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低叹,从不曾见如此劍舞,如今乍现,疑似风落瑶台,仙姿遗失了世间。

但当浪腾嵬看到那人的剑舞時愣住了,虽然剑招并不一样,但同样的倾城之姿,绝不会错!

他、他是…

忽然,那人凌空跃起,剑吟风鸣,一刺如虹,手中长刃青霜化为光网,瞬间衣炔飘展,自舫顶悠然而起,灵逸似轻飘飞。

起舞之人纵身凌跃高达三丈,如厮惊姿奇景,让两岸顿时欢腾鼎沸,看夜色溢彩,清影如画,他竟离了平台,在各航顶飘然起落,穿梭不定,舞衣在空中飞展逸扬,剑清照水。

看空中的人,云满衣裳月满身,轻盈归步,舞过流尘。

当他在皇室的画航前跃过时嫣然一笑,目光掠过,迷倒者无数。

浪腾嵬用手按住怀中的白玉铃铛,是他,真的是他!

那个栖于鬼山梅林的绝世人儿。

凌袖…

皇帝手中的酒杯无声滑落,溅出的酒沾湿了龙袍,但他丝毫不介意,而且情不自禁的笑了:“双蝶绣罗裙,池宴初相见。脂粉不施,闲花淡春。 细看处好,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史载,那夜,倾城绝舞,倾动十万人家。

第二章:天仙子

曙色微明,淡白的月挂在天幕一角,浅浅的,似要隐入整片青空,远之望去,只是一小片薄薄的弧圆。

水上轻舟,一人凝然而立,静如天上之月,舟下之水。

没有脱下身上的艳色罗裳,他的身影有点寂寞。

“果然是你。”浪腾嵬叹了口气,从林荫间走出来,“你为什么会来?凌袖。”

凌袖闻言转身,打量了浪腾嵬半晌,轻轻问道:“你是谁?”

浪腾嵬跳上小舟站到凌袖面前:“这里你不该来,跟我走吧。”

“公子,你认错人了。”凌袖微笑着向后退了一步,小舟的空间有限,他逃不到哪里去。

浪腾嵬看疑惑的看着眼前人,一样的舞姿,一样的容貌,但眼神却如此冷漠,昨天零晨时分,他还在他的怀中!

“凌袖?”浪腾嵬试探着问。

“我是凌袖,但我并不认识公子。”

浪腾嵬伸手抚开凌袖肩上的发丝,他脖子的吻痕还很清晰。

他的吻。

浪腾嵬想抚上凌袖脖子上的吻痕,却被凌袖躲开。

“公子请自重,凌袖只是舞师,并非娼妓!”他生气,非常生气,于是冷起了俊颜。

“你怎么了。”不过一日,不可能会让一个人如此改变。但若那真是鬼…不!他浪腾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凌袖轻笑,语气讥讽:“早闻京中风气败坏,只是想不到对男子也这样猖狂。”

不想与登徒子纠缠,凌袖轻扬衣袖,施展轻功跃上岸边。他的本意是图一个人的清净,却不料一上岸便被大群官兵围住。

一个老太监从容的走了过来,一张老脸堆满虚伪的笑意。浪腾嵬大惊,这是刘公公,在宫中侍奉多年,一个臾阿奉承的小人。

刘公公走到凌袖的面前,笑吟吟的说道:“凌公子好福气啊。昨夜的剑舞震撼人心,皇上也念念不忘。特命奴才迎凌公子入宫,封为御前乐官。请公子马上随奴才入宫面圣。”

还没等凌袖回应,浪腾嵬便闯了进来:“刘公公,带那么多士兵来不像是迎接吧。”

“将军大人多疑了。奴才是奉皇上之命迎凌公子入宫,万万不能出差错。”刘公公笑意不改,却也暗地里向四周士兵打眼色。

这架势很明显就算用武力也要让凌袖入宫,分明皇帝并非不是要什么乐官舞师,而是要得到他。男宠在宫中不并稀奇,自古也有男妃男后,但是,浪腾嵬不能忍受皇帝想得到凌袖。

凌袖,是他的。

怒火可以让他的理智消失。浪腾嵬紧握腰间佩剑,此刻只要有人敢上前抢人,他一定杀了他!

拔剑嚣张的气氛。

“能得到皇上喜爱是凌袖三生的福分。”凌袖平静的打破气氛,他走到刘公公面前,笑道:“有劳公公带路。”

目的达到,刘公公自然见好就收,马上命人抬轿过来。

眼看凌袖随刘公公走远,浪腾嵬觉得头晕,一切就像梦。他转身快步离开,他要去鬼山梅林!他要证实那不是凌袖。

开始下雪了,冬天的第一场雪,很轻柔,很美丽,像某人的梦。

也许是因为下雪,鬼山的路变得很难走,连常年伴浪腾嵬征战沙场的疾风也走不下去。

雪花挡住了视线,来去的路都看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雪的关系,空气中没有梅香,也见不到梅林的踪影。

浪腾嵬牵着疾风逛了几圈,仍然找不到。

没有梅林,没有梅林。

浪腾嵬拿出怀中的白玉铃铛,晶莹的羊脂白玉,精雕细啄的铃铛。

它提醒他,这不是梦。

“如果你背叛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浪腾嵬紧握白玉铃铛,低喃着不再温柔的爱语。

爱和恨,一线之隔。

如刘公公所说,凌袖一入宫便封为御前乐官,入住后宫分羽轩。很奇怪的安排,身份只是个乐官,却住在离皇帝寝宫不远的地方,那应该是供妃嫔住的华丽院落。

皇帝用意明显,现在只看他还有多少耐心等待。

凌袖对这些均不介意,俗语曰“一入宫门深似海”,动不动便万劫不复。但他不怕,很奇怪的他不怕。

对着铜镜中自己的容貌,记忆深刻而模糊,仿似早已年代久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记性变得不好,连皇后寿宴之前的事都记不起来,铜镜中映出脖子上淡淡的痕迹,像吻痕,但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上去的。

他仿佛一只在做梦,却没有人能说清楚他的一切。

他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那时听见要入宫,心里莫名的高兴,就像计划成功了。但是那是什么计划他却想不起来。

是不是练舞练到不分日月,还是当戏子太久,分不清戏里戏外?

谁能道尽?

将发髻解开,他依稀记得自己不喜欢扎头发,他追求一种自然,一种自由。

刘公公带着大群宫女太监来到分羽轩,说是皇上赐的。

凌袖谢过,却只留下宫女太监各四人,其它都遣回去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乐宫,但不仅刘公公要来特意奉承,连各妃子表面上也礼让三分。

凌袖进宫后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平日皇上要见其舞,听其曲也得看他的心情。

依旧一身白衣胜雪映月,长发不扎披肩及腰,凌袖美貌举世无双,倾慕或嫉妒之人岂止千万。看他带着宫女太监缓缓走来,两旁侍卫立刻跪拜,妃子也恭敬的让路,那气势浩浩荡荡的直卷红尘。

新的时代将来要临…

“禀将军,已派出三百人搜寻鬼山,并不见有梅林,也不见有人家居住。”青风跪于案前,恭敬的报告。

“再搜。”浪腾嵬懒得抬眼,这三个月来他已耗掉太多精力了。

青风不解,皇后寿宴以来,浪腾嵬突然性情大变,他告病不上朝,却每天派人上鬼山找什么梅林。

“将军,你已多月没有上朝,再告病不上朝会遭人非议的。”作为浪腾嵬的副将,青风认为自己有必要去提醒一下。

“他在宫里…”

青风并不知道浪腾嵬口中的人是谁,但他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大人若是想见他,就进宫吧。”

浪腾嵬点点头,似乎是想开了一点:“传命下去,我要更衣入宫。”

皇宫是事非之地。

浪腾嵬踏进宫门以来,一路上的宫女太监都低声的议论着那御前乐宫,说他如何美丽,如何高傲,如何深得皇帝宠爱,曾至传闻着他如何得到皇帝宠幸,皇帝为了他又如何冷落妃子们。

浪腾嵬力持冷静,他已决心在知道真相前让一切保持原状。因为,他还有自己的计划。

还没到午膳的时间,皇帝已在御书房,浪腾嵬很惊讶,因为通传的小太监说皇帝已经恢复早朝两个多月。

他告病不入宫三个月,皇帝却上了两个月早朝?

皇帝在御书房里与大学士杨渝在研究诗词,看样子奏折也已经批阅完。

皇帝见到浪腾嵬的时候,开口就问他要不要赏花,皇帝说现在分羽轩的梅花开得很漂亮。

分羽轩有满园的梅树,冬梅开得很漂亮,像飞舞在枝头的精灵。

皇帝领着浪腾嵬和杨渝来的时候,凌袖正与皇后等几位妃嫔在谱新曲。

凌袖早已得皇帝的同意免去繁琐的宫中礼仪,所以皇帝来的时候,他也无需行跪礼,他的待遇明显比皇后等妃嫔们好,但在浪腾嵬眼中却是很刺目。

凌袖身穿淡粉罗裳,外披纯白色兔毛披风,没有扎起的长发披于身后,不见清简,反显奢华。

“凌大人在与臣妾谱新曲,等谱好后就奏给皇上听,凌大人还说会跳舞呢。”拉皇帝坐在自己身边,皇后甜甜的笑着。

皇帝听了大喜,便传命要留在分羽轩和大家一起进午膳。

没有留意大家的话题,浪腾嵬看着凌袖,直觉他多了几分人气,是不是因为皇宫是个凡俗得不得再凡俗的地方?

“杨卿家为凌爱卿你写了首诗啊,是首好诗。朕特意找人将它裱了起来。”皇帝命人递上书卷。

凌袖微笑地谢过,将书卷打开,轻声吟出:“越罗衫袖迎春风,玉刻麒麟腰带红。楼头曲宴仙人语,帐底吹笙香雾浓。人间酒暖春茫茫,花枝入帘白日长。飞窗复道传筹饮,午夜铜盘腻烛黄。秃祾祾小袖鹦鹉,紫绣麻霞踏孝虎。折桂销金待晓筵,白鹿青苏半夜煮。桐英永卷骑新马,内屋凉屏生色画。开门烂用水衡线,卷起黄河向身泻。皇天厄运犹缯裂,春宫一生花底活。鸾篦夺得不还人,醉睡椎俞满堂月。”

“的确是首好诗。”浪腾嵬冷冷的开口。他走到凌袖的面前,将腰间的佩剑抽出递给凌袖:“如此高兴,不如舞一曲剑。”

凌袖似笑非笑的接过剑,直觉不喜欢面前人,他很少会没由来的讨厌一个人,讨厌到几乎是恨。

为什么?

浪腾嵬说要与凌袖一起舞剑,便命侍卫也送上一把剑。

两人于梅花树下,两厢峙立,凝如山岳未然。

骤动——

剑走龙蛇,凤舞九天。

是舞剑,也是剑舞。

剑上争锋相对,心却出奇的贴近。

同样的招式!凌袖心里大惊,上次皇后寿宴他并没有出此招,入宫后更是不曾。

他到底是何人?为什么会他的剑术?

凌袖分神,没有挡开浪腾嵬的剑,那剑直直的,狠狠的,没有丝毫犹豫的刺入凌袖的身体。

一瞬间,凌袖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断,怎样的吻,怎样的痛?怎样的爱,怎样的恨?

——你的存在只会为国家带来灾难。所以,你不得不死。

扭曲的记忆,扭曲的命运。

男人的惊呼,女人的尖叫,他都听不见了。

意识飘远…

千年之前,茫茫尘世。

元宵佳节,烟花灿烂。

他们相遇了。那两个人,那时还太年轻,不懂得去阻止故事的发展。

一个权倾朝野的年轻相国,一个是万千宠爱的绝色舞师。

世上有佳人,绝傲而独立,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

红袖不添香,自有暗香盈袖,只为知己红颜。

不扫蛾眉,只挥动长袖,足以倾国倾城。

于是,草长时节,陌上花发,不听环佩叮当,不闻脂粉溢香,只隐隐窥见雁的翅,鹏的影,便可缓缓醉矣。

相国大人一生英明,最错的事只是让那昏庸好色的帝王看见了他,怎样倾城的舞,怎样傲世的美。

或许最初相国大人只是希望他所爱的人能够为官,与他一起扶持这个国家。

但他忘了,他爱的人太美了。

那美丽的舞师进宫面圣,他并没有得到皇帝的赐封,反而得到皇帝的宠幸,他以另一种形式得到皇帝的信任与权力。

最初的爱有多深,现在的恨就有多深。

相国大人用尽毕生精力,只求国泰民安,皇道开明。而他,迷惑皇帝,不折不扣的逆臣贼子,他求的只是能够报复他。

多少人对他刻意奉承,又多少人诅咒他不得好死,他都不介意。不得好死又怎样?他只要此时此刻意气风发,锋芒尽露,锐不可挡。

那一辈子,是一场赌局,赌一个国家的兴衰,赌两个人的爱恨。

城外狼烟早已四起,皇帝仍抱着那美丽的舞师夜夜笙歌。

眼看国之将亡,那年轻的相国大人不惜再次披上战袍,做他从不想过的事——起兵政变,幽禁了皇帝,统领全国对抗外敌。

半载过后,外敌虽退,但内患未除。

于是,相国大人特意准备了毒酒,去见那美丽的舞师。

在一座被战火摧毁的梅林,老旧的石桌旁,相国大人轻轻抚过爱人依旧艳丽傲世的脸,却避开了他幽幽如秋水的双眸。

精致的翡翠玉杯盛满一杯毒酒,像一杯忘情水。

——你的存在只会为国家带来灾难。

相国大人说得对,自古红颜多祸水。

但…

——如果是你想我的喝话,我会喝的。

死,他不怕,他只是要一个答案。

他有没有爱过他?

相国大人没有说话,只要轻轻点了点头。

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

他平静的喝下毒酒,然后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