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风无痕这才问起那个拦轿喊冤的人,谁想不问倒好,一问之下,他才醒觉自己是兜揽了一个多大的麻烦。此人名叫聂其,是前任巡抚聂思远家的下人,聂思远临死前遣散了所有家奴,每人都得了些赏赐物件,而此人由于平常伺候得殷勤,人又老实,得了好几件价值不菲的东西。谁料变卖时,那典当的仁源当铺居然说是宫里的物件,要抓他见官,他吓得逃了出来,连东西都不敢讨要,最后还是咬牙在郊外拦了钦差车驾。

风无痕并不相信分号满天下的仁源当铺会诬赖一个小民,那么结果就只有一个,那些东西来历不正。要么东西是二哥留在聂思远处的,要么是其他人给聂的,不管是哪种,一旦追查,又不知要闹起多大的风波。他随意打量着这个老实得近乎憨厚的中年人,半晌才迸出一句,“东西本王会帮你讨回来,聂其,本王很是喜欢你直爽的性子,想留你使唤,你可愿意?”

老实八交的聂其傻乎乎地看了风无痕半天,突然一个头磕了下去,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奴才本来就是下人,以后,以后就听王爷的话了。”

风无痕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能怎么办?此人太过老实,留在外面,若是再爆出点什么事来,自己只有更难做,还不如留了在身边,唉,真是如陈令诚所说,自己都快连小猫小狗一起收容了。

第三卷 长击

第一章 新官

眼看着就要入冬,福建的局势也逐渐好转了起来,百姓都传说是有钦差大臣镇着的缘故,富家大户们纷纷减了下年的租子,越家和罗家更是每旬一次粥场,又时不时散出些旧衣裳,各地的分号也是跟在后面做善事,因此,当初流民四散的场景倒是没有再出现过,连那场形如屠杀的惨案也没了后续。

周家老街上的庐香酒肆也重新开了张,生意倒也不错,似乎没人忌讳这里死过人。上至掌柜下至跑堂的小二,个个都闭口不提当日的事,只是殷勤地招呼着客人,若是那个不长眼睛地提起了那事,掌柜定会客客气气地将他请出去。用一句通俗话说,就是咱老百姓不掺和官家那点破事。

虽然生意不错,但也就是些寻常百姓打些小酒和下酒菜什么的,真正的贵客都上街那头的落英楼去了,哪会上这来,因此一向都是人声鼎沸,嘈杂不堪的,大家也都习惯了这种氛围。不过,今日的酒肆里却是有些蹊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衣着不凡的中年人身上,不敢放声谈笑。

宋峻闲很是郁闷,自己这个湖广布政使当得好好的,朝廷之上,吏部尚书萧云朝却偏偏建议让自己来当福建巡抚。若不是他也算一个消息灵通人士,恐怕还得为升官庆贺不已,可惜得到的消息却是皇帝不同意撤换福建的布政使和按察使,最后,萧云朝只能把自己这个和福建毫无瓜葛的人抬了出来,希图等福建局势再乱些,就好名正言顺地换人了。

宋峻闲起初也是颇为失落,因此才只带了几个从人先进了福州,打算看看风色,谁料这里还算太平,没有想象中的萧条景象。不过,周家老街的屠杀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这也是他不去繁华的落英楼而选择了这个百姓汇集之地的原因。只不过,他的衣着再简单,和那些最下层的百姓仍然有着本质的差别,再加上多年为官的居移体,养易气,自有那么一分凛然的风范,和酒肆的氛围格格不入。

“小二!”他有些不耐烦地叫道,心底已经有些后悔,只能寄希望于这跑堂的能透露点什么。

“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跑堂的福乐笑呵呵地凑上前来,他和掌柜的早看出乐这位客官的不凡,唯恐他是钦差行辕里的人,因此伺候得也是格外卖力。

“向你打听个事。”

福乐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不由向掌柜瞟去,嘴上却答应得快,“爷,只要是小的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不久前这条街上发生过流民骚乱,究竟是真是假?”宋峻闲的眼神变得炯炯的,利箭般的目光直射福乐的眼睛。

“爷,您别这样看小的,怪寒碜人的。”福乐脸色只是微微一变,随即避过了目光,“小的只是个跑堂的,不懂那些大道理。再说了,不管什么事,只要现在我们小老百姓的日子能过得去不就成了。爷,小的知道您是大人物,就别难为我们了。”

宋峻闲听得直摇头,没想到这些百姓如此执拗,不过,看来那小二也没说错,百姓的日子只要能过得去,他们就不会理会官家又闹了什么明堂。唉,若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性命,他掺和干什么,躲还来不及呢!

抬手放下了一锭银子,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酒肆,两个小厮也连忙跟了上去,老爷这次来福建连家眷都不带,夫人早就吩咐他们要看顾好主子,两人真是寸步都不敢离。

福乐愣愣地看着那锭足有二三两重的银子,脸上满是疑惑。说这位爷是行辕的人吧,他又问起福州人尽皆知的那件事;说他是外乡生意人吧,看起来气度又不像,竟是仿佛京里派来的钦差一般。要不是他知道那位皇子钦差年轻得很,一定会错认了。

“别看了!”掌柜狠狠给了福乐一个栗子,“快去收拾,今天算你晓事,否则我非得给东家辞退不可,把银子拿来!”

福乐傻了,感情后面那句才是正经,他闷闷不乐地把银子递了过去,实在是眼馋得很。不过,念及自己这差事谋得也不容易,他只是多看了那银子一眼,方才恋恋不舍地去干活了。掌柜和福乐都没注意,靠门处那张桌子的两位客人,在宋峻闲出门时,也丢下几个铜钱跟了上去。

大街上虽算不上十分萧条,但人还是不多,宋峻闲随意地逛着,毕竟这是他即将就任巡抚的地方。路上并没有多少流民乞丐,他清楚,作为省城,恐怕不会放这些人进来,路上看到的灾民不多,景象却是令人感到凄楚。毕竟福建还算是富饶之地,沦落到此也是托了前任巡抚和郭卢二人的“福”,因此宋峻闲也对皇帝不罢免郭汉谨和卢思芒感到分外不解。

“宋大人好逍遥啊!”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初来乍到的就在闲逛,显然心系一方百姓,看来福建是有福了。”

宋峻闲心中吃惊不已,回头一看,却是一个熟人,“绪昌贤弟,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和师京奇也算是同乡,虽然以前有些不惯这位师大才子的骄傲模样,但对他的履试不第还是有些惋惜的,“你怎么也到了福建?”

“看来宋兄似乎消息还不够灵通啊。”师京奇见宋峻闲对自己甚是亲切,也就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京里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么,我现在是七殿下的幕僚,不是往昔的自由身了。”

宋峻闲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傲骨铮铮的师京奇居然会投靠了七皇子,就算旁人告诉他,恐怕他也会嗤之以鼻。不过,当事人既然亲口透露,想必并不以为辱。“绪昌贤弟,你实在……”

“呵呵,我估计几乎每个熟人听了此事都会不相信,不过呢,也许老天注定我和七殿下有缘。”师京奇自嘲道,“倒是宋兄,你一来福州就被臬司衙门的人逮个正着,他们可是一直憋着劲再查前一阵的那几件事。偏偏你还在这瞎逛,换了别人,说不定就安你一个藐视皇子的罪名。至不济你得先和七殿下打个招呼吧?”

这下轮到宋峻闲苦笑了,他哪想得到自己的行踪都落到别人的眼皮底下。“好了,绪昌,我领你的好还不行吗?我那就跟来了十几个人,都在客栈里蹲着,我这不是想看看情况嘛。好了,我这就跟你去见七殿下。唉,这些日子在福建,也苦了你们了。真不知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乌七八糟的事情这么多!”

师京奇也不理会他的牢骚,招呼了一下那两个小厮,随后便笑着引路,丝毫没注意身后跟了几条尾巴。宋峻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路上的见闻,听得师京奇一阵好笑。早听说这老乡最喜发牢骚,因此同僚最怕和他聊天,一不留神就成了“倾吐”的对象,最是没意思。

“没想到宋大人居然轻车简从到了福州,本王真是意外得很。”与宋峻闲想象不同,风无痕见到他来,仿佛松了口气,“宋大人此来福建,也算是高升了,不过有了前车之鉴,本王这个钦差又杵在这儿,恐怕这巡抚掣肘更重吧。”

谁说不是呢?宋峻闲在心中回答,不过,他可不敢把这些摆在面上,毕竟他和这位皇子钦差还不很熟。皇帝虽是任命了他为新任巡抚,但仍未撤销风无痕钦差的头衔,因此他这封疆大吏当得最是无味。“殿下说笑了,掣肘哪里为官没有?何况有殿下的天子剑撑腰,下官说话怎么也能硬气一点不是?”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阵大笑,风无痕对这个新来的巡抚也不禁有些好感。“本王也希望如此,宋大人,毕竟福建民情复杂,你这个巡抚可是要尽十二分的心力才行。本王年轻,如若有些事想得不够周到之处,还请你多指点。”

“不敢不敢。”宋峻闲连忙推辞,“不过,倒是要请殿下为下官引见一下郭大人和卢大人,毕竟他们治理福建多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巡抚若是不能让他们服帖,恐怕下官迟早也得卷铺盖走路。”他这话说得显然有些埋怨,毕竟郭卢二人身上的事情太多,只要能不牵连到自己,他已是要阿弥陀佛了。

“宋大人,见面不难,难得是交心。”风无痕忍不住提醒道,“福建豪族势力强大,民风又多变,你万不可因郭大人和卢大人有罪在身而轻视了他们。况且你刚才也说得很清楚了,若要在此为官长久,你们三人若是生分,那迟早是一起离任,一个都剩不下来。”

宋峻闲凛然色变,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殿下提醒,下官一定铭记在心,定当以百姓为重,还凌云一个干净的福建。”

“唉,宋大人,本王知道你官声甚佳,不过,福建干不干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和御史的风评。本王也不多说了,毕竟在这里多呆了两个月,你自己好生考虑吧。”风无痕有些佩服宋峻闲的风骨,不过,他似乎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能希望这个巡抚能多干些时候了。

第三卷 长击 第二章 排挤

郭汉谨和卢思芒实在是尴尬得很,尽管按照往常的惯例,布政使只是比巡抚低一级而已,按察使也仅是低两级,可是皇帝奇怪的处置,让他们的品级和官职几乎不成比例,因此在宋峻闲的面前,两人都有些不安。

“郭大人,卢大人,本官就不罗嗦了。福建的事,上头的很多大员都极为不满,两位的官职能够保住,那是皇上的体恤,就连本官升的这一级,也是皇上的考量。天威难测,若是我们想保住官位前程,恐怕得实实在在做出点什么,否则,到时就得一撸到底了。”宋峻闲冷笑连连,“真人面前不说暗话,本官不管两位之前政绩如何,总而言之,一个月之内,必须妥善安置好仍然流落在外的民众,福建不能再有流民,这是其一。”他顿了一顿,满意地看着郭汉谨和卢思芒微微有些着汗的神情。

“其二,福建的商人生意遍布天下,无论是倭商还是夷人,他们都是说得上话的,但是,这些年来,这些巨商们缴了多少赋税?本官查了一下历年福建的赋税册子,似乎有很多不明不白的帐目,似乎昔日聂大人对此大大失察了。因此本官上任的第二件事,就是对这类商贾课以严税,此事朝廷早有明文,想必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所以还要请两位鼎力相助。”宋峻闲的语气与其说是请求,还不如说是命令。

郭汉谨和卢思芒对视一眼,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位新任巡抚大人胃口还真是够大,居然敢动到那些人身上?他们心中不由对宋峻闲的要求下了定论,如此不识时务的巡抚,恐怕干不了多久,连那位皇子钦差都不敢下手的事,他居然敢做,简直是自不量力啊。

“宋大人乃是我二人的上宪,下官等自当遵从大人之命。”郭汉谨略略欠身,恭谨地答道。

宋峻闲轻轻点了点头,“本官就在此谢过了。其三,就是丈量大灾后真正的无主田地,福建此次水灾过后,百姓死伤无数,想必空余田地必不在少数。官府一定要尽快将这些田地囤积起来,合适的可以贱卖给普通百姓一部分。剩下的可在明年春前雇人耕种,这样也可以给那些穷苦人一个生计。待到田地价格升了之后,再逐步加价卖出,应该也能够弥补福建官库的大笔亏空。”

这一条就更加了不得,话是一点没错,可是在福建,大灾后正是地土兼并最厉害的时候,哪个人会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越家是吐过没错,可他们早从风无痕口中陆陆续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自然知道那只不过是交易罢了。唉,都是些得罪人的差事,他们已经有些怀疑宋峻闲是不是被湖北那帮人排挤出来的。毕竟人在官场,上面的大佬又一个个都虎视眈眈地护着自己人,只有小心谨慎的分,哪敢这么胡来。

“宋大人有命,下官自然遵从。”卢思芒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他不如郭汉谨会摆表面功夫,因此当初才会轻易上当,“只不过口说无凭,还请大人下了宪令,让差役们张贴告示才好。”

这一招可谓极毒,如此一来,郭汉谨和卢思芒即便参与了这些举措,也能推脱到宋峻闲身上。郭汉谨暗暗称快,眼睛也不禁瞟向这位新任巡抚,期待着他的回应。

宋峻闲也算是在官场厮混了多年,如何不知道两人的龌龊心思。可是,他的毕生心愿便是作名臣,因此不管在哪里为官都是讨人嫌,此次好不容易能为真正的封疆大吏,哪里还计较这些。在他看来,若是稳定了一方局势,皇帝那里不但会褒奖,将来入主中枢的可能性也越大。这是一次豪赌,他不想轻易退步。

“很好,本官立刻就让师爷去拟文,告示早一点出去,就能早一些解决福建的混乱。”宋峻闲沉声道,他这次来福建,别的从人没带几个,师爷却是搬了整个湖广布政使任上的班子,足足六个人,“两位也尽快准备一下吧,想来这些日子就要忙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福建上下无不知晓上头派来了个愣头青巡抚,虽说他的年纪已经不小,官也是越做越大,可这事情是怎么看怎么古怪。告示上的三条,普通老百姓不懂,读书人不以为然,商贾地主们更是恨得咬牙切齿。风无痕已经接二连三地收到过不少拜帖,无奈他自忖宋峻闲不是个容易回头的人,也只能先冷眼看着他对福建重新洗牌。

然而,这位皇子钦差不动,其他人可不会干坐着等死。那些大地主们和京中的大员都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早早地托门路上京去打点,竟是把一位两袖清风的巡抚大人说成是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之流。至于商贾们,更是纷纷偃旗息鼓,叫嚣着生意难做,把明面上的勾当都停了,暗地里却加紧了步伐。总而言之,宋峻闲的步子进展得格外缓慢。

“下官参见殿下。”

只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风无痕就发现宋峻闲似乎老了很多,心中不禁有些叹息,不可否认,这位巡抚无论是气度还是操守,都是上品,所提的策略也确实都可行。可是,福建这淌混水太深,稍不留神就会全盘皆没。他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过分心急了。

“宋大人坐吧。”风无痕的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这些天来,你也辛苦了。”

宋峻闲只感到心中一暖,外面的人给他脸色看也就罢了,那几个他使惯了的师爷甚至也有撂挑子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了辞呈,让他好生郁闷。一个资格够老的夫子甚至也在暗地里劝他收手,可是,已经做到这样,他怎么甘心?

“殿下言重了。下官既然领着巡抚之职,享用着朝廷俸禄,就得兢兢业业,不敢有负皇上重托。”宋峻闲正色道,“下官今天前来,是有事相求,望殿下允准。”

“什么事?”风无痕有些警觉,虽说还欣赏宋的为人,但他并不想轻易搅和进去,毕竟他这个皇子钦差虽有监察之权,但在巡抚已上任后干涉地方政务,传扬出去非被御史奏上一本不可。

“殿下能否下帖子邀请一下越家和罗家的主事人?”宋峻闲的表情有些无奈,“下官几次三番请他们过府叙事,来的都是作不得主的小字辈,老的都躲在后面,一个都不肯发一句言语。八闽商贾,以越罗二家居首,若是不能摆平他们,其余人也不会遵纪守法。”

风无痕不禁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宋峻闲的初衷确实不错,可是,越罗二家是何等的架子,当初郭汉谨和卢思芒联袂去拜访还是碰了钉子,他只是下帖子请,结果当然不言而喻。“子真,本王冒昧劝你一句。越罗二家虽是商贾,做官的也不在少数。我朝虽对经商者后代为官多有限制,但此等巨族却不在此例。你的架子太大了,这些人是请得动的么?”风无痕突然称呼起宋峻闲的字来,神色也亲切了些,“你初来福建,业已树敌无数,长此以往,恐怕会为下属不服啊!”

“殿下,官为官,民为民,皆该恪守本分。那些商贾后人为官,原本就有违我朝祖制,我等身为父母官,对他们格外礼敬,则上下不分矣。”宋峻闲的表情几乎让风无痕想起了那些成年嚷着之乎者也的老夫子,“殿下乃贵胄,怎可效仿福建先前那些官吏?越罗两家势力再大,焉能一手遮天,下官决计不信他们敢抗拒朝廷!”

除了迂腐还是迂腐,风无痕终于明了朝堂上的那些大佬们为什么派了宋峻闲这么个人来。这年头,如此恪守上下之分的已经不多了,依宋峻闲的性子搅和下去,说不定福建就真的被上面洗牌了。不能袖手了,风无痕暗道,他的脸色顿时转为沉重,“时至今日,子真这样的人已经太少了,好,本王就担待一回,替你作个东道!”

宋峻闲大喜,连忙跪下道谢,可礼却没行下去。风无痕拉着他的手,语带双关道:“同是为了社稷,子真就无需多礼了。得空好好想想本王的话,造福一方百姓,才是巡抚的职责。”

“下官谨受教。”宋峻闲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下官就此告辞,恭候殿下佳音。”

风无痕神情复杂地目送着宋峻闲离开,心中百感交集。“小方子!”他高声喝道,“给本王唤绵英进来!”

绵英心有定计地步入房中,从容地行了一礼。换了主子已经有些时日,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很快摸清了这位尊贵皇子的秉性,不喜欢过于奴才相的下人,因此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定位在奴仆中的上等。主子最信任哪些人,最喜欢什么东西,最恨什么人,虽不能说是十分肯定,但也确认了八分。在他看来,像自己这种跟过旧主的人,能得到现在的信任已经算是相当的异数了。

静静地听完主子的吩咐,绵英的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诧异之色,他略带钦佩地看了风无痕一眼,“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不辱使命。”他低头应道,“只是罗家那里,也许要师先生再去一趟。”

“绵英,你是个人才。”风无痕在绵英踏出门的时候轻轻道了一句,“如果你真的能让本王满意,本王一定给你一个前程。”

绵英浑身一震,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奴才记住殿下这句话了。”

第三卷 长击 第三章 设宴

十一月初三,风无痕果然在钦差行辕设宴,越罗二家的家主均是座上嘉宾,身为地方官员的宋峻闲、郭汉谨和卢思芒也自然在座。由于早有了默契,因此各人起先都是只谈风土人情,不叙正事,气氛也煞是融洽。

一向给人印象古板的卢思芒就正在叙述一个笑话,说是父子两人怄气,父亲要儿子每月赡养,儿子嫌父亲像后爹,自小不关心还不算,连娶妻生子也没给银子,到老了却要赡养,门都没有。他学着儿子那憨憨的样子道:“你是俺老子,你给俺媳妇买过些啥,连一个线头都没有,还要俺养你?”

“我是老子,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你敢不养,我去县衙告你!”他又学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道,“让那群老爷们处置你这个畜生!我这个作老子的要是给你媳妇买东西,不是要被人骂成扒灰的!”

罗允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卢,卢大人,想不到您如此风趣。好一个小气的老子和憨直的儿子,不过,可是真有其事?”

“事情倒是真的。”越明钟笑道,“罗兄也许没听说过,这是卢大人在作县令时遇到的荒唐事了,那时事情可是闹得全县皆知,审理的时候,百姓几乎全部出动,将衙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哦,那最后卢大人是如何处理的?”风无痕也来了兴致,“子养其父,天经地义,难道还有别样判法?”

“本是极容易的事,可那乡邻都说憨儿子极孝顺,平日媳妇不舍得吃的东西都孝敬了老爹,谁想到老爹居然还让他每月给个半吊钱的零花,憨儿子这才火了。闹来闹去,其实是当老子的没理。”卢思芒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事,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

“可是父子天伦,卢大人难道后来判了父亲的不是?”宋峻闲便有些不以为然,他是饱读诗书的人,事母至孝,母亡后丁忧三年守孝,半点礼数不缺。直到如今,每年清明他仍不忘遣子女回乡祭拜,因此分外藐视那些忤逆不孝的人。

“那倒没有。”卢思芒摇头道,“要真是那么判了,恐怕我早成了县里的笑柄。我就当着那混帐老子的面,吩咐衙役将那憨儿子拉下去杖责。”

“下面的事还是我给大家说说吧。”郭汉谨接口道,“我恐怕老卢说了一半又笑岔了气去。他说:‘既然你告儿子忤逆不孝,按照本朝律例,子女不孝者,杖责二十后再枷号十日,罚银二十两。这样,本官也不用让他枷号示众,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腿,让他交个四十两银子罢了。’那父亲当下就急了,死活撤了状子。老卢假意不允,那个当老子的扑通就跪下了,老老实实应了自己的懒散,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大人要是打坏了我的儿子,我让谁给我做饭呢!’”

众人皆是大笑,宋峻闲笑着笑着,品出了个中滋味,脸色便逐渐阴沉下来。他怎么想怎么觉着卢思芒那故事是话里有话,似乎是变着法子讥讽自己和那案子里的父亲一个样。宋峻闲虽然有些迂腐,城府却也不浅,眼前这场合,发作是不可能了,反而显着自己气量狭窄,到时还是想个别的法子教训一下这两个不敬上宪的混蛋好了。

郭汉谨和卢思芒却是气定神闲得很,故事是两人合力找来的,授意却是出自那位殿下,他们只是个传声筒而已。两人心中已是了然,连七殿下都不看好这位巡抚,那越家和罗家更不会买他的帐,今天剩下来的戏,就得看那几个主角怎么唱了。

果不其然,酒过三旬,宋峻闲就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越罗二家的生意,岂不知不问倒好,一问之下,两人就同时撞起屈来。什么家大不和,什么宵小闹事,什么灾后损失言重,总而言之,竟是两家目前都已经是日暮西山,难领风骚了。

宋峻闲心头火起,瞥了一眼身旁风无痕沉静的脸色,顿时端起了巡抚的架子,“越先生和罗先生都是福建有字号的人物,就无须与本官托词了吧?八闽世家,若是会因这小小水灾而无法度日,恐怕说出去百姓都会笑掉大牙了。赋税乃国之大计,非下官一人作主,重新课税并非提高税率,而是清查那些往年冲掉的帐目。还望越先生和罗先生配合本官,也好给朝廷一个交待。”

越明钟和罗允谦对视一眼,同时闪过一丝不屑之色,今天的宴会,若不是风无痕邀请,他们谁都不会来。一个根基尚浅的巡抚,敢于如此和他们较真,这在往常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越明钟清了清嗓子,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宋大人,草民并非敢违抗宪令。越家所有生意往来,有一半是供应京里的朝廷官员,那些上好的夷人商品,也大多是高价买来,辗转献给皇上和各家公卿。大人若想差帐目,草民立即可以呈上,不过个中牵涉甚广,还请大人三思。”

罗允谦也紧跟在后,“大人,草民一家的生意虽不如越家,但往来帐目也是一清二白。倭国乃我天朝属国,最近几年却履有扰我沿海之势。草民等也奉了京中贵人指示,买通了倭寇内部人物,资助银两,让其自相残杀。至于那些自倭国购进的上好倭刀等物,多数献与了皇上,各王爷处也有呈献,因此此等帐目,总有些略微差失之处。”

宋峻闲已是完全铁青了脸,他算是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无论是越家还是罗家,竟都是他碰不起的。这个体悟让他一个从二品的巡抚分外恼怒,可是,人家的狠话其实已经撂出来了,难道自己还真的敢去京里的那些达官显贵处查证?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看来本官有些孟浪了,越先生,罗先生,两位是福建商界的领头人,如今那些大商贾频频歇业,百姓们都困扰不已,两位能否去通告一声,让他们以民计民生为重,早日恢复正常才好。”比较他之前的言语,此话已是柔和了许多。

“宋大人所言乃是正理。”风无痕先接口道,“为商者,利虽重要,但民生也不可不计。如今宋大人新任巡抚,那些商贾们纵是心存委屈也不该随意歇业。两位不妨去劝说一番,况且赋税一事尚未有完全定论,让他们不必耿耿于怀。”

风无痕此言一出,宋峻闲便有些变了颜色,这等于是变相说了他并不完全认同自己清查那些商人们偷税的做法。联想到之前这位皇子钦差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规劝,宋峻闲不禁觉得心头发苦,感情自己这一个月来是白忙了,上至钦差,下至黎民,竟没有一个说自己好的。

“殿下既然已有钧令,草民自然遵从。”越明钟立刻答应了下来。罗允谦暗暗诅咒对手的先行一步,也连忙表明心迹道:“殿下放心,草民会尽快劝说那些商人开市。宋大人清查赋税也是正理,草民愿一次性重新缴纳一万两白银,以昭示我罗家诚心。”

宋峻闲不禁苦笑,一万两银子对罗家来说无疑是塞牙缝都不够,可他还能说什么?丈量土地的事,郭汉谨根本就是和他打马虎眼,三件事里除了收拢流民完全没有差池外,竟是处处掣肘,带来的六个师爷也辞了三个,剩下的三个也颇不安分,难道自己这个巡抚就真的那么失败吗?

“好,两位果然都是我朝的忠诚子民,本王敬你们一杯。”风无痕示意身后的小方子斟了满满一杯酒,站起身来敬道,“希望越老先生和罗先生能用那些夷人和倭人的钱来充实我国的国库,谁说巨商只得言利?在本王看来,能得百姓称道,在商不重利者,才是真英雄!”

越明钟和罗允谦忙不迭地站起,恭恭敬敬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殿下放心,草民虽为商,可也知道国事,定不会损我朝雄威!”这是越明钟的回答。

“殿下今后如因福建之事有所差遣,只要我罗家力所能及,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罗允谦的回答更露骨。

郭汉谨和卢思芒都在暗暗得意,他们算是攀上风无痕了,尽管这位皇子似乎潜势力不够强,但却危险不大。当初投靠风无论那会,他们天天都有脑袋提在手里的感觉。如今,越家和罗家这对世仇都有和解的样子,又何况他们俩?若是真能整顿好福建,他们那降下的几级还怕升不回来,至于宋峻闲这个巡抚,吃了这次的亏,恐怕怎么也得安分一下子吧?

风无痕亲自把越罗两位送出门去,一回头就看见失落的宋峻闲。他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回屋。

“老卢,你发觉没有,殿下似乎还是很看重那个姓宋的。”郭汉谨若有所思道。

“与其说是看重,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卢思芒的话一针见血,“你我都是待罪之身,倘若他能明白殿下的意思,那么到时朝廷就不可能再对福建换血,你我的前程也容易得很。可是,倘若这位宋大人一意孤行,到时他麻烦,你我也不好过,说不定得陪着倒霉,否则殿下如今热心地代邀两位家主干什么?”

“老卢,想不到如今你是越来越能看透人心了,怎么,跟对了靠山想要显摆一下?”郭汉谨笑呵呵地给了卢思芒一拳,两人乐呵呵地上了一乘轿子,普通人哪能看出不久前他们还差点闹翻。

第三卷 长击 第四章 骇闻

宋峻闲惊天动地的举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商贾们重新开业,地主们也重新开始清理自己的土地,招雇佃农。不过,他们也得了风声,因此下一年的租子倒是准备减个一成半。用通俗的话来说,皇子钦差坐镇,好歹得给个面子不是?没看见通省顶尖的两个家族都还围在那位七殿下周围,虽说打着各自的主意,但至少明面上,他们都是唯钦差之命是瞻。

风无痕的心思就没有这么悠闲了,远的不说,近的就是红如生产的日子已经不远,可福建这里还根本谈不上顺遂。别看上上下下对自己还算恭敬,那只不过是敬自己手中的天子剑,真正看得上自己这个人的,实在是少之又少。郭汉谨和卢思芒虽然投靠了自己,但是只要自己奉谕回京,他们转眼之间就会另投别人。这等官场油子,只能用而不可信,唉,可惜自己不能太过亲近越家,而且他们的要求,短时间之内自己还办不到,否则,倒是可以冒险赌一赌。

“殿下,殿下!”小方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上惨白,尽管如此,他还是先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匆匆关了房门。“刚刚从驿站得来的消息,分散各地的几位殿下,都遭到不明身份者的袭击,其中三殿下和五殿下受伤颇重。”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

“什么!”风无痕大愕,这些兄长身边的人手,可以称得上是高手云集,怎么会突然之间纷纷遇袭,“是朝廷的邸报还是其他渠道传来的消息?”

“是翠娘那头得的消息,应该很可靠。”

风无痕颓然倒在椅子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年怎么如此多灾多难,盛怒的皇帝会干什么,他这个作儿子的此刻一点都料不到,那些刺客竟然撩拨起至高无上的君王,实在是胆大包天。“父皇反应如何?”他疲惫地问道。

“皇上没什么反应。”小方子的语气极为奇怪,“既未在朝议上提起,也未频频招重臣磋商,只是私下去过海府几次,竟是一副不管不问的意思。”

“这种时候,父皇想必已经起了疑心。”风无痕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个中原由,“他老人家想的是几位皇兄是不是用的苦肉计,试图早日返回京城。恐怕此时,他也在等待我这里的消息吧。”父子相疑到了此等份上,想来也觉得心寒,可是,此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可惜福建和其他地方相隔甚远,要知道准确消息,谈何容易!

“殿下,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小方子不安地问道,他的生死荣辱,早就系于主子的身上,因此无论公私,他都必须保证主子的性命前程才行,“奴才是否需要请郭大人和卢大人过府叙事?”

“暂时不用。”风无痕摆手道,“这种天大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后果就越难预料。你先将陈老和绪昌请过来,另外,让子煦和冥绝也一起过来。”

一会儿功夫,书房里就多了两文两武的班子,小方子知机地掩上了门,亲自守在外面,他可不想有什么不长眼睛的人贸然地打搅了里面的密议。

听了风无痕的叙述,徐春书不禁瞪大了眼睛,尽管没有在其他皇子身边呆过,但他很清楚皇家护卫的配置,再加上几位皇子暗地里的招兵买马,居然同时遇刺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就几乎和不可能划上了等号。“殿下,您是担心真有刺客还是……?”徐春书忐忑不安地问道。

“子煦,不论如何,事情都已经发生,本王并无意追究事情是真是假。问题在于,本王遇刺在先,虽然安然无恙,但毕竟事情由我而起。若是父皇以此认为我们这些外放的皇子有所勾结,恐怕后果不堪设想。”风无痕脸带忧虑,“你们乃当日随行的人,对那些诡异的刺客有什么看法?特别是那个能隐形的忍者。”

“殿下,属下当初未入朝时曾和一名倭国高手交过手,因此对他们隐匿行迹的功夫还算有些认识。上次行刺中,那个被属下杀死的忍者,最多只学会了些皮毛,不过,倭国忍术向来不传外人,此事确实蹊跷。”徐春书娓娓道来,倒也是释了几人的疑惑,“不过,倭国皇权已经式微,恐怕是那些权臣对中原有所企图,妄想搅乱我朝局面,因此才有了忍者刺杀之事。”

“殿下,师某不敢苟同。”师京奇插话道,“小小一个倭国弹丸之地,我朝发兵十万即可踏平,他们那些权臣不过仗着数千私兵横行,有何胆量觊觎我中原大统?依我之见,恐怕是有人想将祸水引向倭国,趁大军离境时动些手脚。多名皇子先后遇刺,朝中此时恐怕早已惶惶不安,皇上不发一语,也是提防着有人兴风作浪之意。”

“绪昌的话很有道理。”陈令诚不自觉地抚着自己长长的胡须,眼神却似乎投注在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在暗中布局的人,非常高明,一举一动无不掐住了朝廷的死穴,皇上的逆鳞,想来不是几年功夫可以积累下这等实力的。如果老夫没料错,这几天朝廷那边说不定也得闹出些什么风波来。”

朝廷上还会有风波?听话的几人同时大惊失色,只有冥绝似乎没事人一般,丝毫不为所动。“陈老,若是朝廷真有异动,或是父皇有什么闪失,恐怕我们这些外放的皇子全都无法自处。你这话是否有什么根据?”风无痕掩不住焦急的情绪,连珠炮似的发问道。

“关心则乱,各位不用太过忧烦。”陈令诚仍然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事情不是出在朝廷大员身上,就是牵涉到深宫大内,皇上那里大可不必担心。此人行事极有章法,不会轻易动到皇上的。”

陈令诚的话,风无痕已是信了八分,他看着徐春书和冥绝,沉声吩咐道:“虽然本王已经遇袭了一次,但非常时刻,不得不多加防备。万一本王也来一个重伤,恐怕朝廷那边更要翻天了。冥绝,从现在开始,你就贴身守在本王身边,那些不入流的忍者不可能突破你这一关。生死一瞬间,现在就连受伤都不行,一旦耽误了大事,就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了。”

“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不会放走任何一个宵小。”冥绝简短地回答道。

风无痕这边固然已经加强了戒备,京中的海府这几个月来就更不太平。先是海若兰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然后是迷恋海若欣的那些贵胄少年见风无痕出京,也就大着胆子时不时地来纠缠一番,然后就是皇帝三次微服到了海府。那些下人们几乎是焦头烂额,恨不得能多长几只手备用。

“从芮,七殿下送回来的信,你怎么看?”海观羽的脸上早失去了一贯的从容,“若兰这丫头实在太胆大妄为了。我一向以为若欣太过娇纵,没了大家闺秀模样,想不到这次还是她最出格,千里迢迢追到福建,这,这成何体统!”

“父亲息怒。”海从芮一向对自己的两个女儿知之甚少,但是,毕竟是骨肉,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的,“若兰如今已是被七殿下暂时收留,安全可保无虞。只是这名声传扬出去,恐怕有碍她的闺誉。”

“她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就该自己负责!”海观羽硬邦邦地说,“从芮,你沉迷于书卷,对自己的女儿却不闻不问,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海家的长房就你这么一个男子,你却没有留下一个儿子继承家业,这我也不怪你。若欣既然和七殿下有缘,迟早会嫁入皇家。剩下若兰这个丫头,我本来准备招赘一个有为的年轻人,想不到又出此变故,难道是老天要我海家绝后吗?”老人仰天长叹,泪珠滚滚而下。

若用愧疚来形容此时的海从芮可能还不够贴切,尴尬,自责,哀伤,气苦,种种负面情绪不由自主地浮上了这个向来只认书的呆子心头。“爹,对不起。”他低头道,很少认错的海从芮仿佛想到了小时候父亲教诲自己的场景,“孩儿让您为难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海观羽摇头道,“若欣这丫头野性太重,原本将她许配给七殿下就是为了收收她的性子,现在闹了这一出,说不定心高气傲的她会不屑于和妹妹抢一个男人。她本来就对七殿下若即若离的,女儿大了,心思我们这些作长辈的就更难以琢磨。唉!”

谈到管女儿,海从芮就更没有什么心得了,只能唯唯诺诺地在一旁听着。待父亲牢骚发完后,他这才试探道:“爹,如果将若兰许配给无痕,……”

“哪也得七殿下点头才行!”海观羽瞪了儿子一眼,“他往来海府这几年,你还看不出他的心意?若是他对若兰真的有意,那丫头还用得着一路追到福建去?现在我还巴望着若兰能感动他呢,这样好歹只要对付若欣一个就行了。”

“那派人去福建的事?”

“派什么人!最好让他们能培养出感情,那样老夫就能顺理成章地请求皇上赐婚,至于若欣,这孩子眼高于顶,就让她自己择婿吧。”

第三卷 长击 第五章 惨痛

“哎呀,轻一点。”风无候痛呼道,“你,你是不是存心害死本王,痛,痛死了!”以往因酒色过度而惨白的脸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本来云南就是个民风奇特的地方,各种物事都是风无候这个久居京中的公子哥儿没见过的,因此也就好奇了些。谁料到正是他的好奇惹下了祸事,两天前,风无候由于贪看羌族美女洗浴的场景,只带了不多的侍卫就偷偷溜了出去,不慎中了埋伏,十几个侍卫只剩下了两人,方才拼死保护他逃出了生天。饶是如此,那两个侍卫在遇着了援军后便中毒身亡,而风无候臂上受的伤也是足可见骨,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那兵器上只是轻微淬了些毒,否则他这条命恐怕也保不住。昏迷了整整两天,风无候这才醒了过来。

由于事先考虑到云南的虫兽不少,因此风无候特地往太医院调了一个太医随身伺候,也正是因为这个太医不是那种只会看头疼脑热的庸才,风无候的伤口才没有恶化,否则这位尊贵的皇子哪来的力气嚷嚷。

“查,查到刺客的下落了吗?”风无候无力地问道,“若是抓着了他们,本王定要将这些混帐碎尸万段!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本王身上,实在是……”他突然发现根本找不到词语来发泄内心的愤怒,只好叽里咕噜地骂了几句粗话。谁都知道这位皇子的心情不好,因此哪敢计较他违了皇家礼制。

周严忧虑地注视着自己的主子,心中后怕不已,若是风无候有什么万一,别说靠山倒了,恐怕自己这一帮人都得全部陪着殉葬,皇帝的气性,那可是不比寻常人家的父子天伦。“殿下,属下早已下令地方官府封锁城门,凡有执武器者,一律先行拿下。不过,殿下,依属下之见,那群刺客来得蹊跷啊。”

“本王不用你教!”风无候吼道,大概是用力过猛,不知又牵动了哪里的伤处,他的面孔都有些痉挛了,“无风不起浪,这些刺客深知本王的习性,绝对不是当地人能干得出来的!”

“殿下,属下担任护卫统领,疏于防范,累得殿下陷于险地,请殿下革去属下统领之职,重重责罚,以儆效尤!”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忽然双膝跪地,拼命碰头道,“出京前皇上就吩咐属下一定要护佑好您的安全,都是属下的失职!”

风无候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言语也变得柔和了些,“非凡,你起来吧,这次的事是本王的任性,怪不得你。”他不自然地试着伸展了一下胳膊,“要不是本王一意孤行,也不会累得你属下的那十几个人全部惨死,唉,十几个家一下子失去了丈夫或儿子,本王真是对不起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