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樾目光暗沉,与玄股国所签订条款中明明标明玄股国内不得再贩卖鱼皮制品,这家店…不,不止这家店,仅仅这条街上就有数家店依旧明目张胆地在卖鱼皮制品,究竟是监管不利还是商家为求暴利置法规于不顾?

“我们再往前走走。”清樾沉声朝小妹道,思量着趁这趟了解清楚,看是否应对玄股国施加压力。

此时,稍远处的茶楼上,墨珑推开些许木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一下子就看见了灵犀——她抱着小肉球,皱着眉头,目光盯着两旁的店铺,面上带着极为认真的严肃。墨珑看着她,不知不觉间唇边已逸出笑意来,此刻她在想什么,他完全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来。想当初,长留城酒楼的一碗鱼翅都能让她将店小二训了一通,如今看见满街的鱼皮制品、还有珊瑚等物,她自然气得不轻。

清樾与灵均就行在她的身旁,墨珑凝目细看灵均,雪兰河说得没错,灵均恢复得很好,短短月余,从他身上已经找不到任何病弱的痕迹。他站在那里,锦衣玉带,风姿翩翩,浅笑安然,不愧是东海的龙太子…

雪兰河与灵均错开半个身位,稍稍落后,飞禽族独有的灵敏目力使得他在略略扫过街面之后就发觉了半隐在窗后的墨珑。这只小狐狸还是真是…雪兰河微微一笑,以目光示意墨珑藏好些。

经过茶楼时,小肉球不由分说从灵犀身上挣脱,直接就往茶楼里头奔去。灵犀一愣,待想去抓它,它早已蹿了进去,气得她跺跺脚:“姐,你们等等,我到里头把丸子抱出来。”

担心他们发现墨珑,雪兰河已快步抢进去:“我来!你们稍候片刻。”

清樾看见茶楼外支着一张告示,写着本日午时茶楼内有珍奇之物拍卖,皱了皱眉头:“午时将近,我们进去坐坐,看看到底拍卖什么。”灵犀与灵均皆应了,随她进茶楼。

小肉球一进茶楼就径直往楼上奔,雪兰河边追它边啧啧称奇,这头水麒麟怎么就能知晓墨珑在上头呢?

墨珑原是在茶楼上找了间靠街的雅座,忽然看见小肉球奔进来,紧接着又看见灵犀、清樾等人都进来了,忙赶紧想脱身之法,拉起白曦就要走。白曦不知发生何事,瓜子磕了一半,生怕浪费,忙将桌上瓜子都拢到袍袖中。

墨珑刚掀开青布帘,小肉球兜头就扑上来,亲热地把头颈埋到他怀中,使劲蹭啊蹭,紧接着就被一只手拎起来。

“这个小家伙!”雪兰河直摇头,“说来也奇,它怎得就知晓你在这里呢?”

白曦看见雪兰河,惊喜异常,正想打招呼,被墨珑一手又给塞回雅座内。

“她们进来了!”墨珑压低声音对雪兰河道。

雪兰河瞥了楼下一眼,用身子挡住墨珑,低低道:“没事,我把她们引开,你只管藏好。”

说罢,他便抱着小肉球往楼下行去,迎上清樾等人,口中笑道:“这个小家伙,直接上楼去了,大概觉得这儿新鲜好玩。”

灵犀闻言,抬头往楼上张望——墨珑连忙避到青布帘后头,且毫无必要地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白曦捧着瓜子,坐着没敢动,干看着墨珑,拿不定主意自己要不要继续嗑瓜子。

“走吧。”雪兰河将小肉球放入灵犀怀中,“这回可得抱好了。”

清樾道:“午时这里据说有一场拍卖,我们在这儿瞧瞧热闹。”

雪兰河一怔:“在这儿?!”

灵犀想往楼上去,雪兰河忙道:“楼上都满了,咱们就在楼下坐吧,看得也清楚。”

听他这话有理,清樾遂在楼下捡了块干净桌子,刚想坐下,就被雪兰河拉住,指着另一边道:“那边好,既是来看拍卖的,就该坐近些。”从这块桌子,只要清樾微一抬头,就能看见墨珑所在的雅座,着实不妙。

被他一拉,清樾虽未疑心,却不甚自在,眸光沉了沉,侧身挣开他的手,这才走过去。灵犀朝雪兰河扮了个鬼脸,悄声道:“我姐不喜欢被人拉扯。”

雪兰河耸耸肩,暗松口气。

其间,灵均一直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周遭喝茶的人,直至灵犀唤他,他才施施然坐下。雪兰河最后落座,朝清樾歉然道:“方才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清樾淡淡道:“不妨事。”

此刻拍卖还未开始,仅有一说书人,一柄折扇,一块惊堂木,自顾说得唾沫横飞,众人起先未留意,待坐定后听他言语,不由都变了脸色——“…那东海大公主是何许人也,诸位听我说,她就是个嫁不出的老姑娘…”

听见自家姐姐被人这样说,灵犀如何忍得住怒气,一拍桌上便要上去和那说书人理论,却被清樾按住:“坐下,莫要露了形迹。”

“姐,他这般胡说八道,你让我上去教训他!”灵犀气恼得很。

清樾瞥台上说书人一眼,道:“玄股国与东海签订条约之后,断了许多玄股国人的财路。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们自然对我恨之入骨,任由他们说去吧,这些话也算不得什么。”

“姐,你真的不恼?”灵犀诧异问道。

“他们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有何可恼?”清樾环顾周遭人,冷冷一笑,“以前他们虐杀东海水族,不以为错,现下被断了财路,便靠辱骂我来自我安慰,不过都是些可怜虫罢了。”

雪兰河叹道:“我在谷中便曾听说过,玄股国多贪多杀,是一处口舌凶场,是非恶海,今日看其国人,确是可怜可叹。大公主没必要与这等人计较。”

“说是这么说,”灵犀仍是有些忿忿,“可听着这些话,还是叫人着恼得很。”

“这算什么,比这更可气更可笑我都曾遇见过,若件件都计较,那也不必做正事了。”清樾微微一笑,点了点灵犀怀中小肉球,“它多半是渴了吧,折腾地厉害,叫茶水吧。”

第八十三章

灵均在旁一直未言语,此时方抬头向店小二要茶水,又点了几碟子茶果。此间添茶与别处不同,并非将茶壶送上桌来, 而是人人面前一杯盖碗茶, 里头事先放好了茶叶。店小二执一长嘴铜壶,立在二尺开外, 高高举起, 将沸水自壶中直冲进茶碗, 一滴不漏,一滴不溅。

茶叶在沸水冲泡下翻滚舒展, 店小二见清樾等人衣着不俗, 有心想要打赏,变着花样倒水,又是“织女抛梭”, 又是“反弹琵琶”,还有“凤凰点头”,卖弄不休。待一桌的茶水添完,店小二抹着汗滴, 笑吟吟看着众人。

灵犀尚在气恼说书人, 目光定定盯着台上,压根没留意到店小二。清樾神情淡然,未有打赏之意。雪兰河倒是有心,怕店小二尴尬,但他身上压根没带钱两。灵均也未带钱两,径直解下扇坠子递给店小二,温和笑道:“你这茶壶有趣,能不能让我瞧瞧?”

店小二瞧扇坠子上是虾须围着一枚光华流转的大珍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忙接了过来,递上茶壶笑道:“这里头是沸水,客官您小心烫。”

灵均饶有兴趣地接过大铜茶壶,用手量了量茶壶的长嘴,笑问道:“这得有两、三尺吧?”

“三尺六,正正好。”店小二陪笑答道。

壶嘴极细极尖,灵均用手抚上,不小心指尖被壶嘴划出了道口子,鲜血滴出…

店小二忙道:“客官当心!”

清樾原并不在意,此时转头望过来,才发觉灵均伤了手,忙探身来看。灵犀与雪兰河也是微微一惊。灵均缩回手,温和笑道:“不小心划了道小口子,你们莫要大惊小怪。”他复将铜壶递还给店小二,示意无事。

壶嘴尖口上尚留着他的一滴血,沿着长嘴内侧,缓缓淌向壶内。

墨珑隐在楼上雕花木柱边,居高临下,因店小二背对着,正好挡住灵均,他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是隐隐听得见话音,觉得灵均倒真是性情温和之人。作为一卵双胞的兄妹,相较起来,灵犀脾性便急多了。不过两人出手都甚是大方,想来是被清樾惯出来的。

清樾取鲛帕帮灵均裹好伤口,轻叹口气,刚要说话,便听见旁边灵犀以极严肃的口吻道:“这么大的人了,怎得不知晓照顾好自己,还是这般毛手毛脚的!”

她的语气全然模仿清樾,听得清樾侧头睇她,她才噗嗤一笑,朝灵均得意道:“像不像?”

灵均看着清樾笑。

清樾拿他二人无法,浅浅一笑:“既然都背下来了,甚好,也省得我再啰嗦。”

墨珑在楼上看灵犀笑得开怀,目光分外眷恋,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她即便和我不在一处,依旧过得很好,并不见伤情,如此也很好。

午时已到,说书人被请了下去,留下惊堂木,有三样用绸布遮盖着的物件被抬到台上。一位体态臃肿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登上台,操起惊堂木连拍三下,直至台下众人皆寂静无声,他才满意一笑:“今日所拍的三件珍品,算得上皆是孤品。咱们老规矩,底价一千银贝,价高者得。”

孤品?灵犀十分好奇,等着他将绸布揭下。清樾等人也都望着台上。

楼上,白曦禁不住好奇之心,也探头出来,想看看究竟是何孤品,一下子就被墨珑拉到雕花木柱后。

“我口渴,想叫茶水。”白曦寻借口道,朝店小二连连招手。

店小二忙举着长嘴铜茶壶上来添茶。

而台上,八字胡已扯下了第一块绸布,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是包扎整齐的一捆鱼翅:“这是东海独有鲸头鲨的鱼翅,这种鲨鱼只在东海活动,大家都知晓东海已经禁止猎捕鲨鱼鱼翅,所以这捆鲸头鲨鱼翅已是最后的鱼翅。”

还以为当真是什么珍奇物件,灵犀看那捆鱼翅至少有二十来片,也就是说,至少有十来条鲸头鲨被割下鱼鳍之后无助地躺在海底等死,心底怒气又起。

已有人开始竞价,叫价之声此起彼伏,店小二穿行其中,热络地客人添茶水。清樾目光暗沉,面上无甚表情,不知在思量着什么。灵均只瞥了台上一眼,无甚兴趣,倒像是对店小二斟茶更有兴致,目光跟着移动,手指慢吞吞在桌上敲打着。雪兰河不放心地望了眼楼上,见墨珑和白曦都在柱后,仅可见一方衣角,还算不易发觉。

墨珑估摸着灵犀当下气得跺脚,摇头叹气。白曦捧着盖碗,叹道:“刚和东海打过仗,转眼就开始奇货可居,这帮人可真闲不住。”

鱼翅是易脱手的货,很快被人买走后,八字胡又扯下第二块绸布,一整件由鱼皮制成的袍子。“这可不是一般的鱼皮,这张皮是从一头小鲸鱼身上剥下来,完完整整,没有任何损伤。”八字胡拍下惊堂木,“从今往后莫说这整张的鲸鱼皮,连寻常的鱼皮制衣都买不到了。”

灵犀气恼非常,楼上墨珑即便看不见她的脸,亦能感同身受,不由连连叹气。

“姐,我们走吧。”

又不能出手教训这帮唯利是图的人,灵犀也不想坐在这儿生一肚子闷气。

“不急,再等等。”清樾比她冷静得多,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雪兰河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袖中金铃振动,他微微一惊,以为是墨珑,先抬眼望了眼墨珑,见他并无异常举动,这才意识到应该是雪五。他忙起身,行到茶楼后院僻静处,取出金铃,金铃漾出的波光中果然出现了雪五。

雪五的表情很是凝重,问道:“你那边如何?近来可有异常?”

雪兰河摇头答道:“距离上次已有月余,再也没有任何异常事件。水府中没有,海面上也没有再出现渔民遇袭之事。”

“灵均恢复得如何?”

“他恢复得甚好,比我料想中还要快得多。”

雪五点头,顿了片刻才语气沉重道:“你若走得开,就回来一趟。澜南病重,恐怕…”他虽没有再说下去,雪兰河已然明白,脑中嗡得一下,陷入一片空白,整个人直愣愣立在当地。

“是君上让我告诉你的,恐怕…已是时日无多,看你能不能赶回来。”雪五自己说着,语气哽咽。

雪兰河努力控制语气,不让自己失态,低低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他收了金铃,脑子有点乱,想起上次离开雪峰时澜南的状况便已很不好,想是此后便病倒了。他和雪五自小在昆仑山上跟随三青鸟,三青鸟中以澜南性情最为温柔,待他们如姐如师,自是亲厚非常。此刻听见澜南病重,且可能离世的消息,他一时难以承受。以玄飓那么高的修为,怎得会救不回她呢?

正自心绪烦乱之时,忽有人拍他肩膀,转头望去,原来是墨珑。

“你在这儿作什么?”墨珑问道,随即发觉雪兰河脸色不对,“怎么了?”

雪兰河深吸口气,镇定情绪,朝他沉声道:“我有事得回谷里。”

话音刚落,墨珑便已皱起眉头,道:“你走了,灵犀怎么办?谁来盯着灵均?”

“我…”雪兰河思量片刻,想了想如何才能妥善安排好,“我会把金铃留给灵犀,她若有事便可知晓,而且你也可以和她联系。”

墨珑气恼道:“你们天镜山庄的人做事能不能靠点谱!说走就走?!”

雪兰河沉重道:“澜南上仙病重,雪五急唤我回去,恐怕是、恐怕是…我必须得回谷一趟,望你体谅。”

听闻澜南病重,墨珑一愣,想起上次见到澜南之时,她已是老态龙钟,眼下她病重,雪兰河要赶回去实在无可厚非。他默然片刻:“我担心,万一出事怎么办?”

“这些日子我一直都留意着灵均,从他身上并未发觉任何异常,基本上是不必再担心有幽冥地火的残留。”雪兰河道,“而且他对灵犀甚是爱护,自己一直很谨慎,不与灵犀有接触,生怕再次发生枪冢中的状况。我想,你真的不必过于担心。”

今日墨珑看见灵犀与灵均齐齐出现,倒是也发觉了,灵均与灵犀之间总是有意隔着一人,并不与她过于接近。

雪兰河朝他道,“金铃上我会加一道防护,对灵犀有保护之用,若她有异常我也能立时知晓。”

除此以外,也没更好的法子了,墨珑皱眉,忽眼角瞥见小肉球又溜了过来,有脚步声紧随其后,还能听见灵犀的声音:“丸子!丸子,你别跑!”,已是近在咫尺,想要躲闪已然来不及。

灵犀追到茶楼后院,堪堪撞到雪兰河时才刹住脚步,笑问道:“咦,你躲在这儿作甚?”

雪兰河来不及回答,转头去看墨珑,后者已捻了个隐身咒,只是虽隐了身,却挡不住小肉球往身上扑。雪兰河忙揪着小肉球肥肥的脖颈肉,将它送还到灵犀怀中,替墨珑解了围。

“灵犀…”雪兰河看着她,欲言又止。

墨珑在旁,也看着灵犀,感觉已经许久未曾这么近地看过她,近到能闻到她发间东海紫藻的味道,看见她微微上扬的睫毛。

“嗯?”灵犀也察觉到雪兰河面色不对,“你不舒服么?”

“不是,谷里有事,我得回去一趟。”雪兰河取出金铃,捻诀念咒,金铃上金光乍现,转而收敛其中。他将金铃递给灵犀:“你收好它,我与你联络时,它便会振动。你若有急事,也只管摇它,我便能知晓。”

灵犀拿这金铃,喜道:“当真?没有灵力也能用它?”她因为没有灵力,好多法器都用不了,甚是郁闷。

雪兰河点头:“金铃上头有我的些许灵力,用于联络应当是足够了。”

墨珑看见灵犀收起金铃时,衣袍襟口露出乌玉一小角,知晓她一直将乌玉贴身存放,心中甚感安慰。

“你何时走?”灵犀问道。

雪兰河道:“马上就要走。”

灵犀惊诧:“这么急?是谷中出了极要紧的事情?”

雪兰河点点头:“我进去与你姐姐说一声。”他有意无意地扫了墨珑一眼,小肉球在灵犀怀中折腾得厉害,随时随刻都想往墨珑身上扑,隐身术似乎对它一点用都没有。

灵犀随着雪兰河回到茶楼内,墨珑方显出原身,轻吁口气,看着菱花格内灵犀的背影,心中甚是不舍,想着方才一刻若能再拖得长一些多好。

第八十四章

“你要走?!”

清樾确实没想到,连灵均亦是一惊。

“我原以为你至少会在府中住上三、四月, 怎得突然要走?”清樾望着雪兰河问道,“莫非是水府有怠慢之处…”

“不是不是!”雪兰河连忙道, “是谷中有急事, 我必须得回去。”

“谷中出了什么事?”灵均问道, 他也曾在谷中住过,自然关切。

雪兰河原不想说,踌躇片刻才道:“澜南上仙病重。”

灵均“啊”了一声, 立时面露悲色,追问道:“玄飓那么高的修为,难道救不回她么?”他从雪兰河话中已判断出澜南定是病重不治, 雪兰河是要赶回去见最后一面, 否则的话, 若是为了疗伤,有玄飓在,又何须雪兰河。

“小弟。”清樾轻轻拍了拍小弟肩膀, 示意他莫要着急。

见雪兰河不能答, 灵均默然伏桌, 肩头微微耸动, 显是悲痛之极。灵犀虽与澜南只有短短一面之缘,但也感受到澜南为人极温柔极和善,现下听到这个消息,亦是心伤。

雪兰河暗叹口气,却是不能再耽搁了,朝清樾道:“灵均和灵犀的丹药都在我屋中,灵均仍是每日晚间服一枚,灵犀不舒服的时候再服。”

清樾颔首,起身道:“多谢,只盼澜南上仙有天命护佑,能够转危为安。”

“多谢大公主吉言,我告辞了!”

雪兰河拱手施礼,转而急急出了茶楼。

玄股城外,一只白鹤展翼飞上云霄,鹤唳之声零落可闻,隐隐约约似有悲音。

茶楼内,清樾轻轻抚摸灵均的背,想要安慰他。

“这儿嘈杂得很,我们还是回去吧。”灵犀也担心地望着哥哥。灵均毕竟在谷中与澜南相处多年,又为了澜南险些丧命,他与澜南之间的情感自然是要深厚得多。

清樾点头。

正在此时,台上那件由整块小鲸鱼皮制成的衣袍已有人拍下,八字胡揭开了第三块绸布,顿时满茶楼一片寂静,间或着有倒吸凉气的声音。

灵犀转头望去,一愣之后继而双目怒得快喷出火来——台上竟是一位鲛女,也不知被用了什么术法,她被定得一动不能动,唯有一双蔚蓝的眼睛无助地望着众人。

“姐,这事儿无论如何不能忍!”灵犀咬牙切齿,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来。

灵均抬首往台上看去,也是愣住。

“灵犀,你和灵均到外头等我!”清樾看着鲛女,语气虽平静无波,隐在袖中的手却已暗暗攥紧。鲛人族是东海水族分支之一,历来在东海水府的庇护之下。鲛人族男子凶猛,女子柔美,陆上确是有许多人觊觎美色,对鲛女心怀不轨,但东海水府数千年前便已明令,私自猎捕买卖鲛女者,须受黑水贯体之刑。因黑水贯体之刑极其可怕,残忍非常,故而甚少有人敢再打鲛女的主意。想不到今时今日,玄股国竟有人敢活捉鲛女买卖,当真是利欲熏心,不怕死了么?!

灵均双目暗沉,声音低沉:“姐,你不必担心我。这些人利令智昏,死不足惜!”

他这话中杀气甚重,听得清樾暗暗一惊,连忙镇定心神,玄股国人活捉鲛女固然可恶,但可能只是少许昏了头的人所为,应该先救下鲛女,再与玄股国交涉此事,不宜在此大动干戈。

鲛女貌美,自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柔弱气质,十分惹人爱怜。茶楼中十之七八,都为鲛女所迷,喊价者此起彼伏…墨珑已回到楼上,看着灵犀双手攥拳,保不齐下一刻就会起身揍人,暗暗想该怎么帮她才好。忽然有人重重拍上他的肩头,他转头看去,见是白曦,不甚在意道:“你且再坐会儿,爪子吃完了再给你叫一盘。”

白曦不答,也未松开手,另一手拉住他的胳膊,未有丝毫迟疑,重重地在他胳膊上咬下一口,顿时疼得墨珑险些叫出声来,反手一掌将白曦打回雅座内。

“你疯了?!”墨珑压低声音,喝斥道。

白曦抬起眼来,墨珑这才发觉他目光狂乱,似中了邪术一般,眼看着他又朝自己扑过来。墨珑不得已,以手为刃,往他颈后重重一斩,白曦身子软软瘫倒。

刚把白曦打昏过去,便听见茶楼下喧哗声四起,墨珑掀开布帘,透过栏杆间隙望下去,却是有两桌客人因为抬价而争吵起来,继而大打出手。其中一人竟然抢过店小二的茶壶,将另一人硬摁在桌子上,将滚烫的沸水冲入那人口中。喉咙被沸水烫伤,何等痛楚,凄厉的嘶吼声不绝于耳。更多的人冲上前来,大概是帮架的,茶碗横飞,条凳混抡,整个茶楼乱成一团。不想惹麻烦的客人都偷偷挨边溜了出去。

这一生变着实突然,灵犀有点愣住,不明白怎得突然之间茶楼的人怎得都似疯了一样。清樾颦眉,见台上的八字胡被这架势骇住,正预备带着鲛女跑路,她手指轻弹,一枚水滴准确无误地击中八字胡的膝盖,膝盖立时无法打弯,他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看着茶楼内的人陷入一团混战,灵均冷笑道:“姐,你说该怎么处置他们?”

清樾沉声道:“我们先带鲛人离开,后续的事情我会与玄股国再行交涉。”

灵均眸子一沉:“就这么便宜他们了?依着咱们东海的规矩,他们该受黑水贯体之刑。”

“他们只是来参加拍卖的,并非猎捕鲛女之人。”清樾道,“罪不至此。”毕竟东海与玄股国刚刚才战罢,买卖鲛女虽是大事,但若将茶楼中人全都处置,一来未免有失公允,二来此事也闹得太大,平添玄股国人对东海的惧怕和憎恨。

清樾上台去解了鲛女的定身咒,又对八字须施用水影,将两人一起带走。灵犀连忙跟上。灵均看了眼茶楼内仍在撕打的众人,冷冷一笑,方才转身离去。

见他们离开,墨珑这才背着白曦下来,一路躲开混战撕打的众人,出了茶楼。

街道上的人不知茶楼内出了何事,只听闻里面打砸声不绝,里外里围了几层人在看热闹,其中路过的东里长和夏侯风也在其中。他们先是看见清樾、灵犀等人出来,好在清樾的心思都在鲛女此事上,并未留意到他们。

东里长心中正自狐疑,片刻之后就看见墨珑出来了。夏侯风一眼就看见他,急喊道:“珑哥!珑哥!我们在这里!”

墨珑抬眼,一下子就看见了东里长。东里长心软自是早就心软了,当初说要走的话也后悔了千八百遍,只是匆忙间也没拿定主意该用什么表情,更没想到该说什么话,便这么干瞪着墨珑。

“小白怎么了?”夏侯风急问道。

墨珑“嗯”地回过神,忙道:“我也不知晓,突然间他就像发狂了一样咬我,被我打晕过去了。老爷子,你见识广,帮我看看他?”

有这么个大台阶,东里长自然得赶紧下来,当下面上虽无表情,尚端着几分架子,但身子却已迎上前,用手拨弄下白曦的眼皮子,又探了探他的脉,皱眉道:“是有些古怪,先回去再说。”

当下墨珑背着白曦,随东里长和夏侯风回到他们落脚的客栈。

“他的气血翻涌得很厉害,像是中了某种毒,或者是被施了邪术引得他神智混乱。”东里长把白曦的舌头拉出来瞧了瞧,皱眉道。

“是不是有人对他动了手脚?”夏侯风猜测问道。

此时白曦仍未醒来,在东里长注视下,墨珑沉下心仔细回想那时候的情景——茶楼下第三块绸布被揭开,鲛女出现,众人哗然,灵犀气恼,他一直在楼上看着她,并未听见身后雅座内有任何异常动静。

若说有人偷袭雅座内的白曦,必定要从他身后经过,一进一出,他不可能没有察觉。除非那人从窗口进来,可是窗子是他亲手关上的,并没有再次打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