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痕只觉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算是终于体会到了这种压力。刚才要是冯公公稍微察觉到了一点破绽,这换人的把戏恐怕早就拆穿了。擦拭了一下额头渗出的点点汗珠,他提着食盒,快步向前走去。

一大清早的,宫里并没有太多人走动,各宫的宫女太监们,都在忙着服侍各自的主子梳洗更衣,因此路上的人很少。风无痕的化装是陈太医帮忙做的,他身形和小方子差不多,伪装起来并不难,因此粗粗打扮起来竟也有七分相象,只是那太监的公鸭嗓他怎么也学不像,不过想到应该没有几人会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打招呼,大概瞒过去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可事情远不如想象中的顺利,小方子现在领的差使在宫中也有不少人觊觎,这不,一个眼尖的蓝衣小太监就打起了他的主意。风无痕只感觉到肩膀被别人拍了一下,一时惊得心神一震。“小方子,最近发达了,什么时候照看一下兄弟怎么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吃饭,也得分我点粥喝喝不是吗?”

映入风无痕眼帘的是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嫉妒和敌视的眼神显露无疑。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风无痕低声回答道:“大哥,我这是上面派下来的差使,再晚就来不及了。这么办行不,等完事了我请你喝酒,您就放我一马吧!”

蓝衣太监诧异地发觉平日尖酸刻薄的小方子转了性,但占着便宜的他怎会考虑这么多,大力拍了一下风无痕的肩膀,他笑着说:“算你小子识相,今天就不和你闹了!”说完大大咧咧地朝相反方向走了。

风无痕长吁一口气,又过了一关,看来自己还有那么一些弄虚作假的天赋,他不禁苦笑道。看看日头,他连忙加快了脚步,要是误了时辰,那就不好办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应付那个小太监的话,将给真正的小方子带来不小的麻烦。

明方真人在宫中的暂时居所是勤政殿的偏殿,皇帝夜间并不在此居宿,因此也可以说此时的勤政殿等于是他一个人的。五十名皇帝亲自指派的侍卫轮班守卫着这里,可以说是连一只苍蝇都放不进去,而现在,风无痕就是要想方设法地进入这个皇宫中的禁地。

风无痕走到值班的侍卫罗兴杰面前,低头地递过腰牌和食盒,罗兴杰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就低头查看起食盒来。这个小太监已经见了十几次,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倒是要注意食盒中是否会有人暗自夹带消息。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双专门的银筷在粥中搅了搅,随后再拨了拨小菜,罗兴杰这才满意地挥了挥手,“进去吧,小心伺候着,要是真人不高兴,那就有的你受了。”

风无痕接过腰牌和食盒,立即向殿内行去,还算好,这关过得较为容易,刚才罗兴杰扫他的那眼,差点让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推开殿门,风无痕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老者。白发白须,身上是一尘不染的半旧道袍,虽然是背影,但仍然可以感觉到这是一个心系天下的方外之士。风无痕悄悄掩上了门,他知道,事到如今,就要看自己的最后一步了。

第十一章 坦言

风无痕默默地从食盒中取出了东西,随后一言不发地垂手而立。此时此刻,他心中虽然有无数的话要说,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前的老人就如同一座高山伫立在他的面前,那种强大的气势是他平生所没有见过的,他开始后悔起当初的决定。

明方真人正在思索皇帝的意思,急急把自己请进宫,却从来不提请柬上的立储之事,到底是什么意思?突然,他感觉到背后的气息有异,那是一种含有无限生命力的气息,大大迥异于平日那个小太监。他倏地转过身来,凝视着这个影响了他道心的少年。

无可置疑,这是一位年轻的皇子,周身萦绕的紫气就证明了这一点。可是,那沉静的脸上,还有不属于他这种身份的质朴和真诚,明方真人和京中的豪门有不少往来,但从未在任何富贵子弟身上看到这种特质,一时竟愣住了。

“请您用膳。”风无痕坦然面对着明方真人的炯炯眼神,正想继续说,但是他猛地感觉到背后仿佛有一双冒着寒光的眼睛在紧盯着,一瞬间他了解到,这间房子里还有其他的人在监视着。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直觉,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暂时放弃。

“你不是小方子。”明方真人徐徐说道,这句话让风无痕大吃一惊。即使早知道了这位真人就是以观人之术被父皇召进宫来的,他也没料到这位老人会当面拆穿此事。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破门而入的那些密探。

“殿下放心,贫道已经在四周布下了落英一脉秘传的九炼阴阳罡,他们不会察觉到我们之间的谈话。”明方真人紧接着的话却让风无痕充满疑虑地睁开了眼,他并不明白这位神仙中人为什么要庇护自己。

“您为什么要帮我?”仅仅一个月的皇宫生活就让风无痕变得警惕万分,“您明知道我不是小方子,为什么不叫那些侍卫进来?”

“您是皇子,就算贫道拆穿了您的真正身份,恐怕也奈何不了一位真正的殿下吧。”明方真人淡淡地说,“贫道只想知道,您费尽心思来到这里,到底想知道什么?”

风无痕苦笑着摇摇头,这位神仙中人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侍卫们闯进来看到自己这个七皇子,大概会二话不说地直接拿人吧。“我听说您此次前来皇宫,是为了帮助父皇决定如何立储的是吗?”他索性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

明方真人怔了一怔,他没想到这个少年竟如此表达了自己的心思。“那么,殿下想必是准备让贫道在此事上为您进言是吗?”明方真人一脸的失望,“恕贫道直言,殿下已经贵为皇子之尊,安享富贵尊荣,又何必非要执迷于一个皇位?况且天命所钟,非人力可以改变。”明方真人委婉道破了实情,眼前的皇子没有缠绕在身体上的龙气,只有那骨格中隐约可见天潢贵胄的影子,但是,他真正在意的却是从少年甫进门时自己道心感觉到的那丝悸动,那种奇特的感觉自己只感受过一次,难道?

“您的意思我知道。”风无痕的眼中现出一丝奇异的光芒,这么多天来的思考,他找到了一条自己唯一能走的路。无论是三皇子,五皇子或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十一皇子,他都不可能盖过他们,甚至连其他皇子的背后势力,也不是他这个缠绵于病榻,可有可无的皇子能够企及的,那么他能作的就只有一件事而已,证明自己没有野心,这样才能真正傍上父皇这棵大树,才能改变自己目前的处境。

“殿下既然不可能继承皇位,那来找贫道又有何事?”

“我早就知道事实会是这样。”风无痕自嘲地一笑,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谢谢道长的直言。我当然另有一事相求。”

坦然面对着明方真人疑惑的眼神,风无痕徐徐说道:“我恳请道长在父皇面前为我美言几句,虽然我贵为皇子,但一年之间也难得见他老人家几回。我相信,只要父皇知道我无心也无力觊觎皇位,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这句听起来晦涩的话却让明方真人的眼睛一亮,这个少年竟然不是为了皇位而来?那自己先前的判断就没有错了,那坦诚的眸子反映的一切都是真实,不过,他冒着失宠的危险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让自己对皇帝说这些?他那年轻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风无痕微微躬身行了一礼,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能让这个明方真人记住自己和那些话,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天命如何。也许自己会从此得到所有失去的东西,也许自己会和之前一样,苟延残喘地在这冰冷的宫中继续生活下去。

剩下的时间里,两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心绪复杂的明方真人甚至没有再看少年一眼,味同嚼蜡地用完了那些粥菜。风无痕熟练得收拾了所有碗筷,默默退了出去。大门在明方真人的眼前很快关上了,然而,风无痕的影子始终在老者的面前晃荡,突然,少年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如同霹雳一般炸响在老者的耳边。

“只要父皇知道我无心也无力觊觎皇位,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明方真人笑了,他虽然没有在尔虞我诈的宫中生活过,但仍然明白,一个能够得到皇帝宠爱的皇子,并不一定是将来的储君,甚至他的地位可能永远矮人一头,但是,那个幸运儿却可以得到皇帝在位时的最大限度信任,这位集高贵和智慧于一身的皇子,宁可牺牲一个不牢靠的皇位来换取更重要的东西,真是不简单啊。不过,这位皇子确实没有皇者之气,能有自知之明认清这一点的,那就证明了他有非凡的气度。想到这里,明方真人突然记起,自己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反正一定会再见面的,他默默地对自己说。

再次见面远比想象中的更早,风无痕在中午和夜晚各来了一次,任务当然仍是送饭,但却奇怪地再也没有只言片语。明方真人虽然心中疑惑,但却没有多言,从少年的眼睛里,除了坚定,还有一丝抹不去的哀愁。

回到尚膳监缴回了差使,风无痕这才回到属于小方子的那间低矮的屋子里。他必须在这里呆到夜晚,风华宫能用的人手实在有限,他根本不知道,谁是母妃安排在身边的眼线。之前的那些安排,只有红如和陈令诚知道,而那个尚属伶俐的小方子,他也不敢完全信任,三条人命啊,稍有不慎,自己这三个人的性命,就会完全葬送在这深不见底的宫中。只有等到天黑之后,他才能和小方子换回来。

躺在那肮脏不堪的床上,风无痕却感到了一丝亲切感,曾几何时,他也是在这种熟悉的环境中长大的。现在得到了梦中最希望的富贵,他却那样的失落,爹和娘也不知道怎样样了,还有占据了自己躯壳的另一个练钧如。眼皮逐渐沉重起来,为了今天的冒险,他昨天几乎一夜没阖过眼,实在是太累了……

肩上的一阵剧痛把他拉回了现实,睁开眼睛,风无痕就看见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太监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小方子,你好大的胆子,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你一个杂役竟然敢占了我的地方,是不是不想活了!”他示威似的向风无痕挥了挥拳头,“你要是皮发痒,最好说一声,你陈爷不介意替你松松筋骨!”

风无痕刚想张口反驳,这才醒悟到自己现在是小方子,一个最低等的太监,只好忍气吞声地爬下床来。

“妈的,连个赔罪也不会吗?你懂不懂规矩,还要陈爷教你吗?”中年太监骂骂咧咧地叫道,“别以为你现在捡了个好差使,那个老道士一旦出去,你还得做那些杂役的活!”

尽管心中有再多的不满,风无痕也不敢在此时发泄出来,低头给那个中年赔了个不是。姓陈的太监不满地又瞪了一眼风无痕,才抬腿上了床。平时很少搭理小方子的他,并没有察觉到已经换了个人。

蜷缩在阴暗的墙角,风无痕终于体会到了宫里下等人的生活,小方子的话有多少真实性,他现在相信了。一个小小的杂役,能够获得皇子的垂青,也许感激涕零才是真正的反应吧。每天只能在这黑暗的墙角观看那小小的一角天空,恐怕他也早想摆脱这种生活。风无痕突然摇了摇头,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居然还有余暇考虑别人的事情。今天和明方真人的话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这个皇子也就算当到头了。然而,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方真人不会把他的话告诉别人的。

第十二章 召见

又一次回到风华宫之后,已是入夜时分。望着清冷的月色,风无痕沉默良久,已经跨出第一步的他,对于今天的自己并不满意。在那个神秘的老者面前,自己显得太多于谨慎了。不过,面对红如那张焦虑的脸,他却把真实情绪很好地掩饰了起来,表现得神采飞扬。

“殿下,您让奴婢担心死了!”红如微嗔的样子格外娇媚,“早知道这样,您应该在离开勤政殿之后就和小方子交换身份,在他那个小破屋里呆了这么久,真是委屈您了。”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风无痕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如果今天不冒险,将来也许我也会沦落到那种下场。对了,陈太医到哪里去了,他不是和太医院说好了要在我这里常住一阵子观察病情吗?”没有看到陈太医熟悉的身影,他觉得有几分不安。

红如勉强挤出一分笑容,“凌波宫瑜娘娘今天下午传了懿旨,说十一皇子偶感风寒,宣爹爹为他诊治。”

“什么!”风无痕的眉间现出怒色,“无惜身边有那么多宫女太监伺候着,母妃又那样关心他,叫哪个太医不行,非要把陈太医拉去?太过分了,她心目中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名义上的儿子!”

重重的一拳击打在楠木几上,风无痕颓然地坐了下来,难道自己仅有的两个心腹之人也这么难留住吗?母妃啊母妃,您逼得我太紧了,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够出人头地,那么您就等着后悔莫及吧!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殿下,您别生气,爹爹说您不能动怒的!”红如不由后悔自己太过多嘴,这种事情,干吗要趁这种时候说出来,等爹爹回来不就好了?她默默地走到风无痕身后,纤手抚上了那熟悉的肩背,替主子推拿起来。

风无痕只觉得一天的疲惫和愤怒仿佛都开始离他远去。红如那恰到好处的手,成功抚慰了他紧张不安的心情,看来上天没有完全放弃他啊,否则怎么会赐下如此善解人意的佳人?一时心热下,他猛地抓住了红如的手。

陈太医甫踏进门就看见了这惹人无限遐思的一幕,风无痕紧抓着自己女儿的手,而红如则是羞红了脸,想要挣扎却又不敢,两人就僵在那里,只有眼中露出了丝丝情意,一种风光旖旎的气氛让他的立场变得微妙无比。陈令诚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那边的两人这才醒悟到有旁人在场,连忙松了手,脸上都有些尴尬。

“爹,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红如上前迎道,以前纠结在眉宇间的那股忧愁早已无影无踪,“殿下和我都快急死了!”

“你还记得我这个爹爹?”陈令诚打趣道,“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刚才你们根本就没发现我进来。唉,女大不中留啊,才刚叫了我几天爹就把我忘在脑后了!”

“爹,您胡说些什么!”红如一跺脚,“我不理你了,谁要您这么为老不尊的!”说完赌气朝外走去。

“陈太医,母妃那里到底怎么回事?”风无痕目送着红如离开,这才正色问道,“是不是还牵涉到红如的事情,母妃还不愿意放过她吗?”后一句话明显带了几分怒气。

“唉!”陈令诚叹了一口气,刚才的轻松顿时无影无踪,“如果不是我还有几分急才,恐怕瑜娘娘就把我扣下了。人家说虎毒不食子,看来这句话还是有几分出入。”说罢他就讲起了下午在凌波宫的经过。

陈令诚被领进凌波宫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柔萍并没有把他直接带到听风阁为十一皇子诊断,而是径直把他引到了瑜贵妃面前。虽然隔着一层珠帘,但看到了这位权倾后宫的贵妇,一向在背后对她有诸多微词的陈令诚也不由紧张起来。依礼拜见后,他的后背已经有些微微出汗。

柔萍为他搬来了一张锦凳,不过陈令诚哪敢造次,斜签着身子只坐了一半,就斗着胆子问道:“不知娘娘急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如果是十一殿下微恙在身,还是容微臣尽快诊治才是。”这番话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自然是万分得体。

“无惜并没有什么大碍,陈大人何必急在一时?”帘后的贵妇不紧不慢地答道,“听说陈大人深得无痕信任,想必医术上深有心得。本宫今天召你前来,一是让你看看十一皇儿,二是问问无痕近日的状况,免得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

陈令诚的心中顿时一惊,看来今天这一关真的很难应付,一个不好,他的脑袋也就保不住了。斟酌着每一个字,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对两位殿下的爱护,后宫人尽皆知,微臣既然受命医治七殿下,自然不敢稍有懈怠。七殿下的病情确实有所起色,但无奈染病多年,一时之间恐怕仍然难以痊愈。不过请娘娘放宽心,微臣一定会尽心尽力,不负您所托。”

虽然隔着一层珠帘,瑜贵妃的脸色很难觑见,但陈令诚还是感到那种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了一些,心情也镇定了下来。但是,上天注定他今天要经受诸多考验,瑜贵妃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心中又掀起了惊涛骇浪。

“听说陈大人在宫中收了一个干女儿,不知是那个丫头有这么好的福气?本宫倒是想见见,想来陈大人应该不会反对吧?”瑜贵妃仍然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不过敏锐的陈令诚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这位贵妇刚刚责罚过红如,自己随后就收了这丫头作干女儿,如果她认为自己在妄图庇护红如,那就糟糕了。

“回娘娘的话,微臣幼女早年去世,膝下一直无人承欢。七殿下怜微臣孤苦,又见其侍女红如和微臣甚为相得,这才撮合了红如拜臣为父。此事与礼数多有不合,因此,父女之称也仅在风华宫,外间仍不敢用此称呼,还请娘娘明鉴。”陈令诚想来想去,还是把事情归到了风无痕的头上,否则,他自己和红如两个人,恐怕都要被冠上无视宫规的罪名。而作为皇子,风无痕又还年少,最多承担个无知的过错就完了。

“陈大人,不是本宫说你,这件事实在是太莽撞了!”瑜贵妃的语调骤然高起来,慌得陈令诚连忙离座跪下,“本宫虽然责罚过红如这个丫头,但对她的乖巧能干还是颇为看重的。况且能那样忠心护主,有她在无痕身边本宫也能放心些。你既然收她为义女,为何不向本宫这里报备,本宫岂会亏待这丫头?再等些时日皇儿大了些,本宫就把红如指给无痕,索性开了脸,也省得他们在背后作出些不妥当的事情来。”

跪在地上的陈令诚顿时愣住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可以用莲子羹毒害自己儿子的女人竟然会这么好心,这比日头从西边出来还有让他难以置信。话虽如此,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微臣确实考虑不周,行事孟浪了。臣在这里替小女谢娘娘恩典,不过她一向驽钝,恐怕难当娘娘谬赞,指配之事还请娘娘三思。”

“本宫决定的事情不会错的。”瑜贵妃竟离座而起,旁边的小太监连忙打起了珠帘,这位绝色佳人就这么真真切切地站在了陈令诚面前。只稍稍瞥了一眼,陈令诚就赶紧把头伏低了些,心里不禁打起了鼓,这是不合礼法的事情,瑜贵妃到底要干什么?

第十三章 暗流

陈令诚说到这里,风无痕也跟着糊涂起来,十三岁的他尽管对一些事情洞若观火,但哪敌得过瑜贵妃十几年的后宫权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风无痕顿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说了这么长时间,茶早就凉了。陈令诚稍微顿了顿,又继续说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出乎陈令诚的意料,瑜贵妃竟然留他用膳,理由则是怜他这几年来一直为风无痕的病情操劳,作为母亲,她也要表示一下谢意。尽管陈令诚再三推辞,但哪拗得过这位贵妇,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

这顿饭是陈令诚吃得最难受的一餐。柔萍亲自去尚膳监安排了食谱,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尚食局的十几个小太监就送来了琳琅满目的菜色。胡椒醋鲜虾、烧鹅、羊头蹄、鹅肉巴子、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角儿、丝鹅粉汤、三鲜汤、椒末羊肉、香米饭,十几个银盆依次摆上,足足布满了一桌子,陈令诚何时看到过这样的大场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瑜贵妃挥手斥退了一旁伺候用餐的太监宫女,只留下了柔萍一人,这才微笑着对陈令诚说:“仓促之间,本宫的小厨房来不及准备,尚膳监也作不出什么好菜来。陈大人呆会还要回风华宫,本宫就不上酒了,陈大人就随意用些菜吧。”说完就示意柔萍给陈令诚布菜。

陈令诚糊里糊涂地品尝了各种菜肴,心里什么味道都有,嘴里却有一种味同嚼蜡的感觉。柔萍对每种菜色的介绍,他都囫囵吞枣地听着,却一句都没有记在脑子里,最后连离开时瑜贵妃对他说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了风华宫。

“算了,只要母妃不再为难你和红如就好了。”既然想不通,风无痕就不打算在瑜贵妃的用意上再多下功夫。“这几天你和红如都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

离八月十五只有三天时间了,皇帝突然下了旨意,将在中秋节的夜晚赐宴后宫嫔妃和皇子,并于御花园赏月。这引起了朝中大小官员的猜测,至于有心的皇子们大都作好了最后的准备,看来皇帝要在那天夜里让明方真人出现了。他们纷纷从京城的大街小巷请来相士等人,连毫不相干的普通和尚道士也不放过,妄图通过他们叙述的方法增强所谓的天子之气。皇子府邸里燃香的,做道场的,祭天的,拜月的,总而言之,所有能用到的方法几乎都粉墨登场,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还在乎几个御史的弹颏,到时自己能够荣登大宝的话,还不教他们统统倒霉。

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三等承恩公贺甫荣阴沉着一张脸,不停地在房中踱步,屋里所有的下人早就被他都赶了出去。自从得知明方真人进宫的消息后,他的心情就始终急躁得很,自家侄女稳居皇后之位,而且争气地诞育了五皇子,本以为太子之位总是十拿九稳了,谁知皇帝不知有什么考虑,迟迟没有册封五皇子风无照为太子。现在可好,还把一个道士请进宫来,这等国家大事,竟然委于僧道之手,简直是儿戏。

“老爷,四少爷回来了。”一个青衣小厮急匆匆地进来禀报道。

“那个畜生,平时要找他的时候,不是看戏就是喝花酒,还回来做什么?”提到自己的四子,贺甫荣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掌拍在一旁的红木几上,一个名贵的均窑茶盏经不住这震动,晃晃悠悠地在几上颠了两下,啪地掉在地上,顿时摔了个粉碎。

青衣小厮吓得浑身发抖,双腿一软,情不自禁地跪在了地上。他不是不知道老爷这几天气性不好。但管家贺贵发了话,他哪敢违背,现在正撞在老爷气头上,只得自叹倒霉。

“人散花灯夕,人盼花朝日。”一个脚步虚浮的青年哼着小曲,不紧不慢地走进屋来。“咦,这是哪一出啊?难道今儿个父亲要整顿家务么?”青年嬉皮笑脸地问了一句,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贺甫荣厌恶地看了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儿子一眼,啐道:“败家子!还有你,给我滚下去!”

青衣小厮愣了一下,这方醒悟到老爷是和自己说话,连忙应了一声,感恩戴德不已,屁滚尿流地退出去关上门,他一个小小的奴才可不想卷进老爷和四少爷的事情里头。

“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丢着正事不管,整天在外面胡混,像什么样子?我们贺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见到下人都不在场,贺甫荣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愤怒,劈头盖脸地训道,“领着个好好的光禄寺差使,成天却只去点个卯,你那个上司都往我这里暗示过多回了,你就不能给你老子省点心?”

“父亲,不就是那点光禄寺的破事嘛,需要我上什么心?”贺莫林满不在乎地玩弄着桌上放置蜜饯的小瓷盘子,“我知道您最近不顺,成天拿人撒气,不就是立太子的事吗?哪用得着拿我那点小事来出气!”

“你……”贺甫荣气得全身发抖,“你知道还敢这么嚣张?现在你表姐贵为皇后,自然人人要买你几分面子,万一五殿下没有九五之分,皇上百年之后,谁来护着你!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要不是你老子这么拼死拼活,哪来的你现在的逍遥?”

“是是,我知错就是,孩儿这就回房读书,这总行了吧?”贺莫林不耐烦地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咕哝,“反正我又不想要什么大权,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大话干吗,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贺甫荣望着自己的四儿子远去的背影,狠狠地操起一个碟子砸去,室内顿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廊外的下人不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唉,真希望这难熬的日子赶快过去。

风华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满京城的骚动似乎分毫也没有影响到这里,风无痕躺在藤椅上,手捧一本书,分外悠闲。虽然已是入秋,天气却还是有些闷热,红如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不紧不慢地打着扇子,主仆两人谁都没说话,似乎都在享受着这一刻。

陈令诚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两人,不禁感叹起自己的劳碌命来。他到底还算是太医院的人,总不好老呆在风华宫,每天几个来回总是难免的。他这个身份的人,宫中又不能骑马乘轿,长此以往可没完没了。“殿下倒是好命,只可怜我这一天下来,差点没跑断腿。红如,你就这么照看你爹,连杯茶也不给?”他也不顾青石凳凉不凉,一屁股坐了下来。

红如这才发现了陈令诚,连忙站起身来,“爹,您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哪知道。昨天内务府才送来了上好的龙井,我这就去给您沏茶。”说完把手中的扇子一搁,嫣然一笑,这才朝殿内行去。

“殿下,皇上的旨意您知道了吗?”陈令诚问道,“听说各家皇子那边都忙开了。”

“我这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哪知道这些事?”风无痕冷笑道,“按照惯例,我这个七皇子病情沉重,什么宴会都不必参加。这次的中秋宴也是一样,哪个太监会跑到我这里来传旨?”

陈令诚心中一紧,“那您先前的功夫岂不白费?”倘若白跑了这么些天,岂不冤枉?

第十四章 中秋

“只要明方真人记住就行了。”风无痕仰头望着星空,淡淡地说,“进行顺利的话,那位道长应该会向父皇提出缺了一位皇子,这样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露面,如果真不行,那也是天意使然,现在就那么猴急,岂不让人生疑?”

喝着红如亲手沏的茶,陈令诚对这位七皇子的转变感慨万千,这个不久前还只会喝药的殿下,终于知道怎么在宫里生存了。看了一眼旁边的红如,他的眼中透出赞许,能有现在的局面,红如真是功不可没啊!

八月十五的夜晚很快来临了,这天的月色格外好,天上连一丝浮云也没有。一轮完美无缺的皓月挂在天空,仿佛明灯一样照耀着热闹的御花园。无数盏巧匠所制的琉璃宫灯闪烁着,抢去了明月的几分光芒;无数的桌椅上摆满了美酒佳肴,看得人眼花缭乱;无数的彩衣宫女穿梭其中,帝王之家的华贵风采,真是展现得淋漓尽致。在这个喜庆的一天里,嫔妃无不打扮得花枝招展,平日舍不得戴的御赐首饰,还有那最名贵的衣裳,极品的胭脂花粉,所有的解数都使了出来。难得聚在一起的这些贵妇们为了一个坐次,一个顺序争得满面通红,谁都想坐在最靠近皇帝的位置,谁都想第一个向皇上道贺。负责此次宴会的六宫副都太监石六顺几乎是忙了个昏天黑地,却还是没法让每位娘娘满意。

至于皇子们却根据年龄分了好几堆。只有十岁的十一皇子自然是紧跟在瑜贵妃后面,至于十二皇子由于母亲在生育他时难产而死,五岁的他只能和乳娘在一起,馋涎欲滴地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其他两位最有希望问鼎大宝的三皇子风无言和五皇子风无照此时却如同最好的朋友一般在赏玩着一株桂树,言谈中只字不提有关今天的话题。二皇子风无论和六皇子风无清正在讨论着最近流行的一本诗集,说得唾沫星子四溅也浑然不觉。四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则在一堆悄悄讨论着女乐,为了谁家的戏班子最好而争得满面通红。不知道的人还会认为这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宫廷夜游图,谁也不觉得少了一个人。

突然,一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报道:“皇上已经起驾了,请各位娘娘,各位殿下稍作准备。”说完一个叩首,就又急匆匆地原路返回。御花园里顿时炸开了锅。这次六宫的嫔妃都得以侍宴,各宫的太监宫女除去值夜的一班人外,竟有一多半陪着自己的主子到了御花园,而皇子的从人也同样不少,虽然御花园的地方宽敞,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总是不自在,因此有分跟在主子后面的也就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太监和宫女而已,其他人也只能在园外等候着主子可能的差使,兴许皇上一时高兴,还会散出点什么菜肴来给这些辛苦人。

“皇上驾到!”当值的太监一声高喊,御花园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按班次跪在地上迎接。皇帝的肩舆抬进了御花园,三声静鞭之后,只见皇帝缓缓步入,偷眼瞧去的众人无不看见了皇帝身后一脸肃然的明方真人,心中无不咯噔一下,看来皇帝这次是来真的了。

皇帝朝地上跪着的众人扫去,只见男左女右,排列得整整齐齐。东面以皇后贺氏为首,以下是瑜贵妃萧氏、德贵妃兰氏、韵贵妃马氏、容妃周氏、娴妃赵氏,一些未生育过皇子的嫔妃也跪在后面,二皇子的生母淳贵人也夹杂在众人之中,她出身微贱,以一个宫女之身得蒙圣宠,虽然诞下二皇子,却仍然不受重视。西边则不是以皇子的年龄排序,五皇子风无照由于母亲的尊贵身份,自然而然地排在首位,后面的则是三皇子和十一皇子,而接下来的才是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和趴在地上不安分的十二皇子。

接触到皇帝的目光,众人不禁都伏低了身子,齐声道:“恭请皇上圣安!”

“都免了吧,今天是家宴,虽然公主们都没来,人还不够齐全,但也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家索性免了这些虚礼,好好叙叙情才是。”皇帝笑呵呵地招呼道,看得出来,今天的皇帝显得格外高兴,众人也就跟着起身,找了各自的位置坐下。可是,身后明方真人的一句话却让皇帝的神色阴沉了下来。

“皇上,皇子们似乎没有来齐?”明方真人在人群中扫了几遍,却始终没有看见那天的皇子,虽然知道假扮小方子时一定改了妆,但气息也找不到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因此不免有些疑惑。

“唉,朕也不瞒道长,七皇子风无痕确实没来,这个孩子身子一向不好,这种宴会很少参加的。”皇帝摇摇头,仿佛想把这些不愉快全部赶走。

“皇上,恕贫道直言,如果皇子们没有到齐,那恐怕推算的结果作不得准,天命这种事太过玄奇,皇上还是差人传召七殿下为好。”明方真人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记挂那个少年。

皇帝只犹豫了一下,就随手招来一个太监,低头吩咐了几句,这才打发他走了。“就依道长吧,唉,希望今天能有所结果!”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汪海伺候这位万乘之尊也已经有七个年头了,宴会上没有七皇子参加是常有的,这样郑重其事地差人去请,还是第一次。由于皇帝特别吩咐了要快,多了个心眼的他在征得了石六顺的同意后,让四个小太监准备了肩舆,要是七皇子无法行走,那就能派得上用场了。

与热闹的御花园相比,风华宫显得格外冷清。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无精打采地站立着,这在别的宫里是绝对无法看到的,汪海随便扯住一个小太监,连声问道:“七殿下能起身吗?皇上急召,快让殿下换衣服准备着,肩舆已经候在外面了!”

那个小太监大概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愣在那里,什么反应都没有。焦急的汪海一把推开他,径直向前冲去。一个红色的倩影突然挡在他面前,“谁敢擅闯皇子寝宫,难道一点规矩都不懂吗?”挡路的自然是红如,早有准备的她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现在只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汪海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辛辛苦苦赶到这里,居然遇上了这样不懂事的奴才,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兵,他在心里暗暗诅咒道。不过他的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奴才怎敢擅闯皇子寝宫?皇上急召七殿下去御花园参宴,请姑娘赶紧禀报一声,免得皇上久等,迟了你我都吃罪不起!”后面的话却带了几分恐吓的意味。

红如装作一幅极为惊诧的样子,不仅让开了路,还高声叫道:“皇上急召殿下,快给殿下更衣!”边说边往里走。等跟在后面的汪海走到风无痕面前时,几位宫女正手忙脚乱地服侍这位皇子更衣,匆忙之间,一套正式的皇子服饰费了不少时间才穿戴好,急得汪海直跺脚。等风无痕上了肩舆,已经过了一顿饭功夫,汪海一声令下,四个小太监扛起风无痕就开始飞奔,谁也不希望为了这件事受责。红如一着急,连忙唤了两个小太监,严令他们一定要跟上主子,没等他们奔出两步,又把他们叫了回来,自己匆匆进宫里取出一个卷轴交给两人,这才不放心地站在殿门口踱起步来。

第十五章 献礼

风无痕的出现让宴会有了一些骚动,皇帝把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七皇子召到这里来,难道说真的所有皇子都有问鼎至尊的希望?这令起先还有些怀疑的另几位皇子都有些兴奋,嫔妃们也开始议论起来。

瑜贵妃脸上仍然是那种平淡的笑意,她才不会以为皇帝突然关心起这个病歪歪的儿子,不管从什么地方看,无惜都比无痕要优秀得多。不过,从无痕的脸色看,那位陈太医确实有些本事,除了苍白一些外,身子也没有以前的孱弱。这样的人才,一定要想办法放到自己身边来才是,她打定了主意。

皇后贺氏虽然在和身旁的德贵妃谈笑,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风无痕,那种刺骨的凉意连德贵妃都不禁打了个哆嗦。在宫里呆了不少时间的嫔妃都知道皇后和瑜贵妃之间的不和,甚至连当年风无痕的病也有许多种说法,当然,贺氏在安胎药中下毒这种说法是最流行的。宫里的太监宫女中,至今仍然流传着当年的这桩公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无痕,坐到朕身边来吧。”皇帝心念一动,突然开口道。不知怎么的,今天的风无痕,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仿佛让他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于是说出了这句奇怪的话。

刚才还喧闹不已的御花园瞬间变得安静无比,所有人的眼光顿时集中到风无痕身上,大家都在猜测着皇帝的用意。风无痕缓缓走到父皇身边,看着这个威严的老者,他的心中有一点熟悉,然而更多的却是陌生。

“大家愣着干什么,今天是中秋佳节,好不容易有个团聚的机会,今日所有年满十岁的皇子,都可以饮酒,各位爱妃也随意,如此月色,辜负了岂不可惜!”皇帝边说边往示意身旁的大太监费任往杯中斟酒,却在风无痕的杯中斟满了另一种颜色鲜红的美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无痕,朕知道你身体不好,不能多饮,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虽然没有夜光杯陪衬,但饮起来却没有中原烈酒的醇烈,正适合你饮用。” 皇帝边说边把一只水晶杯递给了风无痕。从未品尝过酒的风无痕一口下肚,只觉齿颊留香,甘美异常,但喉咙却感到一阵火烧似的,不禁咳嗽起来。

三皇子风无言嫉妒地看着自己的七弟,心里虽然考虑着父皇此举的意义,口中却附和着笑道:“七弟真是有福啊,葡萄美酒在我朝虽不如前朝那样珍贵,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喝到的。前朝《南部新书》丙卷记载:‘太宗破高昌,收马乳葡萄种于苑,并得酒法,仍自损益之,造酒成绿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长安始识其味也。’不过我中原人酿造的酒始终不如那些夷人所制,因此像这样上好的美酒可不多见,呵呵!”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再加上引经据典,风无言成功地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到了酒上,然而,投注在风无痕身上的目光却变得更复杂起来。

“三哥真是饱览众家之书啊!”风无痕感到一阵不妙,要是因为父皇这不知何意的举动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就糟糕了,“不过,我确实不胜酒力,葡萄美酒再好,恐怕也与我无缘。倒是要辜负父皇的美意了。”风无痕苦笑地看着杯中还剩大半的美酒,脸上一幅无可奈何的神色。

包括几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嫔妃在内,许多人心中一动,这语带双关的话听在耳中,似乎是表白什么。皇帝今天突然召见风无痕的举动,原本让很多人心生疑虑,但风无痕的言行似乎看不出一点奇怪的痕迹,倒把那些有心人弄糊涂了。

皇帝的脸上却没有不高兴的样子,风无痕勉为其难地喝下刚才那口酒,这个举动就已经让他很是欣喜了。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个儿子的病情大有起色,不过饮酒还是不相宜的,但他根本没有犹豫就喝了自己递给他的那杯葡萄酒,可见这个儿子虽然没时间读书,“君有授,臣不敢辞”的道理还是懂的,看来只要稍加调教,又是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今儿个是家宴,所以大家不必拘束,都随意!对了,四皇儿,听说你今天晚上要出一个节目,到底是什么,别卖关子了,给大家看看吧。”皇帝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眼睛却盯向了四皇子风无候。

风无候笑嘻嘻地离座而起,手上捧着一个酒杯,走到皇帝席前跪下道:“父皇,中秋佳节,不可无歌舞助兴,儿臣府中有一班女乐,远胜宫中乐府。虽然父皇平日并不喜听丝竹管弦,但今日良辰美景在此,儿臣斗胆,趁此机会请父皇一赏,并恭祝父皇身体康健!”这番话说得妥帖至极,众位皇子和嫔妃心中有数,这个一向沉迷于女色玩乐的四皇子能说出这些话,府中谋士教的可能居多,虽然不满他抢了头彩,众人还是跟着跪下举起了酒杯,“恭祝父皇(皇上)身体康健!”

风无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吓着了,这才发现自己此时的位置尴尬万分,侧坐在皇帝身边的他如果还不动的话,等于受了下面的人一礼,要是传出去还不知会被渲染成什么。想到这里,他慌忙离座,退后三步,这才跪倒在地,手里当然也捧着那还有大半杯的葡萄酒。

举目四望,皇帝的脸上洋溢着非凡的神采,“好,朕满饮此杯!”示意众人起身后,皇帝又转向了风无候,“无候,朕知道你一向喜欢女乐,不过须知一切均需有度,今日乃是过节,你的好意朕就接受了,以后不可随意如此,知道么?”

风无候满口应承,心里却想,等会你就知道什么是天魔乱舞了。低头对身旁的太监吩咐了一句,他击掌三下,一阵乐声顿时传了出来。

南都石黛扫晴山。衣薄耐朝寒。一夕东风,海棠花谢,楼上卷帘看。

而今丽日明如洗,南陌暖雕鞍。旧赏园林,喜无风雨,春鸟报平安。

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

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一群女子且歌且舞地行来,唱得正是周邦彦的《少年游》,虽然词调并没有什么特别喜庆的气息,相反还有几分幽怨,但从数十位佳人口中吐出,却是别有风情。连皇帝正在夹菜的手也停住了,宫中的乐府固然不错,但确实如风无候所说,和他蓄养的这些女乐相比,就显得陈腐许多了。

乐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如水银泻地般无处不在,不一会儿就充斥了人们的每一处感官。歌姬们那轻飘飘的罗袖不经意地甩向每一个角落,眉宇间时而泛起喜色,时而浮上忧容,让每一个男人都想把她们拉入怀中,肆意怜惜。每一个歌姬都只是淡施粉黛,轻描娥眉,但她们合在一起,风韵却丝毫不输在场的任何一位贵妇。唱得柔美,舞得轻盈,端的是天魔乱舞,颠倒迷醉。

风无痕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在那种贫贱的民家生活了十几年,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令人心醉神驰的场面,手中的筷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此时的人们都集中在场中的女乐身上,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失态。

一曲终了,人们这才回过神来,女人们大多用嫉妒的眼光看着这些身份低贱,却拥有她们失去青春的歌姬,浓浓的敌意显露无疑。男人们则还在小声议论刚才的一幕,好事的甚至已经在和四皇子风无候商量什么时候再去一赏风情,总而言之,四皇子这次大出了一次风头。谁也没有注意到,明方真人的眉头始终紧锁着。

第十六章 画像

“无候,你府里的这些歌姬确实有几分本事,但女色不可过于沉迷,知道了么?”缓过神来的皇帝又恢复了他身为威严的父亲的本能,刚才观看乐舞时的迷醉早就从他脸上消失了,“对于你的弹颏朕已经压下很多回了,身为皇子,你也要注意些才是。”

风无候低下头,口中称道:“多谢父皇教诲,儿臣今后一定用心读书,不会把精神浪费在女色身上。”话虽如此,他脸上的表情却全然不是那种恭顺,眸子里间或闪现出寒光,他的心里正在暗暗诅咒着父亲的装模作样,明明刚才还看得目瞪口呆,现在却一幅道学的样子教训自己。

“父皇,儿臣也有一物献上,”风无言心底里不屑四弟刚才的卖弄,他离座起身,手中捧着一本奏折,缓步行到御座跟前,“奏折中所记乃儿臣这几月以来访得的一些良才,俱有大贤,于国于社稷均大有裨益,借此中秋良机禀奏,愿父皇江山永固,太平万年!”言罢呈上手中的折子。

虽说皇帝明言今晚不议国事,但风无言突如其来的这一招却正对了皇帝脾胃,着实让其他皇子措手不及,只能在一旁嫉妒不已。“好,三皇儿不愧为贤王,百官没有看错人!如此心系社稷,笼天下之才,诸位皇儿应该好好学学才是!”皇帝大悦,炯炯有神的眼睛环视诸人,在这个时候,他不再像一个父亲,而是帝王。

心中不满的诸皇子只能应是,但心中早把破坏了今晚氛围的风无言骂了个遍,就连风无言的母亲德贵妃也在暗怪自己的儿子不该在这种时候多事,总而言之,风无言虽然在皇帝面前出了风头,但在这些人心中,他献宝似的举动还比不上刚才风无候的歌姬,只是一个哗众取宠得更巧妙而已。

接下来就是千篇一律的向皇帝敬献中秋之礼,本来这并非必要,但既然这次皇帝如此大张旗鼓地办了这中秋盛宴,诸皇子心里一琢磨,自然礼物就少不了。风无痕听着一样又一样的珍稀玩意,几乎昏昏欲睡,突然,他一个激灵,别人都送了父皇礼物,那自己怎么办,还不是很懂宫中人情世故的他压根就没想到礼物这一节。心里不住责怪着以前那个自己的不领世面,风无痕不得不想着自己这种不随大流的后果,要是父皇认为自己不近人情就糟了。

“殿下,殿下!”身后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呼唤声,风无痕扭头一瞧,原来是自己宫中的两个小太监,名字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们混在皇帝身后的一群伺候人中,正拼命地向自己招手。瞅了父皇一眼,他悄悄离座,径直走到两人跟前,皱着眉头问道:“谁叫你们来的?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如果惊动了父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