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有人在旁边小声地议论着他们,浪腾嵬一把拉着纯向别院走去。

“浪腾嵬在这种场合下竟然不带自己的妻子来,就算不看在是新婚的份上,也应该不要忘记她是一国公主的身份。本来公主的故国为茵公主要委身下嫁就颇有微辞的,若不是因浪腾嵬是朕的堂弟,对方也不会答应那亲事。现在浪腾嵬先养男宠又纳姬妾,实在是太不识大体了。”皇帝听了太监们的汇报,难忍怒气。

“皇上请息怒。”将古瑟递给站在一旁的梅暄,凌袖从怀里拿出一条紫烟色的丝巾蒙在脸上,“上次是凌袖不力,没有好好的劝导浪腾大人,趁今天晚上,凌袖会好好的和他说的。”

见凌袖站了起来,皇帝伸手拉住了凌袖:“这样的事不用你去办。”

“可是皇上不是要凌袖身兼皇后一职吗?这里是后宫,理应由我去做。”

“但你要记得,你是属于朕的。”

“是,凌袖紧记。”

得到凌袖的答复,皇帝不舍的放开了手。

见离人群有好一段距离了,浪腾嵬才放开纯,却发现纯流泪了。

明明是男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不是说只有女人才是水做的吗?

不喜欢看到纯的眼泪,浪腾嵬俯身为他擦去:“是我的语气重了,你不要哭了。”

纯点了点头:“我没有怪你。”

“告诉我,凌袖心中所爱的人是怎样的人?”将纯带入一个小凉亭,浪腾嵬温柔的问,“不可以告诉我他是谁,但至少可以形容一下他吧。”

纯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那人也是在元宵之夜与师父相遇的,相遇的那时,师父就知道那人是杀他父母的凶手,可是师父却放弃了报仇…师父爱上了他。”

听纯说着,浪腾嵬将手伸进衣中,无声无息的握紧了那白玉铃铛。

“可是师父离开了那个人,至于为什么,师父就没有说了。”

“那个人…叫纪师岚嵬。”

听到浪腾嵬说出那个名字,纯大吃一惊,忍不住叫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认识他?”

“我在梦里听过他的故事。”浪腾嵬拿出白玉铃铛,一阵苦笑,“我以为我拿着这个才会作那个梦,想不到原来不是。”

“是的,那些事都曾经发生过。”不知何时,凌袖已经来到了小凉亭,他带着紫烟色的面纱,冷眼看着小凉亭中的两人。

“师、师父…”即是凌袖蒙上了面纱,但是纯还是认了出来,如此真实地看着凌袖,纯感到不可思议,他一直害怕着那些都是他的南柯一梦。

听到纯的声音,凌袖的目光落在一身女装的纯身上,冷冷的发话:“原来是你。想不到你会是传闻中浪腾嵬将军的新宠。”

纯不禁打了个颤,凌袖的目光冰冷而锐利,如利刃般直刺入心。

将目光移向浪腾嵬,凌袖依旧冷漠:“虽然说这是浪腾大人你的家事,但是为了我们国家,我还是不得不说。将军夫人始终是异国的联姻公主,大人至少也该在人前做个夫妻恩爱和睦的样子,免得我国落人口实。大人若继续如此对待公主,也辜负了凌袖的一番美意。”

说完,凌袖背过身去,顿了一下,又补充说道:“还有,这孩子是我的爱徒,我自然不会告诉皇上。所以大人可以放心,无需将他藏起来。”

“等一下!”见凌袖想离开,浪腾嵬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他,“凌袖你不要走!”

挥袖甩开浪腾嵬的手,凌袖退后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请浪腾将军大人自重。我可是本朝相国,哪容你拉拉扯扯和直呼名讳。”

浪腾嵬无意为此惹得凌袖不快,便也用起了尊称:“失礼了,相国大人。我有一些要事想与大人相谈,大人可否留步?”

凌袖挑了挑柳眉,满眼不屑:“将军大人若要谈公事,可明日早朝再谈,但若是私事,请恕我不能奉陪。”

凌袖态度坚决,浪腾嵬也生起气来:“和我说话也让你那么委屈吗?”

不想多说,凌袖转身正想离开,浪腾嵬竟跃至凌袖面前拦住去路。凌袖皱眉,运气一个掌风扫出,浪腾嵬避开后也毫不客气的回凌袖一掌。

凌袖侧身避开,他没有想过浪腾嵬会对他出手,心生起闷气,跃身之院内,同时也从一棵树上折下一枝树枝,以速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浪腾嵬攻去。

浪腾嵬一惊,连忙拔出佩剑挡下凌袖急攻的三招,但因为凌袖的剑招变幻无穷而无力还击。凌袖出招快、恨、准,浪腾嵬根本无法抵御,一招落慢,被凌袖直指眉心。

“人世短短数十年,你的剑术再好也比不过我千年的修行,若此刻我手中的是剑,已经刺穿你的眉心了。”语毕,凌袖仍无收剑的准备。

“师父!”纯急步走到凌袖的面前跪下,含着泪哀求着,“师父,大人只是一时激动才冒犯了师父,求师父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了。”

“这个男人不会爱你的,你还要为他求情吗?”回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纯,凌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请师父看在徒儿的份上…”

凌袖狠狠地瞪了一眼浪腾嵬,缓缓收回了手:“失礼了,将军大人。”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佩剑入鞘,浪腾嵬笑得自信。

凌袖冷哼一声,转身扶起了纯:“为师的人情只卖一次,下不为例。”

“是,徒儿知道。”

看着纯,凌袖一阵心痛,他比任何人清楚,这个孩子的命早就被注定了,怎样的生,怎样的死…

“茵公主给你起了名字?”轻抚着纯的脸,凌袖有着说不出的怜惜。

“是的,徒儿的新名字是纯。”纯恭敬的回答。

“纯,是个好名字。你要好好珍惜,不要做出有辱这个名字的事。”

“是,徒儿紧记师父的教诲。”听了凌袖的话,纯的眼中掠过一丝悲伤,他把头低下去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可惜,早已命中注定…”

“师父?”纯没有听清楚凌袖的话,可是抬头的时候凌袖已经不见了。

“他走了。”

见浪腾嵬向自己走来,纯害羞的低下了头,他可没有忘记自己刚才那间接的表白。

看着一脸羞涩的纯,浪腾嵬满意地笑了,他将纯搂进怀里:“刚才谢谢你了,你一定要留在我的身边。”

因为,作为凌袖徒弟的你,将是帮我得到凌袖最好的棋子…

纯羞涩的点头,他以为,他可以幸福的。

那天,天气很好,凌袖在分羽轩的院子里坐了一个下午。微凉的风让人有几分睡意,凌袖依在凉亭的栏杆上,看起来似乎疲倦了,但却不愿意闭上眼睛休息。

梅暄端着一些糕点走到凌袖身后站了片刻,却不知道凌袖在看哪里,她把糕点放到桌上,问道:“主子,你看了一个下午,你到底在看什么啊?”

“蝴蝶啊。”凌袖将右手伸出置于空中,不消片刻,一只粉蝶就落在了他的手上。看着粉蝶轻轻拍着翅膀,却不愿飞开的模样,凌袖露出了微笑:“为什么蝴蝶总喜欢在我身边呢?”

“因为主子身上有白梅的香味吧。说不定蝴蝶们都以为主子是一朵白梅花呢。”

“大概吧。蝴蝶熬不过寒冬,自然不知道什么是白梅花,只是本能的闻到花香而来。”凌袖轻轻扬手,蝴蝶便不舍的飞开了。

“主子很喜欢蝴蝶?”

“我以前有位没有过门的妻子,叫做蝶儿。所以看到蝴蝶,就会想起她。”

虽然凌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是梅暄依旧惊呆了,她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碰翻了桌上的糕点。

凌袖回眸,看着地上那粉红淡点的桂花糕,想起了那女孩最爱的舞裙。

未婚妻,他曾经的未婚妻…

千年以前,失去父母的凌袖流浪到帝京,遇到了一个落魄的舞师。那是一个有着一身绝技却因为没有美貌而受到冷落的舞师。那人,将凌袖收为徒弟,在凌袖之后,他也陆续收了些徒弟,开起了舞班。

在一群徒弟中,只有凌袖天资过人,无论什么都一学即会,深受师父宠爱,更在十二岁时就已经名动天下。

凌袖非常喜欢师父,因为师父会处处为他着想,从不逼迫他做什么。而且,师父将那个名为蝶儿的小师妹许配了给他。

蝶儿,仅仅比凌袖小一岁,她以前没有念过书,师父也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理由,没有教她诗书五经。蝶儿所有的知识都是在凌袖身上学来的。对于蝶儿来说,凌袖不仅仅是大师兄,那样的感情太复杂,难以道清。

凌袖对于这个总爱缠在他身边的小师妹也是一往情深,他曾发过誓,他会很努力的储钱,然后让她当最美丽的新娘。

蝶儿天真烂漫,最爱穿那粉色的舞裙,她像只蝴蝶,永远离不开凌袖那朵白梅花。

本来是可以幸福的。

从小到大,凌袖一直很庆幸自己有着和母亲相似的容貌,那比女子更美丽的容貌,让他成为名动天下,最年轻的舞师。但是那时他并不知道,也因为这美丽的容貌,注定了他无法当个普通人,也无法拥有那平凡的幸福。

凌袖他十四岁那年,跟随师父旅行表演结束后再次回到了帝京。在元宵之夜,依照师父的安排入住了帝京最大的酒楼平盛楼,准备起当天晚上的表演。

午膳过后,凌袖和往常一样在房间里午睡,却在朦胧中听到了蝶儿在和什么人争吵。于是他裹着那白色的舞袍,走出了房间。

蝶儿在和师父吵架,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凌袖只是隐约记得,平盛楼的老板让下人将蝶儿绑了起来,蝶儿哭着喊着,不停的咒骂着师父。

当凌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凌袖就听到了蝶儿大喊——快逃!

凌袖没有反应过来时,几个下人就上前将他抓住了,他转头看着师父,可是师父却没有丝毫相助的意思。

平盛楼的老板开口了,他说他已经付了足够的银两,要买下凌袖的初夜。可是却被蝶儿听到了他和班主的对话。

蝶儿哭着,说师父打算在今晚的表演后对凌袖下药…

师父早就计划好了。

原来是一个骗局。

可是他真的不愿相信!

蝶儿挣扎着,她用力推开身边的下人,向凌袖跑去。然后,她在凌袖的面前倒下了。

蝶儿背上的那一刀,是师父砍的。

一瞬间,鲜血染红了罗裳。

蝶儿的血沾上了凌袖的纯白舞袍,就像当年母亲的血沾上他的白衣一样。

蝶儿艰难的抬头看着凌袖,含泪而笑,鲜血不停的从嘴角流下,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只是要对凌袖说三个字——我爱你。

这三个字,让蝶儿丢了性命。

凌袖被人抓着,呆呆得看着蝶儿在面前死去,自己连上前抱着她都做不到。

凌袖曾经深爱的蝴蝶,就这样飞走了。

凌袖抬头看着冷眼旁观的师父,和他手中那滴血的刀。师父神色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你不是说我们是一家人吗?

——凌袖啊凌袖,做大师兄的你就应该放聪明点,学什么卖艺不卖身,扮什么清高?

师父,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一向淡泊名利的吗?

——平盛楼的老板所出的价钱视为师见过最高的,你应该高兴自己能卖得这么好,今晚要好好侍候老板啊。

原来我一直可以维持清白之身多年,是因为以前没有人出的起这个价钱。

——杀了蝶儿也是迫不得已的,如果有她在,你又怎么会委身于别人之下呢?

所以…你杀死了我心爱的蝴蝶…

之后,师父说了什么凌袖都记不起来了。他依旧按照师父的安排,参加那晚的表演。

那夜,凌袖穿着被蝶儿的血染得斑斓的白色舞袍在平盛楼前的舞台上翩然起舞。

整整一夜,他都在跳《玉蝴蝶》,那是蝶儿的送葬舞。

几个小厮手拿花篮站在舞台四角,断续的随手将盛开的梅花丢到舞台上,凌袖在其中起舞,一夜下来,竟没有踩坏一朵花儿。

凌袖像是化成了一只染血的蝴蝶,拼尽了一生都飞不过苍海,如何高傲而坚强的展翅,最后还是落得了折翼的下场。不甘心就这么死去,这只美丽的蝴蝶像自毁一般,毫不犹豫的飞进了那个男人的世界里。

纪师岚嵬,蓝伽皇朝的年轻相国大人,那个夜晚,以千斗黄金,买下了那绝色舞师。

其实第一眼,凌袖便认出了眼前这个身穿华服,气宇不凡的男子是那个杀害了他父母的男人,但那时多年前的父母无辜被杀的痛苦已经比不上今天突然失去蝶儿来得浓烈。于是,凌袖投靠了纪师岚嵬。

那时,他没有想过,他从此万劫不复。

纪师岚嵬要买下凌袖的原因很简单,他欣赏他的才华。当听到凌袖诉说着平盛楼的老板与舞班班主合谋滥设无辜和班主要出卖凌袖清白的时候,纪师岚嵬毫不犹豫的下令将一干人等斩首示众,还放火烧了那座平盛楼。

那个元宵之夜火光冲天,凌袖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一片鲜红,耳边回响着蝶儿死前的爱语。

我爱你。

看,说起来多简单。

脸颊一阵微凉,梅暄用手抚上,惊觉自己流泪了。

凌袖轻轻一笑,用手为梅暄拭去泪水:“不要哭,没什么好哭的。”

“主子,你还爱她吗?”

凌袖歪着脑袋看着梅暄,像是在认真思考着:“爱?我已经不知道那什么了?”

梅暄顿了一下,颤抖的开口:“主子,我…”

凌袖用手指轻轻点住了梅暄的唇,阻止了她的话,然后在梅暄错愣的时候将手收回,放到自己的唇边:“嘘,我都明白。但是如果你说出来,就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梅暄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想要回自己的卖身契?”回眸瞟了一眼那躺在一片狼藉的床上的纯,李毅说话的同时仍在把玩着手中的那精致的秘色瓷壶瓶,很像鼻烟壶的小瓶子。

纯疲倦的抬起头来看李毅,那双手颤抖的握紧了身下的残留着欢爱后的气味,血迹斑斑的床单。

将那秘色小瓶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李毅的唇边勾起了邪气的笑容:“还给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真的吗?”纯的语气有着欣喜,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他早就不想延续下去。

“我没必要骗你。反正你没有哪里没被我玩过了,剩下的残花败柳我没有兴趣。”见纯听了自己的话,无地自容到快哭出来的样子,李毅心情大好,唇边的笑意更浓。他走到床边,伸手勾起了纯的下巴,俯身到他的耳边去:“当然不会无条件的还你。”

“你要我做什么?”

“放心,你一定能做到的。只要你在浪腾嵬身边帮我拿一些东西就好。”

“什么东西?”

“他的赐名玉玺,还有他带在身边的一对白玉铃铛。一个月内,你一定要帮我拿到,要不,你的下场会很惨。”

纯点了点头,怎样的苦他没受过?他不怕的,他愿意为李毅做事,只是因为他想留在浪腾嵬的身边。

只是想在他的身边…

浪腾嵬的赐名玉玺,纯没有见过,乘着浪腾嵬不在府中的时候,纯溜到了浪腾嵬的书房里。

上上下下的把所有的柜子都找了一遍,根本没见到什么玉玺,难道浪腾嵬也把玉玺带在身上?

“你在做什么?”

身后突然想起一把声音,纯吓了一跳,一转身就把书桌上的一叠书都碰到了地上,一个用红色锦囊装着的东西滚到了纯的脚边。

看着地上一本很厚却空心的书,再看看脚边的红色锦囊,纯捂住了嘴巴——是玉玺!

“是你?”

纯抬头对上站在门口的青风,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蹲下来把红色锦囊放进怀里,然后假装在捡书。

“你来这里干什么?”青风大步走到纯的身边,一把拉起了他,“不要弄了,让浪腾大人看到你在这里就麻烦了。”

没有等纯回应,青风就拉着纯一直向纯的厢房走去。

“唔。”纯被青风甩到了床上,吃痛的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每天都去李毅的府邸?”没有理会纯眼眶里打滚的眼泪,青风语气冰冷。

纯闻言,惊讶的抬头看着青风,启唇良久,却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