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痕身后众人尽皆变色,这和尚只不过家有薄财而已,居然敢如此慢待朝廷命官,简直是胆大至极。风无痕心中惊异,但面色却笑意盈盈,“在下对世事所知甚少,倒让住持见笑了。”

慧净淡然一笑,“小僧不是朝廷中人,所谓英雄也许不入各位之耳,所谓英雄者,不计个人英名,却能造福一方者,才是上品。云梦泽义士高乾,为了当地一县百姓,以身试法,孤身刺杀贪赃枉法的县令。事成之后,大开粮仓接济平民,在官兵围捕时为了不连累他人而束手就擒,而后更是从容赴死,此等情怀,真是壮哉!”

此话一出,不仅风无痕等人,连越起炎也是勃然色变。在朝廷看来,高乾无疑是大逆不道的反贼,这和尚如此妄加评议,难道真的不要命了?

第三十一章 交易

“慧净!”越起炎提醒道,“你太莽撞了!”

慧净也不申辩,霍地立了起来,“两位请慢用,小僧另有要事,就不相陪了。忠言逆耳啊!”他不着边际地来了一句,随即合十一礼,头也不回地离去。

“公子!”徐春书怒道,“此人竟敢如此无礼,属下……”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风无痕止住了,“此人乃是方外高人,子煦无须过于计较。”风无痕越琢磨,越觉得此人话里有话,无奈自己今天真正的目的是这位越公子,慧净便只能暂且放过。

倒是越起炎有些惶恐,“慧净一向如此,所以才会看破世情,还望冯兄不要见怪。”

风无痕若有所思地看着慧净的背影,嘴上却说:“越兄,你我虽是萍水相逢,如果有话不若明说,如此拐弯抹角,恐怕到天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越起炎双目光芒大盛,对方既然已经看出来了,那么自己就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他微微作了个手势,身后原本护卫甚严的那帮随从立刻如潮水搬退后,竟是将主子一人留在了那里。

“殿下,草民已表示了诚意,殿下是否也令贵属暂时退开,草民担保绝无恶意,况且我等所谈兹事体大,不能外传。”他一言道破了风无痕的真实身份。

风无痕伸手阻止了要退开的徐春书等人,“越兄既然明言,那本王就实话实说,这里所有人都是本王心腹,无事不可对人言。”

“殿下,属下等还是避嫌的好。”徐春书心中感动,脸上却不敢显现出来,他连忙躬身道,“我等身为近侍,职责只是护佑殿下。不过为防万一,冥绝不可离开。”

“也罢,冥绝、绪昌和陈老留下。”风无痕点头道。

越起炎颇为惊异地打量着风无痕身边的三人,老的那个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幕僚模样的中年人却和平常清客没什么两样。至于那个冥绝,想来是侍卫,并不足以为奇。“殿下可曾对越家有所了解?”越起炎单刀直入道。

“八闽第一世家,本王就算再孤陋寡闻,也不会忘记此事。”

“殿下此言差矣。”越起炎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虑,“人人皆道越家乃是八闽第一世家,但两百年来,我越家也出了不少不肖子弟,因此名声是大减当年。闽南罗家便趁此时崛起,夺了我越家的许多生意,两家竞争日久,原本越家借多年的财力,绝不至落于人后,然而罗家攀上了二殿下这靠山,从此隐隐有超越之势。”

越罗二家的争斗风无痕也听说过,原以为越家朝中有人,断不会出于劣势,现在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复杂。想必如果自己的二哥当初选中了越家,他们也会很乐意地合作。只不过狡猾的二哥选择了扶助弱者,其目的不外乎是为了获取更多的筹码。怪不得二哥在京中出手颇为阔绰呢,只可惜如今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现在罗家靠山已失,不知越兄家中如何打算,趁势把罗家的风头打下去,还是……”风无痕故意把话留了一半。

“殿下错了。”越起炎毫不客气地说,“如果家主能简单地将罗家压下去或是干脆让罗家消失,草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寒家一直认为罗家是以二殿下为依托,直到二殿下遇袭身亡,罗家行事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加猖狂,家主才醒悟过来,罗家的后台恐怕有一明一暗两个。”

前面一句话让风无痕不禁脸一红,毕竟自己的身份尊贵,这两年除了父皇母妃,敢于当年指摘自己的也只有几个师执辈而已。但听了随后的话,他却悚然动容,如果真的如此,那自己的福建之行就确实危机重重了。

“越公子,请恕在下多言,越家究竟想与我家殿下做什么交易?”师京奇突然插口道,他是不得不如此,这越起炎极通言语之道,不声不响,自己的主子就不由跟着他的思路行去,而己方却仍不明白越家的底牌,说不得他只能鲁莽一回,拼着回去受责,也得把主动权拿回来。

陈令诚赞许地看了师京奇一眼,随即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本来有几分惊愕的风无痕立即恢复了常态,“绪昌说的不错,越兄兜了半天圈子,不如直说吧!”

越起炎这才认真打量起这个貌不惊人的幕僚来,只见他此时专注的样子一扫方才的颓势,竟然有些咄咄逼人。“这位先生问的好!”他打哈哈道,“草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指明一点,殿下要在福建有所作为,不能依靠那些龌龊的官员,必定要靠我越家的鼎力相助!”

“此话差矣!”师京奇丝毫不让,“我家殿下贵为皇子,长期在皇上身边,福建得失并不伤筋动骨,又何必为了越家而得罪人?况且福建之事首恶已除,只要能安抚百姓,殿下也能记上一功,罗家背后何人与我家殿下何干?”

越起炎被这锋利的词锋逼得有些恼火,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差使没办好,这位皇子最多在皇帝面前告个罪,换个地方就完了,可越家不一样,越家在这里土生土长,万万离不开福建这块根据地。虽然内心不愿意承认,但他心底很清楚,越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这些天来,银庄多了不少面生的客人,陆续提走了不少现银,为了此事,家里已开过多次会议,明知道这位皇子钦差也只是担着郡王的虚衔,却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

“殿下,听说您无意夺嫡,这可是实情?”越起炎咬咬牙,准备行险一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风无痕见到越起炎有些急了,心中不禁大定,他并不在意别人一再提起此事,“越家难道还想掺和进这大风浪来?”

“如果殿下真的有把握置身事外而不受损伤,金钱方面绝无问题!”越起炎已是将家族的底线直接摊了上来,“这个要求似乎过分了点,但是,越家经不起太多风浪了。家主已经老了,只要殿下能帮我们度过此难关,越家愿意顷力相报!”

“越兄,顷力相报暂且不谈,本王闻听越家有侵占流民遗田之事,是否属实?如果他们灾后归来,越家又准备如何打算?是抵死不认还是退还田产?”风无痕想到叶风回报之事,言语间便有些带了出来。

“殿下,大灾过后,此等事时有发生,世人多以强凌弱,官府也从未插手。既然殿下提出来,那草民可代越家保证,如那田地确实无主,则越家取之,如其主幸存归来,则越家原物归还。其实殿下大可不必如此顶真,罗家侵占的田地,远远在我越家之上,手段也卑劣得多,时有将上门理论的原主活活打死的惨剧,殿下为何不去追究?”

风无痕顿时哑口无言,虽然已经身份尊贵,但他对那些百姓仍有着特殊的感觉,此来福建,也是想实实在在做些事情。谁料事事均有掣肘,竟是无从下手。“只要越家能如你所言,退还田产,罗家那里本王自会处置,越兄不用操心。”风无痕勉强回应道。

“殿下,如果您与我越家为一体,则越家的收益就是您的收益,越家的损失就是您的损失,如今乃非常时刻,还望殿下不要怀有妇人之仁,要体恤百姓,还是等您掌控了福建再说吧。总之,银钱方面,我越家会尽力支持,还请殿下早作决断。”越起烟见自己的话有了效用,趁热打铁道。

“殿下冒此风险,而越家只是出了些银钱而已,未免太过寒酸。”师京奇扫了扫主子的脸色,又接口道,“为了表示贵方的诚意,是不是还应该有‘质子’?”

越起炎脸上顿时血色褪尽,他很快明白了师京奇的意思,惨笑道:“先生真是眼光犀利,草民自认为掩饰得极好,却仍然被拆穿。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他随手一拉束发的玉簪,一头青丝立即滚落了下来,“没错,另一个条件就是殿下纳我越起烟为妾!”

陈令诚脸色不变,但风无痕却完全愣了,他到底涉世未深,一时之下竟未看出越起烟乃是女扮男装,更何况刚才对她的词锋颇为赞赏,想不到却出自一女子。半晌才迸出几个字,“贵家主真够狠的,为了利益,不惜牺牲如此优秀的家族子弟。”

远处的随从都见到了这幅场景,虽然惊愕,但由于严令在身,个个都停留在原地不动。徐春书更是按住了焦躁的凌仁杰,示意他不要着急。

“起烟非是自夸,家主考虑再三,不得不出此下策。”越起烟的脸上一片漠然,“起烟虽无出众的美色,嫁与殿下也不希图殿下的爱宠和名分,只是期望可以成为殿下的一枚棋子而已,论及出谋划策,起烟绝不输于任何人!家主虽然疼爱起烟,但家族大义在前,就是再舍不得也要送出去,毕竟身为女儿身,婚嫁不由人,只求殿下不要看轻起烟,吾愿足矣!”

这种混合着绝望和狂热的情绪,风无痕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竟然奇迹般地想到了海若兰,她也不是如此决绝吗?不同的是,一个为了爱,一个为了家族而已,女人的命运,真是无奈而又悲凄……他陷入了怅惘之中,心中又想起了远在京城的海若欣和红如。

师京奇是彻底尴尬死了,没想到自己这个幕僚第一次代主子开口就惹出了这种麻烦,他只是想敲山震虎一下,也没想到此女竟会如此大胆,竟然当面露出女儿之态。他连眼睛都不敢抬,毕竟此女既然开出了这种条件,若是主子再不接受,恐怕以当时的风气,这外表坚强无比的女子说不定会立即自尽,唉,自己真是失算。

“喂,老夫提醒你,这么好的条件,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这个女娃不简单哪!”陈令诚的话语又在风无痕耳边响起,“红如那里你不用担心,谁都知道你不会那么安分。你已经考虑得够久了,该答应下来了!”

风无痕浑身一震,但这种政治联姻,他打心眼里反感,但是,就凭最初自己对“越起炎”的惺惺相惜,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越起烟的脸上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心底却甚感讽刺,不是吗?自己终于把自己卖了,而且卖的实在是不便宜,兴许在天上的母亲看到了,也会觉得高兴吧?爷爷,您总算没有白疼你孙女,为了家族,她已经把自己卖了。

第三十二章 刺杀

“家主,您说起烟能见到钦差大人吗?”一位白发老人忧心忡忡地问道,作为家族辈分最高的执事,越连野不能不为年轻一代的未来着想。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也不想付出那么高的代价,但名不正则言不顺,只有借助了钦差的名分,罗家的气焰才会被压下去。

“起烟这孩子,外刚而内柔,况且从小,我就拿她当作男孩子养大,对于家族的忠诚绝无问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她岂会不懂,六叔尽管放心,底线我都给了她,起烟一定能掌握分寸,那七殿下并没有极强的后援,因而我们是他最好的选择。”越明钟炯炯的眼神中透着自信的光芒,“我越家传至我,已是第八代,绝不会如此消沉或灭亡!”

其余几位执事对视一眼,他们可没有家主这么大的信心,越家几百年的基业,若是败在他们手中,不仅愧对列祖列宗,而且对家族的小辈也是极大的打击,他们不得不谨慎。然而,尊卑有别,家主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他们也只能遵从。

“启禀家主!”门外的越氏子弟高声报道,“三小姐越起烟求见。”

越明钟大喜,他没料到孙女能这么快回来,毕竟要见钦差大人,绝不是如此简单的事。而且越起烟临去时曾有明言,若没有结果,绝不踏进家门半步。“快传!”尽管对孙女有极大的信心,但他还是惴惴不安,若是有个万一,除非和罗家来个鱼死网破,否则越家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起烟见过家主,见过各位执事。”越起烟盈盈下拜,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各执事心中都有一种不妙的感觉,难道事情出了什么岔子?越明钟不禁心急如焚,但身为家主,却不能不假作镇静,“起来吧,起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见到七殿下没有?”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听越起烟漠然道:“请各位尊长放心,起烟幸不辱命。”

越明钟不禁有些不解,孙女的脸上不仅没有喜色,反而布满愁容,难道还有什么意外之事?他扫了一眼其他人,只见他们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似乎忘了刚才的疑虑。“起烟,你说实话,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这幅样子,似乎并不为越家脱难而感到高兴。”

越起烟强忍着眼泪,低声禀道:“启禀家主,请恕起烟自作主张,为了将七殿下绑在越家这驾马车上,起烟已允诺嫁与殿下为妾。”

饶是越明钟自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听得孙女此言也是大吃一惊。然而,几位执事却拍掌叫好,越连野甚至激动地连连踱步,“起烟,你这一招实在是好啊,我越家女儿,一旦嫁入王府,那越家就名副其实地成为了皇室姻亲,看那罗家还敢如何?”

“起烟,你怎么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越明钟的脸上却布满了阴霾,“你可知道,即便你嫁给了七殿下,要想得到名分,也是相当的难事,更何况我越家在八闽是何等身份,如果让你与人为妾,岂不让人笑话!除非是正室,否则怎配得上我越家第一才女!”越明钟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爷爷!”越起烟突然改了称呼,“起烟有自知之明,父亲并没有官衔在身,况且我只是一个附带品,是家族和七殿下之间的纽带,名分什么的并不重要。越家在福建势力再强,比得上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么?”

越明钟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的一席话,是他对孙女幸福的最大挣扎,作为家主,他原本就应该祝福这次政治婚姻。他看着越起烟明亮的眼睛,第一次感到自己已经老了。

“殿下,在想什么呢?”陈令诚轻推了一把正在发呆的风无痕,“还在想那个越起烟?”

“陈老!”风无痕很是不满,“你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又看了若有所思的师京奇一眼,再次低下了头。与越起烟的那番话,让他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懦弱,居于上位者不能有妇人之仁,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他自问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付那些达官贵人,但对于百姓,他始终希图能够保护他们,也许这是那次转生带来的后遗症吧。可是,一切都被无情地击碎了,没错,自己这个所谓钦差,估计只有一个名头能吓死人,真正实力恐怕和一个在福建任官多年的县令也比不上,凭着天子剑的威慑,他们或许会勉强听从自己,可是,如果他们来什么暗着,或是神秘的罗家再掀起什么波澜,自己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不是越家选择了自己,而是自己不得不依靠越家,这才是真正的情况吧!毕竟海家需要的,只是一个大义名分而已,其他的条件,他们无一缺少。皇子钦差的头衔,还真能卖上不少钱呢,他自嘲地笑道。

“有刺客!”前面的一个侍卫突然倒地,但他发出的一声惊呼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路上本就没有几人,见到这些外地人打扮的汉子个个掣出了兵刃,连忙抱头鼠窜,几个胆大的便躲在街角,希图瞧个热闹。而原本散在远处的兵士们本想靠拢过来了,却被徐春书的一个手势阻止,他实在是怕这些经过装扮的兵士中混进刺客,那就麻烦大了。自己这里虽然人数不多,但区区几名普通刺客,想必并不难对付。

冥绝第一时间护在了风无痕身前,陈令诚则是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隐隐将风无痕的背后纳入了自己的守护范围。风无痕定神看去,那名倒地的侍卫正是之前父皇派给自己的,他的身上插满了形状极为奇怪的暗器。一想到那玩意竟然无声无息地刺破了贴身软甲,风无痕就感到有些胆寒。

“人在树上!”冥绝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用驽箭!”

徐春书来不及多想,立即下令攻击。几名侍卫动作极为快捷,从掣弓到放箭只不过几息的功夫。他们虽然没有上过军阵,但对于弩弓这种武器显然也有所心得,十几枝箭隐隐笼罩了那棵大树上所有可能的隐藏点。

芮光从接到命令起就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死士,看到那么多驽箭对着自己,他很是畅快地笑了,只要自己一死,家里的老婆孩子就都有得救了,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考取功名,出人头地,也不枉作父亲的白白送死。

第一轮的箭雨无损他分毫,但第二轮的箭却有两支命中了他。芮光只觉得腰处和腿部一阵剧痛,就不自觉地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地前的一刹那,一枝利箭准确无误地自他颈部贯入,瞬间取走了他的性命。

“何方高人在此!”徐春书高声喝道,这一箭来得突然,比起适才的暗器更让他觉得诡异莫名,警惕更是提到了十二分。

“山野草民,姓名不足为外人道也!就此告辞!”那声音飘忽不定,转眼消失无踪。

“加强戒备!”徐春书仍然不敢放松,“所有人围成一圈,尽快赶回行辕!”

“杰叔?”躲在一家民房屋檐下的碧珊轻声唤道,“我们是否下去?”

杰叔默不作声,轻轻指了指下面,示意碧珊仔细看看。

碧珊恨恨地看了冥绝一眼,但是,接下来的变故让她大吃一惊。一股淡淡的烟雾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笼罩了下面那群人,无论是时机还是地点,都计算地刚刚好。烟雾中人人自危,毕竟很难分辨出对方是友是敌。徐春书有些紧张了,刚喊了一句“闭住呼吸,小心有毒!”,就看见一柄利刃当胸刺来。饶是他躲避地极快,左臂还是被拉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李鲭,你想干什么?”尽管是在烟雾中,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同僚,“你疯了吗?行刺皇子可是第一等的重罪!”

李鲭置若罔闻,状若疯虎般地杀了过去,谁也没料到自己的同僚会向自己攻来,一时乱了方寸,竟然让他冲到了风无痕跟前。当然,冥绝这一关可不是那么好过的,而且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够挡下李鲭所有的攻击而不动半步,牢牢地将风无痕护在身后。

“李鲭,快住手!想想你的老婆孩子!”仇庆源高声叫道,他现在是比谁都着急,要是风无痕由于他们这些新进侍卫受了什么损伤,天知道皇帝会怎么处置其他人。无奈周围陆续扑出了不少人,竟缠住了准备上前帮手的大部分侍卫。而李鲭听到刚才那句话,攻势反而更盛,招招致命,也不管自己身上受了多重的伤。

“冥绝,不要拖了,赶快解决他!”徐春书咬牙切齿道,“不管是谁,格杀勿论!”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自己有没有这个权限了。

冥绝眼中利芒一闪,很久没有全力发出的杀气立时凌厉地向自己的对手逼去,手中的剑也随意丢弃在地,竟然只凭赤手朝李鲭攻去。徐春书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眼中利芒一闪,侧身转头,一剑劈向自己的身侧空处。

鲜血就这么诡异地凭空流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只断手,看得那些见惯杀场的侍卫也一阵阵心惊。至于冥绝那边,则看都不看这里一眼,手刀拳脚,竟是比刀剑更利,李鲭已是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

徐春书冷哼一声,脱手将手中剑射出,只听一声沉闷的轻呼,一个人影逐渐浮现,颓然倒地。“竟是倭国的忍者!”几个见多识广的侍卫都不由变色,风无痕更是从未见过如此神怪之事,拳头捏得紧紧的,显见心中的紧张。徐春书极为知机,杀死那忍者后就退到风无痕身旁,已是掣出了很少使用的佩刀。

其他人那儿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毕竟实力差距过大,由于徐春书下了格杀令,风无痕也未说要活口,因此竟是人人痛下杀手,十几名刺客无一生还。而冥绝的手段又更为凶残,几十个回合下来,李鲭身上的伤口已是数不胜数,连手指也被硬生生地掰断了三根,看得那些侍卫都心生恐惧。

冥绝单手紧紧地掐住了李鲭的喉咙,神色中阴狠之态显露无疑,他已是很久没有见过血了,刚才那种血腥飘扬的味道让他格外迷醉,却不想自己的姿态落到常人目中,几乎和嗜血狂魔没什么不同。不过,他还是聪明地留下了李鲭的性命,这个人还是由自己的主子处置好。

第三十三章 纷乱

“是谁指使你刺杀本王的?”尽管有些不忍,但风无痕知道,只有冥绝的残暴才能让那些人真正地畏惧权威,他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李鲭,你可知道刺杀皇族,当凌迟处死,罪及亲族?”

李鲭惨然地摇了摇头,他知道风无痕并不是想问出点什么,就凭他现在的伤势,能活着已经是奇迹,冥绝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然让他无法合嘴,咬舌自尽也就成了奢望,如今只能希望那些人能遵守诺言,放了自己家人一条生路。

“殿下!“徐春书露出征询之意。

“赐他一死吧。”风无痕轻轻挥了挥手,“你们都记好了,就说李鲭为了保护本王,力战而死,记住了吗?”他突然挺直了身体,气势陡增,“本王不想听到有人胡说八道,说什么李鲭背主一事!”

侍卫们大愕,李鲭的脸上浮现出感激,随后闭上了眼睛,上位者一言九鼎,既然风无痕如此说了,他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是已经足以让他含笑九泉。徐春书伸手阻止了想要动手的冥绝,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将佩刀扔在地上。“李鲭,念在大家都是习武之人的份上,你自绝吧,殿下已经说了,不追究你的家人。”

李鲭猛地睁开眼睛,见徐春书严肃的样子,这才醒觉不是玩笑。他一声不响地朝风无痕拜了一拜,又向徐春书投去感激的一睹,随后回手一剑,缓缓倒地,嘴边还挂着微笑。

“厚葬吧。”风无痕转过头道,“回府!”

刚刚还避在远处的兵士见了徐春书的手势,立即上前开始整理战场,这些人都是及其熟悉战场上差事的,很快,除了长街上的那一摊摊刺目的血迹,所有的尸体都被清理一空。除了李鲭的遗体被侍卫们带走外,其余人都被狠狠地补了几剑,想来都是死透了。

七皇子遇刺的消息着实让福建官员惶惶不可终日,一个风无论遇害已经让他们降了三级,现在又闹了一出,敢情是根本不让他们有喘口气的机会。郭汉谨还不等风无痕开口,马上就下令戒严,严查各地可疑人等,要不是福建保镖一行人不少,他恨不得禁刀禁枪。而按察使卢思芒就更不用提了,自己的地头上出了这等大案,他这个臬司衙门算是摆设了,如果不能尽快拿出个结果来,恐怕自己就要步聂思远的后尘了。

“家主,七殿下突然遇刺,这事里透着蹊跷,我们是不是要派些人手暗中保护?”越连野自从听到那消息后,脸就始终是板着的,闹得家中的小辈无一不绕着这个叔公辈的人走。

“叔公,用不着。”越起烟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如果连刚刚开始的试探都无法度过的话,那七殿下的实力就实在太差了。越家需要的是强有力的支柱,而不是随时会倒下的稻草人。”

越连野仿佛看陌生人般盯着这个家族中最聪慧的女子,“他可是你未来的夫君,起烟,你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合适?”

“起烟选择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是懦夫。如果他真的这么死了,那么起烟也会终生不嫁,为他守节,以守我的承诺。”越起烟用平静的近乎冷酷的语气说。

越连野被噎了个半死,这个小辈还真够固执的,他只得将无奈的目光投向了越明钟。可越明钟竟然也露出了赞同的脸色,“六叔,起烟之言很有道理,我越家投了如此大的赌注,又牺牲了起烟,因此决不能容许一个碌碌无为之辈掌控家族的未来。六叔,七殿下不是没什么大碍吗?我们就看看他如何处理此事好了。”

“失败了吗?”一个男子淡淡地问道。

“属下该死!”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连连以头触地,言语惊惶不已,“属下没料到他的侍卫之中竟有能识破忍者之辈,因此自作主张调回了剩余的人。”

“你做得很好。”男子赞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为愚者之行。那些忍者每一个都是最宝贵的财富,自然不能随意使用。况且,本座并不想取他之命。”

“主人!”黑衣人惊讶地抬起头,虽然有一肚子的不解,可他还是不敢质问,要知道,那死去的忍者足足花了十年心血,方从数千人中脱颖而出,如果主人不想刺杀那风无痕,为什么要动用一个十人的忍者小队?

“你没有必要知道!”男子的神色转冷,“你只要办好本座吩咐你的事情即可,不该问的不要多问。至于那些忍者么,他们只是工具而已,能为本座效力,是他们莫大的荣幸,死一个有什么了不得的,后备人选还多着呢!天一,你莫非不记得本座的规矩了?”

天一打了个寒战,不禁后悔起自己的鲁莽来。在这等主子手下,谨言慎行还不够,察言观色的本事要超过十分才能博得欢心,自己怎么能置疑主子的决定?自己从当初的地二成为了今天的天一,看到了多少抗命者的下场,深知活命之道。他连忙叩头应承道:“属下该死,请主人责罚。”

“自己去刑司领罚吧!”男子不耐烦地挥手道,“该领多少你很清楚,就不用本座罗嗦了。吩咐你的事情不要忘了,退下!”

天一感激涕零地再次叩头,主子既然让他去刑司,那代表自己刚才的举动还不算太出格,否则,恐怕就不止刑司那么简单了,炼魂的苦楚,只要他想起就觉得胆寒,毕竟有太多先辈的荣耀就在那里终结。他悄无声息地退出,顺着回廊,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一个黑暗阴森的房间前。似乎未卜先知一般,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小子,运气不错啊!”一个脸形平板的中年人打量了一下天一,“能在主人手下当这么久的天一,你可是第一人,说不定将来主人还会大大提拔你。哼,说吧,今天是多少!”

对于这个看似平庸的中年,天一不敢生出一点抗拒的心理。当他还是天七时,曾经和当时号称主人手下最强高手的第七任天一前来受刑,亲眼目睹了运功抗拒的天一被那普通的皮鞭打得奄奄一息,结果主人只是斥了一句胡闹而已。从这一天起,他才醒觉过来,自己这些人只是主人的明面势力而已,所有皆为主人赐予。正是有了这个觉悟,他才活到了今天。

“钧使随意就是,属下怎敢多言。”他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

中年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放他进了门,须臾之后,房中传来了阵阵皮鞭的风声以及极力压抑住的惨哼声。

“天下,哼,天下!”男子呆在空旷的房中,突然发出刺耳的长笑,“风寰照,本座倒要看看,你的天下还能坐多久!”

仅仅三天,臬司衙门捕到的可疑人等足足有好几百,光是审讯,就足以让平日闲散的衙役和狱卒们忙了个底翻天,然而,可疑人物还是以他们难以置信的速度急速增加,着实让他们头疼。可是,看到臬台大人紧板着的脸,他们连半句抱怨都不敢有,只能把心中无数的怨恨发泄到了那些倒霉的犯人身上。臬司的大牢里,到处都是哀号着的犯人,冤枉的虽然不少,但也逮着不少通年缉捕的江洋大盗之流,那笔小小的奖金也让这些狱卒和捕头尝到了甜头,拷问得也更加卖力。

“微臣福建按察使卢思芒求见钦差大人。”风无痕遇刺后的第四天,卢思芒终于战战兢兢地前来求见,自己的乌纱帽和性命能否保住,就看这一遭了。

“卢大人,殿下请您进去。”小方子亲自出来请道,“殿下的心情还不错,卢大人说话小心些,不要惹得殿下生气,否则,我们这些作奴才的可倒霉了。”

“多谢公公提醒!”卢思芒大喜,悄悄地将一张银票塞在小方子手中,这才整整衣冠,郑重地走了进去。

小方子在外关上房门,这才冷笑地瞟了手里的银票一眼,“派头真大啊,一出手就是一百两,倒是捡了个小小的彩头。”他随意看了看四周,小心地将银票拢在了袖子中,却不料这一举动早落在有心的小五子眼中。

“微臣叩见殿下。”

“卢大人起来吧,无须如此多礼。”风无痕伸手让道,“本王只不过担个钦差虚名,就招来了如此大的祸事,想起来都觉得胆寒。不知卢大人查的如何,有那帮贼人的下落吗?”

卢思芒心中有些不屑,面上却恭敬的很。“回殿下的话,微臣已经追缉到了凶犯。”

“什么!”风无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卢思芒的动作会这么快,“是谁大胆谋刺本王?”他强作镇定,心中希望卢思芒能够聪明些才好。

“微臣查得本省富商越明钟与此事有关联。”卢思芒沉声报道,“据微臣所知,越明钟手下有不少能人异士,况且其势力密布八闽,履有不法之事,恐怕此次殿下前来福建,触了他们的忌讳,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要不是自制力甚强,风无痕几乎要直斥卢思芒胡言乱语,但是,他很快醒觉,越氏确实接触过自己,但那并不代表他们只有自己一个选择。他的疑心越来越重,突然,越起烟凄然的脸浮现在他的心头,应该不可能,那个女子是认真的,难道卢思芒真的在蒙骗自己?他盯着眼前这个官员的脸,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叛离

卢思芒一脸茫然地走出了钦差行辕,他几乎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应对的,唯一清楚的就是,风无痕大发雷霆的情景。被批他是早就料到的,毕竟即便是钦差大人,也不可能随意得罪越家,但风无痕装作不经意地告诉他有倭国忍者参与刺杀,他就感到问题言重了。先前的判断全部错误不说,还落了个诬陷的嫌疑,罗家的生意中,和倭国的贸易占了近一半,认识几个倭国忍者并不奇怪,倒是越家一向恨倭寇扰民,从不与倭人兜搭。

“大人?”守在门口的几个随从见卢思芒脸色不好,连忙迎上前去,“是回府还是到衙门视事?”

“去布政使郭大人府上!”卢思芒喝道,“本官有要事和郭大人商议!”

郭汉谨见到卢思芒气急败坏冲进来的样子,本能地感觉到一阵不妙,立即把下人们都赶了出去。“卢兄,什么事如此紧急?莫非是还有什么线索?”

卢思芒先前关于越家的判断,郭汉谨也赞同了八分,因此才默许了他去钦差行辕回报。但看他此刻的神色,郭汉谨心知扳倒越家恐怕不那么容易。越家无孔不入的名声他们早就知道,更何况风无痕和一个神秘公子密谈之事早传入了他耳中,若是没有一丝怀疑是不可能的。无奈这公子哥仿佛凭空冒出来的一般,一众手下查了几天,愣是一点结果都没有。

“郭兄,别谈了,我可是被殿下狠狠地训了一通,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上次的刺客中,竟有一个是倭国的忍者!”卢思芒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狠狠地一拳击在身旁的几上。

“此话当真?”郭汉谨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一正,“有什么证据没有?若是倭寇参与行刺,那皇上追究起来,盛怒之下,那些在海上打劫的倭人固然是难逃干系,恐怕倭商也得连坐吧?如此一来,罗家就得先遭殃了。”

“谁说不是这个理呢?”卢思芒点头道,“看七殿下的架势,难道要拿罗家先开刀?你我的风向要改改才是。”

“风向可不能随便改。”郭汉谨提醒道,“你我都有把柄攥在罗家手里,你难道忘了?”

“郭兄,你多虑了,难道越家那里把柄还不够多吗?我们这些在福建做官的,哪个不受越家和罗家的掣肘,真是左右为难。现在不趁此机会除掉一个两个,以后就算调到中枢,恐怕也难得太平。”卢思芒的话却也诚恳。

“卢兄的记性未免太差,我们握在别人手中的可不是普通把柄!”郭汉谨的脸顿时变得无比狰狞,“二殿下虽然已死,但那些证据可都在他们手中呢!”

“你……”卢思芒惊恐地站起身来,“你难道将那些东西给了罗家?郭汉谨,你我相交莫逆,你怎么能如此出卖我!”

“无事不可言利。”郭汉谨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老卢对所谓交情未免太执着了。本官既想升迁,也想要银子,当然需要有人帮忙。老卢,你本就不是那种恪守官风的人,又何必计较这么多?罗家要是得势,我们都可得利,何乐而不为?”

卢思芒失魂落魄地盯着郭汉谨,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好,好!你郭汉谨都投了罗家,我还有什么话说?该怎么做,你拿个章程就是!”

“老卢,你错了。”郭汉谨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嘲讽,“不是投靠,而是盟友,你懂吗?罗家的背景可比越家深的多,你我相识多年,我绝不会坑你,你就等着升官发财吧!”

“小姐,小姐!”抿儿风风火火地冲进房里,却看见自家主子捧着一个茶盏,怔怔地站在窗前发呆,“您别发呆了,外间都传说七殿下前几日微服出行时遇了刺客!”

砰——,海若兰无知无觉地松了手,茶盏四溅的碎片让抿儿一阵慌乱。“小姐!”她嗔怪地叫道,“你不要老是给别人添麻烦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在他说过这么绝情的话以后,自己仍然会担心他的生死,仍然会感到心痛?海若兰拼命地驱赶自己脑海中冒出的一个个血淋淋的场面。自己和他只是路人而已,她一遍遍地警告自己,已经算是半个出家人的自己,不应该再去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但是,本就浅薄的理智哪压得下那喷涌而出的感情,她猛地推开抿儿,旋风般地冲出房去。匆忙之中,她根本没注意抿儿刚才说的是“几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