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此物的一瞬,东里长倒吸一口寒气:“你…你怎得会有此物?”

“宝物?这玩意儿什么来历?”夏侯风问道。

“当年北海三太子与东海大公主订亲,这把龙牙刃居聘礼首位。”

没想到东里长居然知晓龙牙刃的来历,灵犀不自在地想缩回手。

“这么厉害!”墨珑伸手想来看看,她警惕且不适地盯了他一眼,避开他的手。

“它怎么会在你手里?”东里长追问灵犀。

灵犀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含含糊糊道:“它摆在那里,我就拿来用了。”

“摆在哪里?”

“…就是那里啊。”灵犀不擅长编谎话,可就是不松口。

见灵犀支支吾吾,东里长心里虽然疑云未散,但大概也有了个底,遂不再问下去。

偏偏莫姬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紧盯着灵犀,直截了当问道:“你和龙族有何关系?怎得能拿到此刀?”就她藏不住话,东里长瞪向莫姬。

灵犀惊住,楞了一瞬,才赶忙摇头道:“没有,没关系。我压根不认得龙族的人。”

她这个谎话委实太拙劣,能拿到龙牙刃,又怎么可能不认得龙族的人。墨珑挑眉问道:“龙牙刃是你偷的?”

“…拿的,不是偷。”

“龙牙刃既然是聘礼,肯定摆在东海水府里头,你若不认得龙族中人,怎么拿得到它?”

灵犀语塞片刻,改了口:“我姐姐给我的。”

“你姐姐是谁?”

“姐姐就是姐姐啊。”她含糊混过,“总之龙牙刃不是偷的,别的事情你们就别问了。”

对于灵犀的真实身份夏侯风倒不怎么在意,他好奇地凑到旁边,端详龙牙刃:“看着也寻常,这么小,能不能破开结界?”

灵犀随意挥劈了几下,寒光凛冽,丝丝凉意顿时在室内弥漫开来。

墨珑盯着龙牙刃看,刀身上的寒光映在他眼底。

“还真不好说,季归子的烈火璧取自甘渊,那可是十日洗浴之所,至烈至灼。万年寒冰对上十日之焰,如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事儿连我都说不好。”东里长絮絮叨叨:“眼下也没法试一试…姑娘你先收好,待我再好好想想。来来来,咱们接着来看看,怎么把那头熊弄出来。”

“珑哥方才不是说此事算了吗?”夏侯风奇道,“您也说大家都散了吧,怎么现下又…”他没说完是因为被东里长瞪得没敢再说下去。

闻言,灵犀顿时呆楞住,转头看向墨珑:“算了?…是因为我没有灵力么?”

“…”

饶得是墨珑聪明绝顶,此时却也无言可对,只得佯作没听见她的话,手指象庭地形图,作出专注思考状:“在巽位和兑位的闸门位置,没有设火光结界,我亲眼所见,斗兽进出通畅。”

东里长生怕她下一个要质问的就是自己,连忙接话:“没有用,闸门乃玄铁所制,穿墙术过不去。斗兽进出时,场内又被结界隔开…等等!”他突然明白了墨珑的意思,“你是说,在结界启用之前,用隐身术混入场内,趁着斗兽进出时,潜入兽房。”

“进去是容易,可出来怎么办?我还得带着那头熊。”墨珑紧接着问道,“象庭守卫如何进出?”

“象庭分外场守卫和内场守卫,外场守卫只管外围,制止看客生事,内场连他们都进不出。内场守卫负责看守斗兽,两班交替,每日进出两次。”东里长的手指向象庭一处凹墙,“进出口就在这里,从这里可以直接进入。”

夏侯风凑近了看,奇道:“上头画的是丹墙,没有门。”

“平常是丹墙,用了铜匙,墙就会打开。”

“有钥匙,那不就好办了。”夏侯风语气轻松道,“把钥匙偷到手就行。”

“铜匙只有一把,在象庭总管崔阡陌身上。”东里长慢吞吞道。

一听见这个名字,夏侯风顿时露出厌恶的神情,搓搓了双臂,像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墨珑扶额,显然此人并不易对付。

“崔阡陌?什么人?“灵犀问道。

“季归子的心腹爱将,一只千足蜈蚣精。”墨珑回忆着什么,啧啧道,“我记得上回有个梅花鹿让他伤了,中毒后肿得跟大象一般大。”

灵犀惊讶道:“后来呢?”

“当然是死了,脓水淌了一地,谁若不当心沾上,还得病三天。”墨珑叹道,“这老东西是够毒的。”

“咱们弄个障眼法,扮成守卫跟着混进去。”夏侯风提议道。

东里长否决道:“崔阡陌是何等人,眼神比鹰还毒,障眼法这种雕虫小技根本骗不了他,到时候死得更惨。”

然后,他看向莫姬。

莫姬眉头紧皱:“看我做什么!”

“你是草木之人,咱们这里,能抗得住他的毒,也只有你了。”东里长筹算道,“你可试试用美人计,将铜匙偷来。”

莫姬还没说话,夏侯风先嚷嚷起来:“那怎么行,我不答应!”

“要不,你去?”东里长不耐烦地看他,“人家看得上你吗?”

夏侯风一梗脖子:“反正莫姬不能去,要使美人计,还有她!”他的手指向灵犀。“实在不行,就让珑哥扮女装,反正珑哥生得秀气,扮上足可以假乱真。”

墨珑仰天长叹:“为了莫姬,连我都豁出去了,当初我就多余把你捡回来。”

“没法子,男生外向。”东里长安慰他。

夏侯风赶忙要解释:“我…我不是这意思,我就是说…”

“我来!”灵犀突然朗声道,“美人计不需要灵力吧?那么我来。”

“你?!你知道什么叫美人计吗?”墨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阎老三就因为想摸一下你头发,被你直接摔地上去了。”

灵犀皱皱眉头,疑惑道:“美人计还要摸头吗?不是长得俊就行么。”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莫姬认命地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我来偷铜匙。”

夏侯风一脸不满。

东里长转而道:“小风,你速度最快!莫姬一拿到铜匙,你就去开启丹墙,然后把铜匙还回去,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之后你和莫姬就找个借口马上离开。”

“我开门的时候珑哥一定会在墙那头等着吗?还是我得用传音术告诉他?”夏侯风问道。

“千万不能用传音术!切记!切记!整个丹墙里面都混有鸣石碎屑,一旦用传音术,整面墙都会发出你的声音。”东里长叮嘱他,“到时候别说季归子,整个长留城都能知道你在说什么。”

夏侯风呼了口气,看向墨珑:“那珑哥…”

东里长转向墨珑:“门被开启后,守卫很快会发觉,然后就会回禀崔阡陌。你一定要把握好时机,在崔阡陌关上丹墙之前出来。”

墨珑撑着头,幽怨地看着他,不吭声。

在旁安静了许久的灵犀突然问道:“那我呢?我做什么?”

东里长似早就想好了,道:“你跟着墨珑。”

“不要!”

墨珑瞪向他,连想不想,立即拒绝。

“我也不要!”灵犀也不满道,“我为何要跟着他?”

自己嫌弃她是一回事,但被她嫌弃又是另外一回事,墨珑不可思议挑眉:“你还觉得委屈?”

“你这么娇气的人,我才不跟着你。”灵犀很实诚地说出心里话,“轻轻摔一下就喊天喊地,中看不中用。

“你…我中看不中用?!”墨珑气不打一处来。

还是头一遭听到有人如此评价他,夏侯风和莫姬在旁笑成一团,幸灾乐祸。

“好歹她承认你中看。”东里长忍着笑,安抚墨珑,“灵犀姑娘身手不凡,能够以一当百,手中又有龙牙刃,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什么差错,你们被困在火光结界里面,还可用龙牙刃一搏。”

墨珑干瞪着东里长,也不管灵犀是不是在场:“不行!这熊孩子傻不拉几,连灵力都没有,就剩下一身蛮劲,拖后腿不提,说不定就能害死我!”

灵犀勃然大怒:“谁是熊孩子?!谁傻乎乎的!没灵力怎么了,咱们来打一架!看谁躺地上!”

“肯定是我躺地上啊!这还用说?”墨珑扶额,不想与她作口舌之争,长叹口气,起身往外走,“我回屋躺躺…老爷子,这事儿不成!”

见墨珑一走,此事再无热闹可看,莫姬与夏侯风便也散了。东里长叹了口气,没奈何,拄着拐杖也走了。厅堂中仅剩下灵犀一人,她定定看着桌上的小象庭…

第十章

东里长特地走了两条街,到方家油饼店买了红糖饼,颠颠地拎了回来,敲开墨珑的房门。

“这饼就要趁热吃。”东里长把两封油纸包搁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拆开其中一包,抱怨道,“我多少年都没走过这么快,就生怕它凉了。”

看见油纸包中的红糖饼,墨珑眼底掠过一丝异样情绪,口中却故作满不在乎:“还买这个,这是小孩子才吃的。”

东里长温和笑道:“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取过一个红糖饼,墨珑咬了一口,红糖的香味慢慢溢开,特有的温暖悄悄沁入身体。“特地买了饼,就是想劝我带她一块儿进象庭吧?”他挑眉看向东里长。

“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口味变了没有?”东里长微笑道,“看来,没变。挺好。”

墨珑拿着红糖饼,细嚼慢咽,等着他说下文。

“我估摸着龙牙刃肯定是她偷的,此刀至尊至贵,东海一旦发觉,就会将其追回。在东海追回之前,我们用上一用。”东里长道。

“用一用?”墨珑不解。

东里长慢吞吞道:“象庭自建成以来,就没有任何一头异兽能从中逃脱,一则是防守严密,二则就是因为烈火璧。只要鸣石一响,烈火璧立即就能立刻开启火光结界。此璧威力甚大,若我们能将此物收入囊中,将来回到青丘,也是个本钱。”

“这些年,也没见你动烈火璧的心思。”墨珑挑眉道,“怎么,你以为她那柄龙牙刃一定克得住烈火璧?”

东里长静默了片刻,似在犹豫什么。

墨珑斜睇他,调侃道:“怎得,觉得不行又不好意思说。”

“你知晓龙牙刃的来历吗?”东里长问他。

墨珑摇头。

“龙牙刃是上古神器,”东里长刚说完第一句就知晓墨珑想说什么,抬手示意他莫急,“很多人之所以不知晓,是因为龙族改了它的名字。它的本名叫荒月刀。”

听到“荒月刀”三个字,墨珑倒吸一口凉气,腾得站起来,不可思议道:“荒月刀,竟然会是荒月刀。你没弄错吧?”

“古书上有记载,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原本供在荒月崖的荒月刀沉入水中,顺着水势,一路被冲入海中,为龙族所得。当时天河倾泻,洪水泛滥,各路异兽闯入海中,龙族首领真君不堪其忧,幸得此刀,方镇太平。其后,龙族将此刀更名龙牙刃,将它纳为龙族之物,再不提它是上古神器。”东里长嘿嘿笑了两声,“我估摸着,他们也是不愿有人上门来讨要。日子一长,也就没人记着荒月刀了。”

墨珑听罢,暗忖片刻,再抬眼时,双目炯炯有神:“既然是上古神器,又到了我们眼跟前,断乎没有不要的道理。”

“你要龙牙刃?”东里长一愣。

“龙牙刃,烈火壁,我都要。”墨珑几乎是一字一句。

“这…不行不行,从她手上抢过来,让龙族知晓,咱们那才真叫惹祸上身。”东里长连连摇头。

墨珑不在意道:“根本用不着硬抢,怕什么。这熊孩子没有江湖经验,进了象庭,形势一乱,她肯定慌了手脚,到时候我就能让她心甘情愿把龙牙刃给我。”

东里长仍是迟疑,慢吞吞道:“龙牙刃在她手上遗失,只怕东海不会轻饶了她。她还是个孩子呢,这可不太厚道啊!”

“离开青丘这些年,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厚道了。咱们跟她没情分,这趟就是生意。咱们冒这么大的险,把熊罴弄出象庭,要她一柄龙牙刃,也不算过分。”

“可是…”东里长还在踌躇。

墨珑复坐回去,大长腿架上桌子,瞥向东里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老爷子,莫忘了当年我们是怎么离开青丘的。”

当年…重重往事浮上心头,东里长长叹了口气:“是,少主。”

已经有许久,他不曾用这个称呼唤过自己。墨珑定住,对于他来说,这个像隔了三生九世般的称呼已太过遥远。

忽然听见夏侯风在外头敲门:“老爷子你太偏心了,买了好吃的就送到珑哥房里,我都闻着味儿了!”

闻言,东里长无奈一笑:“进来吧,哪里都少不了你。”见夏侯风进门,他把没拆封的那包推过去,“给你们留着一包呢。”

夏侯风嘿嘿一笑,见墨珑面色凝重,狐疑道:“不好吃?珑哥还恼着?”

收回思绪,墨珑赶他:“拿走拿走,连我这包也拿走,这就是你们小孩才吃的东西。”

“对了,小风,给灵犀姑娘也送点,没准她也爱吃。”东里长吩咐夏侯风。

夏侯风漫应一声,抱着红糖饼就出去。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老爷子…”

“又怎么了?”东里长不耐道。

“灵犀姑娘在哪儿?我找了一圈没找着。”

“…房间看过了吗?”

“看过了,没人。”

东里长还正疑惑着,墨珑已想到了什么,心中暗叫不妙。

“葡萄!”他快步行至院中,“那熊孩子是不是走了?”

野葡萄藤的细茎原本攀在高处,听见他的声音,忙爬下来,茎端的嫩叶点了点头。

墨珑气不打一处来:“你就看着她走了?”

葡萄叶很实诚地又点了点头。

夏侯风忙劝道:“不能怪葡萄,咱们事先也没嘱咐它。再说,她兴许就是出去逛逛,一会儿就回来了。”

墨珑估摸着,自己之前的那几句气话说得有点重,她恐怕是真走了。“什么脾气啊!说两句就走。”他皱着眉头,回房换了外袍,出门去寻人。

听见动静,莫姬也赶过来,声音听不出是喜是忧:“…她走了?”

东里长叹口气:“你们俩也出去找,我在家等着,万一人回来就用传音术告诉你们。”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还未落雨,能看见北面的天际有层层墨云正缓缓地向长留城推移而来。

莫姬和夏侯风迈出门,便已看不见墨珑的身影,也不知他往哪个方向寻去。

“怎么办?长留城这么大,咱们上哪里找?”夏侯风有点发愁。

莫姬瞥他:“你还挺惦记她?”

夏侯风愣住,立即道:“不是我,是老爷子叫咱们找人。”

“他让你找,你就找?”

“那…那我听你的,咱们不找了?”夏侯风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

“当然要找!咱们跟她做着生意呢。”莫姬无奈道,“你往东面,我去西面。”

夏侯风忙点头:“不知晓珑哥是往哪个方向去?”

“他的心思,谁猜的到。”

莫姬漫应着,抬脚就往西面寻去。夏侯风也忙往东面而去。

此时的墨珑正匆匆赶往象庭。虽然相识短暂,但他却清楚地知道灵犀是个一根筋的人,只要熊罴还被关在象庭,她就不会离开此地。所以他连想都不用想就知晓灵犀一定是奔象庭去了。

今日还不到象庭开场之日,以她的性格…墨珑心中暗暗企盼她千万别干出格的事儿。他正想着,就听见尖锐的鸣叫声拔地而起,如百象齐嗥,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糟了!”

墨珑加快脚步,朝着象庭飞掠而去。丹墙笼罩在火光之中,他很快便看见象庭丹墙上有一处豁口,显然是有人试图闯入象庭,结果触发了整个火光结界。

人呢?

难道已经闯进去了?

墨珑试图往里头看,却只能看见一块黑黢黢的大石镶在豁口处,被结界烤得吱吱作响。很快听见许多纷沓的脚步声往这边赶来,他连忙飞身掠开,躲避到数丈外的坊巷之中,险险与一人撞个满怀。

“你…你怎么到这儿?”灵犀吃惊地看着他。

墨珑飞速地打量了下她:“没受伤吧?”

不愿被他嘲笑,灵犀将手隐在袖中:“我搬了块石头砸的。”

墨珑轻舒口气,庆幸她还没傻到家。方才的脚步声已至豁口处,墨珑探头瞥了一眼,是崔千陌,他带着二十几名象庭守卫正在察看豁口。“快走!很快就会有人搜过来!”数千年的长留城,巷陌四通八达,他拉着她左转右拐,曲曲折折行了一段路,才拐到距离象庭稍远的大街上。

“你怎么会知晓我去象庭了?”灵犀不自在地挣开他的手,狐疑问道。

墨珑看着她,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着实让人连猜都不用猜。他觉得有点好笑:“你猜。”

“你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