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里长正色看向墨珑:“东海聂氏三蛟,你应该听说过。”

墨珑点头:“我只听说过大哥聂孟是执金吾,统领东海北线水军。余下两名兄弟,应该也是在军中当职吧?”

东里长摆手道:“是否当职并不要紧,重要的是,聂氏一门可以说是东海龙族最为信任的人。当年东海水君夫妇为护住定海玉柱,以命相殉,聂氏受任危难之际,奉命辅佐大公主聆风,平定异族,稳定东海局势。若非极要紧的事情,绝不会让聂仲和聂季来此。”

墨珑摇头道:“那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把龙牙刃偷了出来,他们应该是冲着龙牙刃而来。那孩子平日里够硬气吧,见着这两人,立马躲到我身后,你是没见着她那个熊样。”

“是有此可能…又或者,不是为了龙牙刃,而是为了那片逆鳞。若是这般,灵犀必然与他们关系甚近。”东里长沉吟片刻,“千万不能让他们找到灵犀,这几日得把她看紧了,别让她再偷跑出去。”

“放心吧,她见到他们跟老鼠见猫一样,躲都来不及。你就算现下逼她出门,她都不会去。”墨珑倒有很有把握,复将窗子推开一线,“…她和小风倒是聊得来。”

葡萄架下,灵犀和夏侯风叽叽呱呱聊得正热闹。

墨珑正听着,就见从莫姬房中飞出来一册书简,直接砸到夏侯风的头上。

“哎呦!”夏侯风痛呼。

莫姬的声音很快传过来:“安静些行不行!想睡一会儿都不得安生!”

夏侯风懵懵懂懂地捡起书简,不明白莫姬的火气从何而来,小心翼翼地把书简送回莫姬房前,也不敢进去,就放在窗台上。

“她怎么了?”灵犀莫名其妙道。

“嘘…”夏侯风倒是十分体贴莫姬,朝灵犀轻声道,“咱们到里头聊,莫吵着她。”

两人进了厅堂。片刻之后,莫姬拉开房门,气呼呼地看向厅堂方向,竖起耳朵还能听见他们小小声的谈话。她面色愈发不好看,重重地关上门。

东里长听见动静:“又怎么了?”

“莫姬看小风和灵犀聊得来,吃醋了。”墨珑无奈地搁上窗子。

东里长笑着摇摇头:“这孩子…”

接下来,莫姬连着给夏侯风看了好几日的脸色,弄得他坐立不安,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错了。墨珑在后院试灵犀的能力,结果摧花毁树,亭台崩塌,还废了一口井,弄得满地狼藉。东里长也没闲着,在象庭地图上以五行八卦推演多遍,确定下烈火璧所在位置,又去打听了好些小道消息。

牛肉粉丝店里头,一头嚎啕大哭的熊罴吸引了店内店外好些人的目光,唬得店家不知所措,惊于熊罴骇哭的声势,连上前询问都不敢。

特地拐到隔壁街买来韭菜锅贴的白曦还未回到店里就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赶进店:“滔呀,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陶滔哭得抽抽提提,话都说不利索了,“俺刚刚…他们说…俺舅在象庭…身上全是伤…”

“啊?”

白曦听了三遍才弄明白这事:方才牛肉粉丝店内有名客官对陶滔说,在象庭看见一头与他一模一样的熊罴,与狍鸮打得浑身是血。陶滔越听越觉得那头熊罴就是自己的二舅,万万没想到二舅竟然遭此惨况,不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哥,俺要去象庭,俺要去看俺舅。”陶滔抹抹眼泪,对白曦道,“行不?”

没舍得用自己的帕子,拿店小二的抹布替他擦了擦鼻涕,白曦叹口气道:“行!哥来想法子。”

白曦朝周遭的人打听了一圈怎样才能进象庭,才知晓不仅要花银贝买入场券,还须得有熟客带着才能进去。他舍不得银贝,也没有熟人,但很快就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

带着锦衣人给他的那枚黑珍珠,白曦领着陶滔敲开了城南盖家的黑漆大门。

象庭逢七而开,这日正是五月二十七。

黄历上说冲龙煞北,忌开入宅、迁移、出火,宜安床、扫舍。

一滴雨水落在龙牙刃上,顺着刀身的纹路,慢慢滑下,最后在刀尖上凝成一滴圆溜溜的水珠,悬而不动。

“现下知晓怕了?”

墨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灵犀回过神来,刀在手上转了一圈,水珠飞溅开去。

“谁说我怕了。”灵犀仰头道,白光稍纵即逝,龙牙刃隐没在她掌中。

墨珑懒得拆穿她:“手上的伤好了吗?”

“好了。”她满不在乎地扬扬手,隐约能看见上头润红的伤痕。

墨珑清了清嗓子:“我最后再说一遍,进了象庭,一切事宜都听我吩咐,绝对不许擅自行动。”

“知道了。”灵犀闷闷道。

作者有话要说:狮子要开始冲首页月榜了,看在偶勤奋日更的份上,多写长评呀~~~~

第十三章

“把我的话复述一遍。”

“你——”

墨珑毫不放松地盯着她:“快点。”

灵犀心不甘情不愿道:“…进了象庭,一切事宜都听你吩咐,不许擅自行动。”

“牢牢记着。”

莫姬自房中出来,一袭红衣,金带轻系,愈发显得腰肢盈盈一握,妩媚之极,看得夏侯风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真好看!”他叹道。

莫姬挑眉:“人好看,还是衣裳好看?”

“都好看!”夏侯风由衷道,“…别动。”他小心翼翼替她整理好披在肩头的几缕发丝。

东里长慢悠悠步过来,咳了几嗓子,手中拎着一个香囊,递给莫姬:“把这个揣怀里。”

莫姬接过来,放在鼻端闻了闻:“蜀葵?”

“我打听过了,崔阡陌是螺山人氏,螺山的蜀葵最盛,他对这个味道会非常熟悉,对你有利。”东里长交代道,“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会在象庭南侧的花间巷接应你们,但若赶不及,大家走散了,就在城郊明溪畔的五棵松会合。都明白了么?”

众人点头。

独独灵犀一脸懵懂,问道:“明溪在哪里?什么五棵松?”

“你跟紧我就行了!”墨珑拽走她,“寸步不离懂不懂?!”

东里长一挥手:“出发!”

细雨蒙蒙,聂仲在盖家总管盖风的引领下来到象庭。他身后,陶滔悲悲切切地拽着白曦衣袍,跟着往象庭里头走,一身熊毛被雨打得湿漉漉的,尽数贴在身子,更添凄楚之意。

“滔啊,里头那只不一定是你二舅,你等见了面再哭也不迟。”白曦安慰他。

“不是我二舅,那就是我大舅了…”陶滔悲伤不减。

“怎么就非得是你大舅和二舅。你们赤焰熊一族,应该还有别的熊存世,只是你不知晓罢了。”

“我们赤焰熊这是招谁惹谁了?”陶滔抽泣着,“好端端地…”踏入象庭内,登上坤位高台,眼前的情景顿时让他忘了想说的话。“这是、这是…八卦阵?”

“看着应该是…”

白曦也是头一遭来到象庭,有点发愣。旁边的侍女捧上湃着各色瓜果的水晶碗,他迟疑地吃了一块蜜瓜,再看陶滔,已经把整个水晶碗都抱在怀里。

聂仲的注意力并不在象庭上,更不在环绕身遭的貌美侍女上。他靠在石栏边,打量着进象庭的每一位看客。若当真如白曦所说,象庭内也有一只赤焰熊,那么灵犀很有可能也会来此地。

按计划,墨珑与灵犀混入象庭之后,在火光结界开启前,使用隐身术进入斗兽场内。因为隐身术无法维持太久,万一结界开启之后,迟迟不放斗兽出场,玄铁闸门未打开,墨珑二人便有在斗兽场内显形的危险。到了那时候,他二人被季归子发觉,再想带出熊罴只怕不易。

多年历练,墨珑眼睛甚尖,几乎在踏入象庭的一瞬间就看见了聂仲和白曦等人,立时刹住脚步,同时将灵犀拽回自己身后。

“怎么了?”灵犀问道。

“坤位台上,穿青袍的那位就是你所说的双头蛟吧?”墨珑低低道。

听见可能是聂仲,灵犀立时缩回他身后,从肩膀处偷偷摸摸地往上看——聂仲目光扫过,她飞速缩回。

“对对对,就是他!”她紧张道,“怎么办?不能让他看见我!”

“看见了会怎么样?”墨珑侧头问道。

“他立马就会把我抓回去,那我就死定了!千万不能让他看见我!”从灵犀紧揪他衣袍的手指就能看出她有多紧张了,“怎么办?”

墨珑思量了一瞬:“把手给我。”

“现下就用隐身术?”灵犀诧异道,“你不是说隐身术无法持续…”

“只能试一次了,难道你还有别的法子。”

“没有…”

趁着周遭无人留意,墨珑捻诀,两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拐角处。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头驯鹿精正数银贝准备待会下注,忽觉有点不对劲,抬眼望去,又不见异常,疑心是自己眼花了。

墨珑紧拉着灵犀,两人纵身翻过石栏,轻飘飘地跃入斗兽场中。

白曦一眼瞥见,没忍住惊诧:“啊!”

“哥…怎么了?”陶滔塞了一嘴的葡萄,含糊问道。

聂仲也看过来:“你看见什么了?”

白曦呆楞着,斗兽场内,墨珑正遥遥地看着他,目光狠厉,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手往脖子上一拉…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闭嘴,否则让他死!

“没、没什么,听说象庭里还有狍鸮,我刚才还以为看见了呢,原来看错了。”白曦连忙向聂仲解释道。说实话,他深谙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他并不想惹墨珑。

聂仲盯了他片刻,淡淡道:“看见灵犀了吗?”

白曦摇摇头,脖子有点僵硬。

对面乾位高台上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哗,聂仲总算没有再问下去,抬眼望去:原来是季归子今日不光自己来了,还带了心爱的小妾。那小妾生得白皙丰腴,珠圆玉润,倚在季归子身旁,十分惹人爱怜,引得场内一干人等,目光尽沾在她身上。

夏侯风也在看。莫姬瞥了他一眼,问道:“好看?”

“她怎么那么白啊!”夏侯风没心没肺地叹道。

莫姬重重踩了他一脚,疼得他呲牙咧嘴,硬忍着没敢叫出声来。“我看不到珑哥他们,难道他们已经进去了?”他突然道。

被他一提醒,莫姬连忙往看台上望去,确是没有找到墨珑和灵犀的身影。

“他们隐身了?这么早…”莫姬理理衣袍,又将长发梳理得更滑顺,目光瞥向过道那头正严声训斥侍卫的崔阡陌。

前几日象庭丹墙被人砸了洞,至今没查出何人所为,季归子当众训斥了崔阡陌,并为此扣了他半个月月俸,着实令他郁闷不已。崔阡陌跟随季归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不到如今季归子即将继承城主之位,自己反而被这般对待。

崔阡陌遥遥瞥了眼季归子怀中的美妾,这美人是半缘君那头白狐狸献上的。他与半缘君素有罅隙,寻思着季归子看他不顺眼,说不定便是半缘君从中言语挑拨。可恨白狐狸成日就知晓谈诗作画献殷勤献美人,也不见什么正经能耐,偏偏大公子就吃这套。

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哪一日,连自己象庭总管的位置都会被取而代之,崔阡陌边走边狠狠地想着,冷不防前头有一人快步而来,不甚撞在他身上。

一股草木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正是崔阡陌最熟悉而安心的味道,让他想起幼时蜷缩在树根下温暖而潮湿的时光。

“哎…”

他低头看向跌倒在地的红衣女子,犹豫了一瞬,才伸手去扶:“姑娘,不妨事吧?”

莫姬没扶他的手,反而拘礼地稍稍避开些许,自行艰难地站起身,幽幽看了他一眼,也不吭声。

并不善长与女人打交道,崔阡陌看得出她并无大碍,呐呐站了片刻,无事可做,只得转身继续往前去。

莫姬暗暗咒骂了一句,向拐角处的夏侯风打了个眼色。夏侯风方才见她摔得真切,心中不安,即刻赶过来,急问道:“是不是伤着了?”

话音才落,就听见莫姬在他耳边低低道:“不许当真!”

“啊?”

他尚未反应过来,莫姬已揪住他的衣领,身子紧靠过来,下一瞬,他的唇和她的碰在一起——

整个象庭的喧嚣似乎在顷刻间归于宁静,夏侯风脑中空白一片,身体轻得像一股轻烟,慢慢地飘起来、飘起来…

莫姬猛地推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了他一记耳光,怒骂道:“无耻之徒!”

那头,崔阡陌瞧见不对,返身快步行来。

夏侯风呆愣愣地站着,有点傻眼。莫姬朝他直打眼色:“…还不快走!”

崔阡陌已到了跟前:“姑娘,你…”再看夏侯风,唇边还残留着殷红口脂,显是方才行无礼之事。

莫姬狠瞪向夏侯风,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撒腿跑了。

“光天化日之下,在我象庭中,竟敢这般无礼!”崔阡陌安慰莫姬,“姑娘勿怕,我马上命侍卫将他赶出去。”

莫姬拦住他,颦眉道:“算了,他与我家有些渊源,他就是仗着我祖父看重他…不提也罢,我今日实在不该来此地的。”说话间,她已经瞥见崔阡陌悬在腰间的铜匙,由节状的樱草黄腰带紧紧扣住。

此前东里长已画过图,铜匙形状如菱角,两头扣在腰带上,悬在腰间。“记着!”东里长叮嘱她,“你看到的腰带,其实是他的一对毒足,绝对不能贸然去取。”

纤纤玉手暗暗隐入袖中,莫姬做状要走,佯作不甚踉跄了一下。

“姑娘可是受伤了?”崔阡陌好意问道。

“不妨事的。”

莫姬又试着走了一步,差点跌倒,倒吸了一口冷气,显然是腿上吃疼。崔阡陌连忙扶住她。

“想是方才伤着了…”他倒是颇有礼,询问道,“在下崔阡陌,任象庭总管。姑娘若不介意的话,到我那里歇息片刻如何?我那里也有些止疼的伤药。”

面上踌躇片刻,莫姬才点了点头:“那,叨扰了,崔总管。”

作为象庭总管,崔阡陌在兑位有一处专门的看台,略低并紧挨着乾位,不仅可以俯瞰全场,并且方便随时听候季归子的吩咐。他扶着莫姬直行到这方看台内,让她靠坐在锦榻上。

夏侯风在稍远处鬼鬼祟祟地跟着,既担心崔阡陌不中美人计,又担心他中了美人计对莫姬不规矩,心中那叫一个纠结。

斗兽场内,火把与火把之间,火光交融之处陡然震动一下,隐约可见数以千计的火线交错纵横,不光将斗兽场的四周,连整个天顶处布满了结界。

结界启动,意味着玄铁闸门很快会被打开,一场场杀戮即将开始。

墨珑攥着灵犀的手,紧紧靠在震位玄铁闸门的旁边,只待闸门一开,他们俩就立时闪入甬道内。还好,隐身术应该撑得住,他心中暗暗思量着,瞥了眼身旁的灵犀…

第十四章

他能感觉到她的紧张,紧握的手心,一点一点地沁着汗。

还好,这熊孩子还算老实,没给自己出什么幺蛾子。迄今为止,墨珑还算欣慰。

灵犀确实有点紧张,死一般寂静的斗兽场和看台上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场中的砂石虽然翻整过,仍旧看得到残留干涸发黑的血迹。说实话,她虽然经常打架,但却从未如此近地面对真正意义上的杀戮。这个弥漫着丝丝血腥味的斗兽场让她浑身不自在。

“你没剪指甲?”墨珑突然道。

“啊?”

“你的指甲已经嵌进我肉里头了。”墨珑抬起握她的手,示意她自己看。

灵犀这才意识到自己着实握得太紧了些,讪讪地稍许放松了些。

墨珑调侃问道:“真有这么怕?”

“谁怕谁是孙子。”灵犀嘴硬道。

墨珑勾唇一笑,正在这时,只听见对面的巽位玄铁闸门咯噔一下,紧接着铰链咔咔咔转动起来,闸门也随之缓缓上升。

早知晓是巽位门先开,他们俩就该在那头等着,墨珑暗暗叹了口气,估摸震位门很快就会开启,遂沉住气等待。

“那是什么东西?”灵犀紧盯着从巽位门走出来的异兽。

此异兽其状如牛,浑身紫黑,身量巨大,头顶四角,耳如蒲扇。它每踏出一步,灵犀都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诸怀。”墨珑明显地皱了皱眉头,“北岳山的异兽都被他们弄过来了,季归子还真能玩。”

“很厉害么?”灵犀问道。

“和狍鸮差不多,也喜食人。”

身后震位闸门内传来些许动静,灵犀紧张地回头去看,无奈里面阴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

怎么铰链还未转动,墨珑有点心焦,隔着玄铁闸门朝内望去…

“不好!”

他猛然把灵犀扑倒,死死地压住她,不让她动弹。

灵犀被摁在地上,只觉得头顶上似乎刮过阵阵腥风,像是有数百只翅膀同时扇动着,伴随着尖锐的叫声,嘈杂而令人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