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君子:“她比我大八岁,比你大十七岁,真是驻颜有术,简直让人怀疑她吃过什么仙丹灵药?”

萧云衣打趣道:“你喜欢翻道藏,看到过什么驻颜术吗?”

风君子半开玩笑道:“当然有了,想学吗?我现在就可以教你。”

萧云衣:“当然想学,你快说!”

风君子故作神秘的一摊双手:“世上最好的养容妙术,就是我们的空空妙手,驻颜从搓手心开始,我教你一种最简单的采日餐霞之方。”

他讲了一套法门,谈笑之间也不知真假,据说人人都可以习练——

晴朗无风的清晨,洗净双手与面部,选择一个环境清新的地方,面对日出时的朝霞站立,放松身心,屏去杂念调息入静。怎么衡量已经达到先“入静”再“入境”的状态呢?有一条标准。

眼帘似闭非闭,既像是睁眼看见了霞光又像是闭眼感觉到了霞光,若已经忘了自己是睁眼闭眼,眼帘微闭却能真切的“观想”霞光升起,达到“无差别”的状态,就说明已经入境。

在这种状态下,霞光温暖带着生发之气,不仅能沐浴全身,且无形中仿佛能照透周身。意念轻柔聚身中霞光不散,凝练与炉鼎一体,这就是“采日炼形术”。如果开口吞朝霞,舌下生玉液,随之送服,就是“餐霞辟谷术”。

这是最简单、最基本的入门法,至于炼完有什么效果、是否能入门径?只有炼习的人自己清楚,但它没有坏处,谁都可以习练。收功之后可以再加一段动作,手心相对轻轻的搓,搓到微微发热感觉有些滑腻即可,不必太久太用力。

然后以双手轻轻揉脸,也是揉到微微发热感觉有些滑腻即可,这就是养容之方。——若坚持习练自有奇效!

萧云衣听完之后将信将疑:“说的跟真的似的,你自己有没有炼过?”

风君子:“有啊,上大学的时候炼过辟谷,不食人间烟火不敢说,但一般人只要习炼有成,十天半个月不吃饭没问题。”

萧云衣扑哧一笑:“你那时是把生活费花光了没饭吃吧?现在怎么没见你练?”

风君子瞪了老婆一眼:“你明知道我爱睡懒觉,哪有功夫去看日出?”

萧云衣的笑声咯咯不止:“以后再和别人吹什么驻颜术,先把你自己的白头发变黑了再说。”

风君子伸手一撩鬓角:“不是你说的嘛,有白发,显得我更帅。”

萧云衣抿嘴点头:“嗯,是挺帅的,也不看看是谁老公?”

风君子:“你不信是不是?据说大唐玉真公主当年驻颜有术,也曾习练采日餐霞术。”

萧云衣反问:“你还能见过玉真公主不成?”

风君子:“本人当然没有见过,但玉真公主墓就在昭亭山脚,离山神祠不远,今天上山还路过了。”

萧云衣啐道:“大白天说鬼话!”转念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扯住风君子的袖子道:“你刚才说的那套,很合适哄骗女孩子呀!告诉我,这么多年拿它哄过多少女生?”

风君子:“我可谁也没骗过!就是上学的时候,出于同情心,教过班上的女生,而她们都不信。”

萧云衣一瞪眼:“同情心?我看是别有用心!前天在知味楼聚餐的时候,你们班那个叫田玮的,瞅你的眼神很不对,老实交代,你和她是怎么回事?”

风君子略显夸张的叫道:“老婆大人明鉴,我和她没什么关系!你也忒爱多心了,我什么没见过?早已定心不乱。”

“哦,那你都见过什么?”萧云衣攥着衣袖的手更紧了,语气明显在质问。

风君子也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话中大有问题,赶紧往回兜:“有你这么才貌双全、温柔可爱、贤惠能干的夫人,我还有什么可见的?”

萧云衣忍不住被逗乐了,没有再追问什么,感叹道:“世界真奇妙,我在那么远的地方认识你,后来才知道,你的同学石野还曾经是我哥哥萧正容的战友。”

风君子:“有时候世界很小,而小小一座山却很大,譬如在昭亭,就是一山一世界,对吗?”

萧云衣仍然在笑:“昭亭山是很大,听你妈妈说,高中时有一年你竟然在昭亭山走丢了,后半夜才摸黑回家。”

风君子一皱眉:“有这么一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可能是迷路了吧?”

萧云衣:“迷路?就这么一座山,有什么好迷路的?听说你小时候迷路可不止一次,看你也不像不认路的人啊?”

风君子用小指尖挠了挠右眉:“可能是运气不好罢。”

萧云衣:“胡说,你运气不好还能娶到我?我看你就是小时候太淘气了!…嗯,老公,你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风君子的神情不知为何起了莫名的变化,忽然变得很飘渺,望着远方山谷深处沉默不言。听见她的问话,风君子似是自言自语的答道:“我看见了一棵树。”

“哪一棵树?山里面全是树!”萧云衣很诧异。

风君子悄悄的抓住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指向远方道:“看见了吗,就是那一棵。”

萧云衣惊呼道:“是的,我也看见了!好漂亮的一棵树,离这么远,一眼看见居然这么美,简直分不清是这棵树在点缀一座山,还是整座山在映衬这棵树?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真不敢相信!…好像没有路耶,过不去。”

夫妻两人站在山路旁望了很长时间,风君子一直很沉默,山间拂过的清风仿佛带着一种淡然的伤感,萧云衣非常敏感的察觉到丈夫的变化,忍不住又问道:“你怎么了?”

风君子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秋风中有感叹。”

萧云衣有些惊讶,但是转念间便没有再追问,柔柔的一笑:“山上玩了大半天,我也累了,我们回家吧。”

离山脚不远处的竹林间,山路有两条分岔,一条向上通往太白楼与翠亭庵,另一条通往旁边谷中的山神祠与玉真公主墓。

有一个老和尚从山下走来,他看上去很老很老了,长长的眉毛如霜没有一点杂色,然而眼神却明亮清澈,充满孩子般的天真。他扛着一根九环锡杖,步履轻盈的沿路登山而上。

老和尚刚刚走到岔道口,却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面前有人问道:“这山上只有尼姑庵,大师,您要往哪里去啊?”

开口说话的是一位身穿古典式碎花长裙的年轻女子,容颜俏丽,眼神有几分狡慧,女子身边站着一位头插玉皇簪的道士。虽然在风景区看见出家人并不意外,但道士拦在和尚的前面,旁边还站着一位美女,这种场面实在少见。

第359回、仙凡妖异一山尽,人鬼神灵几卷书

老和尚抬头一笑,反问道:“山上也没有道观,这位道友从哪里来?”

那道士也笑了,稽首行了一礼道:“请问大师名号?”

老和尚放下九环锡杖,柱地立单掌答道:“贫僧芜城九林禅院法澄,你呢?”

道士似是开玩笑的说:“我叫吕阳纯。”那女子笑道:“他叫吕阳纯,我就叫何姑仙。”

法澄点点头:“好名字,很有趣,名我非我即是我。”

何姑仙提醒道:“法澄大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法澄一指昭亭山巅:“彼处离西天更近,贫僧往悟佛法。”

何姑仙眼珠一转又笑道:“那你下山之后呢,不离西天更远了吗?”

法澄呵呵一乐:“贫僧若远佛,是为引世人近佛。”

何姑仙没问住老和尚,吕阳纯一指九环锡杖道:“这种三耳九环锡杖,要么引法渡众生,要么渡众生往净土,总之有接引之意。别的和尚若是得到这支锡杖,不是得小心翼翼的捧着就是得供着,你怎么就这样扛着它大摇大摆走路呢?”

一千三百二十三年前,在洛阳城外的西行的官道上,梅振衣曾经拦住小和尚法舟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法舟只说了一句“我不告诉你!”就一溜烟跑掉了。(注:详见本书128回。)

老和尚法澄却没跑掉,反而很高兴的说:“原来道友也是近佛之人,懂得这些讲究,但我要是捧着它,就会挡住上山下山的路,道友你就过不去了,扛着它,与人方便。”

吕阳纯又问道:“此杖按佛门依轨不可轻易持之,请问法澄大师,您究竟是什么来路?”

法澄似乎很好奇有这一问,像个孩子般的答道:“道友没看清楚?我是从山下来的。”

吕阳纯摇了摇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明知我在问什么。”

“我听闻真人言出则必诺,而既行可不必言。君子不可欺之以方,真人不可欺之以信,通达不仗机巧亦不讳机巧,是为不诳。你这般刁问,才是诳语。”吕阳纯身后突然有一人朗声喝道,转身望去,风君子与萧云衣走下山来,开口说话的是风君子。

一千三百四十七年前,在大庾岭上,六祖慧能就曾这样反驳过小仙童清风的戏语。(注:详见本书158回。)这么多年后,在芜州的昭亭山上,又有人说了同样一句话。

法澄认识风君子,笑眯眯的打招呼:“风施主,你回来了?”

风君子点首道:“我回来了,明天还想到九林禅院去看看。…萧云衣,这位就是我从小认识的法澄大师。”

法澄:“风施主去九林禅院,别忘了香火钱。”

风君子挽着萧云衣已经走了过去,回头问道:“香火钱送到庙里,是给菩萨花,还是给和尚花?”

法澄一摸光脑门,想了想答道:“佛法僧三宝一体,若无僧护持佛法,后人近佛则难。”

风君子夫妇渐渐走远了,身形消失在山道转弯的竹林深处,吕阳纯与何姑仙,哦不,梅振衣拉着提溜转在道旁一侧身,对法澄道:“大师,您也请上山吧。”

法澄扛着锡杖上山了,梅振衣却望着山下暗语道:“听闻法舟菩萨斩历世修行化身下界,我来看看究竟,却遇到了他。”

提溜转一眨眼:“他是谁呀?”

梅振衣:“不是谁,就是他。走吧,我们去山神祠。”

他们沿野桃林中的山道向山神祠走去,这里的游客比山上更多。有不少人趁着节假日专程来拜山神,信不信倒是其次,烧烧香多拜几处神反正没坏处,顺便还可以到风景区踏青,——大多数人的心态无非如此。

“这座昭亭山,往来仙凡各类,尽聚人鬼神灵。”走着走着,提溜转突然感叹了一句。

“仙家凡人各路神灵倒是都有,鬼在哪儿呢?”梅振衣看着提溜转笑着开口。

提溜转却不说自己,一指前方道:“你没看见那个人吗,光天化日之下,抱着个鬼在走路。”

前面走着一个男人,穿着西装,大约三十左右的年纪。如果你善于观察的话,在一条路边注意去看,会发现每个人走路的姿势都有微妙的不同,有些人无意中带着独有的特征。这个人走路时双臂并不自然的前后摆动,而是微微曲肘前伸,就像无形中横抱着什么。

路人们只能看见这些,连那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在梅振衣和提溜转眼中,却能看见另一幅景像——这男子抱着一个女人的身影!

女人身穿白色长裙,应是夏天的服饰,脚穿一双红皮鞋,看身材应该很年轻,长发披散遮住了脸庞,仰面躺在男子的怀中一动不动。以仙家通明法眼观来,这不是常人所理解的“真实”景像,而是一种奇异的“心像”。

一方面说明这男子曾经历过这一幕,心中一直放不下,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的的确确被阴神缠身。

梅振衣微微皱眉道:“已经三年了,此人当真精气完足、髓强骨壮,天生好福报。”

那男子大白天抱着个鬼放不下,梅振衣居然夸他天生好福报,是另有所指。他被阴神缠身已经三年了,如果换作一般人,早已气虚体弱。但此人坚持了三年身体还很正常,没什么明显的伤痨之症,说明天生精气完足、髓强骨壮。

提溜转也皱眉道:“天生好福报,也不能这样消受,这段时间他也快受不了了,此番上山,应该就是来拜神求菩萨的。”

书中暗表,那男子名叫穆森,是芜城第三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刚刚升任院长助理。他三年前从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京华医院辞职,南下来到芜城市,为什么要离开北京到南方,是因为一段伤心往事。

他怀中抱的“女鬼”叫唐红,曾是北京一家外企的白领,一次住院看病的机会认识了英俊大方的医生穆森,随后是一段都市中的常见故事,她主动展开了追求。两人时常约会,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过夜,现代都市男女交往大抵如此。

这段交往持续了大约半年,最终还是分手了,至于分手的原因外人也说不清楚,男女感情的事本身就很复杂。

穆森在唐红主动而热情的攻势下,一度投降展开这段恋情,但最终却发现唐红并不是自己想找的、今后共同生活的另一半,她太主动、太奔放、太自我,生活也太时尚、太追求潮流与超前消费享受,有些承受不了,是穆森先提出分手的。

分手之后不久,医学院的一位老师又给穆森介绍了一个对象,见面后感觉还不错,也渐渐开始了交往。一天晚上他正在陪新女友吃饭,突然接到前女友唐红的电话,唐红在电话里说:“十点钟之前你不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穆森吓了一跳,坐在那里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找了个借口哄女友先回家,自己打车赶往唐红住的小区。他却来晚了一步,到了楼下刚过十点,恰好看见唐红从三楼跳了下来,穿着一身白裙,长发在空中乱舞。

穆森将唐红送到了最近的京华医院抢救,也是他亲手将她抱进了急诊室。三楼不算很高,唐红体表没有什么太明显的伤痕,却有大面积的内出血,最终死在急诊室里,临死之前一直睁眼紧紧盯着穆森。

这一幕让穆森大受刺激,他当初与唐红分手,一方面是感觉两人不合适,另一方面也是认为唐红为人太奔放、太随意了,他们两人之间只不过是一场现代男女的都市游戏而已,却没想到唐红会这样。发生了这种事情,无论如何,穆森深为遗憾与自责,没法继续在京华医院待下去。

他辞职离开了北京,也与新女友分了手,在校友的介绍下来到了芜城三院。穆森学历高,又在大城市的大医院有过工作经验,为人善交际,业务水平很好,三年后不仅成了外科主任,也被提拔为院长助理,只是一直没结婚。追求他的人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交往之后却没有人继续接近他。

这三年来倒也没什么其它的异常,但穆森最近却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肩背以及双臂总是莫名的酸麻僵硬,晚间睡觉时从胸腹蔓延到全身一片阴寒,恶梦连连时常打冷战。这种情况渐渐恶化,连白天都有些恍惚,双手不由自主的发颤。

他可是一位外科医生,这在手术台上是最忌讳的,有一次差点引起了医疗事故。在医院里检查身体很方便,用各种仪器却查不出什么毛病来,有人说他可能是撞邪了,穆森将信将疑。这一次国庆放假,他也来到昭亭山想拜神求菩萨试试。

“你叫什么名字?”一位少女站在山神祠的后院,眼若清澈神情很淡,开口问面前的穿着白裙披头散发的女子。夜色中的这一幕,凡人难窥,云端上的梅振衣和提溜转却看的清清楚楚。

穆森早拜完了山神又去翠亭庵里给观音菩萨烧过香,白天时就已经下山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上山时一直微端的双臂已经放下,感觉也轻松了不少。缠身的阴神在山神祠中时,就被一种奇异的力量摄了出来,这力量竟然来自坛上的山神像。

“我叫唐红,怎么到了这里?…我一直在做梦,梦中一直在他的怀里,偶尔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急诊室,于是我继续做梦。…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白裙女子非常迷惑,望着面前的少女喃喃问道。

少女答道:“这里是芜城昭亭山,我是山神柳依依,你这三年其实未曾醒过,也不欲自醒。既然见到我,你应该醒来了。”

那少女竟然自称山神,她的样子大约十六、七岁,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容颜甚为秀丽,给人感觉却很冷淡。此处山神已不是当年绿雪,而是这位柳依依。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唐红突然掩面哭泣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山神淡然道:“你执念不消,他也放不下,所以才有这三年。这样对他对你都不好,而且已经够了,他快消受不了却不自知。此事本与我无关,但你们进了我的道场,他发愿望你往生安息,此愿精诚惊动了我,一念之间你被摄到我面前,所以才会唤醒你。”

“我该怎么办?”唐红在山神前跪下了。

山神一指山下的芜城:“你只是一缕执念不消的阴神而已,放下执念便可往生,那里有一座九林禅院,自己去。”

“不,不,不。”唐红就似受了什么惊吓,连连摇头。

山神叹息道:“你无修行福缘,终不可留形于世,一缕孤魂无依无行,待天年尽也将往生,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唐红抬起头惊恐的问道:“你想将我怎样?”

山神:“你是人是鬼,与我无分别,我只是将你摄到眼前,告诉你这些。你若执念不消不欲往生,将自回阴神来处去,以待天年尽,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其实,你等不到那一天的,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明白。”

说完话柳依依一挥手,唐红的身形凭空消失在夜色中,不知去往何处。这位山神对唐红的处置很有意思,出乎很多普通人的想像,没有降妖捉鬼,只是把无知无觉的唐红从同样无知无觉的穆森怀中摄了出来,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再多做什么。

云端上的提溜转连连点头道:“这位小山神也是阴神出身耶,有如此修为很不简单,看见她就想起了我当年,不容易啊不容易。”语气中很是欣赏,越看越是满意。

梅振衣知道她在想什么,挽住提溜转道:“以阴神之身入修行,能得今日成就,定有修行上师指点,手段高绝超不在你之下,你就不要节外生枝了。…下界一趟见证已毕,我们该回天庭了。”

“振衣,你此番下界而回,就坐在垂柳下沉思不言,是否修行又有证悟?”这是在天庭东游谷洞府,知焰问道侣的话。

梅振衣抬头答道:“我在想两个字——断缘。”

第360回、月照黄昏青莲子,风扶人间树梢头(结局)

青帝于封天台上断缘自斩,天条得立;应愿在正一三山招集世间修行各派断缘了结,两昆仑安定。缘法本身不可断,此断非彼断,断缘也是了缘。听闻法舟菩萨斩历世化身下界见证一世修行,梅振衣也下界一观究竟,却遇见了风君子,心有所感却不可言述。

最了解梅振衣的莫过于知焰,闻言立即问道:“一缘已起,你欲斩金仙化身吗?”仙家妙语声闻别有含义——

发愿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修为到此境界,上师已无法诀可直接传授,一切都要靠自己的见证与感悟。斩历世修行化身之道,说起来简单,其实深奥玄妙,并不是通常理解的变换一个分身行走人间而已。

它有各种各样的缘法,与金仙菩萨动念发愿有关,到了这种修为心境还会动念发愿,当然不是开玩笑的,也不能随随便便。

梅振衣虽已成就金仙千余年,但在他的修行历程中,却缺乏这一方面的见证。对他修行影响最大的几个人,传法上师钟离权从未斩化身入世,大天尊下界为随先生却无分别,而清风仙童更特殊,他几乎就是一位在世仙家,本尊行走人世间极少到仙界。

梅振衣若有所思道:“却有一人指点我良多,就是斗战胜尊者。”

知焰反问道:“你欲斩心猿,还是欲斩化身?”

这世上除了心猿悟空之外,如果还有人对斩心猿之法领悟更多,那就是梅振衣了。但斩心猿之法并非金仙斩化身之术,斗战胜尊者不是无量光,后来的韦昙也不是韦驮天菩萨,这完全是两个人,是本尊法身应舍弃的外在躁动心念所化。

梅振衣却无心猿之缘法可斩,幼年时的那一场大梦本就与他的灵台见知一体,不是应舍弃的外在躁动心念,斩也斩不掉。

梅振衣答道:“所以我在思悟‘断缘’二字,欲有所求证。”

知焰想了想,微皱眉头缓缓开口道:“我无金仙成就,只测言,你欲斩心猿化身吗?”

清风仙童当年在落欢桥头,曾向少年梅振衣讲解金仙、菩萨的历世修行化身。这种化身并不相当于另一个自己,而是一个独立的人。本尊法身与这个化身五官八触一体,化身所见所闻,本尊法身都能见能闻。但本尊所见所闻所感,这个人间化身是不知道的。

人间化身玄妙,有很多种,甚至你能想到有多少种,就有多少种。看上去可能类似,但都有各自的独特玄机。化身若有法力修为,要么是从本尊法身中化出来的,要么他自身修炼所得。假如人间化身被灭,也等于自损修行或这化身下界这一世见证的修行白费。

化身不是变换分身,由于本尊法身与人间化身五官八触一体,相当于金仙或菩萨本人在人间行事。若发愿斩化身下界尚未功德圆满,没有被斩灭也没有斩尽收回,那么本尊欲下界行事只能与化身一体。

到了这个时候,化身与本尊无差别了,本尊再下界也只能与化身合一。比如说梅振衣若斩化身下界修行见证,未收回之前,人间却出现了搞不定的事情,必须本尊法身去办,那么就只能以此化身出现,在人间就是此化身。

一般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依缘法斩出的化身,不论成与不成,一世修行要么斩尽要么斩灭了。

但也有例外,比如落欢桥头的那位关小妹,功德未圆满被困在人间一千多年,观自在菩萨却要下界行事,那就只能以关小妹的身份,于是观自在到人间就是关小妹,这一切都是拜吕祖所赐。到了二十一世纪,人间还有一位卖水果的关小妹,落欢桥头泼水之果。

修行从来不简单,境界越高越不容易,就算金仙或菩萨本人,也不能完全预期人间化身会惹上什么样的意外因果,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梅振衣边想边答:“非心猿化身,而是断缘化身,此乃我所证悟,此化身名叫梅溪。”

知焰笑了:“如此,倒是梅真人独创之金仙化身。”

梅振衣:“所谓金仙化身,皆为独创。”

知焰打趣道:“名为断缘化身,莫不如称续缘化身或了缘化身。”

梅振衣:“佛说断缘者,即非断缘,是名断缘。佛说梅溪者,即非梅溪,是名梅溪。”

知焰愣了愣:“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你是在解说这偈语吗?”

梅振衣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既不可得,是非常道,无所谓解说。”

知焰见他站了起来,点头道:“一念化身斩成,祝你修证圆满,祝他世间平安。”

2008年11月14日,下午四点半,北京中医药大学西门外,靠近集贸市场的一条街边。风公子伸手去拉关小妹,笑着说道:“走走走,先去天安门广场转转,再到前门楼附近找家饭店,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错的。”

说着话拣起了落在地上的打猴鞭,拉着关小妹施施然走去。

“这位大姐,你的水果不卖了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小伙子的声音。

两人都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来,只见梅溪仍站在原处,就似什么都没发生。看见他,两人的神情都变得很古怪,怎么形容呢,假如有人在市政府门前裸奔跳舞,而执勤的民警却视而不见,路过的旁观者大概就是这种神情吧。

“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对劲吗?”梅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

风公子突然呵呵笑出了声,推了关小妹一把道:“生意上门了,继续卖你的水果吧。…咦,你的水果摊呢?”

“刚才有综合执法车路过,我把小车藏街角了,这位同学,别着急,这就推出来,你要买些什么水果?”关小妹古怪的神色一闪而没,旋即恢复了正常,从街道转弯处变戏法似的推出一辆小车。

车斗上面垫着木板,木板上摆的水果是秋梨与香蕉,个个明黄色鲜艳欲滴毫无瑕疵,在水果的旁边,还放着一根杨柳枝,就像从春天的柳树上刚刚摘下来,嫩绿的细叶上还挂着新鲜的露珠。

“若是登门结缘,送秋梨不合适吧?关小妹,你就没什么新鲜货色吗?”风公子一直在笑,还不忘多嘴。

关小妹不答话,低头从车斗里拿出两个小箱子,对着梅溪打开道:“这是新橙与莲子。”

“哇,这个季节,也能见到新鲜的莲子?别说秋天,就连夏天也很少在市场上卖。”梅溪很惊讶,只见一个箱子里放的是金灿灿、圆满满的新鲜橙子,另一个箱子放的却是未剥的莲子,带着莲蓬与长长的绿茎,就似刚刚从盛夏的荷塘中采摘。

“北京当然见不到了,这个季节没有,但各方世界气候不同,这些绝对是空运进口的,新鲜的很!…同学,你真有眼光,附近这么多卖水果的你不找,偏偏一眼挑中了这里,就多买点吧。”风公子抱着胳膊在一旁充当义务解说员,就像一个帮着打广告的托。

一个躲着城管的街边水果摊,居然还有不知从何处空运的新鲜莲子,这话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但梅溪也没想那么多,一见这两样东西就动心了,暗道曲怡敏与曲教授在这个季节尝到新鲜莲子也会挺高兴的,连忙点头道:“我就要这两样,一样来点吧。”

关小妹搬出来一台电子秤:“你要多少?”

梅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只有五十块,一共就买这么多钱的。”他手头并不宽裕,平时省吃俭用,这五十块钱还是从生活费里挤出来的。

关小妹给他拿了七个橙子,又用一根细绳将一把莲蓬扎好,上秤一看加起来正好五十块,装好袋递了过来。梅溪接过袋子交完钱,刚准备转身,衣兜里突然传来悦耳的铃声,是曲怡敏昨天送他的新手机响了。

接起手机,耳边传来曲怡敏的声音:“梅溪啊,你在哪里?可别忘了过来,姐姐正在给你做好吃的呢。”

“我在路上,正往家走呢,一会见!”梅溪答话时,脸上不由自主带着一抹温柔神色。

收起电话刚要走,风公子突然拦在面前,手中拿着一支金黄色半透明的长鞭说道:“同学,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梅溪看见那支长鞭,左手一摸右袖,连忙点头道:“这确实是我丢的,刚才不知为什么恍惚了一下,就像做了一场白日梦,东西丢了都不知道。”

风公子:“你这小伙可真有趣,刚才梦见什么了?”

梅溪:“想不起来了…幸亏是你拣到了,实在是太感谢了!”

“是你的,就拿回去吧。”风公子将打猴鞭还给了梅溪,又一指他右手提的塑料兜:“你若真想谢,就送我一个水果尝尝吧。”

梅溪提起袋子道:“您自己拿。”

“好了,一个就够了。”风公子也不客气,伸手拿了一个橙子,抛了起来又接住,神情似是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