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明白自己救不出龙隐姑时,利用那稍纵即逝的一瞬机会进入了龙首山,进去容易出来难,他选择了也被镇于山中,陪伴龙隐姑一起度过余下四百多年的时光。

波涛经年不止的东海忽然风平浪静,千里寂寥无声,就连龙王敖广也露出了感佩的神色,其余众仙更是良久无言。

第一个开口打破平静的是提溜转,这小鬼激动的都快哭出来了,颤声道:“我受不了,太感人了!胡春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就进去了…。”

知焰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应该替胡春高兴才对,应为便是愿为,他终于飞升成仙,如愿来到了龙感的身边。”

青帝金色的眸子望着远方的龙首山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一转身朝杨戬道:“你猜错了!”——这句话在场所有的仙家都能听见。

杨戬一愣:“我并没有说出猜测,青帝前辈为何说我猜错?”

青帝未答话,灵珠子却问道:“二郎师兄,你究竟是怎么猜的?”

杨戬叹了一口气:“我猜测若胡春救不出龙隐姑,会设法向大天尊请求,象张伯时一样继任龙首山神,看在场众仙家的情面,大天尊也会答应的,但胡春没动这个念头。”

青帝又朝徐妖王道:“青牛应该已告诉你胡春救不出龙隐姑,你居然猜对了,难怪会把玉骨扇给他。”

徐妖王一耸肩膀笑道:“这样的善事,不做白不做,帮他们小夫妻一把,玉骨扇本来就是大天尊的。”

梅振衣站在海中朝天默语道:“大天尊,你女儿真的找对人了!”就在此刻,神识中突然传来青帝的一声低吼:“梅毅!”

第311回、梅效跨江挑罗比,樱宁毒计烧骑军

自八仙过海起,至胡春进入龙首山与龙感姑相聚,人间的安史之乱已经平定,曾率军阻止叛军南下,并在郭子仪麾下攻进洛阳的将军梅效功勋卓著,被封为西河侯。关中的战乱虽已平定,但世上高人之间的纷争却愈演愈烈,天庭东海边的诸位仙家自然没有参与人间的争斗。

胡春进入龙首山后,青帝正在与徐妖王说话,人间的梅毅却出事了,地仙之身被斩灭,神识涣散重入轮回。怎会出这种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就在李亨自行称帝架空父皇李隆基的第二年正月,安庆绪杀了双目失明的父亲安禄山,篡大燕皇帝位。于此同时,叛军将领史思明进攻太原败于李光弼,叛军北方战事受阻图谋南下,派突厥将军阿史那承庆率两万骑兵渡过黄河,进犯至徐州、亳州一代。

阿史那承庆南下时,永王李璘刚刚到达彭泽,尚在整顿久未成军的彭泽水师,远水救不了近火,各州无首江淮震动。这时梅效率领芜州军兵与地方民勇跨长江北上出战,听闻芜州出兵,附近的州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派临时调集的军马与民勇支援,渡江之后未到淮河,梅效麾下已有六万军马,包括芜州、和州、舒州、润州、滁州各地之兵。

梅效的兵力虽三倍于敌,但大多是临时集结未经操练,他命令手下一批懂兵法的亲随花了很大精力演练军阵,挑选其中懂武艺、会骑射者,勉强编成一千重骑、八千轻骑、三千陌刀队,三千弓弩手,另外还有一万水师,其余三万余人编成刀盾与长矛相配合的步卒方阵。

这已经是江南一带仓促间能集结的所有军事力量了,演练了不足一月时间,刚刚掌握随军旗与金鼓的号令指挥,各战阵之间的进退配合。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梅效心里清楚,这支部队不可能在开阔地带正面抵挡住两万突厥骑兵,只要对方一个冲锋,前面阵型一乱,后面没有作战经验的大部人马很可能会溃散。

仓促成军之后,叛军已经开拔到淮河北岸,梅效也率军渡过了长江向淮河南岸逼近。六万人的军队需要后勤支持十分庞大,后方有十几万民夫在各地官差的指挥下筹集、运送粮草军需。还好江南各州富庶,钱粮倒是不缺,就是组织、协调起来很复杂。

军事上的指挥当然是梅效,但这支军队名义上的首领是梅应行。梅应行年纪虽然不大,但有父辈的光环余荫在,同时军中最骨干的力量来自梅家子弟,只有他才能镇的住场面,也可稳定军心。

在芜州时,关于是否跨江迎敌还发生过一场争论,樱宁认为芜州之兵只能据城自保,带着一批没打过仗民勇过江等于送死。而梅效指着图册道:“仅芜州一地之兵自然不可迎敌,但如今各州慌乱,淮南道无法整军合力,正缺志士登高一呼,可乘机收聚附近各州兵马,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樱宁才不在乎世间谁跟谁打仗呢,只是为梅应行考虑,指着地图又说道:“芜州梅家精壮两千人在军中,你带着他们渡过长江,一旦失利将无退路,这是要效仿楚霸王背水一战吗?”

梅效摇头道:“突厥大部早已不成气候,依附叛军作乱凶残成性,此番南来首先是劫掠财物、人口、军需,带不走也会烧杀不留于敌。他们若败自有退路,无非再回草原,而江淮民勇为身后家园本就无路可退,你还不清楚这种狼兵过境之后是怎样一副凄凉场景。”

一直没说话的梅应行突然拍案道:“过江!战力本就不如,再不聚众激扬斗志,仗还怎么打?”

事情果如梅效所料,以过江迎敌之举为号召,短时间内集结了一支大军,起码可以一战了。听涛山庄接到了芜州刺史于文摩的信,也派了一位修士宇文登带着两个侄子于文龙、于文虎赶到军中。个别修士在千军万马阵前起到作用并不大,但适合传信、侦察、护卫大将、刺探军情。

梅应行没有上过战场但也读过兵书,过江之后曾对梅效说道:“兵书有云,敌半渡之时前锋立足未稳,首尾不能呼应,袭之最佳。我们是否应该派轻骑兼程赶到淮河岸边,趁对方渡河时攻击?”

梅效摇头道:“阿史那承庆在安禄山麾下久经战阵,岂能不知兵法?所谓半渡夹击须拥有地利,常在敌方不备或不得不渡之时,于敌军冒险强攻或撤退时最佳。我们的轻骑战力不足,后面大部军马无法同时跟上,又不能左右对方在何时、何地渡河,疲劳袭远恐前锋先溃。只能合军推进,择地利迎敌。”

过了两天,侦骑回报,阿史那承庆大军已在濠州渡过淮河。当时选择的地方两岸视野开阔,不适合发动伏击,夜间派人泅渡过河探查周围地形与敌情,在高处建立烽火寮望暗哨,天明集结附近所有渡船,架上箭楼急渡,在南岸护住滩头阵地,火速搭起浮桥,骑兵并不下马快速冲过了河。

而这时梅效大军刚刚进入濠州境,离淮河还有三百多里,确实来不及夹渡迎击,若只派轻骑冒进,恐怕很难取胜。如果前方士气一失,后面的仗就难打了,因为手下这些兵根本就没打过仗。

敌兵过淮之后,沿运河南下,却没走水路,而是沿运河边的官道在陆上行军。可能是因为骑兵上船比较麻烦,而突厥士兵大多不熟水性不习惯坐船。推测他们的行军方向,应该是攻占润州。

润州是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连接长江之地,江南赋税、钱粮、贡品、商贸货物运往北方的中转站,那里囤积了大量钱财与各种物资,人烟也最为稠密,聚集了各种商铺、作坊、手工艺人。无论是从战略角度考虑,还是仅想兴兵掠夺,润州都是叛军必攻之地。

闻讯之后,梅效下令停止前进,全军往后退了五十里,在官道前方扎下营寨,粮草辎重都运入到大寨后方的天水县。撤退的同时,沿途悄悄留下了三百名擅长潜伏的亲兵,不知不觉的逐个消失于密林、河沟、芦苇荡中。

他们有侦骑对方也有侦骑,这么大的部队行军不可能隐瞒,对方肯定知道他们的动态,但是六万大军闻敌撤退,路上陆续“丢”了三百人,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这三百人都是梅家亲信子弟,换了便装做樵夫、猎户、渔民的打扮,带着三天的干粮,分散潜伏在官道西南方的密林与芦苇中。这些人撒出去之后,别说敌方,就连梅应行自己也无法都找出来。

敌兵渡过淮河一天半之后,就达到了距梅效大军三十里之外的地方,沿途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他们每人都不止一匹马,军需大多靠劫掠补给,因此行军极快、机动性很强。

两万骑兵在官道上行军,分前、中、后三军,绵延二十里,前方就接近敌营了。侦骑回报,唐军离城扎营,已经在大营外摆开战阵,突厥前锋将领阿史那罗比下令前军放慢速度,收拢队形,列成冲锋阵形,同时派人回报中军主帅承庆。

叛军显然没有把前方的江南兵马放在眼里,不怕打遭遇战,而梅效手下军卒都有些紧张,大阵之中有不少人握刀的手都出汗了。照说此时应该趁着对方立足未稳,战阵未完全摆开时,派重骑沿官道进击才对,但梅效却按兵未动。

不知是因为害怕手下的军队放出就无法收拢,还是在等待更好的战机,中军旗下的梅效一直在眺望远方。

地平线上传来号角声,紧接着是马蹄奔腾声,地面隐越在震颤,敌兵先锋在三里之外列成几路战阵,纵马飞奔过来,冲锋加速以发挥铁骑最大的威力,远远可看见烟尘四起。

阵中鸦雀无声,就听当啷一声,后面有个年轻人也许是太紧张了,手中的盾牌倒在地上,赶紧又拣了起来。这时不得不有所动做了,一直在吹的西南风忽然变大了,梅效一举手,中军旗左右挥动两下,战鼓声擂响,弓上弦、刀出鞘,三千陌刀手列队,随着战鼓节奏踏步前行引领中军。

刀阵之后是三千佩刀弓弩手,弓手搭箭、弩手上弦,按号令斜指向天空。又有一百弩手骑着马在队伍的最后盯着前面的战阵,只要有人临敌逃窜乱了阵型,立刻就一箭射杀。

轻骑兵摆开在中军的两侧,可以随时包夹冲出,刀盾与长矛步兵方阵列在骑兵后方,一千重骑兵集结在战场左侧,远离运河的方向,这样有最大的开阔地带可以冲击。雷鸣般的战鼓声响起,似乎震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众兵将的紧张之心淡去,随着整齐的踏步节奏变得越来越兴奋。

就在这时,阿斑发生一声大吼,带着穿云破空的冲击之力传遍数十里,近处有几匹马受惊发出长嘶,竟然将背上的骑士摔了下来。

阿斑的吼声传了出去,地平线上已经看见对方的骑兵,就在这时,敌军的左侧升起一股浓烟,紧接着又有一道道浓烟升起,一直延伸到远方。——叛军前锋列队冲出来了,但是中军与后军却乱了。

需要介绍一下这里的地形,天长县以北水系沿运河很发达,沿途有成子湖、洪泽湖、白马湖、高邮湖等大大小小湖泊无数,到处芦苇丛生,只有沿运河的官道可以通行大队骑兵。而到了天长县城外是一片适合大军会战的开阔地带,梅效就列阵在这里等着。

梅应行留下的那三百人,就躲在官道西南侧的芦苇荡里,分散潜伏大约三十里。这两天刮的是西南风,而官道的另一侧是高邮湖,听见阿斑的吼声,他们同时动手引火,点燃了附近的山林与芦苇丛。

初冬草干,火借风势蔓延,向着官道方向烧去,到处都是浓烟滚滚。火攻这一招是樱宁出的主意,其作用有三:其一是三十里路皆有浓烟起,敌军不知有什么埋伏,定然分心慌乱,短时间不能集结全部力量与梅效作战。

其二因为紧邻官道旁很多地方就是树林与芦苇丛,烟火袭来,大军没地方退避,另一侧就是高邮湖,躲到湖边就算烧不死,还怎么整军作战?其三就算人可以避烟火不乱,但是战马难免被烟火所惊四散逃窜,战马一乱军阵也就乱了。

几十里路旁不可能都是芦苇和山林,但只要乱了突厥大军就有机可趁!这一招可够狠的,也果然凑效了。

行军防火攻是个常识,突厥军马沿途戒备,道旁有密林和大片芦苇时也分批行进加快速度,并没有发现敌踪出没。但谁能想到对方会在一里外的地方,沿路几十里数百处同时放火呢?沿途道旁还有几十座村庄,虽然老百姓都逃走了,但是房舍田园都在。

威胁最大的并不是火,而是随风飘来的浓烟,战马熏得睁不开眼,发出阵阵嘶鸣四处乱窜,军中首领大声呼喝部下,好不容易收拢军阵在稍稍远离烟火处集结,但是大军整体已乱。两万骑兵中真正被火烧死的只有数百人,落马被践踏而死的有上千人,慌乱中被挤落高邮湖中淹死的有上千人,其余一万多人没有及时成军参战。

只有前锋阿史那罗比按计划率四千骑兵冲到开阔地带,与梅效六万大军正面作战,两军刚一交锋,就听对面阵中欢呼声如雷,回头一看,身后来处已是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士气这个东西很奇怪,就算江南兵马再无用,突厥骑兵再骁勇,六万人欺负一时没有后援的四千人谁不会起劲啊?有很多普通人,胆寒逃命时可能跑的比谁都快,但是一鼓作气挥舞刀枪时,当他在震天喊杀声中砍出第一刀就会忘记了害怕,再当他将第一个敌人踩在脚下,仿佛又成了无所畏惧的勇士。

第一阵梅效大胜,他亲手一枪将罗比挑于马下,四千敌军伤亡殆尽。这一天午后,突厥主帅承庆收拢兵马杀到,真正的恶战才开始。

第312回、百年身一朝殒尽,福禄寿齐赴黄泉

如果不是刚胜了第一阵士气正旺,让大家有了胜利的信心,梅效大军可能挡不住阿史那承庆的一万多骑兵的冲击,战场形成了绞杀的局面,梅效所在的中军未乱但已向中央收缩,两侧的轻骑发起了反冲锋,后方的步卒投入了战斗。

突厥骑兵身后的山林与芦苇火势正旺,只有一条官道可以通行,既然已经冲出来作战,不可能再整军撤退了,没有退路的敌手也杀红了眼。就在这时,战场上空风势突然变了,四周传来怪异的风声,远方刮起了很大的北风。

“不好,对方有高人施法,御风转向来烧我们。”阵中的宇文登惊呼道。

樱宁一皱眉:“火在敌军身后,浓烟袭来倒霉的先是他们自己才对。”

宇文登一指天空:“不对,对方的手段不简单!”

只见远处的风不是平地里直接吹来,而是卷向了高空,带着无数燃烧的草茎、树枝、火星飞起,越过了突厥军马,唐军集结的上方天空成了一片火海,眼看就要落下来。这果然是修行高人在施法,他们不能改变天地之间大范围自然的风向,却能改变局部的风势。

梅应行一言不发抽出了紫藤枝,朝天一抽法力激荡而出,看上去并不是斗法,反而像是施法相助,顺着对方法力的方向又加大了风势。他一见对方出手,就知远在自己之上,直接斗法不是对手,也不可能把这阵风势给逼回去,很聪明的想了另外一个办法,施法再加一阵风。

樱宁与宇文龙、宇文虎等修士见此情景也都反应过来,各祭法器御风,他们的周围有一股狂风升起,寻常人几乎站不住脚。此时中军旗已经向前进发,梅效率着刀阵与弓弩手在前方死战推进,后面留下了一片开阔地带,两翼是轻骑兵保护。

个别修士直接在战阵面前厮杀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想当年梅孝朗率大军与突厥叛军决战时,对方阵前也有数十名萨满巫师,刀阵推过只损失了上百名战士,那些身怀神通法力的萨满巫师就已被乱刃分尸,只逃走了几个人。

修行高人有一身神通法力,杀一个普通人往往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轻松,假如在开阔地带遭遇作战,几百名持刀战士还不够几十名巫师塞牙缝的,但在无数箭弩配合下、整齐的大军杀阵面前,巫师施法瞬间击倒三、五个人的同时,十几把刀与上百只箭也到了。

但这些人在战阵中起到的作用很特别,能够间接产生巨大的杀伤力,比如对方祭出的这阵风与梅应行等人施法对抗。两方法力相合的结果,狂风卷起的火海在空中又往前飘了好几里,没有落在战场上,而是落在了唐军身后的大营里。

栅栏、营帐都被点燃了,唐军大营燃起了大火,军阵最后的步卒发现自己的营房被烧了,起了一阵慌乱,有人转身想回去救火。

梅效手下有六万人,并没有全部投入战斗,这么大的战场摆开之后也不可能全部在前方绞杀,大阵后有六千人分为三个方阵一直未动,那是掠阵的预备队。如果前方战阵溃散他们要负责补上,如果主帅下令撤退,他们要负责断后掩护全军退入大营。

除此之外,战场左侧的一千重骑兵也一直未动,因为数量太少也是最后的精锐,前方战场形成绞杀局面,也不适合重骑此时冲锋,只是列阵防止敌方派小股游骑从侧翼包剿。战场远方的右侧还有一万水师在高邮湖中,截断突厥人往东的退路,也防止小股游骑从另一侧包抄,毕竟突厥骑兵的机动性太强了。

见身后大营火起,后备军阵慌乱,中军旗连连打出旗语,战鼓声又响了起来,指挥最后面的军阵不得乱也不许救火,离开大营向前推进。大部分粮草辎重都在天水城中,这一座大营烧就烧了吧。

唐军大阵未乱,对方高人施法无功,只听云端上传来一声怪笑,飞卷的火海中一只白骨嶙嶙的硕大怪手突然伸了出来,抓向开阔地带的一众修士。梅应行与宇文登同时飞身而起,梅应行手中的紫藤枝化为一根十余丈长的藤条向怪手抽去,宇文登手中的分水刺发出浪涛之声,一道碧绿的如海浪般的青光涌向云端。

怪手中指一弹,将碧绿波光瞬间弹灭,宇文登身形一震飞出很远,紧接着怪手握拳一抓,扯断了空中的藤条,一拳砸了下来。梅应行奋力一挥紫藤枝架住,木藤打在白骨指节上,竟然砸出了一流火星,法器与身心一体,梅应行等于同时受了这一击,惊呼一声从空中跌落。

怪手顺势张开又抓了下来,宇文龙、宇文虎同时举起了法器向上迎击。樱宁飘身而起避到了侧翼,手中的空桑杖化为一道碧光直射云端,而阿斑怒吼一声腾空而起直接朝空中的怪手撞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剑光从天际飞来,正斩在这只白骨怪手上。怪手被击碎成一堆白骨,然后在空中化为白烟消失,阿斑耳中只听见梅毅喝道:“快带小少爷走!”

梅振衣去天庭之前,曾将亲眷与一批大弟子带到的昆仑仙境无名山庄,吩咐众晚辈在此修行不得擅自离开。但梅毅不是晚辈也不受此限,世间纷乱牵扯修行人争斗,昆仑仙境中不少多年清修之士也由于各种原因回人世间。

梅毅察知这一情况,也离开无名山庄回到芜州看看情况,正一门倒没出什么大乱子,但梅应行随梅效临时组织的大军过江了,他也随之赶到江淮之间,恰好遇到这一出。

梅应行受伤了,那一下直接交锋所受的法力冲击甚巨,经脉受损神识一时恍惚,人昏迷过去。阿斑在空中一打滚现出原身,将落下的梅应行接住,向着芜州方向撒腿就跑,他可不管是不是在战阵中,保护小少爷是他唯一的任务。

阿斑如今已有飞天之能,天生神异擅长疾驰,他全力跑起来连御剑飞仙也追不上。阿斑一走天上的对手卷起妖云就要追,梅毅御剑而来拦在前方喝道:“骨笃禄,你还没死?”也不等对方答话挥剑就劈了过去,空中剑芒四射威不可挡。

云端上的高人就是几十年前曾在突厥人大军中现身的萨满大巫骨笃禄,如今七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此人还在世上,而且修为更进法力更强,此番阿史那承庆率兵南袭,他也随军相助。

骨笃禄挥动一根顶端镶着骷髅的骨杖,招架之间连连后退,他不是梅毅的对手。远方传来连声长啸,又有两人持骨杖飞了过来,截住梅毅团团相斗,天空到处都是幻化的白骨怪爪与梅毅祭出的激射剑光。

增援者是骨笃禄的两位师兄,名叫骨笃福与骨笃寿,百年来享受草原游牧民众的供奉,偶尔教弟子施法给牧民治病祈福,被当地人与众弟子奉为神灵。这两人长年在大漠中清修,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也极少沾染红尘业力纠缠,此番却被师弟骨笃禄说动出山。

一方面是因为同门之谊不好推辞,另一方面骨笃禄巧舌如簧,告诉他们安禄山反叛大唐,突厥可借机恢复元气,若此番获胜将与大燕共享天下,萨满一教也将大行中原。最后这一句话让两位高人动心了,终于带着几名弟子跟随骨笃禄来到承庆军中,他们的修为远在师弟骨笃禄之上。

梅毅独斗骨笃福与骨笃寿,一时无法获胜,宇文登飞上云端持分水刺助阵,同时吩咐两名晚辈道:“你们护卫中军。”

天上打了起来,地上的形势也起了变化,双方御风的法术都收了,怪风不再刮起,那些被卷到中途的火星都落了下来,不分彼此洒落入绞杀的战场中。虽然只是一些燃烧的草叶与树枝,零零星星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却引起了巨大的惊骇。

古人多迷信,普通的士兵并不知道修行人斗法的内情,见远方狂风卷起火海落入己方的大营,以为对方有神灵相助心中震骇,士气无形中就弱了三分。等到云端中伸出怪手,那就意味着神灵已直接现身了,很多人几乎想逃跑。

后来不少眼睛一花,好像有什么人飞上了天空,云端上传来澎湃如巨浪狂涛之声,光华纵横,云朵就似无数的怪爪翻卷,那应该是神灵在相斗,却不知是什么场面?漫天火星落下,身后的大营正在燃烧,唐军虽然未乱阵但许多士兵已经没了斗志,形势的转变无疑对突厥大军更有利。

唐军本占上风,此时战事却进入了胶着的状态,突厥人越战越勇,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梅效一见这个场面,心中也在考虑是否撤军?突厥人伤亡近半,已经无力再大举进犯,而自己手下的士兵初上大阵不善久战,退守天水重新整军固守,不失为另一种明智的选择。

梅效心中整军后退的念头方起,就听云端上梅毅发来神念喝道:“退则两败俱伤,进则一战功成,应整全军进击!”

梅毅久经战阵,在云端上形势看的很清楚,突厥骑兵身后是遍野大火,只有一条官道可逃,不可能列阵撤退,如果溃阵的话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而对于唐军而言,可以选择退入天水县城,但那样就错过了全歼敌军的良机,这一战等于是两败俱伤。

大火一灭敌军后撤整顿、再四下游击袭扰,后面战事就复杂了,所以应该一鼓作气仗着兵力优势将敌人逼入大火是最上策。

梅效听了这句话也突然清醒过来,此时万不能松懈,中军旗向前一挥再度击鼓,将全部的预备队都投入了战斗,已是孤注一掷。

突厥骑兵突然发现对方的中军刀阵退后了,战场前让出了一片开阔空间,齐声呐喊趁势向前掩杀。这时地面突然发出了震颤,战场左侧的一千重骑兵贴着中军前翼冲了过来,人数不多却声势骇人,所过之处敌军一路人仰马翻。

最前面一员大将身披重铠策马飞奔,鞍前挂着满满两壶箭,此人骑在马上左右手都能开弓,而且能控弦连发,弓弦响处百步之内必有敌骑落马。在他冲锋的方向根本就没有人能够阻挡,左右亲兵举盾掩护,似一把穿插的尖刀直接就撞进了突厥的骑兵大阵中。

重骑兵的首领叫南霁云,自由家境贫寒是魏州猎户子弟,一个偶然的机会,被乌梅山庄总管梅五中收为弟子,教授武艺与骑射。他曾随张果到过芜州,也曾得到梅毅的亲自指点。梅毅曾评价此人难成修行仙道,却能练就一身超群的武艺,很像当年的自己。

梅效年轻时就认识南霁云,后来推荐他到真源令张巡门下从军,很受张巡的重用。阿史那承庆率叛军南下,张巡恐江淮有失,派南霁云飞骑示警,恰好迎住了梅效大军。军中缺能指挥重骑冲锋的战将,这一战南霁云就成了重骑领军。

在一千重骑的身后,六千步卒举着盾牌稳步推进,盾牌后是如林的长枪。而战场的右侧,唐军水师已经登岸,数千人包夹过来,像个张开的口袋将突厥大军牢牢的困在了原地。这一战一直打到后半夜,远方的火光照亮了天空,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渐渐淡了下去,梅效大军伤亡近万人,而叛军只有几百名精锐骑兵掩护着主帅承庆从官道逃走。

就在突厥兵行将败阵之时,骨笃寿与骨笃福一起弃斗而走,却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骨笃福见战场上横尸遍野,阿史那承庆麾下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全军覆没,突然飞下了云端杀入唐军大阵直扑中军旗,企图行刺唐军主帅梅效扭转战局。

梅效左右亲兵奋勇护主,前方刀阵中近百名甲士被白骨怪爪绞杀,听涛山庄弟子宇文龙亦死于他手。骨笃福在混战中连中了回马赶来的南霁云两箭,其中一箭穿透了琵琶骨,然后被天空飞下的梅毅一剑斩杀。

骨笃寿则落入突厥乱军中,趁着混乱钻入了烟火丛林,他有神通不惧烟火,想借此掩护逃走。梅毅斩杀骨笃福之后,飞天追击三百多里,在淮河岸边又将逃离战阵的骨笃寿斩杀。

两位多年不问世事的萨满大巫殒命,煽动他们出山的师弟骨笃禄哪去了?福寿双修缠住梅毅时,骨笃禄瞅了个空子去追驮着梅应行的阿斑了。阿斑脚踏祥云跑得太快了,他一直没追上,越过长江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让过阿斑把他拦住,来者是一位手持金丝佛尘的女子。

骨笃禄在云端上大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拦我去路?”

女子摇头道:“你有今日修为也颇为不易,何必呢?若答应从此归山清修,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骨笃禄一言不发,挥骨杖念动法咒,云端上阴风四起,无数怪爪来摄拦路的正一门掌门应愿。应愿一挥金丝佛尘,万道飞丝洒出化解对方的法术,将将够抵挡并未反击。

骨笃禄见对方也不过如此,怪叫一声飞身上前,挥杖直击应愿,骨杖顶端的骷髅幻化成巨大的形状,突然张开森森大口噬人。

应愿一弹指,金丝化成霹雳电光击碎幻化的骷髅,开口呵斥道:“我念你一世修行不易,因此出手留情。还不快立下誓言,速速回头!”

骨笃禄一见难以取胜,呼喝一声突然变换身形企图绕过应愿而走,仍然追向阿斑逃走的方向。一直没有全力出手的应愿又叹了一口气,金丝拂尘展开如漫天舒卷,罩住骨笃禄的身形一绞,只听一声惨叫,这位修行百年的萨满大巫旋即化为飞灰。

应愿真的不愿意多惹业力,但骨笃禄法力太强又不知进退,她不得不下了杀手。

应愿杀人的动作很轻柔,用漫天金丝缠住了骨笃禄的身形,澎湃的法力破了他的护身法术,而真正的致命一击,只是轻轻的一道电光击中眉心取其性命,然后施法将他的尸身绞为飞灰。只要出手伤人就是天刑中积累的业力,真正诛敌之时应尽量避免使用惊天动地的莫大威力——这是许多修士并不清楚的。

阿斑驮着昏迷不醒的梅应行跑了两千多里,一头钻进了青漪三山,把掌门大弟子蓝采和吓了一跳,赶紧为小师叔查看伤势。梅应行伤的其实不算重,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被大法力直接砸在法器上,炉鼎腑藏皆受震动,如不想影响以后的修行,需调养较长一段时间慢慢恢复。

蓝采和没有直接把他救醒,而是用药安定神识让梅应行继续昏迷,这种伤势在青漪三山中自然不难医治。蓝采和并不求用最快的时间把他治好,而是用最稳妥的方式让他恢复。

如果换一个人来治的话,可能半个月后就可以自如行动了,但梅应行三个月后才醒来,一年多以后才能运转法力,这与蓝采和所用的疗伤手段有关。

第313回、三川北虏乱如麻,休言谈笑静胡沙

梅效率军迎击阿史那承庆大获全胜,江淮之危暂解,但是他手下的六万大军也散了。梅效本人的身份不过是七品左牵牛卫长史,不可能指挥江南、淮南各州军马。当叛军南袭之时情况危急,各州临时调集的军马都归到他的麾下。

当危机暂时解除,各州府都有据城自保之心,纷纷将地方守备军马召回。假如梅效把这支军队带走了,叛军再度袭来,各地方没有军马守备怎么办?各地长官都在打小算盘,加上梅效没有正式调军之权,此次出军也不是正式奉旨,他也无法约束与号令各州府,只能长叹一声。

到最后梅效手下还剩下七千人,除了跟随他的两千梅家精壮子弟,芜州府拨的一千军马之外,剩下的四千人都是各地自愿投军的民勇。梅效在天水县整顿这七千军马,而南霁云却向梅效借兵北上,就在这时,梅效收到了两份“诏书”。

一份是天下兵马副帅郭子仪传新皇李亨的诏令,加封梅效为讨逆将军,命他率本部军马驰援关中围攻长安。另一份是永王李璘派使者送来的手诏,加封梅效为靖淮将军,命他率本部兵马南下,与永王的水师汇合。

梅效拿着这两份诏书左右为难,于是去请教梅毅,梅毅说道:“我来时听说太子已登基,对永王下达了讨伐令,你起兵的目的是为了建功立业,但莫要陷入这无谓的手足相残,去关中吧。”

梅效分了两千兵马给南霁云,包括一千骑兵与一千步卒,让他带着这些人北上,自己率五千兵马西进往关中投奔郭子仪。梅效连永王的诏书都未理会,为什么会答应分兵给南霁云呢?

叛军虽然势大,但河南一带的州府并未完全陷落,仍有人在坚持抵抗。唐时的大运河并非与如今一样从燕京到杭州,而是从洛阳一带往东南入淮河,睢阳城是河洛一带进入江淮地区的咽喉。尤其当江南军马击退阿史那承庆的骑兵奔袭之后,睢阳城的战略地位就变得尤其重要。

长安陷落之后叛军势大,睢阳太守许远请真源令张巡援救,协助他守睢阳。张巡派南霁云南下一是为了示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请求援军。梅效军马有限,尽最大的力量拨给了南霁云两千精锐,让他带兵回援睢阳。

两路兵马都走了,梅毅却留了下来。渡苦海劫之后心境已与常人不同,众生轮回中种种兴衰事大多也都看透了,这位曾杀人无数的大将军自从成就地仙,只求超脱轮回再未卷入杀伐争斗,此番还是第一次出手斩了骨笃福与骨笃寿。

梅毅回芜州看梅应行的情况,却在青漪三山之外遇到了另一个人,把此人拦在了路上。

“樱宁,你是来看行儿的吗?”在齐云峰脚下青漪湖边,梅毅按剑问道。

来者正是樱宁,她神色颇为担忧的答道:“是的,不知行儿弟弟的伤势如何?”

梅毅:“行儿无恙,但尚需昏睡数月,你见他也没用,还是回去吧。”

樱宁愣住了,脸色有些发白,忍不住问道:“前辈让我往何处去?”

梅毅淡淡道:“我也不知,你自有你的去处。”

一听这话,聪明的樱宁立刻明白了梅毅的意思,他不想让她继续与梅应行在一起,至少不是在青漪三山中相伴,很委屈的说:“我只是担忧行儿弟弟的伤势,别无企图,为何不让我见他一面呢?”

梅毅看着她,眼神中大有深意,开口道:“你与行儿的关系,若是普通道友也没什么,若是人间夫妻又是另外一回事,但以你之愿为修行道侣的话,恐怕并不合适。行儿在战阵中受伤时,你去了哪里?”

那天战场上空中怪手击下时,梅应行第一个挥紫藤枝相迎,宇文登也随之飞天而起,宇文龙与宇文虎各举法器迎敌,虎头虎脑的阿斑随着梅应行一头就往天上撞了过去。按对方的来势看,他们是抵挡不住的,但是每一个人都未退,因为自己一退别人受到的冲击就更大了,尤其是在战阵之中不能失去相互掩护的位置。

只有樱宁及时退避到一旁,从侧翼向云端反击,这时梅毅赶到了。修行人遭遇强敌,斗法之时避敌锋芒先保自身,是一种很正常的举动,论修为她在梅应行之上,但她正面出手恐怕也挡不住空中的怪爪,不能因此指责她什么。

梅毅并未指责樱宁,只是说她不适合为梅应行的道侣,应将此愿消去。樱宁闻言身体微微颤了颤,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梅毅看着她似是自言自语的又说道:“你身在军中应知军纪,当年我也是吴王杜伏威身边年纪最小的亲兵,当日那萨满大巫杀入阵中时,梅效身前的亲兵明知不敌却拼死抵抗,你可知为何?”

所谓亲兵,就是将领身边最精锐的亲随护卫,平时拿最高的饷银,拥有最好的装备与待遇,军中地位很高。但有一点,若在战阵中敌方冲到阵前欲斩杀将领,大将危亡而亲兵未上前,就是死罪!

樱宁低下头,弱弱的说道:“可是我…”她想说自己并不是梅应行的亲兵,但这句话又说不出口。

梅毅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你不是行儿的亲兵,他也不是真正的行军将领,你只是一位来相助的修士,把自己当作顺手帮忙的世外高人。若是这么论的话,应该谢谢你才对,绝无可责之处。…但行儿欲以你为道侣,而你所为却非道侣之行,还是早断了他这个念想吧。”

普通朋友之间,不能指责樱宁做的不够多,但若是修行道侣之间,不应是樱宁那般所为。若对敌之人是梅振衣,知焰绝对不会避敌锋芒选择先保自身,而是尽最大可能与梅振衣合击互为攻防,这是连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不让樱宁再入青漪三山陪梅应行疗伤,假如换一个人不会做的如此绝情,但梅毅向来做事直接不讲情面,他这么处置也正常。梅振衣当初不喜欢樱宁,也可能早看透了此女子的心性,确实不是适合的道侣。

梅毅身为行儿的尊长拦住山路表明了态度,樱宁无奈只得转身离去,她的眼圈已经红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梅效未奉永王之诏,永王率军到达广陵时,他领军已北上。但有一人接受了永王李璘的邀请,从庐山上下来,沿长江直追永王大军,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白。

李白曾在天宝初年奉诏入长安,位居翰林供奉,草制诏书,一度很受恩宠。但时间过了没两年,李白就被排挤出京,美其名曰赐金还山。李白的理想是施展定国安邦的宰相之才,并不甘心做一个闲文添锦的散臣,而玄宗用他不过就是用其文采,并不打算用他治国。

李白在长安日子过的越来越苦闷,难免有牢骚之词,曾写下“青蝇易相点,白雪难同调”这样的诗句,自视为白雪高洁,又讥讽朝中权贵为青蝇互聚。时间一长自然会被小人抓住把柄进谗言,他被玄宗疏远放还也不算意外,离京时留下了那首传颂千古的名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但李白这个人并不是伪作清高,而是骨子里真正的清高。他一辈子写过很多诗,交往过很多人,在民间有祈求举荐之作,比如献给玉真公主的诗,在朝中也有歌功颂德之作,比如在翰林供奉任上所做的赋文与诏诰,这些可以视作他为实现理想抱负所做的努力和妥协。

公允而论,李白做为文人还是有真正的气节,藐视权贵也不是虚言。在朝中时,不论是宫中掌权的高力士还是朝中掌权的李林甫,要想从仕途往上爬必须奉承这两个人,而李白从来没有,不因为功名心而折节攀附自己厌恶的人,并不假以辞色。同时李白也能与市井民众真正的结交,并不轻视对方低贱的身份,比如芜州的纪叟。

李白离开长安之后曾云游天下各地,也来过芜州数次,最近在庐山上隐居修道。永王李璘派使者韦子春三顾茅庐,邀李白相助他平定天下,将李白已经熄灭的雄心壮志再度点燃,欣然下山追随李璘而去。

在沿江东去的路上,李白还写了一首诗“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他自比南朝谢安,期翼在大帐中运筹帷幄,谈笑之间扫平叛军。在李白眼里,永王是真正能够赏识他才华的人,就像三顾茅庐请诸葛出山的刘备,追随永王可施展平定天下的抱负,长风破浪、直挂云帆的机会终于等到了。

当时永王已经过了金陵,李白坐船顺江追赶,这天中午恰好经过芜州以北,他在船仓中吟诗,念到“为君谈笑静胡沙”一句时,船头突有人问道:“太白先生,好久不见,何事如此逸兴横飞啊?”

李白吃了一惊赶紧站了起来,船在江心怎么会有陌生人突然说话,而操舟的船夫一点都没察觉,看来是有修行的高人。他刚刚起身,就见梅毅托着一坛老春黄酒挑帘而入,点头笑道:“太白先生过境,梅某人特送酒于船上,不请自来,勿怪打扰。”

李白认识梅毅,早年在芜州行游时就有结交,他擅长剑术梅毅也擅剑术,还在一起对演过剑法。若论杀气之威,李白自不能与梅毅相比,但论剑法精妙,梅毅也很赞赏李白。

李白正是得意时,见高人故友突然现身相见还带着美酒,自然十分高兴,请梅毅坐下对饮。

梅毅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他是来劝阻李白莫要追随永王,一开始并未多话,只是边饮酒边聊当年之事,等到酒喝的差不多了,梅毅突然问道:“方才听先生之诗,自比东晋谢安石,难道先生真的自以为有一代名相文治武功之才吗?”

李白愣了愣,他不好自我吹嘘说有,但也不愿说没有,只得反问道:“将军以为呢?”

梅毅摇了摇头道:“我不识谢安,但我追随主公梅孝朗多年,故南鲁公文武双全,为相数朝有大功于国。若论文采剑术,故主公远不如太白先生,但论治国安邦,相较之下,实非先生所长。”

梅毅这人说话很直接,他没当过宰相,却在宰相身边待过很多年,知道梅孝朗是怎样一个人,都经历过什么事情,有什么样的才华和手段。拿梅孝朗做比较,可见李白确实不是这块材料,为何非要去追求这样的理想呢?

这番话差点没把李白给呛着,他端杯饮酒不言,梅毅又说道:“先皇用先生为翰林供奉,而非先生所欲相位,先生或有不满以为未足志,但在我看来也无他憾。先生诗文名动天下,正是千古翰林表率,而非宰相之业。…先生是修道之人,应知‘适志’之说。”

这几句话更有意思,比如在现代社会,一个人学问做得很好,可以专心去做学问,如果贡献很大,还可以评选为院士之类,受人尊敬享受应有的待遇与地位。但没必要一定提拔为行政领导,做部长、书记一类的官员,如果专业不对或者本人没这方面的才能,那就更没有必要。

李隆基用李林甫为相也许错了,但封李白为翰林供奉,算是量才而用并无什么不当。以李白的名望与才华,在那种环境下受到官场排挤,被赐金放还。这从侧面也说明了一个问题——他并不懂为官之道。江湖术还讲究“尖”与“里”并重呢,文治武功不是靠理想或希望就能凭空实现,需要很现实的官场手段去一步步经营,而李白不愿也不能。

这番话很逆耳,但以梅毅脾性说的已经足够委婉了。李白端杯半天没说话,良久之后才问了一句:“将军现身舟中,是想劝我莫受永王之邀吗?”

梅毅点头道:“永王此请,借太白先生之名望而已,非欲用先生立功业。况且新皇已登基,永王来江南整军并未请旨恐师出无名,永王之举如今非但不能平定天下之乱,更有自乱之危,先生何苦追随?”

第314回、四季夕光谈亭晚,归尘巫山枉断肠

李白连连摇头道:“永王乃太皇之子,今皇之弟,奉太皇之命下广陵,何乱之有?我欲谏永王领水师出长江口,取海路北上攻击燕地,与郭子仪大军两路夹击,何愁叛乱不平?”

梅毅叹道:“长江水师跨海北上并非良策,长袭自损战力且入不明之地,永王若有拥兵自重之心,断不会听从。”

李白看着手中的酒杯:“闲居多年不得大用,今逢礼待,我必要见永王谏策,了慰平生之憾,将军且饮酒,休再多言。”

李白并不计较梅毅说的话,但也不听他的劝告,喝完了这一坛酒梅毅只得告辞。站在长江波涛之上,看着李白的船扬帆顺流东去,梅毅连连摇头却又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