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宫女匆匆走到柔萍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本来还一脸温情的柔萍顿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殿下,您在这里随便走走,奴婢先告退了。”说完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年轻的风无痕并不清楚是什么事情使得这位萍姨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茫然地看着那离去的背影,他这才感到自己一点都不熟悉这个陌生的地方。

仗着皇子的身份,凌波宫的所有地方风无痕都几乎畅通无阻,只有一个地方他被不客气地拦住了,只得讪讪地退了回来。望着那个“听风阁”的匾额,风无痕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里面的那个人,会给自己的将来带来巨大改变,略微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离开了这里,但是,他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地方的名字。

没有人理会的感觉始终不太好,风无痕又回到了大殿附近,却没有马上进门。瑜贵妃和柔萍正在里面谈话,无关的宫女太监早就被遣退了,连殿门口的人也被派得远远的。这就为风无痕悄悄地闯入提供了方便。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旁边一间昏暗的房屋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走进了刚才红如和绿茵受刑的地方,两个可怜的女孩子,在这里遭受了残酷的毒打和羞辱。他只是出于一种孩童的心性来到了这里,想偷听一下大人的谈话。

“柔萍,你也是的,那个废物和他磨这么久干吗?”朦朦胧胧地传来了瑜贵妃的声音,只是话中的废物指的是谁,风无痕并不清楚。

“娘娘,奴婢只是按着您的意思做啊!”柔萍若隐若现的声音传了进来,“您又不是不知道,身为下人,奴婢不可能太过分的。”

“你太谨慎了,”风无痕甚至可以幻想出母亲那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吃了一惊,“本宫告诉过你很多次,本宫永远只有一个儿子,另一个只是工具,巩固地位的工具!对他不需要怜悯,只需要利用,在那颗棋子还能发挥作用的时候尽可能地吸引皇上,这就是他存在的目的。”

不知为什么,风无痕只觉得浑身发冷,虽然不知道言语中说得是谁,但他的心中却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些话太奇怪了,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可却是徒劳的,不断哆嗦的手脚出卖了他。到底说得是自己的弟弟还是自己,他一定要弄清楚。

“娘娘,奴婢觉得七殿下也是很可怜的。”虽然知道可能引起主子的怒气,柔萍还是壮着胆子插了一句,刚才的那一幕她始终无法忘记。

“他可怜?”瑜贵妃轻蔑地说,“一个窝囊废有什么可怜?我这个母亲才是最可怜的!”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风无痕的心头,虽然之前有些预感,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一个母亲会这样形容自己的孩子,一股熟悉的剧痛又在心中重新燃起。几乎是在一瞬间,他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晚上自己在接受风无痕的记忆时会有那么多的苦闷和沉痛,一个美若天仙的母亲,却把自己的儿子视为废物,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伤心的?

风无痕竭力告诫自己,我不是她的儿子,不用为她的话而难过,我不是她的儿子……但是他的心却暴露了一切,从梦中开始,他就把这个美丽的女子当作了母亲一样爱戴,这种打击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但是,一切还没有结束。

“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那莲子羹已经送了三年了吧。”瑜贵妃淡淡地说,“托了它的福,那个废物几乎是把大半的时间躺在床上挣命,而太医院的那些庸医也没人敢和本宫作对。知道里面有毒又如何,谁敢得罪一个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谁会管一个皇上最不在意的儿子?况且本宫还是那个废物的亲生母亲!”说到这里,瑜贵妃几乎有些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多少年了,这个计划我想了多少年,只要皇上还记得当年是谁害得我生出了这么一个病歪歪的儿子,那么,他心中就永远会对十一皇子多一分怜悯,我的另一个孩子就多一分九五之尊的希望。只要那个孩子在病榻上一天,希望就多一分,我绝不允许别的人破坏!”

第五章 兄弟

柔萍被瑜贵妃的话吓呆了,虽然主仆俩无话不谈,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主子还是第一次透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柔萍结结巴巴地说:“娘娘,您不要说了,这种事情,只要您自个明白就行了。”

瑜贵妃没有回答,但是,在暗室中的风无痕则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没有什么比美好的希望骤然破裂更令人心碎了。他无法想象,在人前那么高贵典雅的女人,却能够处心积虑地算计自己的儿子可以换来怎样的利益,一句句“废物”,“窝囊废”就如同刀子一样扎着他的心,让他鲜血淋漓,难道这就是小民百姓最羡慕的荣华富贵吗?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室中的对话仍在继续,但风无痕却浑浑噩噩地走了出来。瑜贵妃和柔萍谈话时,所有的人都不敢在场,而爹爹从小教他的猎人的警惕发挥了很大作用,没有人发现他在这里偷听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谈话。重新沐浴在阳光下,风无痕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相反,一丝丝凉意正缓慢渗透到心间,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刚才看上去还是碧蓝如洗的天空,此时却是阴沉沉的;刚才看上去还是气势恢弘的宫殿,此时却是冷硬无情的;刚才看上去还是满脸谦恭的太监宫女,此时却显得是那么冷漠,无论眼神还是举动,都给人一种轻蔑的感觉。十三岁的少年,第一次感到这样的无助,该怎么办,已经不可能回去了,到底该怎么办?

“七殿下,”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而可怕的声音,风无痕不禁后退了两步,这才转过身来,没错,是那个被他称为萍姨的女人,那个和母亲商量最可怕事情的女人。

柔萍惊讶地看着风无痕脸上的恐惧之色,她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娘娘的推心置腹让她不能再有任何怜悯,要怪就怪你生在帝王家吧,柔萍在心里默默说。“七殿下,十一殿下已经来向娘娘请安了,你们兄弟俩也很久没见面了,娘娘请您到正殿一趟。”

十一皇子?风无痕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就是那个独占了母亲心灵的皇子,自己名义上的弟弟?尽管理智让他再也不想看见那个女人的脸,但情感仍然促使他想看看这位母亲视若珍宝的儿子,他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下来。

正殿中,瑜贵妃满怀喜悦地看着这个包含了他所有希望的孩子,怜爱之色溢于言表。虽然只有十岁,但十一皇子风无惜却拥有风无痕最缺少的东西,那就是英气和健康。作为皇帝宠妃最喜爱的孩子,他无疑是后宫的宠儿,为了弥补瑜贵妃的缺憾,皇上甚至都特许他就居住在凌波宫的听风阁中,这让众多有子息的嫔妃心中不满,毕竟她们都要好几个月才能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风无痕甫进门就看见了一幅他最想拥有的画面,瑜贵妃充满慈爱地抚摸着风无惜的头发,眼神中浓浓的母性关怀显露无疑,一瞬间,风无痕甚至觉得自己是完全多余的人。沉默了半晌,瑜贵妃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儿子,目光也顿时变得清冷下来,“无痕,无息,你们兄弟俩好久没见了,还不问个好?”她勉强开口道。

十三岁的风无痕注视着十岁的风无惜,目光中是掩不住的嫉妒,面对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弟弟,他竟然发现自己有一种暴虐的冲动。这是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孩子,皇族目空一切的光芒在他的眼中闪现着,微微上翘的嘴角显示着他的骄傲。“七哥。”风无惜的嘴中迸出这么两个字,却再也不肯多说了。十岁的他比卧床多年的哥哥更加清楚人情世故,眼中满是傲然和狡黠,当然也不会重视这个可有可无的哥哥。

“十一弟。”勉强问了个好,风无痕再也呆不下去了,咬咬牙提出了离开,“母妃,儿臣忽感不适,能否先行告退?”

瑜贵妃也不想再和这个儿子罗嗦些什么,没有任何挽留便示意柔萍引他离开。柔萍仅仅送到宫门口,便找借口回去了。风无痕并没有察觉到红如和绿茵失去了踪影,他的脑海中,母亲的那些话在不停地翻腾,翻腾。仍然是来时的那条路,但风无痕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他痛恨这里,痛恨那个夺去自己幸福的弟弟,痛恨所有人。为什么上天给了他富贵,却收走了亲情,难道这一切真的不能同时拥有吗?

赶走了所有的宫女和太监,风无痕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梦中的一切现在都已经成为了现实,但是,他却第一次为自己的选择感到了后悔,衣食住行,他得到了这些本来无比看重的东西,然而,他失去了更宝贵的爱,爹,娘,你们现在怎么样了,我真的好想你们……风无痕默默看着天上的明月,发现自己已是满面泪痕。

满眼通红的风无痕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床畔已经湿了一片,想必是梦中的泪水。习惯性的一声“红如”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影子。

“殿下有什么吩咐?”这是一个怯生生的少女,眉宇之间似乎有一些惊慌和哀愁,看到这些,风无痕本能地感觉到心中一紧。

“红如到哪里去了,对了,还有绿茵呢?”他的声音不禁高了些,“她们俩到底在哪里,你告诉我!”已经失去母亲的风无痕无法掩盖自己的恐惧,难道那个巧笑嫣然的红衣少女也抛弃了自己?

“红如姐姐和绿茵姐姐病了,”少女惊惶失措地说,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温和的七殿下发这么大的火,心中害怕极了。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又怎么敢违背瑜贵妃的旨意,虽然同情红如和绿茵的遭遇,却不敢透露实情。

“不可能,她们昨天还是好好的!”风无痕根本不相信这种鬼话,“说!她们俩到底在哪儿?”

少女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结结巴巴地说:“她们,她们在偏房养伤。”

风无痕只觉得脑际轰地一声巨响,连话也顾不上说,直接朝偏房那边冲去。那是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门边站着几名宫女,她们正在悄悄地拭泪。见到主子连招呼也不打就到了这里,所有人都慌了神,一个宫女甚至用身体挡住了大门:“殿下,您,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不可以?”风无痕只觉得一阵怒气直冲心头,“你们都给我让开!”

几名宫女相互对视了一眼,突然整齐地跪倒在地:“殿下,如果奴婢们放您进去,别说红如和绿茵,就连风华宫所有的下人,都只有一个死字,还请殿下体恤!”

“是不是母妃对你们说了什么?”风无痕浑身无力地说,“只有她,只有她才能让你们这么害怕。她是不是对红如和绿茵做了什么?”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他还是看到了众人恐惧的眼神,看来真是没错,那个女人,那个绝世美人,就连两个宫女都不肯放过,难道自己就真的要接受这种任人摆布的命运吗?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风无痕径直推开了那扇门,众人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就在此时,风无痕突然停下了脚步:“今天的事情,我会和母妃去说,你们不必担心,如果要怪罪,那就连我一起处罚吧!”

望着风无痕的背影,宫女们第一次发现,这个虚弱的少年,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傲气,那落寞的样子,看上去是那么想让人亲近。红如和绿茵的遭遇,原本让她们所有人都刻意地想离风无痕远远的,但此时,她们又羡慕起那两个躺在床上的伤者,至少,那个身份高贵的少年,还知道去关心她们俩。

第六章 觉醒

恍惚之间,红如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拂过了自己的脸颊,是谁,是谁还在关心我?她在心中默默地呼喊。自从昨天被送到这里后,就只有几个要好的姊妹过来看过,但是她们也没有任何办法。瑜贵妃在后宫的威势和她的命令,足以让所有人把她们两个无辜的宫女当作瘟神,望而却步。而药更是谈不上了,试问谁敢给两个罪人送药,伤口虽然疼痛,但更痛的却是她的心,殿下不知道怎么样了,没有红如在身边伺候,他还好吗?直到这个时候她心中还是牵挂着那个少年。

耳边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一瞬间,红如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红如,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你的伤和我有很大关系。你放心,我立刻就去请太医来,我发誓,绝对不再让一个身边的人遭遇不幸!”几句简简单单的话让红如的心中荡漾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自己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此时此刻,就算让她死去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风无痕正要去令人请太医,却觉得有人拉住了他的手,一回头就看见了红如充满情意的眼睛。顿时,他什么都忘记了,少年的眼中只有那红衣少女的影子,那种可以融化一切的眼神,他可以轻易地明白。“红如,你等一下,我马上去请太医!”风无痕猛地醒悟了过来,不好意思地挣脱了红如的手,飞一般地冲出门去。

虽然风华宫的宫女太监起初不敢去太医院,但在风无痕几乎是杀人的目光前还是屈服了。谁也不知道这个体弱多病的皇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七殿下变了,这个体悟让所有人都多加了几分小心。风无痕尽管是不受重视的皇子,但身份的差距仍然使他掌握着风华宫的生杀大权,这位七殿下如今表现出来的威仪,已经无愧于他天璜贵胄的出身。

陈太医并不清楚风华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风无痕的病情明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为什么还要自己走一趟?那个领路的小太监分明是吓坏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他缓缓摇了摇头,算了,不去想这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听天由命吧。

引路的小太监并没有把陈太医带到平日的皇子寝宫,而是把他引到了一个偏房前,这才示意他进去。跨进房门,陈太医就看到了风无痕那张沉静的脸,心不由自主地悸动了一下,这是以前没有见过的情景,为什么自己竟然有些害怕?跪下见礼后,他这才看到了风无痕背后的床上,躺着一位熟悉的红衣少女。“红如怎么了?”陈太医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三年来,这个聪慧的女孩给了他深刻的印象,就如同自己的女儿一样体贴,现在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不禁一痛。

“陈太医,红如的伤原本不该由你医治,”风无痕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红如,眼中的怜意显露无疑,“但是她的伤因我而起,所以就要麻烦你了。绿茵也是一样,她们俩受的都是外伤,虽然你并不精于此道,但还请勉为其难地试一试。宫里除了你,大概不会有人再管风华宫的死活了。”

这是以前的风无痕从来没有说出过的话,陈太医知道,那位苦闷的皇子把一切都放在心里,从来不与别人多说,现在自己居然听到了这样的话,他不得不确定一个事实,七殿下真的变了,而且变得很多。从前,在那位伺候他十几年的乳娘去世的时候,他也仅仅是不带一丝感情地说了一句“以后我也会去陪您的”,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现在却为了红如而请自己前来……拼命地把这些杂乱思绪驱出脑海,陈太医开始了他的诊断。

虽然已经可以作两个女孩的父亲,但陈太医面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心中还是生出了了一丝绮念。掀开中衣,连一向镇定的他都有一种惨不忍睹的感觉,双股之间的杖痕累累,伤口根本没有经过任何处理,血迹到处都是。绿茵的情况比红如更为严重,由于她挨打时候的哀求声太过强烈,几个掌刑的太监都下了狠手,因此她一直都没有醒过。

风无痕看着陈太医凝重的表情,心不由悬了起来。“殿下,她们的伤都比较重,而且没有及时医治,恐怕……”陈太医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这样吧,老夫尽力而为!”他咬咬牙说,这次看来要得罪大人物了。

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风华宫忙成了一团,为了医治红如和绿茵的伤,所有的宫女和太监都在风无痕的严令下动作了起来。这样的大场面,凌波宫的瑜贵妃当然知道,但是,为了两个宫女再和这个一向不喜欢的儿子冲突,她还没有这功夫,她的心思全都被兄长的升迁问题占据了,这也就顺利避免了一场风波。

红如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大概是因为身体较为强壮的缘故,她比绿茵先醒过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呆在那个阴暗的小屋子里,这里是熟悉的皇子寝宫,这个体悟让她惊惶失措。

“你终于醒了。”耳边那个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震,“如果你再这样躺下去,风华宫可能就这么永远死了。”风无痕憔悴的脸显现出,他这几天一直没睡好。

“殿下!”红如从来没感到自己是那么脆弱,“您……”

“不要说了!”风无痕有些霸道地说,“把伤养好才是最重要的!我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你一定得赶快养好伤才行!”

红如看着风无痕离去的背影,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情,眼前的少年是那样的温柔。她知道,那是一种家的感觉,是在皇宫中无法体会的家的感觉,她,一个卑微的宫女,竟然能够得到一个皇子这样真心地对待,不知道是几辈子得来的福气。

风无痕默默地站在一处栏杆旁,心情却犹如惊涛骇浪般不能平静,这几天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每一件都让他受到了太大的冲击。得到了想要的富贵,却失去了亲人的爱护,连亲生母亲都可以下手谋害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原先那个风无痕是如何度过的。但是,已经代替他的自己绝对不会就这样死去的,在那个遥远的地方,还有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

想到这里,风无痕的眼中射出了坚定的光芒,不管怎样,一定要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那些不希望自己存在的人,总有一天他们会为此付出惨痛代价。还有,就是要保护自己身边的每一个好人,这就算自己送给离去的那个少年的礼物吧!风无痕握紧了拳头,我要让这个冰冷的地方,因为我而改变,年轻的少年许下了自己庄严的承诺,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人会对皇朝的将来产生什么样的变化,然而,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将不是以前的那个风无痕。

第七章 出山

身为一个庞大国家的君主,宛烈皇帝风寰照虽然享受着旁人无法企及的荣华富贵,但也有不少烦恼。已过了知天命年龄的他仍然没有确立太子,为了此事,朝野内外议论纷纷,后宫嫔妃也老是在他的耳边吹风,让他焦躁不已。

如论出身,太子之位非五皇子风无照莫属,他的母亲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母舅也掌握了朝中的不小势力,自己百年之后,太子顺利登基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皇帝忌惮的也就是这一点,外戚专权的后果历朝历代屡有发生,况且皇后的脾气一向阴狠,自己身后的这些嫔妃儿女,说不定会被掌握大权的她诛戮殆尽。作为守成之君,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此五皇子不是最好的选择。

如论才华,太子之位则应该归属于三皇子风无言,他三岁能吟诗,五岁能作文,十岁就能对纵议国事,见识不凡,文武百官无不交口称赞。如今,年已十九岁的他已经可以展翅高飞,羽翼下更是托庇了不少希望进身的官员。而作为皇帝的自己并不希望有生之年,一个皇子的锋芒如此夺目,须知功高盖主,帝王之家无父子啊!

如论偏爱,则要算十一皇子风无惜了,他的母亲瑜贵妃不仅身份贵重,而且风华绝代,如果不是皇后没有明显的失德之处,娘家又掌握了大权,她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十一皇子自幼承欢膝下,深得他的喜爱,但是皇帝明白,一个十岁的孩子无法得到大臣的认同,就算勉强立为太子,幼主也可能遭人蒙蔽,并非佳策。

他的儿子还远不止提到的这些,除掉早逝的大皇子和十皇子,还有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和十二皇子。每个皇子身后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势力,当然,二皇子的母亲出身微贱,无法服众,因此很早就退出了皇位争夺;六皇子一向醉心于书籍,只知道交往文士,应该没有图谋天下的雄心;而七皇子……想到这里,皇帝的心就不禁一痛,那个身体虚弱的孩子,他那张苍白的脸,老是在自己的梦中出现,可是,他实在不想面对那种无法医治的绝望,因此很少去看他。现在,自己的儿子实在太多了,难道真的要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皇帝的眼睛突然一亮,那位方外之交明方真人,他怎么没想起这个人。想当初,自己病魔缠身的时候,正是这个仙风道骨的人给了他再一次生命,为什么不能再次借助他的力量?凌云皇朝向来笃信道教,护国法师就有多位,册封的各式真人更是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有道之士,皇帝把立储大事托付给道人也是不足为奇。当初显烈皇帝风清谕就是请一位传说中活了三百年的活神仙帮他鉴别了自己的三位皇子,最后才决定了立幼子为储,当然,那位活神仙并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皇帝御赐了他“长生药”,这位一向身体硬朗的老人就这么溘然长逝。当然,外界从来没有得到过关于此类事件的任何消息,只有皇室秘录中记载了一笔。

身在风华宫的风无痕并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正在考虑什么,这些天来,他天天让红如给他讲解宫中的各种人事,借此获得今后的指示。原先的风无痕由于常年卧病在床,并没有一位老师天天教导,只有皇帝在一次心血来潮时派了几个年轻翰林不时来为他讲解一些经史。而现在的风无痕,尽管刚刚适应这里只有短短半个月,但刚转变时的迷茫已经完全不见了,脸上已经赫然有了皇帝年轻时的影子,眉宇间隐约露出的坚定和阴霾让他宫中所有下人不敢违抗。凭借着皇子的身份,他遣人从藏书阁借来了各式史书,想要从中找出今后要走的路,然而很遗憾,他只是十三岁的少年,没有专门老师教导的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些包含着兴衰存亡和阴谋诡计的书籍,但他仍然坚持不懈地寻找着,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落英山中一间简陋的茅屋前,明方真人看着手中的请柬,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自从多年前救治过病重的皇帝后,他刻意地和朝廷保持疏远,没想到最后还是躲不过这一关。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他望着那几个心爱的弟子,心中是说不出来的萧索,却掺杂着几分企盼。不久前的那一幕,早就为他的道心带来了波澜,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一试吧。

“师父,什么事情如此为难?”严修看着师父心绪不宁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修道之人,怎么可以被世俗之事困扰?

“大道看来是与我无缘了。”明方真人的眼中现出少有的一丝迷茫,“严修,你要记住,修道之人虽然可以不受世俗约束,却有许多事情不得不去做,哪怕是要舍弃已经近在咫尺的大道。”他的脸色异常严肃。

“师父,我不明白。”严修奇怪地问,“难道对我们来说,金丹大道还没有世俗的事情重要吗?那我们修道之人追求的又是什么?”

爱怜地看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明方真人若有所思地说:“我们终究还是这个尘世的人啊!还记得我说过的你那位师叔祖吗?”

“您说过他是近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严修眨着眼睛,说不出的好奇,师父平时可是很少提到那位师叔祖的。

“他的下场其实极为凄惨。”明方真人又想到了那一幕,众多师门前辈面对一个伤重的得意弟子却手足无措的样子,至今他仍仿佛历历在目,“他为了黎民苍生,毅然选择了道破天机,不仅受到了天的惩罚,而且连受惠者本人也不肯放过他。虽然我们竭力想要挽救他的生命,但最后他还是这样孤独地离开了人世。”

虽然已经算是一个修道者,但严修到底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只见他满脸怒色地问道:“就算老天不放过师叔祖,那位受惠者为什么要加害于他,恩将仇报难道真的就那么不可避免吗?”

“孩子,因为那个人拥有着太过于显赫的地位和权力,这注定着他不能让曾经影响过他最重要决定的人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明方真人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我们虽然是修道者,拥有不同于常人的力量,但是,修炼的途径注定我们不可能与号称天之子的人作对,仍不可能摆脱一种人的召唤,那就是——世俗的君王,更何况他拥有……”说到这里,明方真人的脸色有些变幻不定,似乎还带着那么一丝恐惧。

严修终于醒悟了过来,“师父,您是不是也受到了皇帝的召唤,难道您想重蹈师叔祖的覆辙吗?”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恩师的手,连连哀求道,“师父,您舍得舍弃我们几个弟子,就为了那个昏君的一道命令吗?”

“不许胡说!”明方真人一声大喝,连下面嬉戏玩耍的几个年幼弟子也吓了一跳,大师兄到底说错了什么话,师父怎么发这么大火?“你难道忘了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如果朝廷上出了一个昏君,那有多少黎民百姓要遭殃?”

一句话顿时戳痛了严修心中最大的伤疤,他的泪水不禁在眼眶中打起转来。“师父,我已经没有爹娘了,难道您还要我和几个师弟师妹们失去您这个唯一的亲人?”

“为了天下少一些你身上发生的悲剧,师父就顾不得自己了。以后的路,你要和你的这些师弟师妹们好好走。”一语言罢,明方真人也觉得有几分感伤,他从袖中取出两本薄薄的绢册,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严修,并嘱咐道:“这两本书你好好保管,一本是练气之术,你和其他弟子好好修炼,另一本则是从祖师那里传下来的无字天书,你若找到有缘人,赠与他也不妨。我落英一脉的传承,就要靠你了!”说完这些,明方真人拿着请柬,飘然而去,留下一脸错愕的众弟子和满面凄楚的严修在原地发呆。

第八章 父女

明方真人奉旨踏进皇宫的第一天,流言蜚语就没有停过。上至后宫嫔妃,下至宫女太监,所有的人都在悄悄传着这件事。有心人都知道,皇帝恐怕要在立储一事上借助这位当初的救命恩人了,但是,有心巴结的诸位皇子无不吃了个闭门羹。早有准备的皇帝亲自把这位仙风道骨的真人接进了自己的勤政殿,并且下了严令,禁止任何皇子嫔妃与明方真人有接触。对于这个,心知肚明的道人只是晒然一笑,皇帝惧怕自己把个人情绪带到这件关系重大的事情中,但是,自己又何尝想管这件事呢?

流言也同样传进了一向宁静淡泊的风华宫,顿时也引起了一阵骚动。红如的伤经过陈太医的精心调养,已经好多了,至于绿茵则还需要在床上再躺半个月,要不是救得还算及时,她的性命恐怕就没了。已经没有大碍的风无痕也没有逃脱陈太医的天天诊脉,被告诫不可多动,多怒,多劳,苦的他一个劲地哀叹自己的命不好。而这段时间忙了主子还得顾着奴才,陈太医整天昏天黑地到处奔波,半个月下来消瘦了一圈,看得红如心酸不已。到了最后,满脸歉意的红如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陈大人,红如的伤累您辛苦了。”红如偏身一福,恭恭敬敬地说,“奴婢出身卑微,一点小伤原本不该劳动您的大驾,可殿下执意不允。您这些天来的忙碌真是折煞奴婢了。”

陈太医虽然满脸疲惫,但还是捋着自己的几缕长须笑呵呵地说:“唉,算我和你这个丫头有缘吧。换做别人,哪敢医治你们两个,躲得远远的还来不及呢!算了,你也不用客气,医治了殿下这么几年,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女儿看待。唉,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吧!”说到这里,陈太医的脸上现出几分感伤,他的女儿刚出生不久就感染了天花,由于秉性太弱,饶是他平生活人无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步步走向死亡,丝毫没有回天之力。

“奴婢早年丧父丧母,一直没有承欢父母于膝下的机会。”红如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了解陈太医早年丧女的她,虽然早就下了决心,但还是生怕人家拒绝,认为她是高攀,心里还是忐忑得很。“如果大人不嫌弃,奴婢愿意以您为父,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陈太医不由大喜,他一直很欣赏这个少女的聪明伶俐,无奈是皇子的贴身侍女,他总不好去和风无痕说想认个女儿,这下红如自己说出来,他哪还有不愿意?“废话少说,你还不改口叫爹爹?”陈令诚脱口而出。

“爹爹!”红如盈盈拜下,眼眶中满是激动的泪水,这么多年,除了那个身份高贵的少年之外,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亲人。

“你记住,红如,从此之后你就是我陈令诚的女儿。哈哈,真是老天佑我,晚年得女如此,夫复何求?”陈令诚仰天长笑,神情中除了欢喜还有几分萧索,“肃芬,如果你能看到这一天该有多好!”最后一句喃喃自语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

“看来红如不用我再担心了!”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悠悠的声音,陈令诚和红如连忙回头,却看见了站在墙角的风无痕,一袭半旧的紫袍,罩在他孱弱的身躯上平添了几分英气,眉间也没有了平日的纠结,显得格外高兴。

“殿下,您来了也不说一声。”红如羞得耳根都红了,潜意识里也有些担心主子会不会怀疑自己是爱慕荣华才认了陈太医作父亲。

“为什么要事先说?那样可就错过了一场情真意切的好戏了!”风无痕打趣道,脸色又随之变得凝重起来,“这几年来,如果没有陈太医的精心照料,我也许早就命归黄泉了。红如能够作你的女儿,我感到很欣慰,因为她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看这样,赶明儿我去和内务府说一声,红如就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你就跟陈太医回去吧。”

几句话说得红如惊恐万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殿下,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您一定要将奴婢赶出宫去?如果是这样,请您责罚,奴婢绝不会离开这里的!”

“宫里有什么好,难道你忘记了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来的吗?”风无痕整个人都隐在墙角的阴影中,看不到脸色如何,“我根本护不住你们,你还跟着我这样没用的主子干什么?有了陈太医这个父亲,你至不济也能嫁个好人家,为什么还要在宫中苦熬?”

红如终于明白主子是铁了心要把她遣出宫,心中虽然有一丝温暖,但更多的却是一阵剧痛。她用求助的眼光看着自己新认的父亲,示意他帮自己求情。她实在不忍心把主子一个人丢在这个冷得令人发颤的风华宫,为了这个目的,她不惜拼着多受杖责,现在,她也一样不能为了将来的安逸生活舍弃这个唯一令自己心动的少年。

“殿下,臣明白您的好意。”陈令诚思索片刻便有了主意,“只不过这样并不妥当。要知道,红如是因为瑜娘娘的杖责而受的伤,如果此刻就随臣出宫,一定会引起别人对于你们母子的猜忌。臣这个太医只有从五品,若是被瑜娘娘误会为存心和她作对,那就万死莫赎了。还请殿下三思。”说完也跪了下去。

风无痕何尝想让红如离开自己的身边,这只是一个轻微的试探而已。将近一个月的苦读史书,他终于懂得了一些帝王心术,今天拿出来对最亲信的人试验一下,果然灵验。他现在已经完全确认了陈令诚和红如的可靠,心情也稍微平息了一些。他知道,只要在这深宫中呆着,自己今后也许要永远在怀疑中度日,但是,他一定会让自己掌握的权势和力量与那个高贵的身份相符,为此,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风无痕装作无奈地点点头,算是首肯了两人的话。“对了,你们知道宫中最近来的那个道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对于这个,好奇的他几乎没少去偷听宫里下人的闲聊,可终究是没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事关重大,陈令诚也不敢说三道四,帝王家的事情,妄加议论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例子可不少。可红如却不管这么多,反正这里都是她最亲近的人,何况要真的论起来,她还是更偏向风无痕的。“殿下,奴婢虽然不敢下定论,但这个明方真人有七成的可能是帮助皇上决定储君的。”

她这句话一出,风无痕和陈令诚的心都是一跳,这个大胆的丫头还真敢说啊。风无痕佯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红如,这些年我很少出风华宫,反正这些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你认为我的哪位兄弟有可能问鼎太子宝座?”

此话一出,陈令诚就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这位一向淡泊的皇子,自从他的病莫名其妙地痊愈之后,整个人就有了很大改变,有时他都要认为是另一个人占据了这个躯壳,连他自己也对这种想法感到荒谬,但现在,这个念头又无声无息地浮了上来。

“要说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人,不是奴婢夸口,绝对不出三皇子、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三个人。”红如的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此时的她不再像一个地位卑微的婢女,仿佛是一位站在君王身边指点江山的谋士,旁边的风无痕和陈令诚不由看呆了眼。

第九章 冒险计划

听着红如一条条地分析着几个皇子的优势和劣势,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风无痕对于眼前的红衣少女第一次产生了错愕的感觉。他激动地站了起来,不顾旁边的陈令诚在场,一把将还在滔滔不绝的红如拥在怀内。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陈令诚和红如同时呆若木鸡。

红如很想在心爱的人怀中多呆一会,那种目弛神摇的感觉让她沉醉不已,但是,恍惚间她还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小心地挣脱了风无痕的手,她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这才小声说道:“殿下,奴婢只是个宫女,如果被别人看到了,又该说狐媚惑主了。”

“红如,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离不开你。”风无痕烁烁的眼光直射在红如的脸上,“刚才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我急于想知道的。一个病弱的皇子无法保护你,但一个拥有实权的皇子却可以,他能够给你所有的东西。”他的声音充满了狂热,连陈令诚也有些心动。

“我从来对皇位没有任何想法,”风无痕坦然道,“但是,如果一味退缩,后果就是我永远被别人踩在脚下,没有人记得我这个七皇子。因此,这次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陈令诚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此时此刻,他就算想后退也来不及了。“殿下,现在各个皇子的势力已定,您到底打算怎么做?”他终于豁出去了,这三年多来的医治,而且现在七皇子又已经几乎痊愈,自己无形中得罪了瑜贵妃,还不如看看这个一向懦弱的皇子能够做点什么。

“帮我见明方真人一面。”风无痕坚定地说,“我想亲眼见见这个人!”

“殿下!”红如不禁失声惊呼,“如果被皇上发现,那……”

“会被赐死是吗?”风无痕满不在乎地一笑,“如果真的不走运,那是我的命不好。但是,如果有你们的帮助,我想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听了风无痕的计划,陈太医和红如都张大了嘴,太疯狂了,如果放到别的皇子身上他们也许没有这么多疑虑,但风无痕一个月前还是躺在病榻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人总是会变的。”眼前的风无痕再没有十三岁少年的那种幼稚,“怎么样,你们是否能帮我完成这些事?”

红如和陈令诚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点了点头,从此刻开始,身份各异的三个人将成为真正的同盟者,再也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尚膳监管理着后宫大大小小的嫔妃和皇帝的膳食烹制,原本就是一个辛苦却不讨好的差使,这些天更是忙碌。自从明方真人进宫之后,由于他粗淡惯了,不喜欢宫里繁复的饮食,因此,尚膳监的总管冯公公只能特意差人从宫外一家小饭馆里请了一位厨子做家常菜。可怜厨子老张一辈子就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看见那一大堆官差就差点没吓得尿裤子。好说歹说进了宫当御厨,那些宫里的上等油盐酱醋又用不惯,做出来的菜怎么也没有那种粗茶淡饭的味道,不过明方真人总算没有再说什么,老张也就少挨了几顿板子。

明方真人的膳食一向是由叫做小方子的尚食局太监负责送去,原本是杂役的他只因为负责送饭的太监刘英摔断了腿,其他人又一时不得空,总管太监才委派了他这个新手。这些天来,每天通过戒备森严的勤政殿,看着那些负责盘查的侍卫腰间的宝刀和凌厉的眼神,他晚上几乎天天都要做噩梦,老是想着自己哪天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脑袋,因此,伺候明方真人时真算的上是比待自己的亲爹还要恭敬。这天晚上,屋里的其他人都领着差使不在,独自一个人的他正在床上翻腾着睡不着,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了一阵动静。

小方子一个激灵从床上蹦起来,本能地认为是自己犯了什么差错,皇上派人来抓他,不由惊恐万分。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带刀侍卫,而是一个白色的倩影,还在轻轻向他招手。小方子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张异常美丽的脸,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神仙姐姐!”小方子脱口而出,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向那个白影抓去,不料却扑了个空。

白影似乎毫不着力地向前飘去,而后面的小方子则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晚上的深宫中虽然有不少值夜的侍卫,但白影似乎很清楚地知道每一条道路,不动声色地把小方子引到了一个较为荒凉的地方。

白影倏地一下消失了,小方子这才有些惊醒过来,看看四周自己也犯起了嘀咕,怎么糊里糊涂就跟着跑到这里来了。对了,那个神仙姐姐那么漂亮,而且还飘得那么快,不会是鬼吧?刚想到这里,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怪叫,本来就心神不宁的他哪经得起吓,连忙飞一般地向前奔去。那里好像隐隐约约有灯光。一进殿门,他突觉脑后一痛,立时直挺挺得倒了下去。

昏迷之前,他还听到耳边传来一句不满的咕哝“这么不经吓!”,不过,他怎么也想不通在这皇宫中,还有谁会和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开玩笑。

感觉自己昏迷了良久,小方子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呆在一间漂亮的大房间里。一个美貌的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仙姐姐?”他试探地问了一句。

“你这张嘴好甜啊!”少女用煞有意味的眼神看着这个小太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居然敢胡言乱语,好大的胆子!”后面那句话刻意加重了语气。

小方子突然醒悟到这里是皇宫,自己说不定闯进哪位娘娘的寝宫,这个想法让他出了一身冷汗。一骨碌下了地,他连忙跪下道:“是奴才不懂事,请问姑娘这儿是哪里?”虽然慌张,但他还是看出眼前的美貌少女并不是主子,哪个宫里的娘娘会放下身段和他这个小太监说话,不马上打出去就算客气的了。

“这里是风华宫,七殿下的寝宫,你擅自闯到这里来,惊扰了殿下,该当何罪?”少女自然是红如,她和陈令诚早就事先策划好了,先由陈令诚在小方子房间的灯油中加了少量的迷药,由于这是宫里最下等的地方,因此扮作老太监混进去的陈令诚没有遇到半点麻烦。小方子嗅了陈令诚加了料的迷药,自然就昏昏沉沉的,然后红如再行险施计把他引到风华宫附近,这里一直很少有侍卫经过,算是皇宫中的荒僻之所,因此一路顺当地完成了任务。这中间无论哪个步骤出了差错,都牵连甚广,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陈令诚和红如都不可避免地出了一身冷汗。

小方子马上察觉自己是上当了,虽然身份低微,但在尚食局的这些年,伺候过众多的后宫娘娘,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既然奴才已经闯进来了,该怎么处置就随姑娘的便吧!”他心一横,宫里的贵人会看上他这么个小人物,就算他再傻也知道不是小事,动不动就是灭满门的大祸,他怎敢轻易应承?

红如心中一阵恼火,“按照宫规,私闯皇子寝宫,原本并非重罪,但七殿下身体虚弱,这番惊吓自然是更添几分病象,就凭这一点,你一个人的性命恐怕就抵偿不起!”

“那姑娘说怎么办,奴才只是贱命一条,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小方子脸色已经完全变了,他当然知道七皇子平素并不受宠,但是他背后的母亲可是后宫最强势的人物之一,他哪惹得起,只是自己的脑袋还算不了什么,如果连累到家里的弟弟,那自己的罪过就太大了。

“你年纪轻轻,我也不想你去送死。”红如露出一幅悲天悯人的表情,“你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小方子试探地问道:“不知奴才要做什么事情?“

“很简单,明天的送饭你就不必去了。”

第十章 李代桃僵

小方子总算明白了这个少女一会黑脸一会白脸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也没错,自己一个卑微的小太监,还能有哪点能让别人看重?不过这个险实在是冒得太大了,“姑娘,如果奴才明天不去的话,那谁代替我?”小方子豁出去了,如果真能攀上一棵大树,那自己今后在宫里的日子就不用发愁了,虽然这位七皇子此刻的举动和平日的传言并不相同,但他还是准备赌一赌。

“明天自会有人代替你前去,你记住,今天的事情如果透露出去,风华宫固然难逃罪责,但你却要担当灭族的风险,应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教你吧!”这番恐吓的话自红如嘴中说出,竟平添了几分威势,“当然,如果这件事最后成了,今后风华宫绝不会亏待你。”红如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看也不看地丢在地上。

小方子颤抖着手捡过那种银票,快速扫了一眼,欣喜地几乎叫出声来。二百两!对于一个月例只有两吊半的下等太监而言,实在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衡量再三,他终于应承道:“奴才这条贱命,就算卖给姑娘了,今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明天姑娘行事得利索点,那些侍卫盘查得可不是普通的紧。”

“这个你不用担心,事后我会想办法把你在尚食局安排个更好的差使。”红如也松了口气,总算打发了这个关键人物,“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这个字据你必须签下来,我不希望你到时管不住自己的嘴!”

小方子想都没想就摁上了自己的手印,这才嬉皮笑脸地道:“姑娘这下放心了吧,奴才虽然下贱,但出卖主子的事情从来不做。奴才还指望着姑娘多多提拔呢,这样吧,如果姑娘不嫌弃,奴才愿意拜您作干姐姐,随您的管教,您看怎么样。”

红如还是第一次和这样打蛇随棍上的无赖打交道,一时竟有些无可奈何。自己刚认了爹爹,这下又冒出来一个当太监的弟弟,到底算怎么回事?不过她也有些喜欢小方子的机灵劲,想想主子也需要一个耳目,犹豫了一会也就答应了。

小方子大喜,他当然知道眼前的宫女能够为主子办这样的大事,得宠是铁钉板板的事情,将来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抬举,有了这么个靠山,将来自己就真的发达了。砰砰砰,他马上就是三个响头叩了下去,“奴才幼年没了爹娘,只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现在终于有了个神仙似的姐姐,真是老天爷抬举我。”说到这里,他倒也动了真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上去煞是那么回事。

红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喝止住他继续放声:“你作死了,这是什么地方,要叙情也得换个地方,惊了主子你赔得起吗?好了,明天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好办的,你把知道的再说一遍。”

夜色下,一个小太监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向一个宫女事无巨细地叙述着所有需注意之处。明天的事情,关系到许多人的生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第二天一早,冯公公照例把已经准备好的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装进了食盒,明方真人的饮食很简单,这些天下来,他早没了最初那战战兢兢的心情,这个连皇上都礼敬三分的神仙中人也没了最初的神秘感。看到平时负责送饭的小方子低着头走进来,他不禁笑骂道:“小兔崽子,怎么这么迟才来?被皇上知道了,还不扒了你的皮!”他随手指了指桌上的食盒,“快送去,如果凉了,真人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了你!”

风无痕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提起食盒就往外走。冯公公愣了一下,平时这个小太监伶俐得很,话经常是一箩筐,今天怎么哑了?不过想到自己还有众多娘娘那里的早膳要忙活,就把这点疑虑放下了,一个小太监,他哑不哑关自己什么事情。轻啐了一口,他又对着尚膳监的厨子们吆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