。

那位老人家今年高寿九十有五,在古代能活到这个年纪,简直就是当地的祥瑞。他有孙子二十余人,年长的孙辈也过五旬了,孙子的孙子有三百多号。在以孝道为重的年代里,这么多的儿孙一直把老人家像老祖宗一般供着,唯恐有丝毫差错。

今天老祖宗发怒了,而且伤心了,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上百儿孙也只能陪跪,只担心老祖宗忧伤过度对身体不利,毕竟近百岁的年纪了。

几位年长的晚辈正打算如果老人家再不起来,就命儿孙们强行把他架回去,就在这时,人群的后面走来一位金簪青衣道士,径自上前与那位老人家并肩而跪,倒头便拜。那位老人家一边在哭石太医,一边骂自己不孝,一边还在呵斥儿孙,突然看见身旁跪下的道士,一时间竟愣住了。

“师弟,真的是你?”白发老者一指青衣道士,跪在那里手忘记放下。

“是我,可惜我来迟了,师父留下的石太医竟让人毁了。”梅振衣一边答话一边不住的磕头,发髻上沾满了泥土,也不敢用法力拭去。

白发老者正是多年未见的曲振名,当年孙思邈身边的药童之一,他一眼就认出了梅振衣,跪在那里愣了片刻,突然一把抱住他道:“师弟啊,是我没用,愧对老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