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珑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想,这样就能一睹你砸象庭的风采了。可惜啊,你就算是搬七、八十块石头,把象庭砸得跟马蜂窝一样,那头熊也还是出不来。”

再傻也知晓他在讽刺自己,灵犀闷头不吭声,片刻后道:“我会再想别的法子。”说罢,她抬脚就走。

“喂!你回来!…喂!”

墨珑唤了好几声,她却仍旧往前走,甚至还加快了脚步。他没奈何,只得追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一些:“你打算去哪儿?象庭的守卫可能还在搜捕。”

灵犀刹住脚步,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别跟着我。”

她认真时,带着孩童般的稚气,让人觉得又好笑又傻气。为了避免让她误会自己有嘲讽之意,墨珑忍住笑意:“还生气呢?就因为我说的话。”

“不是因为你说的话。”她顿了一下,才道:“是因为你看不起我。”

“你还说我中看不中用呢。”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说得是事实,你确实中看不中用。”

墨珑扶额,深吸了口气,平定心境才接着道:“那我说的也是事实,你确实没有灵力,确实也是傻…好吧,算我说错了。”他暗叹口气,为了龙牙刃,就忍一忍这个熊孩子。

灵犀皱眉盯了他片刻,抬脚就走。

蒙蒙细雨飘飘洒洒而下,距离他们十丈远左右,饥肠辘辘的白曦拖着同样饥肠辘辘的赤焰熊刚从一家酒楼出来。白曦忿忿地抱怨道:“太贵了!一碟豆皮就抵得上咱们三天的饭钱,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哥,我饿…”赤焰熊陶滔可怜兮兮地用熊掌扒住门框,一阵阵饭菜香味飘进他的鼻端,他不想走。

“乖,我也饿!”白曦连哄带劝,“我早就对你说过,穷,一定要穷得有志气,齁贵的东西咱们坚决不能吃。”

第十一章

“要不咱们买两个馒头垫垫吧。”陶滔哀求道。

白曦安抚他:“不行,哥答应过你,到长留城就带你吃好吃的,哪能随便凑合。来,咱们再找找,肯定有价钱合适的店。”

熊掌恋恋不舍地在门框上留下几道抓痕,陶滔百般无奈地被白曦拖着继续前行。

“两位请留步!”

身后有人唤住他们,白曦回头,看见两位锦衣人快步向他们行来,端的是气宇轩昂容貌俊朗。

墨珑眼看着才抬脚走了两步的灵犀迅速回来,整个人躲到了他的身后,双手还揪着他的衣袍,似乎生怕遮挡得不够严实。

象庭的守卫追来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但往四周看了看,并未出现季归子的人。

“你也有怕的人?谁啊?”他微侧了头问。

灵犀躲在他背后,低低道:“你看见那两个带珊瑚冠的人吗?”

她所说的人,正站在张家酒楼的外面,锦袍华冠,腰悬长剑弯刀,正与他们交谈的人…墨珑双目微眯,没想到西山的大尾巴羊和熊罴竟然也来了长留城。

“那两人是你仇家?”

灵犀闷闷道:“算是吧。”

“连你都怕…他们什么人?”

“左边那个是双头蛟,右边是三头蛟,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灵犀忽然想到某事,一下子揪紧墨珑的衣袍,差点勒着他,“你会隐身术对不对?快帮我隐身!”

看来是东海的人来逮她了,来得还真快!咳咳两声,墨珑慢条斯理道:“你求我啊。”

灵犀顿了顿:“我有钱。”

饶得是知晓她此刻紧张万分,墨珑还是忍不住想笑:“隐身术可耗灵力,少说也得二十两金贝。”

“成交!”灵犀压根不还价,从钱囊中掏出一把金贝,连数都不数,直接塞入他手中,估摸都不止二十个。

墨珑收了金贝,叹了口气:“有钱真好…把手给我。”

他将左手背至身后,很快,她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上他的,掌心与掌心相贴,她的手略凉,还有一点异样…他低头看去,她的手上明显有几处灼伤。

意识到露馅了,灵犀急着往回缩手。

“被火光结界灼伤的?”早该知晓她没那么机灵,墨珑不满道:“还躲什么,老爷子那边有治烫伤的药膏,回去涂一些就是。”

他没趁机嘲笑她?灵犀倒有点诧异了。

细雨点点落到手背上,墨珑迅速收敛心神,握住她的手,右手捻诀,低低念咒——两人仿佛瞬间融化入濛濛烟雨之中。

“隐身了?”灵犀觉得有点怪,她依然能看清墨珑,除了他之外,周遭别的景致和路人反倒朦胧起来,像是隔了一层薄纱。

“不信你可以试试。”墨珑拉着她往前走,又叮嘱道,“别再松手,否则你会立刻显形的。”

灵犀应着,立刻牢牢攥紧他的手。头一遭被隐身,她还有点怯,总不相信别人当真看不见自己。墨珑拖着她径直走,一直行到白曦等人面前。

白曦正大言不惭道:“…那位姑娘与我们相熟得很,还到屋中喝茶聊天,相谈甚欢…”

配弯刀的锦袍人追问道:“后来她去了何处?你可知晓?”

熊罴陶滔刚要开口,立即被白曦截断了话头:“这个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此事说来复杂,不如咱们寻家酒楼,边吃边谈?”

此时灵犀就站在配长剑的双头蛟聂仲旁边,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果真看不见自己,心中大乐。毕竟是孩子心性,她忍不住就想戏弄戏弄他们俩,伸手偷偷去抽他腰间配剑。

握住剑柄,她试着悄悄往外抽,才动了一下,聂仲便感觉到腰间有异样,手习惯性地扶到剑柄上,转头看了眼…灵犀飞快缩手,手背与他的手掌险险擦过。

聂仲略皱眉头,低头细看自己的手和佩剑。

“二哥,怎么了?”配弯刀的三头蛟聂季问道。

“方才好像碰到了什么…”

白曦忙道:“听说长留城多贼,有的学了点蹩脚的隐身术,趁人不留意偷盗钱财,也是有的。”

闻言,墨珑拧眉,狐疑地看向白曦:莫非他能看穿隐身术,故意说这话来暗讽自己?他将手掌伸到白曦眼前,晃了晃,又佯作欲插白曦双目,白曦双目连眨都未眨一下,似浑然不觉一般。墨珑这才收回手来。

白曦殷勤地看着聂仲:“眼下已到了饭点,两位也饿了吧?”

“非得边吃边说?”聂季叹气,“二哥,这陆上的规矩是有些古怪,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情,非得花上一顿饭的功夫来说。”

聂仲深吸口气,蒙蒙细雨中带着些许东海紫藻的气味,他目光愈发锐利,在周遭扫视着…

“二哥?”

“我总觉得她就在附近,有紫藻的气味。”

他居然有所察觉,灵犀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挪都不敢挪一下,生怕被聂仲看出任何破绽来。

聂季张望了一番,并未看见可疑人影:“会不会是我们自己身上的气味?”

确实没有发现灵犀的踪迹,聂仲收回目光,看向白曦:“走吧,边吃边谈。希望阁下不要有所隐瞒才是。”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白曦乐呵呵地拉着陶滔随他们进酒楼,一边还不忘教育陶滔,“人穷一定要有志气,别人不请,坚决不能吃,懂不懂?”

陶滔懵懵懂懂地点头。

大街上,灵犀终于松了口气,面上掩不住的又是得意又是兴高采烈:“隐身术可真好使,若是我也能学会就好了。”

“你没灵力,不用想了。”墨珑毫不留情道,“这法术维持不了太久,快走!”

行在最后的白曦,突然转头,目光准确无误地对上墨珑的背影,嘴角隐下一丝笑意。方才他佯作看不见,却在墨珑身上偷偷洒下一线香,待会便可循迹跟踪。

“在下免贵姓白,单名一个曦字,表字子旭,别号乐游居士。又蒙朋友们抬爱,送号青黎山人。”眼看饭菜上齐,白曦心情甚好,朝聂仲二人笑道,“还不知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聂仲眉头皱得愈发紧,他发觉自进了酒楼之后,先前闻到的紫藻味道便消失了,看来这味道并非出自他们自己。

“你别管我们是谁?现下菜也齐了,你就赶紧说说,灵犀都和你们说了些什么。”聂季催促道。

佳肴在前,美酒在侧,白曦倒也爽快,将在西山石壁泉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只是略微改动了一件小事——“陶滔告诉她,他二舅三年前曾经来过长留城,后来去了葛山练丹。”

埋头啃蹄髈的陶滔听到此处,楞了楞,以为白曦记错,张口想更正:“哥,我二舅…”

白曦朝他打了个眼色,改口道:“对了,不是葛山,是景山。”

“景山?”聂仲与聂季对视一眼,此地距离长留城颇为遥远。

给自己舀了一勺豆腐羹,白曦问道:“冒昧问一句,这姑娘为什么要找他二舅呢?”

没人回答他。

“就因为他二舅找了个道士算命?她也想算命?”

聂仲聂季没理他,满嘴油乎乎的陶滔倒是应了他一句:“哥,俺也想算算,明年是俺本命年…”

白曦没接他的话,接着问道:“她拿给陶滔看的那块小铁片是什么?”

话音刚落,聂仲聂季同时转头盯住他,唬得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呆楞住不动。莫名其妙地,窗外传来的雨声猛然加大了两、三倍,烛火也骤然黯淡下来…聂季欺身靠近他,轻言细语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当然…不是,我就是好奇而已。”白曦讪讪道。

“这是你该好奇的事儿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在无形的压迫下,白曦艰难地吞咽下口水,“其实我就是随便、顺口那么一问…”

“这事儿能随便问吗?”聂季循循教导。

“不能不能,当然不能,在下明白了。”

烛火渐亮,雨声渐小,回复为轻柔的沙沙声。聂仲此时方才开口:“白公子,请问你为何会到长留城来?”

白曦其实很想说“这是你该问的吗?”,无奈对方明显压自己一头,好在他瞎话张口就来,也不费脑子:“我们是来探亲的,我有个兄弟住长留城,再过三日正好是他生辰。”

“你兄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他是我堂兄弟,也姓白,单名轩字。”白曦眼睛不眨,分外真诚,脑中却飞速转动,回想着之前经过的街道,“家住东街相公巷119号。”

见他答得顺溜,不似作假,聂仲总算没再追问下去。估摸在他们俩身上得不到更多关于灵犀的消息,聂仲朝聂季打了个眼色。聂季会意,从怀中掏出一枚色泽光润的黑珍珠,搁到白曦面前。

“若是再有她的消息,你就到城南盖家,拿出这枚珍珠,自然有人会招待你,到时还有酬谢。”

“是是是,在下明白。”

白曦忙不迭地把黑珍珠收起来。

聂仲二人再不与他啰嗦,留下满满一桌酒菜,抬脚便走了。

“哥!你还有兄弟在长留城,怎得没跟俺提过?”陶滔手嘴并用,撕扯着羊腿,边吃边问。那羊腿烤得金黄微焦,吱吱冒油。

白曦顾不得搭理他,先唤来店小二,问明这桌酒菜已经付过钱,这才安心坐下继续吃喝。

出了酒楼的聂家兄弟,缓步在蒙蒙细雨中。

聂季嗅了嗅,不甚满意道:“这儿的雨水带着一股土腥味儿,可真让人不舒服,还是咱们东海的水好。”

聂仲没接他的话,似乎一径思考着什么。

“二哥?”聂季唤他。

聂仲回过神来:“…我还是觉得她就在长留城。”

“你是说,姓白的小子在骗咱们?”

“倒也不是,只是进酒楼前我确实闻到紫藻的气味,进酒楼之后就没有了,可见这气味并非出自你我二人。”聂仲思量着,“我觉得,她可能就在附近。”

聂季皱眉道:“可当时我们并未看到她,没道理,她又不会隐身术。”

听到隐身术三个字,聂仲猛地想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剑柄,心底疑虑丛生:“这样吧,你我兵分两路,你往景山方向追去,我留在长留城再寻访寻访。”

“也好,趁着有雨云,我连夜就走,还能快些。”聂季道。

聂仲点头,叮嘱道:“路上小心,找人要紧,切勿节外生枝。”

“放心吧。”

沉沉暮色中,一头蜿蜒的碧青蛟龙在雨中扶摇直上,钻入墨色云层,直至消失不见。

葡萄架下,灵犀似有所感,仰首正好看见蛟龙尾部钻入云中。“他去哪儿?”她自言自语地嘀咕。葡萄细茎攀在她肩头慢悠悠地晃着。

第十二章

酒饱饭足的陶滔摸着肚皮,一摇三晃地随着白曦出了酒楼。

“哥,咱们明日还能找着请咱们吃饭的人吗?”他饱含期待地看着白曦,“若是天天都有这样的饭菜,少活几年我都愿意。”

“有,当然有!下家我都已经找好了。”

白曦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从袍袖中取出片紫苏叶覆在双目上,掐诀念咒,待取下紫苏叶,双目睁开,便看见雨中漂浮着一道细绸缎般的青碧荧光,蜿蜒向前延伸而去。

这便是他洒在墨珑衣袍上的一线碧,此香是他自己专门调配的,两里之内都有迹可循。隐身的灵犀和墨珑都被白曦看在眼中,老实说,他当时是有点诧异。在西山时没看出墨珑对灵犀有企图,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着她,而且两人居然还是手挽着手,看来已是尽释前嫌。他们俩特地隐身,显然是对锦袍人有所忌惮,这下可就有把柄了,白曦心底的算盘打得哗啦啦直响。

循着青碧荧光,拐过大街小巷,最后荧光消失在小小的土地庙内。白曦此时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迈进庙内,看见墨珑所穿的那件衣袍正披在泥塑的土地公身上。

“哥,这有西瓜…”陶滔不明就里,看见吃食就欢喜。

白曦不理会他,上前解下土地公公身上的衣袍,拿在手中细看:确实是墨珑的衣袍,上面还残留着一线香。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被他发现了?…不可能!”

他正自困惑不解,突然头上重重挨了一记。

“混账小子!进我庙来,不知跪拜,还吃我的东西,脱我的衣袍。”方才的泥像已化成白胡子老头,冲他吹胡子瞪眼,举着拐杖砰砰地打,“不敬鬼神!不懂尊老!真是世风日下!”

他说一句就打一下,白曦双手抱头直躲,他转而去打陶滔:“你们若饥寒交迫也就罢了,满嘴油光!还吃!还吃!贪心不足!…”

陶滔被打得慌不择路,在庙里到处乱窜,捧着半个西瓜都不知道该松手。“我们错了!错了!错了!衣袍还给您!”白曦赶紧把衣袍扔回去,拉着陶滔奔出庙门。

野葡萄殷勤地给莫姬和夏侯风开了门,他们俩人得知墨珑已将灵犀送回之后,又到象庭附近转悠了好一会儿,打探消息,顺便去吃了夏侯风最爱的糯米鸡。

看见灵犀在葡萄架下,夏侯风指着她笑问道:“是你把象庭砸了个坑出来?”

“我不过就是想试试。”

象庭火光结界的启动速度超出她的想象,几乎是在墙体被破坏的一瞬间,结界就迅速生成。

莫姬嗅了嗅,立时看见灵犀手上所涂的药膏:“你被烫伤了?”

“被火光结界烫伤的?给我瞧瞧。”夏侯风探头过去,啧啧道,“…你的动作也太慢了,若是我,就绝对不会被烫伤。”

“你速度很快?”灵犀不服气地道。

夏侯风双臂交叉抱胸,自豪道:“那当然了!当年还在山上时,我和爹娘一起出门。我爹在瞬间就能把人绊倒,我娘立刻用刀割伤他,最后由我飞快地给他上药。整个过程快得就一眨眼,这个人完全察觉不到自己被割伤。怎么样,厉害吧?”

虽然快确实是挺快,但此种行为着实难以理解,灵犀斟酌片刻,才道:“你们一家人…真闲。”

夏侯风听成好话,叹道:“是呀,在山上的日子是挺悠闲自在的。”

“你家在什么山?”

“碣石山。我跟你说,山上好玩得很,各种颜色的玉石都有…”

“玉石有什么稀奇的,我们东海也有很多…”

两人都颇有些孩子心性,你一句我一句,居然聊得挺热闹。

莫姬在旁听了一会儿,面色愈发不愉,干脆径直回房去,偏偏夏侯风与灵犀聊得兴起,完全没有察觉。

西厢房最靠北面的房间内,东里长撅着腚,一头扎在一堆如山的龟壳中翻翻捡捡…

旁边墨珑慢条斯理地煮着茶,窗户开了一线,他能清清楚楚听见院中传来的声音。

“找着了!我的腰呀…”东里长艰难地从龟壳山中爬出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拿着一片斑驳的龟壳,“这上面有记载,月支山巅上长着一种草,名曰苍目,食之目明,不受蒙蔽。此草绝世已久,我还以为早就灭种了。你说这头大尾巴羊来自月支,多半他曾经吃过这种草,所以能看穿你的隐身术。”

“我说呢,看着他也不像什么深藏不露之辈。”墨珑漫应了一声,听见外间灵犀正讲述东海过上元节的情景。

“给我倒杯茶呀你,发什么呆!”东里长在桌旁坐下,把龟壳丢一旁去:“那么此人不足为患,不必理会他。你说说那两名锦衣人。”

墨珑轻轻搁上窗户:“听灵犀说,一位是双头蛟,一位是三头蛟。”

“双头蛟,三头蛟。”东里长在脑中搜索东海蛟龙的信息,“不会是…他们两人装束打扮如何?”

“锦袍玉带,珊瑚冠,佩长剑与弯刀。”

“长剑与弯刀?!”东里长啧啧而叹,“真是他们!”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