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贵,这几年你掌管府里的内务,这些大小奴才们是越来越放肆了,不说偷鸡摸狗,居然接差使时也有挑肥拣瘦的,你这个规矩是怎么立的?”贺甫荣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屋里却显得格外可怖。

贺贵只觉得心头一颤,虽说主子一直念着小时候的情分,但大人物的心思鬼神莫测,他始终提防着自己成为出气筒的那一天,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回老爷的话,奴才虽是管家,但前院后院大大小小几百个家奴,有的是太太的陪房,有的是姨奶奶的亲戚,还有的是使了几辈子的老人,平日里就比普通奴才难管教些。老爷交下的差使,奴才虽不敢怠慢,但也不敢管得狠了,老爷若是觉得不妥,奴才从明儿个起就替您整顿家务!”贺贵边说边打量着主子的脸色。

贺甫荣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对于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贺贵,就算有诸多不满,但只冲着忠心这一点,他也懒得计较这么多。“算了,这些奴才过了这么多年太平日子,一个个都油滑得成精了。贺贵,你从明天起,给我天天点卯,派差使,实在闲的没事,又没用的人给我撵出去几个。杀鸡给猴看,我贺府不需要这些只会奉承的马屁精!”说着说着,贺甫荣的脸上竟有些杀气,“另外,如果有不服的,或是仗着后院姨奶奶之势压你的,你就去请示太太,我相信她会给你做主的!”

贺贵的冷汗布满了额头,太太向来看重自己这个老爷面前的贴心人,这一点贺府上上下下无人不知,而几位姨奶奶,自然就是替自家兄弟或亲戚们觊觎着自己这个贺府管家的位子,这么一来,太太怎么会不给自己做主?可这样的话自己得罪的人可就海了,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虽然如此,贺贵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老爷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他再愚蠢也不会忘了这一点。

“还有,从明儿个起,你挑几个伶俐点的人,和京城里那些暗处的人打个招呼,给我盯死一个人。”贺甫荣叫住了准备退下的贺贵,继续吩咐道,“只要他出宫,我就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老爷,奴才斗胆问一句,不知是谁如此重要,让老爷您如此费心费力?”贺贵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很久没看见主子这番咬牙切齿的模样了,怎么也想不通倚仗着皇后娘娘这个大靠山,在朝中呼风唤雨的贺大人也会像市井之徒一般用上了这种法子。

“七皇子风无痕!”贺甫荣没有注意贺贵奇怪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我平生自负慧眼识人,竟没有看到宫闱之内的阴暗处还藏着一只择人而噬的狡狐!”

四皇子府中,风无候正懒懒地躺在锦榻上,半眯着眼睛,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侍女剥好的葡萄,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喋喋不休的中年人。半晌,他才睁开了眼睛,一丝精芒一闪而现,随后却又恢复了原先那幅满不在乎的样子。“老七这突如其来的一着,确实可谓是神来之笔,既然他已经当众表明了态度,无意皇位的心思倒是显露无疑。不过,他又这么大费周章地替老三开脱,恐怕就不那么单纯了。”

“殿下所言极是,不知是否需要属下加派人手,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如今时属非常,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中年人满面忧色,他是风无候身边的首席谋士周严,字敬之,年轻时曾中过进士,奈何身后没有背景,作了一任实缺县令就因为母亲逝世而丁忧出缺,旨四十岁也不曾补缺,一怒之下投奔了四皇子,作了一个清闲的门客。一个偶然的机会,风无候注意到了此人,几番长谈试探之后,周严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个危险的游戏。

“不必,只有贺甫荣这种傻瓜才会不知轻重地调动那些三教九流,本殿下乃堂堂郡王,听壁角的事情就不必亲历亲为了,自有人代劳。”风无候神秘地一笑,“葡萄虽好,吃不着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到别人嘴里。”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屋里顿时传来一阵大笑。

“砰!”柔萍只觉得心中一跳,唉,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听宫里的那些太监说,皇后那里也摔了不少东西,可现在,自己这个主儿也是一样,从早上开始,小至杯子,枕头,大至花瓶,首饰,竟是看什么不顺眼就摔什么。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原本主子认为可以借此良机一举拔除太子之位的一颗钉子,却被那个一向认为懦弱无用的窝囊废儿子横加破坏,这种从云霄跌入凡尘的差别,心高气傲的主子怎么受得了?

“柔萍,你进来。”内间传来瑜贵妃略显疲惫的声音。柔萍连忙推门而入,眼前的一片惨象即使她早有准备,也不禁唬了一跳。再细看主子的脸色,连一丝粉都没抹,黄中带白,竟似老了十岁。

“娘娘,您且放宽心些,谁都知道,皇上最疼爱十一皇子,况且此次三皇子也受了教训。倘若您气坏了身子,岂不让旁人笑话?”柔萍一边麻利地收拾着东西,一边抚慰道。

瑜贵妃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一个无足轻重的风无痕,竟可以让皇帝作出这样的决定,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玄机,她这个贵妃居然一无所知,这让她感到一阵隐隐约约的恐惧。

“算了,本宫就当作没有这个儿子!”瑜贵妃坐在梳妆台前,心中一阵不甘,“柔萍,为本宫梳妆,哼,只有皇后那种浅薄的女人,才会像泼妇一般没完没了。一切才刚开始!”她的脸上再次充满了野心勃勃的光芒。

第二十三章 侍卫

小方子昏昏沉沉地醒来,感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那顿板子不是普通的厉害,开始他还能硬扛着,可是十几板下来,他就支撑不下去了。那些掌刑的太监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自己这个犯事的低等太监又来不及给他们贿赂,哪会客气?到后来,他只知道自己被冷水泼了三四回,这才勉强挨过了四十大板。至于最后被送到哪里,他早就没有知觉了。

睁开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呆在往常的那间小黑屋里,眼前的这间房子宽敞明亮,空气中还有一阵药香。茫然地环顾四周,小方子发现一个人背着手站在窗户的阴影中,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他结结巴巴地问道:“谁,谁在那儿?”

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小方子这才发现,竟然是七皇子风无痕,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在宫里呆了将近三年,虽是杂役,伺候过的主子也不下于十位,可没有一个是把他当人看的。辱骂,责打,一切都仿佛是家常便饭,就连别的有头有脸的太监,也能够使唤得他团团转,他尖酸刻薄的个性也就是从这而来,为此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那天红如让别人假扮他去见明方真人,自己能那么快答应,也正是为了能够出头,最后答应冒险散布谣言,原本是存了一死的念头,可和红如一说,七皇子就在关键时刻出现在了大殿,这不能不让他感谢万分。

“七,七殿下!”小方子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挣扎着跪下叩头道,“殿下怎可到这种地方来,奴才万死!”

一只莹白如玉,仿佛女人般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头,小方子可以清楚地听到那微不可闻的叹息。“你躺下吧,你这条小命,陈太医花了不少功夫才救了回来,你可别辜负了他的苦心。”

小方子不由张大了嘴,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太监贱奴,居然能够劳动太医的大驾,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殿下,您是说我这伤,是,是陈太医治的?”

“要不是陈太医在之前曾医治过红如和绿茵的杖伤,哪能救的了你?”风无痕泰然自若地说,“你不必心慌,在这宫里,被陈太医救过的下人,你不是第一个,但我希望你是最后一个,好好养着吧。”说完又拍了拍小方子的肩膀,这才向大门走去。

“殿下,奴才,奴才一定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小方子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多年来在宫里受过的委屈仿佛尽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连连在床上碰头道。

“你的一身伤是为了我挨的,如果不救你,那么我这个作主子的还如何让别人尽忠?你别想这么多了,从今儿起,你就在这风华宫里当差,没人敢再欺负你了。”在掀门前,风无痕淡淡地又加了这么一句。

走到正殿,风无痕一眼就看到了伫立在那里如同柱石般不可动摇的八个侍卫。他心里明白,父皇履行了承诺,这八个人会在将来完全归于他的手下,而现在,他需要了解这些人,让他们真心听命于自己,还要排除他们是父皇耳目的可能,实在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你们报上名来。”风无痕在主位坐下,不动声色地端起旁边的一盏茶。

“卑职徐春书,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张金荣,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凌仁杰,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石宗,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廖随卿,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彭飞越,奉旨扈从七殿下。”

“卑职叶风,奉旨扈从七殿下。”

风无痕候了半晌也没有听到第八人的声音,不禁有些诧异,刚抬起头,他就见到了一张今生都难以忘记的脸。那是一种如同恶狼般择人而噬的眼神,虽然那个人已经竭力压制,但风无痕似乎仍然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淡淡血腥味,心也不由一缩。还是练钧如的时候,他曾经跟随自己的爹爹打过猎,见识过无数凶暴的野兽,自然知道只有吞噬过无数生灵的百兽之王才可能具有这种杀气。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如果不是身旁没有任何武器,风无痕几乎是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这是一种猎手的本能。

终于,第八个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只见他微微躬身,神态间看不到一丝一毫尊敬的意思,缓缓说道:“卑职冥绝,奉旨扈从七殿下。”

似乎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徐春书瞥了一眼冥绝,趋前一步报道:“殿下,卑职等八人奉旨前来,听候您的差遣,卑职暂代领队之责。另外,冥绝是去年禁卫营大比时的胜者,连胜五十一场,论武功为我等八人之冠,但他礼数尚未习全,进退之间屡有失仪之处,这才不为皇上所喜,还请殿下明鉴。”

风无痕哪会计较这些,他的心神已经被徐春书的那句“连胜五十一场”给吸引了过去,如此勇悍之人不能驰骋沙场,却要闷在宫中,那就如同关在铁笼中的百兽之王般。想到这里,他微笑道:“从今往后,就要劳烦各位了,冥绝暂且留下,其他人先下去休息吧。来人,安排一下他们在风华宫当值时的住所。”

在另外七人诧异的目光中,正殿中只剩下了风无痕和冥绝。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连同僚都不得不称赞其武功的人,风无痕一言不发,他想看看这个人究竟能够保持这副模样多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同一个姿势,冥绝似乎察觉不到任何疲累,身子仍然牢牢地钉在地上,连眼皮都没眨几下。

“如此勇士,呆在宫里确实可惜了。”风无痕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大好男儿,如能血战杀场,建功立业自不在话下。”顿时,他感觉到背后涌过一股难言的杀气,几乎让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风无痕不禁有些后悔,他这个一向以孱弱形象出现在人前的皇子要慑服这个人,实在不是容易的事,自己此举是不是太鲁莽了?一旦激怒此人,血溅五步几成必然,自己何苦在身边没有一个人的情况下冒这样的风险?

“殿下不必撩拨我这个粗人。”冥绝的话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讽,“既然已经将身卖给帝王家,那么这个身体就不是我自己能够作主的了。什么血战杀场,什么建功立业,我不在乎。皇上如同送一条狗一般把我送来侍奉殿下,那么,殿下不妨就把我当成狗使唤好了,何必再说这么多废话!”

风无痕没有料到从这样一个人的口中会吐出如此认命的话,难道他的身上还有别的隐情?看来今天要折服冥绝是不可能了,那么与其再浪费时间,不如从其他人那里打开缺口。“我从来不习惯把人当成狗使唤,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那么,你就真的只是野兽而已。”风无痕淡淡地扔下一句话,拂袖而去,留下冥绝一人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入夜的风华宫里多了四个负责值夜的侍卫,皇帝这次对风无痕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重视,派出的八人都具有二等侍卫的品阶,官位也有正四品,像冥绝和徐春书两人的身手已经完全可以比拟一等侍卫,可惜徐春书一向不善于钻营,冥绝又一副臭脾气,因此升迁可以说是遥遥无期。领侍卫内大臣苏畅思量再三,才派出了这些人,在他心里,那个七皇子身边有这八个侍卫,安全是绝不会有任何问题了,而且其他诸位皇子,相信也不会因为区区八个二等侍卫而心生不满。

第二十四章 大夫

红如睡意朦胧地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她隐约听到里面的风无痕似乎在呻吟着什么。爱怜地为他捻好被角,她注视着那张安详的睡脸,心中百感交集。自从几个月前风无痕的病莫名其妙地痊愈之后,他整个人就变了,再也没有那种颓然的情绪,再也没有那种了无生趣的眼神,自己每次看到他的脸,就会产生一种难言的悸动,难道这就是爱吗?一丝红晕浮上了红如的脸颊,顿时把她映衬得娇羞不已。

“水,水……”睡梦中的风无痕突然咕哝了一句,红如一个激灵,马上从刚才的遐想中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冲出风无痕的寝宫,红如这才发现银瓶中已经没有水了,她不由暗地埋怨了那些粗心大意的宫女们几句,这才急急忙忙地拿着银瓶去盛水。

经过正殿时,红如不经意地向里间投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一个黑影正静静地立在里面,显得极为诡异。红如骇得几乎叫出声来,但她马上把身子隐在门边,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么晚了,是谁,是谁还呆在大殿里,她又小心地往里面望去,可惜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失望地别转了头,红如突然看见廊下走过一个人影,仔细瞧着,似乎是早晨见过的一个侍卫,名字中好像有个石字,此时她也顾不得什么了,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倒把石宗吓了一跳。

“石大人,殿,殿里有人!”红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您,您快去看看,是不是刺客?”

石宗这才看清了红如的样子,对于这个七皇子身边最得宠的侍女,他自然不会忘记。饶是如此,他先是一愣,随后竟笑了起来,“红如姑娘,您可真够忠心的,倘若真有刺客,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宫中大批的禁军,再避过我们四个值夜侍卫的耳目潜入风华宫,那么此刻殿下就真的危险了。那里面的人是冥绝,不用担心。”

冥绝这个名字今晚红如已经听过好几回了,她当然知道主子似乎很看重此人,但他为什么会独自呆在大殿里红如却怎么都想不通。只听石宗微微叹了口气,“冥绝这个人经历坎坷得紧,虽然有一身好功夫,却没地方施展,再加上他碰到的每个主子几乎都把他当作畜生般使唤,也难怪他脾气臭。殿下离开正殿的时候估计没吩咐过他离开,所以他就自然一直呆在里面。”

红如大惊失色,风华宫的正殿使用的次数原本就不多,再加上宫女太监们看见冥绝那幅凶神恶煞的样子躲都来不及,没发现他一直呆在正殿中也是可能的。可那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不行,得赶快通知殿下,再这么站下去,恐怕会出事的。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石大人,谢谢您,我这就去找人来。”说完急匆匆地朝风无痕的寝宫跑去。

石宗微微摇了摇头,希望冥绝能够找到一个好主子吧,一个空有身手而没有任何势力的人,要么沦为盗匪,要么就只能卖身投靠,他们这些侍卫,说得好听些是朝廷命官,说得难听些就是皇室的家奴,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畅快地说过话了?他无言地往正殿又看了一眼,这才继续沿着既定的路线巡视了下去。

从梦中被惊醒的风无痕在听完了红如的陈述后不禁睡意全无,如果说早晨他还只认为冥绝是固执,那么现在他则对这个人的坚忍深深震惊了,到底是什么让这个人死抱着一个信念不放,他越来越好奇了。

当冥绝看到只披着一件外袍走到自己面前的风无痕时,身子微不可察地轻抖了一下。自从儿时被一个杀手组织虏走后,他就经受了最严格的训练,已经习惯于遵照主人的命令去做所有的事情,而未经吩咐的事情则一概不理会。而那个庞大的组织覆灭后,只有十二岁的自己理所当然地作为战利品归属于那个负责此案的官员。记得自己侍奉过的那名官员曾经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过失而让罚跪,那时天空正漂浮着鹅毛大雪,由于并没有得到何时可以起身的命令,他跪在雪地中足足一天一夜之久,几乎冻死,即使那样,事后那位大人物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死脑筋”而已。不久之后,自己杀人的本领终于为这些人觉察,从此接踵而来的就是永无休止的杀戮,直到那个官员被抄家之后,自己被一个好心的禁军收容,并认自己为义子,最后辗转作了御前侍卫,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我没有命令的话,你是否准备在这里继续立下去?”风无痕的神色中有几分难以掩盖的恼怒,“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你现在是我的侍卫,这里是风华宫,我也不是一个如此严苛的主人!我现在命令你去休息,听见了吗?如果连你自己都自轻自贱的话,那么谁都可以侮辱你,这句话我不会说第二遍了!”

望着风无痕远去的背影,冥绝刚刚还如同柱石一般的身躯终于倒下了,虽然他的肉体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折磨,但他的心还沉浸在刚刚的那几句话里,那值得他用一生去咀嚼啊!恍惚间,他仿佛可以感觉到有人抬起他的身躯,仿佛可以感觉到那温柔地抚过身体的双手,还有那虽苦犹甜的药汁。

陈令诚这两天真可谓是哭笑不得,风华宫的一个病人才痊愈没几天,另一个又接上了,敢情这里比医馆还要忙。可怜自己堂堂一个太医,却要忙着为这些人看外伤和心伤,真是奇闻一件。不过,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是那位七皇子收买人心的举措,因此也就在红如面前发发牢骚而已。七皇子对他礼敬有加,这一点不仅是因为他的医术,更大的缘故是因为他的智慧。

吩咐一个小太监给小方子上了药,陈太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轻在小方子的头上一拍,他不禁笑道:“你小子也算有福之人,如今直接到了风华宫当差,总算没白吃苦。”

“陈大人,连您也来嘲弄我!”那个小太监的手脚可不比宫女,疼得小方子呲牙咧嘴的,“挨打的滋味可不好受,要不您试试?”和陈令诚已经混熟了的他现在也敢和这位平时只能仰视的人物开上几句玩笑。

“好了,不和你多说了,那边还有一个病人呢!”陈令诚笑骂了一句,这才走了。没走多远,只听得小方子在房中一声惨叫,“陈,陈大人,你在药里加了些什么,怎么那么痛,啊……”

“只不过加了点辣椒而已,省得你小子成天精力过剩!”陈令诚嘴里一边咕哝着,一边来到了侍卫房。

如果说小方子那里是充满了阳光的气息,那这里就是黑暗的牢房。不知这个冥绝是怎么想的,居然挑选了整个风华宫最为阴森的一个房间,此刻,他正躺在床上,现在屋子的阴影中。

见到有人进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一柄亮晃晃的匕首,岂料陈太医根本瞧都不瞧一眼,一屁股坐在床沿,自顾自地翻检起药箱来。

“你是谁?”冥绝沙哑着嗓子问道,能够在他全力催发的杀气面前无动于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大夫。”陈令诚冷着脸答道,“只知道拿着刀吓唬人,一点新意都没有,难道我会认为你徒手无法杀人?真是笑话!”

第二十五章 抚慰

不由分说地拉下冥绝的左手,陈令诚一本正经地把起脉来,“嗯,心脉郁结,内气倒是很强大,你知道吗,照你这情况下去,不到三十必定横死!”他开口就是这么一段骇人听闻的话。

不过冥绝的神色只在陈令诚抓住他左手的时候变了一下,至于后面的诊断他根本没听进去。“我没病,至于我几时死,自有天意,不劳阁下操心。”

“哼,要不是有人拜托我来这里,你以为我愿意给冰块看病?”陈令诚不屑地瞟了冥绝一眼,“如果你心中还有一个放不下的人,你死了,那个人会怎么想?年轻人,成天把生死不当一回事,世道真是变了。”嘀咕了几句,陈令诚放下了冥绝的左手,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纸笔,伏案疾书起来。

“看你这样子也是不吃药的,算了,我就麻烦些,让小伙房给你做些药膳。”陈令诚头也不抬地说,“当归二钱、生地二钱、茯神一钱、麦门冬二钱、白芍二钱、白朮二钱、远志二钱、酸枣仁五钱、川芎二钱、玄参五分、甘草二钱(包煎取汁),这些药材应该够了。至于食才嘛,猪心一个、南瓜三两、豆苗一两、姜一钱、高汤一碗,这南瓜汤的效果应该可以。”他自言自语地说,压根没去问冥绝的意思。轻轻吹了吹墨汁未干的那张纸,陈令诚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施施然地出门去了。

冥绝靠在床上,感到一片茫然,如果这也算生病的话,那他之前那几次险死还生的经历怎么说?也许现在的主人说得对,自己也可以像人一样生活,可是,如果再换了个主人呢?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得那么多……

看到陈令诚递过来的药方,风华宫小伙房的管事太监康海实在是哭笑不得。一个南瓜汤,居然做法那么麻烦,工序一道又一道,最让他不解的是,这麻烦的汤居然不是为主子准备的。“陈大人,您这不是存心为我们找事嘛,这小伙房向来只负责殿下的膳食,如果每个下人都这样,长此以往,规矩就都没了。”

“你罗嗦什么,哪有那么多例外,这是殿下吩咐的,你如果不想干差使,我去向殿下再荐个人?”这些天时时在风华宫里耗着,陈令诚也习惯性地打起了官腔,颇有些你不做我就赶人的意思。

康海怎么不知道这位陈太医如今是红得发紫的人物,连皇帝也因为主子的病大有起色而对他青眼相加,自己不过是发几句牢骚而已,哪敢真的违逆。这不,他马上赔起了笑脸,“陈大人,看您说的,奴才有几个胆子敢耽误殿下的差使,这就做,这就做。”边说边忙不迭地吩咐起了旁边的几个小太监。

风无言自从谣言风波后就一直闭门不出,虽然皇帝听从了风无痕的意思下旨抚慰,但心中的芥蒂毕竟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连带着绣宁宫的德贵妃兰氏也只能一直独守空房。这天,也就是谣言过去的第十天,风无言终于进宫探望自己的母亲,当然,皇帝和皇后那里是要先去请安的。大概是因为明方真人的话让皇帝有些寒心,没说几句话,风无言就被打发了出来。皇后那就更不用提了,平日对风无言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的她干脆连样子都懒得做了,直接让门口的太监挡了驾,借口当然是最平常的身子不舒服。到了这个份上,谁都知道三皇子有些失宠了,就连一向殷勤的那些太监也一个个变了人似的,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了风无言身上的晦气。

这样一圈下来,饶是风无言事先作了最坏的打算,心中也不免憋了一肚子火。一进绣宁宫,应门的两个小太监就被踹翻在地,虽然痛苦难当,但硬是捂着嘴不敢放声。谁都知道三殿下这些天来气性不好,但发这样大的火还是第一次,满屋子的下人不禁都战战兢兢的。面色阴沉的风无言连礼也没给母亲行一个,径直坐在了椅子上发呆。

兰氏看着儿子,心中也不由一痛,她怎么不知道这个天资聪颖的儿子花了多少功夫在取悦皇帝身上,但一场莫名其妙的流言,就把他这些年来的苦心付之一炬,这样的打击,心高气傲的儿子怎么承受得了?

“咦,这是闹得哪一出?”就在满屋子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时候,一个颇为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风无言正要发火,抬起头来,却是一愣。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风无痕,有心的他拣了一个风无言最失落的时候乘虚而入。“我想门口的几个小太监怎么死活都不肯为我通报,原来三哥在生气,难怪!”自顾自地说了几句,风无痕转过身来,正对着满脸诧异的德贵妃,恭敬地行下礼去:“儿臣给德贵妃娘娘请安!”

兰氏虚扶一把,心里却在暗暗揣摩着风无痕的来意。这些天来,这个病泱泱的皇子在皇帝面前可是颇为受宠,为什么会巴巴地跑到如今门庭冷落的绣宁宫里来?“无痕,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本宫这里来,你可是稀客啊?”兰氏似笑非笑地看着风无痕道。

“三哥前段时间受了委屈,我这个作弟弟的怎么能不来看看?”风无痕笑着答道,眼睛却扫向风无言,“三哥不必太过伤心的,父皇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过一段时间自然会慢慢消气的。你是他老人家最宠爱的儿子,怎么会因为区区流言而冷落你?”

风无言惊疑不定地望着风无痕有几分陌生的脸,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确定,自己以前错得有多厉害。不动声色间,这个七弟已经成长得让自己有些不认识了,亏自己还认为整个宫里只有五皇子风无照因为身份,才可以勉强与自己匹敌,看来真的太自负了。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就凭着不顾众人的敌视而来到绣宁宫的智慧,就值得自己注意。不过,风无痕的话说得也在情理,就凭自己先前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不会被冷落很长时间,但自己现在忍不下的是这口气。

“七弟,之前你在父皇面前仗义执言,为我免去了一场冤屈,我还没有谢你,想不到你今天还亲自上绣宁宫来了,愚兄真是感激不尽。”风无言边说边是深深的一揖,这倒是真心话,如果不是这位七弟的说情,自己被问罪的可能性极大,况且,他现在已经确定了一点,这个弟弟在向自己示好,虽然不知是为什么。

风无痕忙不迭地将风无言扶了起来,饶是他再镇定,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这些装在表面的镇定不过是这些天遭遇大变才历练出来的。一想到其实是自己的主意才使得风无言落到现在的窘境,他就觉得脸一阵发烧。“三哥,同为骨肉至亲,你又何必那么客气?今后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仰仗三哥的帮助呢。”

“哪里,七弟如今正得父皇宠爱,得空可要提携愚兄一下才是!”

……

兰氏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人客气来客气去的,心里甚是无趣。对于风无痕的生母瑜贵妃,她一直有颇多微词,因此对于一直形同废人的风无痕也就当然没有什么好感,现在看到儿子居然如此礼遇他,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无痕,你的身子一直不好,还是快些回去吧,一会万一支撑不住,皇上知道了,一定也会怪罪在无言身上。你也知道,你三哥最近烦心事太多。”她终于下了逐客令。

风无言和风无痕的神色同时一变,兰氏的话无疑给两人刚才刻意营造的良好关系蒙上了阴影。风无言不住埋怨着母亲的浅薄,可是,当着外人的面,他又不好发作,只能强忍着。风无痕却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再这么故作笑容,他就要撑不下去了,德贵妃的话虽然不是什么好意,但此刻却也合了他的心意。

“既然娘娘如此说,那儿臣就告辞了。”风无痕微微躬身道,“也请三哥保重。”

望着风无痕远去的背影,兰氏刚啐了一口,就对上了儿子冰冷的眼神,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第二十六章 出宫

出了宫门,风无痕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很难想象,自己一个从小就奔驰在山野中的孩子能够忍受宫中那种沉闷的生活,看来自己真的变了。这是自从那天之后的第一次出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风无痕忍不住发出一阵苦笑,虽然没有换上皇子的正装,但就这衣料的华丽和精美程度来看,怎么也不像一个平民子弟。再看看四周围,八个明显不是庸手的侍卫占据了最佳的地点,还有身后跟着的小方子,这明显就是豪门公子的派头。

不过既然出了宫,风无痕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月只有那少得可怜的七天机会,可不能白白浪费了。“小方子,你对京城熟,说吧,我该上哪?”风无痕问道,可半晌都没听到回答。

他不禁奇怪地看了小方子一眼,只见这个平日机灵劲十足的小太监此时却像丢了魂似的,嘴里不停地在念叨些什么,隐约可以听见“阿才”两个字。风无痕心中一动,他倒是听红如说过,小方子有个弟弟,今年十三岁,倒是和自己同龄。小方子正是为了养活弟弟,这次净身入宫当了太监,冒险帮自己做了几件掉脑袋的大事,也仅仅为了帮弟弟过上好日子,这般兄弟情深,令人感动。

“小方子!”风无痕又提高了些声音。

小方子茫然地抬起了头,这才醒悟到自己是走神了,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奴才该死……”一句话没说一半,就被风无痕挥手打断了。紧跟着走了几步,小方子偷眼觑着主子的脸色,发现风无痕并没有生自己的气,他的心这才放下。难得出宫一次,他可不想惹得主子生气,否则就算没有责罚,回去红如的一顿教训总少不了。

“小方子,是不是想弟弟了?”风无痕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是啊,”小方子刚接了一句,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啊,公子,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说……”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风无痕看着小方子战战兢兢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你多久没回家了?”

“大概两年了吧,”小方子呐呐地说,“奴才在宫里位分卑微,哪得闲儿出宫,再说,每月的月例银子我都托人带到家中去了。公子,奴才只是想想罢了,绝没有别的意思。”

“好了,罗嗦这么多干吗?”风无痕一晃手中的折扇,轻轻在小方子的头上敲了一记,“我就去你那,前面带路吧。”

小方子疑惑地看了主子一眼,随即大喜,不过又有些不安,自己曾经住的那地方可是京城有名的破落地儿,让这个金尊玉贵的皇子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妥。思前想后,小方子咬咬牙,勉强笑道:“公子,那地方叫下里窝,脏的很,您难得出宫一回,还是让奴才带您到其他地方逛逛吧。”

风无痕微微有些着恼,把脸一板,看上去像是要发火的样子。小方子见势不妙,连忙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

一路行去,道路越来越狭窄,两旁的屋子也越来越破旧,有些地方的积水甚至还在发出阵阵难闻的异味。小方子从小就在这种地方过活,自然没什么大反应,冥绝则属于那种对环境毫不在意的人,也就不在话下。其他七个刚才还威风凛凛的侍卫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他们大多出自家境殷实的中等人家,没事哪会到这种地方来,此时此刻,要不是风无痕还是神色自若的样子,他们早开口训斥小方子了,不过现在却只能在心里暗骂。

这是一幅风无痕无比熟悉的图画,低矮黑暗的屋子,面带菜色的大人和小孩,破烂不堪的衣衫,浑浊的眼神,一切都和自己长大的那个小村庄无比相似。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鼻子一阵发酸,“小方子,你家还有多远?”,他只能用发问来掩盖自己的情绪。

“不远,就在前面,公子,奴才那比这里还要破旧些,您是否……”小方子仍然不想让主子到那里去,舔舔嘴唇,尽力劝说道。

事与愿违,风无痕的脚步甚至又快了些,那溅在裤脚星星点点的污渍分外显眼,众人疾步追了上去。路旁的人诧异地看着这些和下里窝格格不入的贵人,心中反复揣测着他们的来意,好事的甚至悄悄跟在众人身后,希图看个热闹。因此到了小方子家门口的时候,风无痕等人身后已经跟了几十个闲汉。

饶是小方子把门拍得震天响,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这让他有些慌了神,一些不好的念头顿时浮了上来。“阿才,开门啊!我是阿德,你别吓我,快开门啊!”眼看拍门没有回应,小方子索性叫出声来,声音愈喊愈大,到后来竟带了几分哭腔。

旁边围观的人不禁在那里议论纷纷。

“看来一场寻亲记好像是唱不成了。”

“看这个小子的样子,似乎是投靠了个好人家。”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你和他家有亲?”

“傻瓜,你没见到那小子身后的华服少年一脸贵介子弟的样子?我记得这家人好像姓方,那个死去的老子还是个秀才。”

“可我记得方家的大小子好像是净身入宫了,二小子也不叫阿才的,好像叫阿勇的,这个叫门的是哪冒出来的?”

小方子听着周围人杂七杂八的话,悲愤不已,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风无痕就在一旁,竟号啕大哭起来。风无痕见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小方子急成这样,心里也不禁想起自己的遭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差没掉下来。正在此时,所有人都听得一声大喝:“他娘的,老子门口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难道讨债的都挤在一天上门了么?”

一个黑瘦的少年大步行了过来,滚圆的眼珠子一瞪,旁边围观的人顿时退了几步,声音也低了下来。机灵的人这才想到,那个下里窝的煞星方勇不就住在这里吗?虽然他不时常到这里来,但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几个不住敲着自己脑袋,口中咕哝着什么的人悄悄溜走了,在他们心目中,那个叫门的小子铁定是找错了地。

“喂,你是谁,在老子家门口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黑小子不耐烦地踢了小方子一脚。

小方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黑瘦少年,依稀认出这人好像是自己的弟弟,可自己入宫的时候,他不是好像还在读书么,怎么成了现在的模样?想到这里,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跃而起,抓住少年的手,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阿才?”

“什么阿才?”黑瘦少年被小方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挥动着拳头正准备揍人,这才看清了小方子的样子,不由惊喜交加,“哥,真是你,我不会是做梦吧!”

小方子此时哪里在乎弟弟浑身肮脏,两兄弟紧紧抱在一起,不过虽然是弟弟,可阿才的个子整整比小方子要高一个头,看起来煞是怪异。

围观的人这才醒悟到两人确实是兄弟,联想到方家的老大几年前净身入宫,再看看旁边那几个明显不是庸手的大汉,好事的人也一个个溜走了,下里窝的这些闲汉,哪个敢招惹和宫里有关系的大人物?

半晌,阿才抬起头,“大哥,你可好久没回来了,我想死你了。照我说,你就别回去了,宫里头有什么好的,成天得伺候那些杀千刀的人,不如这次就索性在这住下来,我养你!”

一句话出口,小方子听得不禁面如土色,四周也顿时鸦雀无声。

第二十七章 兄弟重逢

阿才仿佛还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该诛九族的话,还想继续说,谁料小方子一个激灵蹦了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睛还在向四周张望着。当然,他看见的只是四周那八个脸如寒冰的大汉,还有似笑非笑的风无痕。

小方子不禁打了个哆嗦,一个巴掌就扇了上去,“你,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宫里的事也是你这种身份的人可以胡乱插嘴的吗?”看着比自己要高出一个头的弟弟脸上一个红通通的掌印,一幅委屈的样子,他又觉得有几分不忍,“阿才,你已经不小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还不知道吗?你的那么多书难道都白念了,赶明儿有空我一定找赵老夫子理论理论!”

提到读书,阿才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刚才的骠悍劲顿时都没了。他不安地瞟了一眼大哥,这才嗫嚅着道:“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我很久没去学里了?”

“什么,你,你说什么?”小方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乍一见面时,他就觉得弟弟有些不对,但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淡了这些疑惑,现在弟弟居然说没去读书,这如何不让他吃惊。

“自从你走后,我就没读书了。”阿才一咬牙,说出了真相,“我现在是京里青木会掌舵郎哥的义子,蒙他看得起,教了我一些功夫,还带我见识了好些场面。哥,我积攒了不少银子,够我们俩在京里过几年了,读书有什么用,爹一个读书人最后还不是……”

话没说完,阿才只感到脸上又是火辣辣的一击,这次小方子用上了很大的气力,下手一点都没留情。“你,你,混蛋!”风无痕和八名侍卫虽然都见识过小方子的尖酸刻薄,但从没看到他发这样的火。气得全身发抖的小方子对弟弟拳打脚踢,而倒霉的阿才哪敢还手,虽然他的拳脚要有力得多,打到后来,小方子无力地垂下手,一屁股坐在地下,泪流满面。

“你难道忘记了爹娘临终前的嘱咐么?”小方子坐在那里喃喃自语,“爹一个读书人,沦落到下里窝这种地方,他做梦都想让我们两个有出息。我不惜自残身体入宫,为的就是让你能够继续读书,没想到……”他突然仰首望天,竭尽全力地嘶喊了一句:“老天爷,你为什么不开开眼,为什么要我受这么多苦,为什么要夺走我唯一的希望,为什么?”

望着颓然伏在地上的小方子,风无痕的心中涌起一阵伤痛,那种深深的绝望,他不是也曾经同样感受过么?在爹摔断腿的日子里,在瑜贵妃不屑地用窝囊废形容自己的日子里,在太监宫女都用冷漠的眼光注视自己的日子里,一切都是何其相似。而小方子,那个原本倔强不已的少年,可以为钱出卖自己的少年,可以为一个虚无的承诺赌命的少年,当失去了希望后,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想到这里,他三两步走上前去,看也不看呆呆地站在一旁的阿才一眼,不顾小方子身上的肮脏,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小方子略带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他知道今天自己失态了,知道回去后一定少不了一顿责罚,但他早已豁出去了,弟弟变成这个样子,自己对不起爹娘,还不如死了干净。没想到这位尊贵的皇子竟然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那是一种同情、怜悯、抚慰,还夹杂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

“小方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在那么多人中选了你跟着我吗?”风无痕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不等小方子反应过来,风无痕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因为你很像我,不同的只是身份地位而已。”

“公子!”

“好了,振作一些,问问你弟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

阿才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打着哑谜,见哥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凶狠目光盯着他,心里也不禁发毛。不过,骨子里的那种争强好胜之气让他声嘶力竭地嚷嚷道:“哥,你是走了,可你知道吗,我在学里受着怎样的杂气!赵老夫子要鄙夷的眼光看着我,那些有两个臭钱的学生也可以肆意嘲笑我,他们说我将来会和你一个样,都是没种的家伙!”

一句话气得小方子脸色发白,但是后面的话却更让他吃惊,“没有一点实力,在下里窝这个地方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大哥你知道吗?以前还有你护着我,可现在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们知道我只会读书,身体又不禁打,每次你托人送回来的钱都让他们抢光了,还说是你欠他们的债,如果没有郎哥收留我,我就不知死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