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她是不是比我更美?”茵公主低下头,轻轻的拭泪。

“你身为一国公主,更作为国家使节,决不能如此任性。”凌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抱筝走回房中,“公主,请回吧。”

门“啪”一声关上,凌袖对门外的哭声充耳不闻。

房内传出幽幽的筝声与半曲小令:“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将军,明日便是大婚之日,还是请将军尽快回宫吧。”青风跟在浪腾嵬身后,不停的劝说。

在城里商街漫无目的闲逛,浪腾嵬显然没有回宫的意思,也自然不理会在一旁唠叨的青风。

他的心情不好,非常的不好,长年以来的计划一再被打乱,没有兵权的将军就像无牙的老虎,现在还拿他当和亲的对象!

经过一家古董店的时候,浪腾嵬一时兴起的走了进去。

古董店的老板是个很老的老头子,只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两位客人,接着继续算账。古董店也和一般的古董店不同,这店里有很多古老的书籍,说是书店更贴切。

浪腾嵬从书架最高的一层,最里的排随手抽出本古书,没有书名,是手抄的野史。书里的字体端正,应该是颇有书法修养的人所写。

突然浪腾嵬翻到某一页的时候愣住了,青风好奇的凑过来看,也愣住了。

书里有一幅插画,画中人身穿罗裳,手换丝带在起舞,手、腰与脚上都带有铃铛。作画之人极为细心,将画中人腰间的铃铛上的花纹也画了出来。那是一种特别的花纹,却说不出是什么花纹。

“老板,”浪腾嵬拿着书走到柜台前:“这本书要多少银两。”

“那书架上的书都不卖。”老头没有抬头,缓缓地说道。

“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

“不卖,这是这本书里是我家先祖留下的无价之宝,不管客馆你说什么,我都都不会卖的。”老头子拿过书,对浪腾嵬甩了甩手。

“这书上所载之事都是真的?”

“这是我家一位先祖所留下的日记,距今已有千年。至于真假,也看客馆所思所想是如何了。客馆为何要买这本书?”

浪腾嵬从怀中掏出那白玉铃铛放到老头的面前:“这就是我要买这书的原因。”

老头看着面前的白玉铃铛片刻,连忙翻书到那幅插画,比了又比,看了又看,然后瞪大眼睛看着浪腾嵬,声音激动得颤抖:“你、你怎么会有…那是…那是…”

“我看不懂书里的古文,老板可不可以告诉我,画中的人是谁。”

老头子叹了口气,用干枯的手捧起那白玉铃铛:“想不到还存在,保存得这么好…”说着,老头将白玉铃铛还给浪腾嵬,“虽然书不能卖你,但我可以将书里所写的告诉你。”

“有劳老板了。”

浪腾嵬不顾青风阻拦,整整一天都留在古董店里。

那书的作者曾是一个国家的相国大人的书童,但似乎深得那时的主人信任,出入相随,见证了一代相国风华一生。

千年前蓝伽皇朝末年,一位名为纪师岚嵬的少年,十六岁继续父业,成了一国相国,辅助君王。而书的作者是个名唤潇的书童,与相国大人年纪相仿,常伴左右。

纪师岚嵬聪明绝顶,更在初年征战后,给那摇摇欲坠的蓝伽皇朝带来了最后的盛世。

在纪师岚嵬为官七年后的那个元宵佳节,在都城内最大的平盛酒楼内,遇见了当时名动天下的舞师。

潇那时猜想主人动心了,那年轻的舞师是传闻中天下间最美的人。

那个舞师名为——凌袖。

他身上的梅香,醉人心神。

纪师岚嵬将那舞师带回府中,日夜相对,形影不离。潇常想,如果那舞师是女子的话,一定会成为相国夫人。

那舞师入住相国府约半年之后的一天,纪师岚嵬带着舞师入宫面圣,可惜那天入夜之后,只有纪师岚嵬一个人回来。

那夜纪师岚嵬喝了很多酒,潇多次相劝也不肯就寝。潇跟随纪师岚嵬多年,也不曾见过他的眼泪,但那夜他却哭得像个孩子,口中喃喃梦呓这一句话——对不起。

那舞师再也没有回来了。

潇再见那舞师是三个月后随纪师岚嵬进宫时。那舞师坐在皇帝的怀中,艳丽非常。听宫女太监议论,那舞师成了皇帝最宠爱的优伶。

潇不知道那天纪师岚嵬与凌袖在大殿之上,在皇帝面前争论什么,在门外窥视只见纪师岚嵬气得脸色发青,双眼死死盯着皇座上的两人。凌袖依在皇帝的怀中笑得轻狂,可是在潇看来,那笑容有说不出的凄绝。

潇不清楚政事,在他眼里,纪师岚嵬与凌袖的关系并不是真的变得水火不容,因为昔日凌袖在相国府所住的房间,纪师岚嵬每天都命人打理,那门前的梅树也由专门的园丁照顾。而凌袖,潇每次见到他,他腰间永远会挂着纪师岚嵬送的白玉铃铛。

在凌袖入宫一年多后,国家与邻国开战了。虽然纪师岚嵬多次上奏要求增加兵力都被皇帝拒绝,然后在春天快来的时候,纪师岚嵬遣散了相国府的所有下人,而潇却要求留了下来。

立春后,纪师岚嵬发动政变,幽禁了皇帝,把凌袖接回了相国府,由潇亲自照顾。

那时潇认为,凌袖是个不好伺侯的主子,性情阴晴不定,说话也尖酸刻薄。

每天,凌袖都要求见纪师岚嵬,可纪师岚嵬始终没来。其实每天纪师岚嵬都会提醒潇要好好照顾凌袖,而且每夜凌袖熟睡后,纪师岚嵬就会到窗前观看望。

潇有问他为什么不去见凌袖,而纪师岚嵬的回答是——如果见到了,他的决心会动摇。

那时,潇还不知道是什么决心。

那场仗打了半年多,纪师岚嵬赢了,总算保住了蓝伽皇朝。

又一夜,纪师岚嵬再次喝得烂醉,潇完全不知道主人在烦恼什么。

次日黄昏,凌袖终于在重兵的护送下,离开了幽禁了他半年多的相国府。潇一路随行,开始还以为纪师岚嵬是要将凌袖送回皇宫的。但不是,他们的终点是一座山,那儿有大片梅林。

凌袖最爱梅花。

那时还不到立冬,但早开的梅花已开满了相国府的花园,但那山上没有梅花。因为山上的梅林被火烧过,开不出花来。

进入梅林的人只有纪师岚嵬和凌袖,士兵驻守于山下,潇按主人吩咐将纪师岚嵬准备的酒送上后,也出了梅林。

潇不知道之后的事,他只记得那又坐回皇位的皇帝推开所有上前阻拦他的士兵,只穿着里衣,没有穿鞋,乱着发,发疯似的冲上山,冲入梅林。然后,潇听到了皇帝撕心裂肺的痛哭。

天下着雪,本来开不出花的梅树开满了花,伴着那天下独尊的男人的哭声,潇在山中站了好久。

“这就是这册书的大概内容。”老头盖上书,声音有点激动,“纪师岚嵬活了好久,史载有九十多岁,终生不娶。他死后,蓝伽皇朝也结束了。他一生英名,为官清廉,为人厚道,最错的时带那舞师入宫面圣。”

浪腾嵬犹豫了一下,说道:“老板,你认为这故事是否可信?”

“若这故事是先人虚构出来的,那你手中的白玉铃铛又怎么会存在?年轻人,你也说一下怎么会有这铃铛?”

“我的一个朋友的。”

“哦?”老头的眼睛亮了一下,颇有兴趣,“你的朋友是谁?”

“当朝御前乐官。”

“啊,就是皇后寿筵时跳剑舞的舞师?真是巧合,也是个舞师。”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窗前看着夜空,“我那天也凑了热闹。他的样子我看不清,但对他的舞却印象深刻。我这位叫潇的先祖在他所写的书上留下了一首赞美凌袖的诗,据说是蓝伽皇朝时一位大诗人在纪师岚嵬家中看了凌袖的舞所写的。‘舞低杨柳搂新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形容那乐官也很适合。”

“更巧合的是,我那朋友的名字也是凌袖,也钟爱梅花。”

老头突然笑道:“这就是命吧。旧时古人的想法我们都无法得知。但我看了这书后就一直在想,若我是纪师岚嵬,我会怎样想。会不会为了名利地位,将爱着自己的人献给皇帝,又会不会为了国家安定而杀死自己曾经立誓要娶的的人?在那将凌袖幽禁在相国府的日子里,是什么时候下了杀他的决心,而下了决心后又有没有动摇?杀死凌袖时是什么心情?又是以什么心情看着皇帝抱着凌袖在哭?年轻人,如果你是纪师岚嵬,你会怎么取舍?”

老头并没有给浪腾嵬时间回答,他又接着说:“年轻人,你也不用为难,这一切只是假设。历史谁也无法改变,过去了的谁也追不回来。但年轻人,如果你真的是纪师岚嵬,那你的真正心情到底是什么,潇是永远不知道的。”

浪腾嵬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酒楼的客房里睡着了,青风见浪腾嵬醒了便马上走了过来。

“我怎么会在这儿?”

“将军你刚才喝醉了,末将便在此叫了间上房供大人休息。”青风将解酒茶端给浪腾嵬,“将军你突然倒下,吓了末将一跳,原来将军也有不胜酒力的时候。”

浪腾嵬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有喝酒,只记得去那古董店,还有和那老板说的话。

——但年轻人,如果你真的是纪师岚嵬,那你真正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潇是永远不懂的。

“青风,我们回府吧。明天大婚,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是,将军。”

若我真是纪师岚嵬…

浪腾嵬刚走出酒楼,便让一个人撞上了。

是个年轻女子,称不上美,但十分清秀。

“贱人,看你走到哪儿去?”一群面目狰狞的男人随后而来,为首的大喊道:“你养父已经将你卖给我们,你还敢逃?”

女子转身欲逃,却被浪腾嵬一把拉住。

给身边女子一个微笑后,浪腾嵬对那群男人说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老子才不管你是哪根葱。”

没有打算出手,浪腾嵬将腰间的将军令牌拿出:“我正是当朝征夷将军浪腾嵬。这个姑娘是本将军的人,有谁敢对她不敬?”

那群男子收敛了气焰,为首的男子小声的说:“我们可是真金白银的付了五十两银子买她的,卖身契还在呢。”

上前拿过卖身契,浪腾嵬从怀中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为首的男子:“这儿一百两,当我在你那儿买了她。”

与官作对是不智的做法,那群男子自然见好就收,拿了钱便离开。

“多谢将军大人相救。”接过浪腾嵬递来的卖身契,女子跪到了地上,“民女无家可归,求大人收留,民女愿为奴为婢。”

“你叫什么名字?”

“生父姓白,民女小名梅暄。”

梅…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将军,与公主大婚在即,若此时带个女子回府,会招人非议的。”青风在一旁提醒。

“我没打算带她回府,我要带她入宫。”

浪腾嵬与公主的婚礼是在皇宫是举行的,由皇帝主持。

凌袖不喜欢婚礼,在他眼中那铺天盖地的红就是血,而那以金漆狂草的“囍”字,怎么看都像两个“离”字。

茵公主以红纱盖头,看不清她的表情,而浪腾嵬则一直维持着笑容和风度。

没兴趣随众人去闹新房,凌袖以七弦琴弹奏了一曲《贺新郎》后便返回寝宫分羽轩。

浪腾嵬与茵公主的新房是离分羽轩很远的地方,凌袖根本没有去细究那又是什么轩什么阁。因为这一切都不重要。今晚这场婚礼是凌袖让浪腾嵬东山再起的一个步骤,今夜过后,有了茵公主这个后盾,浪腾嵬必想尽办法拿回兵权,然后来抢皇位。

他的野心一直闪着在那双猎鹰的眼中。

夜已深,凌袖还是睡不着。浪腾嵬和茵公主的新房明明离分羽轩很远,为什么他总是听见闹新房时的嬉笑声?

凌袖起床,在桌子上摆弄他刚拿到的古瑟。五十弦的锦瑟,千年以前他也弹过。调好了音,凌袖拨弦弹唱起了一曲《点绛唇》:“新月涓涓,夜寒江静山斜斗。气来搔首,梅影横窗瘦。 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乱鸦啼后…”

“归兴浓如酒。”一把声音打断了凌袖的曲。说话者推门进来,正是浪腾嵬。

那红色的新郎装还整齐的穿在他伟岸的身上。

“怎么来了?不用陪新娘子吗?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凌袖没有抬头,目光仍在面前的古瑟上。

浪腾嵬从袖里拿出红头纱盖到了凌袖的头上:“你说得对,春宵一刻值千金。”

凌袖微惊,伸手想扯下头纱,却被浪腾嵬阻止了。

“新娘子的红头纱,只有新郎可以揭。”语毕,浪腾嵬将凌袖打横抱起,置于床上,“凌袖,今夜是我和你的婚礼。我的新娘,只有你。”

浪腾嵬隔着头纱吻上了凌袖的唇。

眼前一片鲜红,一片朦胧,就像千年之前,纪师岚嵬带来的那杯毒酒入口之后,凌袖所看到景物的一样。

浪腾嵬揭开凌袖的头纱,柔声道:“我爱你,凌袖。今夜,我们是夫妻。”

只有今夜…

凌袖闭上眼睛,他清楚记得,千年之前的那个夜晚,纪师岚嵬拥着他,说爱他,送他以羊脂白玉雕成的铃铛,誓要娶他为妻,给他幸福。于是他便丢掉作为男子的尊严,把处子之身给了纪师岚嵬。可是,第二天,那个无心无肺的男人竟将他送到皇帝的床上!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男人亲手将他送到皇帝的床上,让他当皇帝的男宠。

那时他心里有多害怕?他哭喊着求纪师岚嵬将他带走,但那个男人却推开他,狠心的将门锁上。

当门关上的那瞬间,所有的誓言都成了谎言。

要他相信浪腾嵬的爱,那也只有今夜…

只有今夜…

凌袖仰头吻上了浪腾嵬,与男人欢爱,他熟练得很。他要他今夜深深为他而着迷。因为今夜,是一场赌局。

赌谁会从此陷落…

夜空里的星星很安静,茵公主庆幸她的新婚丈夫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当两人都表明心理有所爱的人后,他们决定以清白之身维持假的夫妻关系。

换下一身新娘装,茵公主披着披风偷偷离开了新房,沿着陌生的长廊去找她心爱的人,那美丽的男子。

茵公主深信神是眷顾着她的,因为她没花上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那开满梅花的院落。

像想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茵公主悄悄的溜入了分羽轩,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来到了房门前。本想推门进去,却在那时听见房内传出微弱的呻吟声。虽然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孩子,但私底下也听侍女们说过一些。在两人鱼水之欢的时候,会发出痛苦和快乐交杂的声音。

茵公主轻轻靠近窗边,透过那细细的窗缝,她看见了她永远忘不了的画面——她的新婚丈夫与她心爱的男人在床上缠绵。而床边还有他新婚丈夫从她那里拿走的新娘的红头纱。

温温的泪水划过脸额,她甚至忘了去擦。

这个从梦里走出的少女拉紧身上的披风,转身走进万千红尘之中。

第五章:薄幸(上)

快天亮的时候,浪腾嵬穿衣准备离开。凌袖睡在床边,伸手拉住了浪腾嵬的腰带。

“浪腾将军真是大胆,在皇宫之内,大婚之夜,竟也出来偷情。”

浪腾嵬轻笑,坐到了床边,伸手抚着凌袖的头发:“我不是偷情,是偷人。再说,你认为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吗?”

“哦?”凌袖挑了挑眉,坐了起来,“你那么有把握昨晚皇上不会来?”

“当然了。”浪腾嵬从椅子上把凌袖雪色罗裳拉了过来,扬手帮凌袖披上,“皇后怀了龙胎,皇上大喜,马上摆驾去了皇后的寝宫。你认为这个时候,皇上还会记得一个只会用身体献媚,却不会为他诞下一子一女的男宠吗?”

凌袖微愣,低下了头。

浪腾嵬轻轻靠到凌袖的耳边,柔声说道:“凌袖,你输了。你再漂亮,再聪明,也敌不过皇后腹中的龙胎。就算皇上多昏庸无能,也不会让自己绝后的,而且还有太后那方面的压力。凌袖,你输就输在你不是女人,无法以腹中的孩子作为武器。虽然大家都知道你和皇后的关系很好,但是面对那么多压力,你认为皇后还会和颜悦色地对自己的丈夫的男宠吗?”

凌袖突然冷笑了起来:“以腹中的孩子做武器,那样的事就算我是女人也不会做!而且…浪腾将军又是为了什么来找凌袖?”

浪腾嵬站了起来,用手勾起了凌袖的下颚,强迫他与他对视:“当然是看在你让我和茵公主成亲的好意上,来告诉你要失宠的好消息啊。而且你昨晚服侍的我还蛮舒服的,在你被打入冷宫以后,我还会去满足一下你淫贱的身体。”

凌袖用力打开了浪腾嵬的手,狠狠地盯着他:“你别得意。我发誓你从今以后绝对碰不了我的一根指头!”

“那一定是太后让人把你的手指都砍掉了。”绑好腰带,浪腾嵬长扬而去。

凌袖拿起枕头就像门外丢去,同时看到有人走了过来。

“滚!不管是谁都给我滚!”

“请主子息怒!”来者是个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奴婢梅暄,是新调来侍候主子的宫女。”

梅…

凌袖叹了口气,伸手将外衣从地上捡起穿上:“起来吧,叫人准备热水给我沐浴净身。”

“是。”梅暄点了点头,站起来准备走开时又被凌袖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