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妖王道:“龙空山宋妖王、段妖王、姚妖王他们三个尚未成仙,这一世修行不论成与不成,我们好歹也下界陪到底,也在昆仑仙境呆上二百年。”

徐妖王道:“梅真人,我把玉骨扇还给了你徒弟,我的那把扇子,你也应该还了吧?”

梅振衣一愣:“哦?题有徐兄墨宝的那把扇子,无法带入仙界,我留在正一三山随缘小筑了,此番下界就准备回三山一趟,顺便也把徐兄的扇子取来。”

徐妖王呵呵一笑:“不必麻烦你来回跑,你若去人世间,我一道去就是了,你办你的事情,我取我的扇子。”

梅振衣心中明白他们为何而来,龙空山还有三位妖王未成仙,从缘法而论,不论这一世修行成与不成,最后相送也是应该的。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不放心梅振衣,他们应是代表天庭众仙家下界,来关照他以防不测的。

梅振衣也不点破,终于露出了自封天之后得第一丝微笑,点头道:“那就一道前行吧,此去龙空山正好路过无名山庄。”

正在此时,前方风云耸动,似有人疾飞而来,几位妖王面容一肃凝神戒备,梅振衣摆手道:“无妨,应是自在天世界来使。”

第347回、结善缘魔王送女,谢慈悲护法离山

“怎么无妨?防的就是他们!”张妖王已亮出法器,三见客合一恢复了青牛金仙的本尊法身形容。

前方祥云铺开来的是一队人马,当先是一男一女两位仙家,男子青面獠牙异常凶悍丑陋,而女子却秀丽娇艳,身着玄衣劲装是一位标准的美人胚子。

在他们身后是一辆车,此车十分奇异,像一张带着轮子的大床,床的四角有柱,挂着薄而透明的纱帐,车身上的装饰尽极奢华精美。拉车的是三头瑞兽,形状如马白身黑尾,额头上长有银色的独角,四蹄却是虎爪的形状,在云端上无声而行。绕是梅振衣见多识广,也认不出是何种异兽?

“那是出自昆仑仙境中曲山的瑞兽蛟马,能食虎豹吼声如雷,幼兽极难驯服,若自感成灵有修行方可长成,独角可发出霹雳电光,全身寻常刀枪不入。没想到却用来拉车,真是好大的手笔与排场!”徐妖王以神念暗中解释道。

马车后还跟着近百人,捧盘抱钵、持幡拿杖、提蓝挑箱,一应器物尽极华美,看这架式既像是大户人家搬家,又像是豪门之女出嫁。

走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见张妖王等人手持法器凝神戒备,身着玄衣的美女一举手,所有人十丈外就停住了脚步,人数虽多却没有发出一点杂乱的声响。她上前一步欠身行礼道:“自在天之主使者月之蚀、烛之影拜见梅真人,给青牛金仙与诸位妖王见礼!”她身边那位男子也同时躬身下拜。

仙家妙语声闻中解说了来意,玄衣劲装女子叫月之蚀,青面獠牙男子叫烛之影,他们是自在天之主波旬派来的使者,前来相求梅振衣一件事,为蜜波小姐调治损伤。

梅振衣听过月之蚀的名号,她是魔王波旬的弟子,修为极高,早已证他化自在天成就,绝不在天魔明妃烈长缨之下。此人于自在天世界号令众天魔门人约束彼此行止,使众修士不得触犯自在天之主波旬的威严,其地位相当于天庭的巡海大神灵珠子。

至于那位烛之影,是波旬手下头一号战将,威猛无比,一向镇守自在天世界中央的魔王殿。魔王殿非波旬所居,而是波旬的传人弟子修行之处,也是自在天世界各种争端的裁决之处,烛之影在自在天的地位相当于天庭的灵宵守护神将杨戬。

这两位却不是来打架的,而是恭恭敬敬以礼相求梅振衣。果如镇元大仙所料,波旬会主动结善缘。

有时候向人示好的手段,并不需要端起架子给人什么好处,而是放低姿态向人求助。此时最好的结缘良机,就是请求梅振衣调治波旬之女蜜波,这也是梅振衣早就答应的事。

波旬当然不会白白相求梅振衣,月之蚀的仙家妙语中说的很清楚,为了答谢,魔王殿中的所有法宝以及器物、灵药,只要梅振衣用得着,就尽管取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而为了让梅振衣安心调治蜜波,月之蚀与烛之影部下众自在天众魔将会守护他的清静,不让任何人滋扰。

梅振衣与青牛金仙等人都望向那辆车,透过纱帐可以清晰的看见上面躺着一名女子,她就是波旬之女蜜波。

蜜波的睫毛很长,闭着双眼似在熟睡之中,娇嫩的脸蛋上还有一抹红晕。她裹着一袭霞云般的长裙,衣裙本无色却隐约折射出多彩流动之光。她的形容看上去就似一位早熟的少女,衣裙掩饰不住姣好的曲线,有几分含苞柔弱,却又有几分将熟欲滴,让人忍不住就有玩赏、品尝、既欲温柔呵护又欲纵情蹂躏的矛盾欲望交缠。

真是人间仙界难得的绝品尤物,沉睡未醒、欲熟未熟的她,比那天魔明妃烈长缨更显无尽含情秀媚。

波旬主动把女儿给送来了,这既是一种的求助,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态。蜜波之伤很难治,也许梅振衣治起来最得心应手,但梅振衣并不相信诸天世界中只有他一人能治,像佛国法舟、天庭广成子那种高人不能指点手段调治蜜波?多费些功夫罢了。

从某种意义来讲,蜜波既是来调治损伤的,也是来当一位特殊的人质。波旬之女在梅振衣手中,谁敢乱动梅振衣就是与自在天之主做对,派那么两位使者下界,也是表明了整个自在天世界的态度。

梅振衣没说话,青牛金仙却似笑非笑的问道:“波旬既然把女儿送来了,怎么还不放心,派这么多人在一旁监视吗?梅真人只是疗伤而已,自会好生调治,能把蜜波怎样吗?你们这些人是什么意思,陪嫁呀还是上门作客蹭吃喝呀?”

经过封天之事,青牛也看波旬很不顺眼,此刻有意想找找茬,总之不能让波旬太痛快了,话说的很不好听。

月之蚀就似早有预料,仍然客客气气的解释道:“青牛前辈不必误会,我们只是送蜜波小姐而来,若梅真人有何需要尽管吩咐,若梅振衣不欲让我等滋扰,我们也不打扰。自在天之主有命,二百年之内,不论蜜波小姐何时醒来,就算伤势已复,也留在梅真人门下听命。”

梅振衣曾承诺二百年内能调治好蜜波的损伤,而波旬更干脆,就算梅振衣把蜜波给治好了,蜜波也同样要在梅振衣门下听命二百年。不论梅振衣对波旬是什么态度,以他的心境修为,自不会拿蜜波出气。至于这二百年会发生什么事,一切要看缘法了。

梅振衣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什么都不需要,调治蜜波损伤早有承诺,将蜜波小姐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月之蚀一指身后:“这是蜜波小姐在天魔殿中的仆从以及日用器物,请问梅真人命我等送往何处?”

“我已说过,蜜波留下就可以了。”梅振衣一挥袖,拜神鞭飞出化为一片轻雾,掀开纱帐将沉睡中的蜜波托起,再向回一收,已将蜜波抱入自己怀中,言下之意不仅仅这些仆从不必留下,连那辆车也不需要,他自己抱着蜜波走就行了。

一直没开口的烛之影眉头一皱,上前一步道:“梅真人如此不领情,我们很难回去向自在天之主复命。”

梅振衣想了想,也不必把事情做的太绝了,于是点头道:“仆从就不必了,蜜波小姐既然要留在我身边二百年,器物也是该留下的,你们就将这些东西送到无名山庄,然后回自在天世界复命。我还要与几位仙友叙话慢行,你们先去吧。”

月之蚀与烛之影躬身拱手告退,带着那辆车以及后面的人又从云端上离去,前往蛮荒深处的无名山庄,梅振衣横抱着蜜波在云端目送。

青牛身形一晃又化为龙空三见客,程妖王见仁凑过来看着蜜波道:“好一个宝贝尤物,波旬可真大方。”

孙妖王见智反驳道:“什么大方不大方,在梅真人身边待两百年,不仅尽复她的伤势,也是莫大的福缘,自在天世界哪有梅振衣这等人材点化他的女儿?”

彭妖王见业嘻嘻笑道:“梅真人这等人材举世难寻,波旬就不怕女儿被拐跑了?”

孙妖王接口道:“被拐跑了正好,那波旬不就成了梅真人的老泰山,与自在天世界的关系就更近乎了,波旬求之不得。梅真人这样的女婿,上哪去找?”

程妖王摇了摇头:“话别说这么早,也得能看上才行。”

彭妖王把眼一瞪:“谁看上谁呀?”

孙妖王也笑道:“当然是要梅真人能看上蜜波才行。”

徐妖王、谢妖王、张妖王齐声附和道:“三位所言极是!”

青牛金仙化身为三,自己和自己插科打诨,越说越不像话,在有意磕碜波旬。梅振衣明白他为何这样,无非想逗自己一笑,自从青帝殒身后,梅振衣的心境一直很凝重。于是他苦笑不言,抱着昏厥的蜜波在云端上漫步前行,几位妖王在身边顽笑不断。

正在说笑间,前方又有人飞天而来,当先是一名魁梧的黑大汉,身后跟着两名身穿长衫的修士,行止气度皆不凡。梅振衣看清来人,松开了蜜波,让她浮于云端上,遥遥抱拳道:“熊居士,好久不见!”

来者正是观自在菩萨普陀山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也是清风仙童的结义兄弟。熊居士见到梅振衣,两人不约而同都想起了清风,面有憾色抱拳还礼道:“真巧,在这里又碰上了。”

“巧什么巧,分明是你迎面而来,是观自在派你来的吗?各乘天熊居士,你在菩萨身边这么多年,是不是也快成熊菩萨了?”青牛金仙又合三为一,有些没好气的以神念问道。

熊居士暗语答道:“青牛前辈莫要取笑,未曾发愿证宏愿心,谈何菩萨果?况且今日我已非佛国普陀山道场巡山护法,自从清风老弟散去之后,我也向菩萨请辞下界了。”

“请辞也不必下界,此番所为何事?”梅振衣问。

熊居士一指身后两名修士道:“介绍一下,这二位是李丰居士与一情居士,前世为我故友,修行未成而轮转,我此番为修行接引。听闻梅真人欲在昆仑仙境驻足,不知能否做个伴?”

仙家妙语声闻中解释了那两位修士的身份,就是当年黑风山三居士的另外两位转世,前世他们被心猿悟空打死又入轮回。熊居士下界于人间接引,其中一人渡苦海之后,改用前世法号李丰,而另一人此世法号一情。

众人上前与李丰、一情两位居士见礼,并无仙家之倨傲,就以人间道友之礼。梅振衣以神念道:“既然熊居士要接引两位人间故友一世修行,如愿意欢迎在无名山庄驻足,闲暇时可自游人间。”

众人结伴飞天,熊居士悄然道:“梅真人,能否请你办一件事?”

梅振衣:“但说无妨。”

熊居士用熊掌般的大手挠了挠脑门,有些尴尬的说道:“梅真人此番下界若回芜州,能否设法将翠亭庵山门殿里我的神像给撤了?”

梅振衣能理解他是为什么,也不追问,当即点头道:“好的,一定照办。”

熊居士:“多谢梅真人,你若回芜州,我随你一起去。”

继续前行已入昆仑仙境蛮荒深处,地平线上可望见空桑山谷以及那十座俪玉玲珑塔轮廓。已在无名山庄中的知焰与提溜转飞上云端相迎,提溜转一眼就看见了梅振衣怀中娇媚无限的蜜波,有些不悦的问道:“你怎么亲自抱她来?让月之蚀他们送来不就得了!”

梅振衣笑了笑,将蜜波递过去道:“这一路,诸天世界也看够了,你若不愿我总抱着她,那就替我抱着吧。”

提溜转接过蜜波,又与李丰、一情二位居士做了一番引见。知焰私下说道:“月之蚀与烛之影将蜜波小姐的一应器物全部送到无名山庄,此刻已返回自在天世界复命,只说二百年后再来接。若无名山庄有任何需要,随时可派使者去自在天世界魔王殿。”

梅振衣问:“你打算将她安置于何处?”

知焰:“波若罗摩与韦昙已去万寿山仙界驻足,当年韦昙疗伤的花神苑正适合蜜波疗伤,我已经都安置好了。你在万寿山仙界时,见过韦昙与波若罗摩吗?”

梅振衣喟叹一声:“他们二位不论是去佛国还是天庭都有尴尬,万寿山倒是个好去处,羲皇殿为清风设祭之时,我已见过他们,并托波若罗摩在羲皇殿周围种植仙界灵花。”

提溜转抱着蜜波又说道:“这位蜜波小姐的伤势可不好治,疗伤的过程很特别,等同仙身炉鼎灵台再造,梅公子要亲自为她调治吗?”

梅振衣瞄了提溜转一眼欲言又止,转而说道:“蜜波之伤至少要昏睡百年才能唤醒,这其间须用无形炉鼎炼丹之术修复其仙身,无名山庄中除了我也只有你能办到,我还记得与善无畏斗法之时,你躲在拜神鞭中悄然炼成了一块砖。我若将拜神鞭给你,你会为她调治吗?”

提溜转连连点头:“你只要教我怎么办,我自会尽心尽力,还可以请秋水与立岚来帮忙,若有修为未足的关键之处,再让你亲自指点。”

梅振衣手抚她的肩头道:“那这一百年,就辛苦你了!”

提溜转一挺胸:“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这可是我的真仙物化之境的大成机缘。”

回到无名山庄将一切安置妥当,梅振衣第一件事就是将龙腾、鱼跃、双全、秋水、元充等座下大弟子招来训话,向他们讲解天条。如今这几人皆有出神入化之地仙修为,苦海已渡可称地仙,因为他们虽未超脱轮回却已见证轮回。

天条禁止在世显圣自称神,却不禁止仙家下界点化传人接引缘法。若是飞升前有缘法之人,自然还能以原先的身份下界相见,以对方能明悟或理解的方式。梅振衣飞升前是龙腾等人此世的师父,现在自然还是传法之师,与他成不成仙并无区别。

至于生前无缘之芸芸众生,就算见到了仙家当时也不会知情。对方更不会以仙家身份自居,去号令众生与信徒。

梅振衣与几位亲传弟子把话说清楚,他此番虽下界,但今后的行止所限与以前已有所不同。虽然以前很多仙家下界都是在自觉中这么做的,但如今已有明确的天条所限。

有一个玄妙的细节胡龙腾等人若不成仙是无法清楚的,梅振衣讲述天条时,关于第一句“不可妄拟天心为己心”与封天台上所刻的原文不同,而是“不可妄拟己心为天心”。不仅是梅振衣,后世仙家在人间以不同的身份引述天条,一律皆是这种说法,并非有意改动,而是其中确有玄妙。

当时所处的是一个特殊的时代,天条未立之前,诸仙家曾结缘的传人弟子甚至亲朋好友有许多尚在人世,所以下界相见会刻意讲解清楚。待到数百年后,世上已罕见天条未立时就与显名仙家结缘的凡人,所以天条在芸芸众生中渐渐流传极少,凡人不明白为何自己见不到真正的神仙?

并非见不到,只是不知道,当知道的时候,才清楚与自己打交道的那人是不是神仙,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波旬将蜜波送来求治,意味着梅振衣已经没什么大麻烦,但几位妖王还是留在无名山庄不走,整天于玲珑塔上斗嘴参玄,不仅如此,还把龙空山未成仙的段、宋、妖三位妖王都招来了,非说在此地清修感觉更好、修为更精进、说不定能早日飞升云云。

这段时间梅振衣很沉静,也很少说话,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他的心境依然凝重。门下弟子自然不敢打扰师尊,只有几位妖王厚着脸皮不嫌自己烦人,经常来找他闲扯淡、开玩笑。

这天姚妖王从龙空山过来,故作神秘的对梅振衣说了最近蛮荒中一大奇闻,龙空山后面的碧落峡出了一位“托始老祖”,自称地仙之祖镇元子在他眼中也不过了了,在蛮荒中定期召开“碧落峡托始老祖法会”,指引蛮荒众妖族修行仙缘,号称足可取代原先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

第348回、得意闻醉曾见斥,自鸣妖王碰壁回

梅振衣皱眉道:“天条方立,怎么就闹出这种妖蛾子?”

姚妖王眨着眼睛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和你一起去。”

“人间之事,机缘在两年之后,与其枯坐沉思,不如随姚妖王去散散心。”知焰也在一旁劝道。

远望龙空山主峰毒舌领,高数千丈如一根巨大的舌头竖起直刺天空,上面却寸草不生。这是一座钟乳石山,阳光照射下呈现各种颜色,黑的、白的、紫的、红的、黄的、绿的,应有尽有。山壁表面并不完全光滑,凸出的岩石分布呈现出各种形状,似狗、似龙、似蛇、似仙女、似怪物,千奇百怪如世间众生百态,都争相折射出各色光芒。

多年未见,走进山中才发现此处已改变了摸样,在奈何渊尽头的毒舌岭山脚下,原先幻法寺的所在,修了一座法阵守护的庄园,绕着庄园立了七座塔,与空桑山的玲珑塔不同,这些塔高台实心形制各异,应是采炼毒舌岭上的钟乳石建成。

近处再看毒舌岭,梅振衣不禁有些眼晕,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凿建了无数的石室,应是小妖们修炼之所,整座山远看象一根巨舌,近看又像一个硕大的马蜂窝。

“去清漪三山学会了凿建通天福地,又在空桑山炼过手,此处经营多年,梅公子,你看气象如何?”姚妖王问道。

梅振衣沉吟着答道:“果然别具一格!”

毒舌岭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数百里陷人沼泽,早间多有瘴气,晚间又有白蝙蝠在空中飞舞,不适合穿行,是一道天然的屏障。离毒舌岭八百里之外,蛮荒腹地中又是一片开阔的山野,是适合于修行的自古天成福地。

昆仑仙境地广人稀,为广大天成道场,这种福地很多,蛮荒中就更多了,此地一直无名也无人驻足修行。几十年前来了一位修士自号托始老祖,带着门下一伙小妖,在一道峡谷的尽头建立门户,起名为碧落峡道场。

能在蛮荒中立门户,必然修为不错,姚妖王好多事,曾去碧落峡相邀托始同为龙空山妖王,结果碰了半鼻子灰。那位老祖心胸大得很,怎肯仅仅为一妖王?

其时正值天人大乱,昆仑仙境也是乱象丛生,若没有遇上青丘山那种变故的话,蛮荒中倒是一个相对清静所在。托始老祖于蛮荒腹地立道场、开法会,评点各派、各教争端以及修行之得失,宣讲无上之大道。在他眼中口中,太上、无量光无非如此,已尽皆了然。

不得不说,这位老祖所讲所宣,很对蛮荒中那些自感成灵修行、未得师道传承的朴素妖族胃口。至少那种总论万法而批斥、指点江山无所不智的感觉很爽。于是碧落峡越来越热闹,成了蛮荒中一处众妖族往来聚集之地。

有人是虔心向托始老尊求道、学道;也很有人把托始老祖当笑话看,闲的无聊来凑热闹起哄而已,比如姚妖王之流;还有人更闲,于法会上与托始论道逗乐。镇元子宣布闻醉山法会不再召集之后,托始老祖号称碧落峡法会足可取代,蛮荒中一时也有几分“盛况”。

梅振衣随姚妖王来到碧落峡时,只见一条开阔的山谷,两边有断续削成岩壁,上面有不少摩崖石刻,三三两两的、形形色色的修士在各篇崖刻前指点谈论。远方山谷的尽头有一片高地,上面有殿堂式的建筑,虽然梁柱、斗拱等细节之处草草营造,不能与蛮荒之外的楼阁相比,但在这蛮荒之中也算不多见了。

山谷中各色修士约有数百人,梅振衣皱眉问道:“听说法会就要召开,怎么就这点人?”

法会一般分两种,一种是门内法会,另一种是开门结缘法会,由大威望成就者宣讲,场面往往是各派门人与散修齐聚。梅振衣虽没有参加过昆仑仙境的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但也知其规模气象,碧落峡法会号称可取代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之盛,场面也太寒碜了点。

姚妖王笑着解释道:“不要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参加法会者不可能带很多小妖穿行荒野,前方道场中所聚,大多附近的妖类以及依附托始的门下弟子,今日穿行荒野来此的数百人,有一多半是你我这样看热闹凑趣的,剩下的那一半才是真正参加法会所谓求道、论道的。你来此,感觉如何?”

梅振衣不好评价,只得答道:“法会还没开,谈不上什么感受,有点像乡下的集市,此法会多久一次?”

姚妖王:“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六十年一度,讲解万流归宗发端法诀;碧落峡托始老祖法会三个月一次,虽然规模小点、次数也频了点,却号称大道所指无不尽言。”

谷中有一位修士听见了两人的谈话,摇头插话道:“道友此言差矣!大道不论多寡,有缘能悟者得之,老祖之言无所不含于各途接引,只叹闻者不悟。此处摩岩石刻,记述此前各场法会宣讲真言,你们可仔细观摩,否则难解本场法会真意。”

梅振衣回礼道:“大道不论多寡,有缘能悟者得之——道友此言甚是!…姚兄,我们去看看那些摩崖经卷。”

梅振衣来到最近一处石刻旁,第一眼就被上面的内容所吸引,因为上面记述的法会开讲题目竟是《托始老祖解兵法——论碧山潭之失策》。看完之后神情却很古怪,不知该作何评价。

其中的内容很简单,托始老祖站在碧山潭末代掌门元湛的角度事后分析,碧山潭应该如何针对妙法门的逼问之举顺势而为?应借晚谈亭与醉剑客的牺牲,激发各散修小派的同仇之心,居中养成大势,最终灭了妙法群山一派,并趁势一统昆仑仙境云云。

梅振衣没话说,又去看下一面摩岩石刻,发现刚才那面石刻所记法会应是碧山潭灭派之后、众散修围攻妙法群山之前,因为这一片摩崖所记的题目是《托始老祖解权谋——论妙法之围废计》,其中添加了托始上一场讲法时尚不清楚的情况。

此法会是在妙法群山解围后,托始老祖的指点江山,感叹甚至斥责徐妖王、左游仙、寒山等人无能废计。有那么多人追随他们攻打妙法群山,竟不乘机扩张其势,反而自缚手脚毁大好形势,只斩杨天感而还。

当时应借势遍邀蛮荒妖王、号召各派一举拿下妙法群山,功德大势成矣,再借镇元子携众仙家避乱归天之机,势如破竹灭闻醉山万寿宗一派,则昆仑仙境无人再能御之。其中又回顾了上一场法会,以妙法群山遭围之事印证自己此前所言不需,可惜徐、左等人未能行之,以至最终废计,否则必当一统昆仑仙境云云。

梅振衣又无语,跳过几面石刻再看,有些惊异哑然,有一面摩崖记述的是《托始老祖解大成——论妙法祖师之自弱》。这场法会与刚才石刻记述相隔的时间应较久,谈的竟然是妙法群山祖师西王母如何一统天庭之道,看来随着乱象展开,这位老祖闻知了更多的仙家之事。

在第一面摩崖石刻前梅振衣很惊讶,看的也很仔细,到了第三面摩崖前,略微扫了一眼题目就走了过去。身旁有两位修士正在谈论,其中一人道:“老祖之言,明心见性游刃从容。老祖之心,直指道枢深如渊海。今日方知大道所求!”

另一人道:“老祖之心岂止深如渊海,乃无形无极,尽人间仙界之道,勘举世轮回之本。”

姚妖王在一旁悄然道:“梅公子,你怎么不笑?”

梅振衣反问:“有什么好笑的?”

继续前行,摩崖石刻所记法会内容越来越丰富。有很久以前的,譬如《托始老祖解缘法——论闻醉清风之孤寡》,讲的是清风仙童当年应如何确立万寿宗祖师之威,如何趁镇元子不在的机会控制万寿宗一派,最终架空镇元甚至将之轰杀成渣,必不会落得携明月孤身而去的凄凉下场。

有新近刻成的,譬如《托始老祖解大道——论镇元大仙之休戚》,其中既有对镇元大仙如今地位的嘲笑,也有站在镇元子角度的一番策论。他若是地仙之祖,早已实现真正的“万流归宗”,也应该实现人间仙界万流归宗云云。

梅振衣并未再次驻足细观,向着山谷尽头的碧落峡道场走去,前方有几群修士聚集,通明法眼观之皆妖类所化,在那里似是讨价还价商量着什么。

姚妖王解释道:“蛮荒妖类比不得你们这种修士,法宝灵丹难求,就算有天材地宝与瑞草灵药,也相对单一且缺各类炼制传承,借法会聚集彼此交换,也是很多人的来意,还真像你所说,成乡下的集市了。”

梅振衣终于露出了笑容,捻须点头道:“来此一趟也有所得,这未尝不是善结机缘之道。世间各派法会,如能在宣讲之外,也依缘法做器物交流,将结宗门外善缘更广,我当思之而行,今天没白来。”

说话间已经走到山谷的尽头,两面山壁对出是天成门户,依山势开凿宽阔的长阶通往山坡上殿堂所在,殿堂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台,上面站着不少人在彼此寒喧。梅振衣一指门户左右的山壁问道:“这幅对联是怎么回事?”

只见左右山壁人工削平数十丈,分别刻着两列字迹——

上联是:太上之上可有道,镇元大仙失语

下联是:万法无法方尽言,龙空妖王碰壁

下联虽然比较牵强,但梅振衣还算能看懂,应指姚妖王曾来相邀托始同为龙空山妖王,结果碰壁而回的事。显然托始老祖颇以此事自得,众门下弟子特意刻在山门上不忘宣扬,只写一个姚妖王不够气派也不对仗,干脆刻上“龙空妖王”四个字。但这上联所写,又关镇元大仙什么事?

姚妖王以神念暗语道:“梅公子有所不知,想当年托始老祖参加过闻醉山地仙之祖法会,在会场中大谈‘太上之道’,并在镇元子升座时向他质问‘太上之上,可有道乎,大仙是否能答?’镇元大仙并未回答也未与他相论,只说了一句话。

随后托始老祖门下四处宣扬,老祖论道之妙语惊地仙之祖法会,以致镇元大仙变色失语,后来又特意刻在了这里,不忘时时提起。

梅振衣:“镇元大仙当年究竟说了什么?”

姚妖王:“就一句——你就不知闭嘴吗!”

梅振衣终于忍不住呵呵而笑,打了姚妖王一拳道:“人家门下将龙空妖王四个字刻在山前,为托始老祖添噱头,你竟然还来这个地方,不仅自己来还要拉我来?”

姚妖王也笑道:“我知道那四个字说的其实只是我一人而已,能与镇元大仙并列,我有何可怨?”

梅振衣啐道:“跑这里找与镇元大仙并列的感觉,你脸皮可真够厚的!”

姚妖王仍然嬉笑:“镇元大仙放屁有我臭吗?…那上面写我姚妖王之名实在不好看,但托始老祖尚未扯上别的高人,暂且写龙空妖王四个字聊以自慰,等他有机会扯上更抻头的,会再换门联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法会殿堂前的大平台上,有人认出了姚妖王,上前招呼道:“姚妖王,你又来了?”

姚妖王:“给我留了前排雅座,还能见识蛮荒中各路妖王,为何不来?…哎哟,托始老祖,几个月不见,您的形容更加气派十足啊!”

此时托始老祖在一群修士的簇拥下也走了过来,姚妖王笑着上前见礼。这位老祖身着寒翼阴阳袍,五短身材,身后披着大开襟的天丝斗篷,神情略显矜持又做平和近人状,微笑着拱手还礼:“妖道友特意从龙空山赶来参闻法会,托始欢迎之至!请问这位同来的道友法号?”

梅振衣赶紧拱手答道:“小道姓梅,叫我梅道人即可,此番随姚妖王前来开眼界。请问老祖,今日法会开讲何题?”通明法眼已经看出了托始老祖的来历,是一只成精的鸣蝉,尚在轮回之中。

第349回、三山五湖宗门会,物故人非旧时帖

“今日法会开讲之题《解大势——论清虚自退之遗祸》。清虚派高手穿越瑶池结界出昆仑,举手灭世间南冥一脉,足见其强,却未占其道场振威势并吞岭南各派收服门下、立足岭南养成大势,反而自退昆仑仙境,否则九州道统归一可成。

若九州道统归一,而如今昆仑仙境各派仍处纷乱,可趁乱分化瓦解,号令昆仑全境,届时人间皆归清虚道统门下亦可唾手而得,此为大势!…此间推演之玄,下士闻之亦不能解,此番法会开讲,不知几人能悟其真意?

然掌大势者,须有居上位之机,匹夫得道亦无所用。梅道友今日参闻法会,乃窥道缘起,若有缘可析世事了然于心,然世上能掌大势之道者,鲜矣!”

托始老祖侃侃开口,口吻全然居高临下还带着一丝惋惜,仿佛对这位来自蛮荒、名不见经传的梅道士说这些,已尽显自己的高人风范,可惜对方未必能理解自己胸中的大道,唉,寂寞呀!

梅振衣吃了一惊,追问道:“昆仑仙境清虚派,竟灭了世间南冥一脉,何时之事?”他对托始老祖所谓的“解大势”不感兴趣,对人间发生的事却很震惊。

昆仑仙境清虚派是天庭金仙清虚真君飞升前留下的道统传承,后来清虚真君成就金仙,是最早依附凌霄宝殿开辟天庭的十二金仙之一,灵台造化紫阳洞仙府。封天台上梅振衣见过清虚真君,也曾与出身紫阳洞的仙家打过交道,就是自在天世界的孤木山庄庄主清风抚丝柳、艾青凤这一对道侣。

而南冥一脉是天庭仙家南冥仙翁托舍下界轮转之时留下的传承,就如当年碧霞元君下界轮转为石玉叶留下的孤云川一脉。南冥仙翁与钟离权是故交好友,与清虚真君也毫无过节。

在洗剑池法会上,梅振衣曾见过南冥派的掌门东来真人,当时的南冥派是世间修行界于岭南的第一大派,在岭南一带的威望也只有佛门南华寺能与之相比。南冥一脉传承七百余年开枝散叶,有不少分支派系,甚至很多深山中的三苗巫蛊也自称有南冥传承,而公认的正传法嗣是南冥派。

昆仑仙境的清虚派竟然灭了人间的南冥派,令人很是诧异,看来天条虽立,而人间修行各派的纷乱未随之而止。而梅振衣离开天庭之后,先去万寿山后回无名山庄,心情凝重一直未问世事,竟然未曾听说。

托始老祖抚须叹息道:“道友居蛮荒之中,不知天下大势,这是半年前发生的。清虚派高人出昆仑灭南冥派之后,大好形势竟然没有收服岭南各派,而是退回仙境青峰山道场,就连南冥一脉世间散传的分支派系也未彻底肃清,岂不是自遗其祸?”

梅振衣还想追问详细情况,托始老祖却有些不耐烦了,一摆大袖道:“梅道友存求道之心来此,不必于门外多问,请于法会中声闻。”

就在这时,旁边走来一人惊呼道:“这不是正一仙人梅振衣吗?您已飞升成仙去了天庭,今天也下界来此参加法会?失敬、失敬!”

碰着成仙前的熟人了,竟然把他认了出来并当众叫破,周围修士尽皆惊诧。梅振衣的修行时日虽不太久,但未成仙之前,在世间修行界以及昆仑仙境早已声名显赫,成仙之后诸般事迹流传更广,几成神异传说。

此言一出,梅振衣的身形当即随风而散不知去向——他立刻潜行遁走,不想当众牵扯什么,只向那位熟人发送神念讲解了新立的天条。

梅振衣就这么走了,在场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姚妖王一抱拳道:“哎呀,抱歉,这场法会我也不凑热闹了,老祖且好生开讲。”他也转身离去。

插述一段后话,三年之后,托始老祖门下终于将山门前右边的字迹铲平,重新凿刻了下联——“万法无法方尽言,正一神君退避”。

又三年,托始老祖入轮回,门下号称老祖已归天复位。再及千年之后,碧落道场早已废弃,但蛮荒深处山壁上斑驳的字迹依稀犹存。

梅振衣离开蛮荒之后,飞天直奔昆仑仙境清虚派所在的青峰山道场,他想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远远望见青峰山并未有什么异状,彼处忽有两名修士飞上云端迎面而来。

能发现他的踪迹,说明来者不是凡人而是超脱轮回的仙家,且有通明法眼,梅振衣不想擅闯道场引误会,远远的驻足,仙家妙语声闻道:“无名山庄庄主梅振衣,拜访清虚派仙友!”

“真的是梅真人?点化之恩未及言谢,正想去无名山庄拜上,您却亲自来了!”对面两人来到近前躬身行大礼,竟然也是熟人,自在天世界孤木山庄主清风抚丝柳与道侣艾青凤。

仙家妙语声闻中解释了自己两人出现在此的原由,同时表达了对梅振衣的谢意。想当年梅振衣在孤木山庄未能点化清风抚丝柳回头,后来梅振衣一抖赤炼神幡,自在天世界崩坏多处,孤木山庄也无存,清风抚丝柳却幡然醒悟,携道侣艾青凤返回天庭紫阳洞。

清虚真君并未过多责罚,清风抚丝柳又恢复法号清风,同时加姓为柳,叫柳清风,以示与万寿山清风祖师的区别。紧接着清风散尽青帝断缘自斩,天条得立,而梅振衣离开天庭二百年,诸天世界仙家无不感慨。

天条虽立,但世间修行各派的纷乱未止,就在梅振衣于无名山庄闭门不出时,清虚派也卷入了早已牵扯的冲突,这场大乱的前因后果、谁是谁非已经很难说清楚,就如碧山潭当年的遭遇一样。如今已不是凡人之间的争夺战乱,而是世间修士之间的恩怨纠缠。

由于有瑶池结界的阻挡,来往昆仑仙境与人世间并不容易,要有脱胎换骨知常以上的修为方可。清虚派八名高人一起出昆仑,突袭岭南的南冥派,这件事惊动了天庭的清虚真君与南冥仙翁。

这些轮回中凡人弟子之间的争斗,怪不到祖师爷头上,但清虚真君也深感抱憾,不愿见纷乱不止。清虚真君派使者柳清风与艾青凤下界,见到了清虚派当代掌门寻剑客,向他讲述新立的天条,并传达祖师之意,希望他率门人退回昆仑仙境莫再造业。

寻剑客是柳清风未飞升时的故交同门,率门人返回了昆仑仙境青峰山道场清修,但柳清风还是晚来了一步,南冥派已灭,清虚派出山的八位高手折损了三位,剩下的五位惹业也不小,这一世修行恐难历天刑。

办完清虚派的事情,柳清风与艾青凤并没着急赶回天庭复命,正想到无名山庄拜访梅振衣,却恰好碰见梅振衣亲自来了。故人重逢自有很多话要说,梅振衣干脆将这两位请到无名山庄作客。

在无名山庄中淡及往事以及世间修行界的乱象,众人皆不甚唏嘘。知焰道:“莫说轮回中的众生,就是轮回外的仙家,也难免会有恩怨纠葛,依缘法了断谁也不能不让,但如今纷争已难言因果缘法,当择机斩断。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已定天条,世间修士亦应知自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