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一个知道更多内情玄机的人,比如梅振衣或钟离权,是不会在此时劝阻李白的。长庚星君李太白谪身下界这一世,求的并不是修行神通,也不是以超脱轮回为目的,这些成就他早已拥有,就是来见证世间从未有过的这样一种人、这样一世的经历,最终堪透“适志”之心。

谪身下界不带着仙家神识与轮回之外的见知,就是以李白之身见证这一世,求发愿圆满,若这一世未能堪透,那么就在轮回中继续堪悟,这些是梅毅尚未触及的境界。一位才华冠绝千古之士,他身处人世间究竟有哪些成就能超越历史,又有哪些作为不得不屈服于历史?便是李白留下的思考。

李白到了广陵之后,果如梅毅所料,并未受到永王真正的重用,李白的献策也未被采纳。永王招李白入幕府,不过就是利用他的名望,来彰显自己的招贤纳士之心。当时兵乱并未波及江南,与北方的满目疮痍不同,江南仍是繁华富足,府库租赋堆积如山。

永王一见这个景像,就有些不想离开了,起了拥兵割据之心,在广陵止步不前。李亨当然也预料到这种可能,派人下诏命李璘回到川中太上皇的身边,而永王不听。

吴郡采访使李希言派人送来公文,诘问永王为何率军无旨东来?文中以平级对等的语气,直呼李璘之名。李璘被激怒了,认为对方“平牒抗威”,派手下将军进攻李希言,并且向四周派兵命各州服从,势力一直延伸到芜州北境的当涂一带,李白就是李璘派往当涂的使者。

北方战乱未平,皇家兄弟之间的内战却在江南打响了。但这场内战结束的很快,广陵采访使李成式与河北招讨使皇甫铣进攻永王,未及交战永王手下的将帅先叛了一大半——他们也看清了形势并不想跟着永王造反。永王身边领兵的武将只剩下了一位高仙琦,就是请青城剑派众高人出山的那位。

永王的军队在丹阳大败,高仙琦护着永王向鄱阳逃窜,一直逃到了大庾岭,最终完全溃败。永王李璘中箭被俘,皇甫铣为绝后患将他杀了,高仙琦在高人的保护下逃走。

永王本人尚且被杀,他手下的将官以及谋士自然不能幸免,大多死于乱军之中。只有李白仗着高超的剑术自保,并未死于乱军。别人能逃走,他却不能逃,他的志向是建功立业安邦定国,现在却落了跟随永王反叛的罪名。他如果逃走不再露面,这一世的罪名就座实了,莫谈什么适志之论。

李白离开乱军之后到了彭泽向官府自首,彭泽府一听来人是李白都吃了一惊,李白当时的名气很大,而他接受永王的邀请去广陵的事情,川中以及江淮一带都听说了,只能以附逆的罪名将李白投入狱中。

狱中的李白也看透了这场叛乱,曾写了一首诗言道“汉谣一斗粟,不与淮南舂,兄弟尚路人,吾心安所从?”暗指李亨与李璘兄弟。他所勘悟的并不是仅是世情,也包括这一生的志向所求,无所谓悔恨,只是悟透而已。

李白已经在狱中等死了,有很多人都向皇上谏言要杀了他。这样的一世见知,长庚星君在天上做众生观是很难感悟的,只有谪身入世自己去造就才能有所得。但朝中也有人爱惜其才,知其无辜,通过种种方式为其减罪。

御史中丞宋若思将李白从狱中放了出来,安置在自己的幕府中,但李白最终未能免罪,被长流夜郎。

一生仗剑行游清高狂放的李白何曾受过这种罪?以李白的身份名望,在流放途中并未受多少苦,他的妻子宗氏一直把他送到浔阳,沿途也有与地方官吏饮酒赋诗游山玩水的应酬,但他的心境恐怕只有自己清楚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二年三月,当时长安与洛阳相继已收复,因关内大旱,皇上下旨大赦天下,流罪以下一切放免,李白也获释了。当时他刚刚经过巫峡,接到释令之后,立刻调转船头东下又回到了江南。

至此,谪仙李太白这一世多姿多彩的见知终于完满,见证了这世上前所未遇的兴衰冷暖,只等着最后堪透一点灵犀的时刻到来。

且不说李白的去处,永王叛乱虽已平定,但引起的波折并没有消失。永王军中有青城剑派的高人相助,李亨派来的平叛部队中也有妙法门与王屋派的高人。大庾岭决战中,两派修士出手斗法了,按修行人的行止,照说乱战平定之后他们就应该收手,但积怨已深仍纠缠不休。

阵前斗法之时,掌门四季书斩了妙法门掌门彩琴,三派弟子都死伤不少。修行人的折损比起普通的士兵而言是小巫见大巫,当时这一场斗法混战剑气纵横,双方的士兵受波及死伤一片。他们并没有改变永王叛乱的事实与最终的结果,却无端增加了数千士兵死伤。

如果是普通的争执还可以化解,但一派掌门斩了另一派掌门,这仇怨就解不开了。大战接近尾声时,晚谈亭见势不可为带着高仙琦离开,命四季书率众弟子撤出斗法立刻回山。

按修行界参与这种争斗的惯例,他们只是互相斗法一般不直接向普通人出手,局面已定立刻撤出斗阵,各修士在人世间的纠纷不牵扯世外门派之间的恩怨。这是一种很明智的做法,因为修行人得神通法力的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互相厮杀,只是在修行中有自保形神的能力,在长久岁月中追求超脱轮回。

但这一次不同,青城剑派撤走之后,对方仍然没有放弃门派之间的争斗。

四季书命门下弟子护送受伤的同门先行,自己断后等待师父晚谈亭回山,经过巫峡的时候突然遭遇到三名飞天高手的伏击,这三人一男两女皆以法器蒙面,神识也探不透形容。四季书拔剑相斗,通过法器与法术认出了那三个人,分别是妙门法护法素琴以及掌门大弟子竹音,还有王屋派掌门行芸生。

四季书并开口问话,但无论他怎么说,这三人一言不发出手全是狠招,就是要取四季书的性命,与通常的修行同道之间的斗法完全不同。修行人以斗法解决争端,通常只是分出胜负而已,并不以生死杀业为目的,就如当年知焰与钟离权斗法。

四季书也明白是为什么,在大庾岭上他使出了掌门绝技裂刃飞虹术,这威力巨大的法术发出之后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混战中斩杀了妙法门掌门彩琴,然后场面就乱了,波及了太多的人。对方此刻就是来报仇的,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奋力一战了。

素琴的法器是一根白色的长丝带,在空中舒卷就像带着利刃的长虹,竹音的法器是一支七孔长笛,挥动之间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扰人神识,还能发出一波波风刃伤人,行芸生的法器是一根铁藜杖,能化出数十丈漫天的杖影,舞动之间声势骇人。

四季书修为高超不再任何一人之下,但也无法抵挡三人的合击,最终施展裂刃飞虹术重创竹音,却被行芸生的从幻化的棍影中突然飞出的铁藜杖击中胸口。四季书一声大叫从空中跌落,下方就是激流滚滚的巫峡江水。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惊呼,万千道丝光袭向空中三人,这根根丝光如同飞芒之刺追着身形缠绕。又有高手赶到了,三人并未纠缠,素琴抱着受伤的竹音与行芸生分两个方向飞速离去。

远方飞来的是孤云川掌门屡归尘,她早知四季书追随永王下江东之事,但出山的弟子都是以个人的身份而不是以青城剑派的名义,也无意将孤云川牵扯其中,所以孤云川不知详情。

屡归尘这一日在山中忽感心惊肉跳,灵觉躁动不安,总觉得远方有什么地方要出事,于是飞天赶来察看,却恰好遇见了四季书被人围攻重创。对手逃走她不及追赶,将将在水面上接住跌落的四季书。

奇丽的巫山神女峰下,四季书静静的躺在屡归尘的怀中,五官已成了淡金色,全身骨节都在发战,脸颊上却有一抹怪异的潮红。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以微弱的神念道:“阿尘,这么多年来,我只在幻境中感受你的怀抱,而今天,终于有机会…”

屡归尘一向冷艳的面孔此刻温柔无比,她想哭,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四季书的伤势极重,腑藏皆碎经络神气不行,全身的骨节寸断,那一杖虽然只点在胸口,但劲力却蔓延到整个炉鼎。四季书还没散架,是运转一身法力维持,但他这条命恐怕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我的护身仙霞刺,刺疼你了吗?”屡归尘有千言万语想说,一开口却只问出了这么一句。

四季书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无所谓了,我的炉鼎已伤无可伤,你修的这件无形仙霞衣挡了我多年,今天终于挡不住了,我能感觉到它,就像感觉到你一样。”

“是谁伤的你?”屡归尘颤声问道。

四季书的全身骨节发出一连串的脆响,这是一生内劲功力散去的征兆,他勉强能动了,抬起手握住屡归尘的手道:“我要去了,请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这一生永远不要打听他们是谁。我清修一世本有仙缘,最终惹了如此大的杀业,终究仙道难成,我不希望你也与我一般。”

屡归尘握着他的手说不开口,四季书挣扎着又说道:“你知道是谁伤的我又能如何?是我种下缘法在前,眼见天下大乱将至,又何苦将你卷入。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闭不上眼睛。”

四季书的手握的很紧,临终之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屡归尘无声的点了点头。四季书又说道:“再托你传我遗言,传掌门之位于云缥缈,青城剑派自掌门以下弟子应善护宗门,不得因我之故主动寻仇…”

说到这里他的手软软的垂了下去,没有哭声,但屡归尘的脸颊上泪如雨落。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一人无声的站在那里也是老泪纵横,正是四季书的师父晚谈亭。

晚谈亭深为自责,今天这一幕都是因为他答应了高仙琦的请求而引起,却连累了这么多人。当屡归尘将四季书的遗体送回青城剑派,晚谈亭立云飘渺为掌门,并严令众弟子不得出山寻仇,违令离山的弟子将不再具备青城剑派传人的资格。

之后晚谈亭又做了一个决定,在历代祖师像前自罚离山。掌门云飘渺知道师祖为什么要这样做,定是想追究四季书遇害的内情——他终究放不下。云飘渺也想随师祖去,但宗门传承大任所在,奉师命他只能留在青城道场。

青城剑派道场封闭,晚谈亭走了,太上护法醉剑客也随师兄一起离山,他们很清楚是什么人要杀四季书,以个人身份去妙法门做个了断,在路上遇到了行游昆仑仙境结识的旧友、碧山潭掌门元湛。

元湛来人世间游历,顺便寻找久未归山的弟子樱宁。还真巧,他曾在昆仑仙境与妙法门弟子起过冲突,听闻事情经过,也愿意与故友一起去妙法门问个究竟。

第315回、野哭几家闻战伐,天涯霜雪霁寒宵

他们到达妙法门时,因为世间其他的争斗,另一修行门派连云派恰好前来寻仇,混战已经展开,他们一来就被当成了连云派的帮手,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卷了进去。连云派此番举派而来,而妙法门已元气大伤,混战的结果是全派被灭,根本道场也被连云派攻占。

醉剑客等人清楚世间妙法门虽然并不太强大,但昆仑仙境的妙法门可是千年大派,晚谈亭、醉剑客、元湛三人并不是来灭妙法门的,他们只想质问妙法门何故伏击下杀手,这般手法非修行人所为,却卷进了这么一场门派相争,无形中也脱不了关系。

人世间的门派传承被灭,惊动了昆仑仙境中的妙法群山,有大批高人来到人世间,连云派也被灭了。妙法群山中的修士也找到了晚谈亭与醉剑客,一番斗法之后两位剑仙斩杀了对方数人自己也受了伤,与元湛一起来到了昆仑仙境的碧山潭。

这场争斗已经脱离了人世间的战乱,成了纯粹的世外高人争端,波及的范围极广,碧山潭一派在昆仑仙境中被妙法门所灭,传承断绝,惊动易水仙人下界。此事引起了与碧山潭有结交的一众散修与小门派的不满,接连争斗不休,也惊动了杨天感下界。

带领妙法群山修士前往碧山潭的是妙法门太上长老、人妙节,这位妙节长老也是杨天感早年在妙法群山的传法上师。妙节为了世间妙法门被灭之事去质问碧山,本不想波及旁人,只要碧山潭交出晚谈亭、醉剑客、元湛三人。晚谈亭与醉剑客不想连累老友,自己站出来了。

元湛哪能让两位老友如此,一定要同进退,于是发生了冲突,最终不可收拾。若不是为了保护老友,元湛可能会选择与晚谈亭一样独自离山求了断,一动念之差却累及整个碧山潭。易水仙人下界时,碧山潭已无传人。

书说两头,樱宁离开青漪三山,天下之大不知往何处去,她的心境很乱,恍惚间又回到了隐居多年的龙隐岛。此处福地仿佛没有人间岁月的痕迹,樱宁看见胡冲天的墓碑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回到了这里,旋即想起这里也是正一门所属的福地。

此处福地是铁拐师父“借”给她清修的,思前想后,这些年来自己的修行几乎全部是借助梅家。梅毅说的话让她很委屈,等心境稍定之后她也在反问自己——对行儿弟弟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自昆仑仙境中无意间结识梅应行,到如今已经有二十余年了,对于有修为的高人来说这个时间很短,其实真正相处的时日也只有三年多,但对于凡人一世而言已经相当长了。樱宁自问,假如她是一个凡人女子,愿不愿意嫁给梅应行?答案是——当然愿意!

可惜樱宁不是,也不愿意做个平凡的女子,她从小就是个修行人,一心追求修为精进神通广大,因此才离开碧山潭不远万里找到青漪三山,在她眼里青漪三山就是一座宝山,而梅应行就是打开这座宝山的钥匙。

她是有求而来,但和梅应行相处的过程中,确实也是真心喜欢他。当年李元中劝她离开芜州,却把她带到龙感岛,她一直在岛上清修没有离开,破妄成就大成真人。所行便是所愿,她愿意在这里等梅应行,也愿意与梅应行上相伴。

樱宁是个心机颇重、但天性凉薄之人,否则也不会离开碧山潭这么多年不设法回去,因为与梅应行在一起对自己的修行更有利。这并不违反门规与师命,元湛让她自己去、自己回,当她没有穿越昆仑界结界的修为时,就可以不回山复命。

梅应行长大后来找她时,手里还拿着当年那根紫藤枝,樱宁欣喜异常,觉得有莫大的幸福与满足。其实梅毅并不清楚,她是梅应行第一个女人,当年的欢爱有点像偷情,这五湖岛的朱果树下,也是她的第一次,就在重逢后的第一个晚上。

当时两人都很紧张也都很兴奋,动作略显笨拙,却感受到了此生以来最大的欢愉。

假如梅应行也是一个凡人,以他的身家地位,恐怕早已妻妾成群了吧?梅家的长辈断不会对梅应行的妻妾有那样的要求。但梅应行不是凡人,他与樱宁的关系也不仅是凡间情爱男女,他把樱宁当作自己的终生伴侣与道侣——樱宁心里清楚。

那么樱宁自己呢,定然不愿只与梅应行是如同凡人夫妻的关系,她又想做什么呢?那天战场上空中怪爪击下时,她本与梅应行并肩而立,见对方威势不可挡,立刻飘身退避,而梅应行挥紫藤枝奋起抵挡,他们两人心性中自然的选择是不一样的。

设身处地,至少梅毅有一点说的很对,那里是战场,不是其它情况下修行人之间的斗法,如果人人都与樱宁一般选择,仗就别打了!

以樱宁的心性,并未指望其他人能在生死关头不离不弃,因为她自己也做不到,对梅应行也无此要求,只要行儿弟弟平常时能对她好就行。但她很清楚,假如当时与梅应行调个位置,行儿弟弟绝对不会像她那般做的。

梅毅拦在青漪三山门前,直截了当的挑明了这一点,并没有指责她,也没有让她永远不见梅应行,只是公然表态不承认她与梅应行的修行道侣关系,至于其它的关系梅毅管不着,但做为正一门的长辈,梅毅有权不让她进入青漪三山道场。

还有一点樱宁很清楚,梅应行本人并不会因此责怪她,待他伤好之后一定会来找她的,也一定会到龙感岛上来找。想到这里樱宁也从恍惚中回过神,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回到此地,她还是在等梅应行。

樱宁有些期盼,有些遗憾,有些委屈,甚至有些愤怒。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愤怒,是难道是因为梅毅提出了自己做不到的要求吗?不对,梅毅没有要求她做什么,只是点明了她做不到什么。那一句“非道侣之行”,很是刺人。

想着想着,樱宁的心境又乱了,怎么也安定不下来,这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没什么,却是修行人的大忌。碰到这种情况,要么收摄心神安定灵台一如既往,要么堪破这种纠结以求精进转变,否则修为会止步不前,甚至有自损之危。

胡冲天的墓碑就在不远处,仿佛在无声的言语,樱宁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墓碑上的字迹,灵台稍稍清宁,有一种想到了什么却偏偏想不起来的感觉。

“樱宁,以你的修为,何故心境如此之乱?”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直接切入神识中,就像一只柔和的手安抚杂乱的思绪,让她暂时清静下来。

樱宁立刻起身回头,只见岛边的凉亭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深碧色道装上有浅紫色的流水花纹,面如冠玉五官清癯,虽从未见过本人,但樱宁一眼就认了出来,自小在碧山潭的祖师殿中就见过他的画像。

“晚辈弟子樱宁拜见易水祖师,您老人家怎会突然下界来到此处?”樱宁赶紧跪拜于地。

易水的神色不知为何很有些感慨:“我是为碧山潭传承而来,也是为你而来,刚才见你心境纷乱似悟非悟,故此开口点醒。”

樱宁:“弟子心境确实有些乱,求祖师爷指点。”

易水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在人自悟,有些心境,在人自明,为师长者只能点化,却不能替你堪破。你的遭遇我大致已清楚,只想问一句,此时此刻,你欲往何处去、应往何处去?”

樱宁来到龙隐岛,潜意识中还是在等梅应行来找她,因为她清楚梅应行一定会来的。此时听仙人祖师如此发问,突然万千感慨一时涌上心头,想明白了一件事,叩头道:“弟子离山已太长时间,早就该回碧山潭复命,祖师能带我回到昆仑仙境吗?”

易水点了点头,眸子深处有些哀伤,缓缓道:“很好,你终于答出了我想要的答案,只可惜昆仑仙境碧山潭已不在,传承门派被灭,人世间只留下你这一个传人。”

樱宁如遭雷殛,一时间竟然傻了,过了半天才直着眼神问了一句话:“这是真的吗?”

易水长叹一声,语气充满悲凉:“千真万确,碧山潭一派自掌门元湛以下皆已不在世,世间纷乱波及修士争斗,缘法复杂一言难尽。”

樱宁就似石像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很久身体突然一软,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天性凉薄却非冷血,还是有情之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年师父以及同门的音容笑貌一齐出现在眼前,诸多回忆点滴齐涌心头,一时哀恸难止。

先被梅毅拦回不得见梅应行,心境纷乱刚刚决定要回师门,紧接着听闻碧山潭已灭,天地悠悠却有一种独弃于世的感觉,无论为人为己,都不可能不伤心欲绝,这一哭就是很长时间,到最后声音都嘶哑了。

易水并没有劝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直到樱宁哭的没力气了,只剩下轻轻的抽泣,他才走过去把她扶起道:“你离山已久,当初修为尚浅,并未得传碧山潭完整的法诀,若你还认我这个祖师,认自己是碧山潭传人,能答应我两件事吗?”

“祖师请说,樱宁无不答应。”这位聪明伶俐的姑娘,此刻满脸泪痕神情已经发木。

易水:“其一,我会将碧山潭一派完整的法诀都传给你,你能领悟的我就在此地教授,你尚不能领悟的,我会留下心印,同时留下一卷《碧山诀》传于后世。其二,你莫去寻仇,此事缘法复杂也不是你所能解,前事已如此,后代传人莫重蹈覆辙。”

易水仙人没有带樱宁走,而是留在龙隐岛传授樱宁法诀,亲自指点她的修行,回答各种疑惑与修行中遇到的问题。有些仙家法诀还不是樱宁此时所能领悟,易水在她的灵台中留下了心印,并留了一卷《碧山诀》。

有很多修为境界是不能用文字直传,但并不意味着经卷无用,否则佛陀也不会留下那么多经文。经诀中描述的境界只有修为到了一定地步才能有切身的感受,这在修行中叫作“证”,未证果而空谈不是真修行。对于已入门者,有了这一派的修为根基,当师长不在也未受心印时,经卷是印证修行次第最好的指引。

易水在龙隐岛上待了三个月,尽传法诀后离开,而樱宁遭此变故心境沉静了不少,又在龙隐岛上清修了一年。这一段时间她的修为精进神速,人也有了很大的变化,究竟什么地方变了,却很难形容出来。

易水让樱宁答应莫再寻仇,自己离开龙隐岛之后却去了昆仑仙境妙法群山,哪怕身为仙人,他也毕竟动念了,不解此事不欲回头。如果他留下传承于樱宁就回仙界,恐怕也没有后来的遭遇。

易水以仙人的身份找到了妙节长老,责问他何故灭碧山潭一派?其实妙节老长率众弟子前去碧山潭,本意也不是要灭了门派,这是修行界的大忌,他不过是要追究参与世间妙法门被灭事件的元湛、晚谈亭、醉剑客三个人。

但当时碧山潭弟子群情激愤,最后纷纷出手,场面已经失控了,导致了这么一场变故,很难说责任全在妙节长老,但也不能说他没有责任,毕竟碧山潭被灭是事实,怎么解释也是多余。易水要求与妙节之间以仙人的身份斗法了结,败者殒身入轮回,由不得妙节不答应。

约定的斗法地点在远离妙法群山蛮荒之中,这一战的结果是妙节败了,被易水仙人直接打入轮回,易水随后离去不知所踪。杨天感的师父被斩,他悲痛之余也四处寻找易水。

人间乱相四起,不及一一叙述,再回头说梅效。他率大军投奔大唐兵马副帅郭子仪麾下进军长安,叛军节节败退,当年九月收复了长安。

长安战事顺利的同时,南霁云所在的睢阳城打的却异常惨烈,可以说睢阳守卫战是安史之乱中最为惨烈的一战。因为西线战事吃紧,叛军更加希望能向方江淮一带拓展腹地,轻骑远袭已经失败,接下来采取了稳步推进的战略,而扼守江淮的睢阳成了最重要的战略咽喉。

连同南霁云带回的两千援兵,睢阳城中只有六千军马守卫,前后面对的十余万大军的围攻,在张巡的指挥下,从去年一直坚守到这一年的十月,到最后城中粮绝,战马、树皮、甚至连老鼠、麻雀都吃光了,全城只剩下了四百人,终于被叛军攻破。

守城总指挥张巡、睢阳太守许远、大将南霁云等皆誓死不降,最终以身殉城。虽然城破身死,但从战略意义上来说,睢阳守卫战相当于一场大胜,它成功的牵制了大量叛军,同时阻止了叛军南下江淮。

叛军虽然攻占了睢阳,但已经无暇南下了,一个月前郭子仪大军攻下长安,趁势挥兵东进,就在睢阳陷落仅仅三天后,河南的节度使张镐率军赶到收复了睢阳,又过了七天,梅效随郭子仪率军收复了洛阳,至此两京光复,叛军只能向东北燕地逃窜。

就差了三天啊,张巡、南霁云等人之死令人扼腕叹息。虽然安史之乱未平,其后战事还多有波折,但至此大局已定。当年十一月,太上皇李隆基从蜀中回到了长安,早已物是人非。

梅效在军中听闻睢阳城破,南霁云殉国,于洛阳城中泣血痛哭,他深恨自己没有来得及去援救睢阳城。当时他从长安出发攻打洛阳战事正紧,不可能擅自领兵离开,他同时也深恨另一个人,就是睢阳城破之前见死不救的御史大夫、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

贺兰进明原为北海太守,当初李隆基下“分制诏”时,李亨已自行登基,贺兰进明在新皇李亨面前说了一段很有挑拨意味的话:“圣皇于南朝分制天下,以永王为江南节度,奉诏之臣虽于圣皇似忠,于陛下非忠也。”

他口中的圣皇当然指的是李隆基,陛下指的是李亨,认为分制诏只对太上皇有利,对陛下李亨并不利,应该立刻采取对策。这番话说到了李亨心坎里,急令永王回川,永王暂时未从,李亨立刻就下达了讨伐令。

贺兰进明因此得到了李亨的赏识,被提拔为御史大夫,后来又被提拔为临淮节度使,睢阳城也在他的辖下。

张巡身边的将军南霁云勇冠三军,有万夫莫挡之勇,当睢阳城危急之时,南霁云带领三十名重骑勇士杀出重围,向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求援。他请求贺兰进明发军援救,就算不能亲自发兵,借给他一支军队也行。

但是贺兰进明没有发兵也没有借兵,至于原因,有人说是贺兰进明害怕叛兵势大,不敢率兵援救被重重围困的睢阳城;也有人说贺兰进明妒忌张巡在睢阳守卫战中建立的声望与功业,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这位临淮节度使。

第316回、壮士箭穿临淮塔,不灭贺兰恨未完

贺兰进明还做了一件令人深为不耻的事情,既不发兵求睢阳,又见大将南霁云勇猛善战,希望把南霁云留下为自己所用,设宴款待南霁云,席间的酒菜十分丰盛,劝他莫要再回睢阳送死就留在临淮自己军中。

南霁云离席流泪道:“我来时睢阳城中已断粮月余,虽食且不下咽。”说着话拔出佩刀自断一指明志,出门上马告辞。

贺兰进明这个人做事也太损毒了,睢阳危急不发兵相救,求援的南霁云来了,一看将才可用,居然想把他留下也不要再去救睢阳。

临淮城门边有一座砖葺的佛塔,南霁云出城时突然回马射了一箭,这一箭深深的插入了塔砖中,他指箭发誓道:“破贼之后,必杀贺兰进明,此矢为志!”然后回到睢阳守城,直至城陷身死,可惜他没有办法完成必杀贺兰进明的誓言了。

梅效是梅六发的儿子,三岁那年被梅二南收养,而南霁云是梅五中的弟子,比梅应行大几岁,比梅效年轻很多,他们几人虽然不是亲兄弟,关系却情同手足。

收复洛阳后,梅效因军功被封爵为西河侯,想起功劳更大但却身死睢阳的南霁云,怎能不恨?受封赏的当天,他就以西河侯的身份上书弹劾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告此人失职乱事、心机险毒。梅效恨不得能亲手剁了贺兰进明,但他身为大将仍在军中作战,不可能擅自斩杀朝中大臣。

皇上李亨对贺兰进明还有回护之心,梅效的奏折未予处置,军中将士多有不满,连郭子仪也上书弹劾。叛乱未平需要军心稳定,贺兰进明引起了军方的仇视,就算皇上有心偏袒他也不得不处置了,将之贬为秦州司马。

消息传到芜州,这时梅应行早已醒来,修为法力也正在恢复中,蓝采和的疗伤手段和用药自然高明,他的修行不仅未受影响,在伤势缓慢恢复的同时反而更有精进。梅应行接到了北方梅效的捷报,同时也听说了南霁云的死讯,对贺兰进明恨的咬牙切齿。

当初跟随南霁云杀出重围向贺兰进明求援的三十名勇士几乎全是梅家子弟,睢阳城中也有三百多名梅氏子弟殉城,南霁云曾在临淮的砖塔上留了一只箭,发誓要杀贺兰进明,如今已成为遗愿。梅效身为大唐西河侯不方便亲自动手,可梅应行打算替南霁云完成遗愿。

梅应行伤好后就要离开青漪三山,镇守山中的梅毅问他往哪里去?梅应行回答去找樱宁。梅毅叹了一口气,告诉他当日在齐云峰下拦住樱宁的经过,又问道:“你真想去找她吗?”

梅应行点头道:“是的,我要去找她,我明白总教头为什么不让她入正一门,她做的事确实不是真正的修行道侣所为,但我也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并也不曾责怪她。…更何况就算不为道侣,她也是我的女人,不仅仅是朋友。”说到最后一句头已经低了下去,脸也红了。

梅毅一摆手:“那你就去吧,你的私事我管不了,外面很乱,要小心。”

梅应行没有告诉梅毅自己要去杀贺兰进明,只说去找樱宁,他也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离开了芜州。以他的修为虽不能与世外高人争锋,但在乱世之中自保足够了,如果只是去找一个人,乔装打扮行走世间应该没什么危险。

只要他愿意,青漪三山中有的是帮手,梅应行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杀贺兰进明?这牵涉到自古以来人世间与修行界约定俗成的两条惯例,听上去似乎有些矛盾:人世间的惯例是战阵之中不记私仇;修行界的惯例是修士私斗不牵师门。

大战之中不谈什么私人恩怨,千军万马的混战有一个人战死了,这不是仇杀也不是个人当时能左右的。从另一方面说,若修士以个人意愿争斗,不要以所出身门派的名义,自己的事不能把世外师门都牵连进去,修士上人间战场也应以私人身份。

换一种通俗的说法——某个和尚做的事、说的话,是否合于佛法精神与人间法度,在于他自己的修行,而与佛祖无关。

近年修行界发生的一系列风波乱象,大多与这两条惯例被打破有关。梅应行欲擅杀朝廷命官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是他私人完成南霁云的遗愿,与与他在修行界的身份无关,他也不想扯上别人。梅应行打算先杀了贺兰进明,再去找樱宁。

他首先北上来到了满目凄凉的睢阳城,悼念祭奠南霁云以及殉城的将士,然后悄然离开。第二天上午,临淮百姓突然发现南霁云将军射在佛塔上的那一只箭,昨天夜里不知被何人取走了。

贺兰进明四旬年纪,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才子,满腹经论所做诗文也很有名,学问不错可惜为人心地不正、心机歹毒。他投新皇李亨所好,挑唆兄弟反目江南内战,终于爬上了高位,又被弹劾贬为秦州司马。调任秦州之后,贺兰进明仍在琢磨东山再起之计。

古时秦州位于河西甘肃一带,是通往丝绸之路的要地,历史悠久,据说是上古青帝伏羲的故乡,在唐代很繁华。这一天上半夜,新任秦州司马贺兰进明正在书房中读史,突然案上的烛光跳动了几下,隐隐发出绿色。他握卷的手微微一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不动声色的继续看书。

室内无风,烛光忽凭空跳动,屋子里一片昏暗,接着又恢复了明亮。贺兰进明抬起头,忽然发现桌案对面站了一个人,是个身材矫健的男子,黑纱蒙面右手中拿着一根树藤,左手拿着一支箭,箭簇上已有斑驳的锈迹。

贺兰进明推案大惊道:“你是何人,是怎么进来的?”

梅应行沉声道:“司马大人莫问我是谁,你还记得睢阳城之围、南霁云之誓吗?我是来替南霁云向你索命的!”

贺兰进明向后退了两步,将椅子给撞翻了,朝外惊慌的大喊:“来人呐!”

“不要喊,没用的,这座司马府中所有的人,包括你的家眷与护卫都睡着了,明日五更之前不会醒来。”梅应行冷冷的说道,他是用药高手,让整座府邸中的普通人都昏睡一夜自然毫无问题。

门外是沉沉的夜色,并无一人答话,贺兰进明面如死灰,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哀求道:“睢阳城之难不能怪我呀,我也十分敬重张巡、许远二位大人,但皇上有令命我死守临淮不得有失,职责所在无法分兵去救。我爱惜南霁云将军的勇猛,曾想保他性命留在身边,可惜他不听。…壮士饶命!”

贺兰进明跪在地上求饶辩解,猛一抬头发现那位蒙面人好似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一言不发摘下身背的一张弓,控弦搭箭缓缓对准了他。这是一张军阵中的硬弓,这么近的距离可以将没穿铠甲的贺兰进明射个对穿。

“壮士饶命,您无论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贺兰进明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人趴在地上求饶。

梅应行:“我什么别的都不想要,就是要你的命!”

贺兰进明:“壮士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与南霁云是什么关系?”

梅应行没有再回答,手中弓弦一声崩响,这一箭射了出去。恰在此时异变陡生,桌案上的烛火突然变成了幽暗的绿光,室中一片黑暗,只听“铮”的一声,这一箭钉在了砖地上没有射中贺兰进明。

说时迟那时快,以神识灵觉视物,只见贺兰进明已经飘在了屋梁上,两臂长开如一只怪鸟,口中念念有辞,案上的两盏烛火突然喷射而出,就像两只绿色的怪臂,一左一右摄向梅应行。梅振衣猝不及防,挥舞紫藤枝原地旋身,周围飞出许多紫色花朵形状的光芒,旋转抵挡怪手袭击。

绿色的烛火象两只扭曲的大手,将紫色花芒一一碾碎,一道惨碧螺旋已经缠绕在外围让他无处可退,另一只怪手已经抓到身前,绿色光焰中还能听见凄惨的哀号声,就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直透神识。

梅应行大意了,万没想到贺兰进明也是一位身怀神通的异士,学的不知是何种邪门法术,修为不在他之下。一开始跪在地上求饶让他放松警惕,最后一刻才突然发难,此人心机也够阴险的,梅应行差一点就栽到他手里,若不是有人帮忙的话。

贺兰进明飞扑到半空,施展邪术攻向梅应行,眼看对方不敌他正在得意,上方的屋顶突然碎开了,无数瓦片如箭雨激射而下,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喝道:“找死!”

仓促之间贺兰进明身上的衣服就像充气般鼓了起来,将激射的瓦片弹开,还没等他有别的动作,一根碧绿的空桑杖击下,正打在他的后心,他大叫一声落地。而钉在砖地上的那支箭也被隔空法力拔了起来,调转箭头向上,正好把贺兰进明扎了个透心凉,吧唧一声当场殒命,只有鲜血汩汩流出再也冒不了坏水。

案上烛光已灭,缠绕住梅应行的惨碧怪手也消失了,梅应行没有理会贺兰进明的尸身,而是欣喜的惊呼一声:“樱宁姐姐!”一纵身就从屋顶那个大洞跳了出去,星光下的屋脊上站着一个人,正是一年多未见面的樱宁。

“我想去龙隐岛找你的,没想到你却来了,今天好险,我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梅应行一把抱住樱宁不松手。

“行儿弟弟,你也太大意了,不知修行人的心地也能险恶如此!…嗯,你身上阴寒之气好重,快找个地方去服药调息。”樱宁在梅应行的怀中说话,突然感觉到梅应行受了暗伤。

梅应行此时才感觉到周身有些发寒,一股阴气往经脉中侵入,神识中总有隐约凄厉的回音,刚才猝不及防间被那惨绿色的烛焰沾了一下,这法术竟然如此歹毒,赶紧趁着夜色与樱宁一起离开了秦州城。

樱宁怎会出现在秦州司马府,而且恰好救了梅应行?她是一路跟来的。易水仙人在龙隐岛传法三个月,樱宁又闭关修行了一年,修为大进已有飞天之能,离开了龙隐岛。她不准备待在这里等梅应行来了,不论将来的打算如何,还是想主动去见一面,行儿弟弟完全无恙她才能放心。

她来到芜州恰好看见梅应行离开青漪三山,应该是去龙隐岛找她,樱宁刚想现身见面,却发现梅应行不是往西走而是往北去,看方向不是去龙隐岛。樱宁莫名有些伤感与失望,于是没有现身却跟着梅应行一路北上了。

她亲眼看着梅应行在睢阳祭奠,又趁夜到临淮拔走了一支箭,打听一下当地发生的事情,聪明的樱宁立刻猜到了梅应行想干什么,又不远千里暗中追随他到秦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贺兰进明暗算梅应行,自己却中了樱宁的暗算,入幽冥世界了这一生的帐去了。

就在梅应行与樱宁杀了贺兰进明的这一天上半夜,河南安阳城外有一场激烈的厮杀,梅效率军夜袭叛军大营,营帐中到处都是雄雄大火,无数人马在火光中厮杀,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哀嚎惨叫声响成一片。

这时一片漆黑如墨的乌云飘来,翻卷着越来越大、越来越低、越来越浓,遮住星月光辉笼罩了整个战场的上空。有阴风在战场上扫过,有许多受伤倒地的士兵被这阴风扫中打了个激灵,痛楚感瞬间消失了很多,似乎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刺激,从地上爬起来举起刀枪又继续砍杀。

梅效出奇兵以火箭烧营,趁夜偷袭得手,对方军心已溃眼看将大获全胜,乱军中突然喊杀声又盛,那些本来已无退路准备投降的敌兵,不知何故又开始毫无意义的拼死作战,双方的伤亡都突然增加了,这情况出乎梅效的预料。

发生变化的不仅是敌军,梅校手下受伤已撤出大战的军士,怎么也纷纷爬起来往前冲呢?

第317回、幡卷阴风生造业,魂归无处话孤独

云端上站着一个人,全身肤色焦黄,穿着一件袈裟不像袈裟、长袍不像长袍的斜肩露右臂的袍子,胸前挂着一串骷髅项链,上面奇异的人骨骷髅只有核桃般大小。他长着鹰钩鼻,深深的眼窝,披肩头发一缕一缕在风中蠕动,相貌形容不出的怪异与吓人。

他手中抖动一面暗红色的长幡,随着幡面奇异的卷曲,战场中阴风卷起不断升向高空,他脚下的乌云涌动成各种形状,就似无数的人形在挣扎。如果梅振衣见此场景,一定能想起一个人和一件法器,就是当年设计陷害梅家的明崇俨与他那杆炼魂幡。

明崇俨曾是左游仙的弟子,梅振衣也曾问过左游仙,那种摄人生魂的邪术是不是他教的?左游仙说不是,想必是明崇俨后来又另拜了师父。

书中暗表,明崇俨又拜的师父,就是此刻战场上空的男子,他名叫独孤伸,自称孤独大神,有“他化自在天”的修为。他在人间传授明崇俨这等邪术,并不是白给,而是要求明崇俨以炼魂幡摄生魂,将来再交给他所用。

明崇俨并不清楚自己被这位“师父”利用了,亲手害了很多人,就算有他化自在天魔的修为,也受不了穿越天刑的业力。孤独伸本人很少亲手杀人,以邪术收生魂怨念得到强大的法力只是他的法术手段之一,对本身境界并无帮助,平时并不总是如此,而人间战乱之时是最好的收集机会。

正在施法间,独孤伸忽然神色一惊,收起红色长幡化为一道青烟飞走,没有在理会犹在涌动的乌云与厮杀的战场。他走得很急,法术余波尚未散尽,仍有未及摄去的生魂聚集,若是有其他高人寻来,可以掩护他遁走的行迹。

独孤伸刚刚离开,就有一名僧人神色凝重踏云而来,身边一只毛色油亮、尖耳竖起的黑狗也是四蹄凌空而行,正是金乔觉与他的护法侍者神犬谛听。

“妖魔已遁,谛听,可知他来自何方?”金乔觉在独孤伸刚才施法之处驻足问道。

谛听原地转了一圈,以仙家神念回到:“此时不知踪迹,他叫独孤伸,来自佛国之外的他化自在天,是一位天魔。”

需要解释一下,“他化自在天”不仅是一种修行果位,也是一种特殊“世界”的称谓。前文提过,所谓“他化自在天”果位,是法自我愿心之道,所见所历一切都要依自我愿心去化转,观世人如肉团,观世间如自我灵台。

与“各乘天”果位类似,“他化自在天”也有在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开辟之功,造化只是属于自己的灵台仙界,真真切切可以随意出入。若就在灵台开辟的世界中修行,本身倒也谈不上什么善恶正邪,若最终堪破正果,未尝不可由魔入道,成就金仙、菩萨。

这种灵台世界可以独自孤悬,也可依附于既有的仙界,利用他人灵台见知与自己的感悟相通之处,得到更好的开辟之功。但实际上它只能依附于无量光开辟的佛国,这些奇异的“世界”环绕佛国统称为“他化自在天”,它们算不算是仙界的一部分?严格的说起来不算,只是开辟者自己的世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