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徐春书预料,珠莹一看到他,立即娇躯,人也僵硬了起来,原本纤美轻盈的舞步怎么看怎么别扭,风无方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也是风月场的老手了,环顾周围几人的脸色,立即看出了此中端倪,心中暗自好笑。他今天的来意本就不是寻欢而已,醉香楼的大名后面隐藏的东西才是他真正想探求的,因此才硬拉了风无痕来作伴,以免被人看出破绽。

翠娘一边亲自殷勤地劝酒,一边悄悄地打量着风无方。这位安郡王一回京城就混迹于诸多青楼,却唯独漏了醉香楼和怡情苑,其中显然有什么蹊跷。看风无痕的脸色,似乎也不知道他这位堂兄的来意,需得谨慎应付才行。话虽如此,翠娘却自信没有谁能逃得了她的温柔掌握,因此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酒酣之际,风无方便顺势开口道:“在下听说醉香楼中除了美艳的姑娘之外,还有更吸引人之处,夫人可否介绍一二?在下新近回京,欲谋一个好差使,得人介绍才来了此地,艳福无边之余也想宦途平坦,因此也只得厚颜相求了。”

风无痕不禁愕然,目光正好对上了翠娘晶亮的眸子,立刻恍然大悟。原来风无方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来此地是打探醉香楼幕后的交易,难道是领了皇帝的旨意?他的心陡地一紧,不过此时自己也帮不上忙,只能看翠娘能否随机应变了。

翠娘心中暗笑风无方的捣鬼,柔声答道:“方爷这个要求实在是难煞奴家了,自古做官放缺都是吏部的事,这里只不过是大家的寻欢作乐之地。要说内幕消息嘛是不少,可那都是一众姑娘们的体己玩意,轻易怎会许与别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奴家手底下的这些姑娘一个个都是人精,等闲也是管不住的,她们的缠头银两多半就是靠些枕边风,方爷若是有意,不妨挑上一个,看看能否得到您想要的东西?”她边说边丢了一个勾魂夺魄的眼色,倒叫风无方失了神。

他此次来倒不是奉着皇帝旨意,只是对京城这个风头正劲的女人和她的产业有着深深的兴趣,更想趁机见识一下她背后的人。无奈翠娘的对答滴水不漏,竟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他本想让风无痕帮腔,但一看到堂弟阴沉的脸色,也只好悻悻打消了这个主意。真是呆瓜一个,他心中暗骂堂弟,若是能将此女收归己用,顶得上十个没用的官员。他哪料到今次自己根本就是白费功夫,这等极密事,风无痕哪敢露在面上。

“那在下只能退而求其次,来一个一夕风流了。”风无方自嘲道,“还请夫人为舍弟安排一下,他脸嫩不好意思,家中娇妻又都是天香国色,你好好挑挑拣拣,找一个绝色的陪寝。”

风无痕顿时一口酒喷了出来,这个风无方,临到头来还要害他一次,如今家里的四个女人虽说明面上处得不错,可暗地里都较着劲,若是知道自己在青楼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回去之后一阵排揎是少不了的,他可不想惹这等麻烦。想到这里,他连连摆手道:“夫人别听我兄长胡言,今日在下陪他前来只不过是赏琴喝酒的,你给他好好安排就是了。”

旁边几个侍酒的美人都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来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道貌岸然之辈,看两人服色也不是那等缺银子的,更何况翠娘亲自相陪,给足了面子,这人怎么还是不识相?翠娘却是明白风无痕心意的,知道逼紧了他到时翻脸也说不定,刚才的玩笑也开够了,因此嫣然一笑道:“既然二公子如此说,那奴家也不勉强,这些姑娘们都是醉香楼最有名头的,方爷就自个挑吧。奴家也倦了,今儿个也就不陪着了。”

风无方无可奈何地看着翠娘离去,方才狠狠地瞪了堂弟一眼,自顾自地狠狠灌下一杯酒。风无痕强自按下心中的痛快,笑吟吟地欣赏起几名歌舞伎的表演来。待到风无方倦意上来,只得随意挑了一个出众的美女,先行歇息去了。徐春书瞅着这个机会,也不顾珠莹哀怨的目光,忙劝主子回府。风无痕早就想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立刻满口答应,随手给风无方留了个字条,一行人竟是脚底抹油般地快速开溜了。

翠娘听心腹丫鬟报着两边的一举一动,心底盘算开了这两位王爷的关系,若是能设法让风无方重新掌兵,将来风无痕这边就有了强援。嗯,反正两边来往的达官贵人众多,到时让阿郎想办法,他的鬼主意可比自己多。

小五子虽然跟着风无痕去了趟福建,回来也仍旧在王府里伺候,可是论起宠信来,却远远及不上那几个心腹小厮,更别提小方子了。成天见大家远远地避着自己,小五子早是窝了一肚子的邪火,不过就是没地出,只能怨自己的命运不济。然而,前两天石六顺的突然造访让他逮着个机会,这位六宫都太监本就是当初指派他的人,不动声色地就令他今日在城西破庙中见面。

小五子好容易找了个借口溜出王府,暗地里换了衣裳,躲躲闪闪地到了那个破庙,等了半天却还没看见半个人影,心中不免焦急起来。直到肩上着了轻轻一掌,他方才醒觉过来,果然是身着便袍的石六顺。小方子哪敢在这等位高权重的人面前拿大,忙不迭地跪下请安。

石六顺也收起了往日的卑色,就这么任由小五子直挺挺地跪着,不阴不阳地怪笑了一声,“小五子,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么?”

小五子也不是傻瓜,自然听出了上司兴师问罪的语气,可饶是他再聪明,也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差错,只得小心翼翼地答道:“奴才愚钝,还请公公明示。”

“你也知道自己驽钝?”石六顺冷哼了一声,“算算你到勤郡王府也有不少时日了,结果七殿下还是宠着那个小方子,何尝拿正眼瞧过你?在宫里你是怎么学的,投其所好,投其所好你懂不懂?整天只在内院边上伺候,几时才能出头!”

石六顺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小五子顿时万分委屈,这主子宠信谁岂是他能决定的?况且风无痕早认定了他是皇帝派下监视自己的人,怎会给他好脸色看。想起小方子在府中八面威风的样子,他就觉气不打一处来,取而代之的心早就存着了。思量再三,他想起了当初在福建看到的事情,一咬牙就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只要能除了这个眼中钉,说不定自己就真的能攀上高枝。

第二十章 失风

“这个胆大妄为的奴才居然敢擅收外臣贿赂?”皇帝咆哮道。尽管知道宫中有头有脸的大太监时常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来,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小方子本就是获过罪的奴才,如今也只不过是皇子身边的贴身内侍。他不思风无痕救他一命倒也罢了,居然如此大胆,实在是不可饶恕。

“传朕旨意,着内务府立刻将这个狗奴才拿下,待问清罪名后另行严办!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留在无痕身边也是一大祸害!朕原本还瞧着他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这才免了他死罪,无痕也不计较他的过错,如此抬举下居然还不识好歹,朕就是要做个榜样让宫里的那些大小奴才看看,也好让他们收敛些!”

石六顺已是心中后悔,往风无痕身边派人原本就是皇帝的意思,无奈小五子人实在是不够机灵,混了那么久居然还是近不了身,只能在外头混着听差而已。自己点起了这个火星,皇帝也就想起了这事,顺势发作了那个奴才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杀了他,到头来自己和那七皇子就真的结下仇怨了,瑜贵妃那关可是不好过。他不由叫苦不迭,恨不得抽自己一顿嘴巴子。

皇帝突如其来的旨意让风无痕不禁乱了方寸,陈令诚和师京奇也傻了,堂堂至尊居然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而大动干戈,真是天下第一奇事。尽管在内里一直以姐弟相称,但红如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小方子被内务府带走,那种无助和凄楚让风无痕瞧了分外心疼。小方子倒也硬气,临走时砰砰砰地给主子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头也不回地任凭那几个差役施为。

风无痕铁青着脸,眼看着内务府总管原佩豫上前请安,狠狠地甩出一句话道:“原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本王府里的奴才犯错,要打要杀也该这里处置,父皇下旨给本王也就是了,干着内务府什么事?”

原佩豫也不想得罪这位皇子,见四周没有外人,方才斟酌着语句道:“七殿下,下官也是没有法子,这是圣意。天心难测,殿下若是真的希望保住这个奴才,说不得要去求皇上一遭。不过,恕下官多嘴,皇上定的是贪贿的罪名,可不是那么容易洗脱的。这等大事,您还是好好先清查一下府里吧。”

“多谢原大人提醒,本王只有一个要求,小方子伺候本王也有不少时日了,希望你们不要动刑。本王得空了会向皇上求情,若是看到他身上有半点伤痕,莫怪本王不讲情面。” 风无痕和原佩豫本就是交情尚浅,他能如此提醒已是分外难得,因此风无痕硬挤出一个笑容,不过后面的一句话还是说得无比严厉。

原佩豫无奈地摇摇头,“非到万不得已,下官怎敢动刑?就怕皇上下旨严办,下官也只能遵从,还望殿下体谅下官的苦衷。”

风无痕脸色大变,强打精神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恨恨地目送那辆载着小方子的马车离开。

原佩豫已经提醒得这么清楚,风无痕哪还会不知道是谁在背地里使的坏。府里的这些人全是范庆丞挑选过的,等闲人也进不了内院。在福建的时候身边除了小方子,就只有那个小五子近过自己的身边,想起当初那个小太监的样子,坐在正座太师椅上的风无痕厉声喝道:“来人,将那个小五子带上来!”

然而,真正将那个闯祸的人带上来之后,风无痕心中才涌起一股无力的感觉。自己能拿他怎么办,论理他是自己府中的人,打杀了也没有人会管,可是皇帝那里会怎么想?恐怕一个挟宠自傲,暴虐无道的罪名是铁定逃不掉的。算来算去,竟是完全拿他没有办法。想到这里,风无痕锐利的目光中更是充满了愤怒和鄙夷。

小五子在内务府来人之后就本能地感觉到不妙,他怎会料到皇帝如此大张旗鼓,不过是一个犯事的太监,一顿板子或是贬斥也就是了,居然出动内务府,自己闯的祸就大了。不用抬头,他就可以感觉到那刺在背后如同利箭般的目光。自己的小命是不是就这样完了?他一遍遍地诅咒着自己的天真和愚蠢,想要开口求饶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那种沉重的压力几乎都快把他逼疯了。

“你是对谁说起小方子收受外官贿赂的?”风无痕冷冰冰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你哪只眼睛看到了他收别人的银票,就算他收了,事后交给本王也未必可知。你居然暗中造谣陷害他人,该当何罪?”

小五子听得汗流浃背,他原本就是想整治一下小方子,自己好乘虚而入,因此抓住一个把柄就不想放手,谁道竟把自己赔了进去。他哆嗦着求饶道:“殿下开恩,奴才只是一时糊涂,对石公公提起了此事……”

话还没说完,风无痕便霍地立起身来,石六顺来自己府里正是几天前的事,看来确实是这个老东西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子。一股难言的杀气顿时弥漫开来,冻得小五子打了个寒噤,腿更是颤抖得无以自制。

风无痕不屑地瞥了小五子一眼,心中想得却是石六顺这么做的理由,照理他这个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不该如此短视,明眼人谁都看得出自己对小方子的偏爱,这个时候插进来一脚又是何意?等等,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皇帝本就是要趁此机会拔掉自己身边的一个亲信以示警告,还是根本就是怀疑自己暗中的勾当,想从小方子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这个体悟让他完全变了脸色,也顾不得跪在那里的小五子,快步朝书房冲去。

书房里,几个大有关系的人物都聚在一起,风无痕适才的话实在太过沉重,甚至有当头一棒的感觉。往日他们谈话往往不避小方子,万一皇帝真的想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事情就真的麻烦了。师京奇权衡再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若是真的有那种可能,是否该下狠心……”

“不行!万万不可!”红如失声惊呼道,今次的商议原本不该有她参加,但她还是硬挤了进来。话一出口就感到了自己的语病,但还是分外强硬地道,“殿下,难道您忘了小方子曾经冒的风险和吃过的苦头?他对您一向忠心耿耿,如若您为了这个理由就舍弃了他,以后还拿什么服众?”

“红如,你住口!”陈令诚吼道,“现在不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而是需要不需要灭口。你以为殿下会随便对一个跟随自己几年的人下手么?小方子若是熬不住刑,说出点不该说的,别说殿下,你也一样有脱不了的干系,别忘了你的身份!”

红如猛地想起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心中一阵悸动,不甘心地闭上了嘴。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冥绝突然开口道:“殿下若是真的想要灭口,不如由属下代劳,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可取了他的性命,也可免得他多受苦。”

师京奇还是一脸茫然,陈令诚却是心头一松,冥绝原来的身份他是一清二楚,如此一个极品的刺客存在,如果真要抹去小方子可以说是易如反掌,现在只看风无痕如何决断了。他和小方子尽管感情也相当不错,但以前的经历无数次告诉他,该牺牲的就得牺牲,绝不能拖泥带水,否则只能把所有人全都搭进去,上位者是不能有太多感情的。

风无痕想到的却比其他人更多,如果死了小方子就能解决一切的话,也许他会做,但是,真正的结果只能比现在更糟。现在自己最可靠的外援就是小方子找来的,单单以小方子和郎哥的得意弟子方勇的兄弟之情,他就万万不能坐视。那个愣小子他可是见识过的,为了哥哥的安危不知道会捅出什么窟窿来,到时就真的晚了。

“好了,各位不要商量如何除去小方子了,要是被那小子知道,非伤心得痛哭流涕不可,回来之后也一定会给你们好看。”风无痕漫不经心地开玩笑道,丝毫不在意其他人错愕的眼神,“各位须谨记一件事,只要是本王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轻言牺牲。本王没有别人那么多的死士可以出生入死的,因此小方子一定得弄回来。”

“殿下!”师京奇还想反对,但看见风无痕不容置疑的脸色,只得硬生生地把后半截话缩了回去,心中却还是不以为然。冥绝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显然颇为动容。红如是最开心的一个,毕竟那个古灵精怪的小方子和她的关系最为密切。陈令诚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已经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正当众人商议之际,石六顺好容易得了闲,匆匆忙忙地出了皇宫。自己既然犯下了大错,怎么也得好好弥补,否则瑜贵妃还以为自己有心和她儿子做对,枕边风一吹,自己就什么都没了。终于,勤郡王府就在眼前了。

第二十一章 真相

风无痕见石六顺一副诚恳的模样,原先积在心里的怨气怎么都不好发作出来。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更何况石六顺本就是父皇跟前的红人,要真得罪了他,将来就算不会正面冲突,至少小鞋是不会少的。当下也就客客气气地接受了他的道歉,顺便旁敲侧击地打听起皇帝的态度来。然而,石六顺的说法也很含糊,毕竟天威难测,他也不知道皇帝的真正心意。

打发走了石六顺,风无痕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父子君臣,皇帝一直奉行的制衡原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这次没有因为姚慕同的事情给自己过多的处分,反而额外给了自己更多参政的权力,要的就是自己的绝对忠心。当初自己若是有半点异心,恐怕下场比二哥风无论更糟。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分外不能忍受小方子的行为,尽管他的儿子可能默许了此事。要救出这小子还真是困难,风无痕无奈地踱着步子,只希望内务府不要给他太多苦头吃才好。

原佩豫也不希望为了一个小太监而和七皇子过不去,无奈刚把人押回来就得了皇帝的密旨,让他严刑拷问,务必让小方子供认出其在王府的一切行为。这个要求实在是难为煞了人。若是说要问风无痕有何不轨的举动也就罢了,至少有个目标,但如此大的范围,小方子若是信口开河一番,谁能担保送上去的东西都是真的?再说了,风无痕昨天的警告犹自在耳边回响,想来还是挺看重这小子的。可是,皇帝的密旨都已经来了,原佩豫只能苦着脸开始审问。

不过,真的用起刑来,原佩豫却不能太过留情,风无痕无论如何也拗不过皇帝的旨意。仅仅一顿饭功夫,小方子身上就多了十几道恐怖的伤痕,这还是轻的。若是依着平时的习惯,烧红的烙铁下去,恐怕这小太监身上就连一块完整的皮肉都找不到了。不过,小方子却还是硬气得很,除了银票之事外,其余的大事什么都没说,琐碎的东西却是罗里罗嗦说了一堆。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毕竟年纪还小,看了那么多陈列着的刑具以及内务府总管亲自上阵的架势,小方子就知道皇帝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酷刑之下,求死的心都有了。幸好原佩豫似乎心有顾虑,否则那火炉中烧红的烙铁一上来,小方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挺得过去。此时他万分感谢陈令诚曾经教的运气功夫来,如若不是体内那点子流动不息的清气,他早就把什么都招了,那个时候,就不止皇帝要杀他,连主子恐怕都要起了杀心。

“大人,这小子又昏过去了。”小方子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个声音,心头一宽,看来又能得一会的喘息功夫,原佩豫还算识时务的,否则此时就是兜头的凉水浇下来,自己怎么都蒙混不过去。只听一个淡淡的声音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皇上并未定下期限,明日慢慢再审也就是了。先把他先拖下去好生关押,另外,身上的那些伤口也包裹一下。记住,让那些人把眼睛擦干净,若是谁敢虐待他,到时自己去和七殿下解释!”

几个刑讯高手连忙应是,本来的那点小想头顿时无影无踪,心中的恐惧感却剧烈了起来,今天拷问的可是皇子心腹,若是小方子能出去,他们岂不是得顶缸?几人顿时打定了主意,回头一定得巴结好这个小太监才行,谁知道皇帝最后会不会下旨赦免。

正因为如此,内务府的黑牢里也就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情景,平时横行霸道的几个狱卒对小方子客气万分,简直像是遇到了自己亲爹似的。上好的伤药,丰盛的食物,殷勤的伺候,竟是应有尽有,要不是白天吃的苦头,小方子简直就要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聪明的他又岂会不领情,几句客套话扔过去,彼此很快就混熟了,称兄道弟自是不在话下。

“皇上,石公公刚才去了勤郡王府。”风绝恭谨地报道,“依属下之见,他可能是去通风报信的。

皇帝不置可否地扔下了手中奏折,“石六顺向来行事谨慎,少有得罪人的事,今次他是没想到朕会大动干戈,否则绝不会轻易把此事报上来。那个小方子实在是太得宠了,朕听说他在主子面前有时也没个奴才相,不教训一番也不知道天高地厚。”话虽如此,皇帝的心中着实不满,如今宫中这几个有头有脸的大太监对于诸皇子是能巴结则巴结,该是时候立点规矩了。

“风绝,上次你说要换一批人供使唤,可有此事?”皇帝突然问道。

风绝心中一喜,他早觉得目前那批人不够忠心,更是时常摆出一副桀骜的模样,因此才建议皇帝将这些人全部灭口,然后换上新人。此时听皇帝提起,他哪会有不愿意的。“启禀皇上,这些人都是随卑职多年的人了,也算是薄有微功。只不过他们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况且不少人都对目前的地位颇有微辞,因此卑职只能忍痛恳请皇上处置。”

“哼,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也不想想他们原本就是死囚,朕赦免了他们的死罪也是天大的恩典,居然还不满意。”皇帝不屑地冷哼道,“他们那些功劳根本不值一提,你回去后将这些人全都处理掉,新的人选朕早已准备好了。天底下死囚和重犯多得是,不愁无人可用,要紧的是忠心。”

“卑职遵旨。”风绝赶紧接旨,心中却盘算着能留下几个对自己忠心的人,这些年来,跟随自己的人换过三四批了,他也暗中留下了不少甘听驱策的高手。久而久之,势力就一点点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建立了起来。尽管比起庞大的朝廷来仍旧微不足道,但若是能一直发展下去,他有五成的把握能完成夙愿。

就在昨天晚上,那个女人告诉自己,太医诊断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而皇帝临幸的时刻正好吻合,这真是天赐良机。只要她能顺利产下皇子,就算那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到时也可以把他扶上去成为傀儡,只需要让诸皇子夺嫡的烈火再高上那么一两分也就够了。

小方子被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郎哥那里,不过他考虑更多的却是弟子方勇的反应,因此第一时间就下令封锁了消息。郎哥早年在内务府中埋下的线人更是时时传出消息,这下风无痕那边也知道了小方子性命无忧,不过皮肉之苦恐怕是难以避免的。

由于两边都在想法子让小方子脱罪,因此各自使着劲。郎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来一个瞒天过海,用别的死囚换了他出来,不过实在过于冒险,之后小方子也难以出现在人前,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郎哥并不准备使用。风无痕则是言辞恳切地上了一道密折,以自己的儿女尚未满周岁为由请皇帝格外施恩。自己父皇的脾气风无痕还会不清楚,倘若一味隐瞒或是搪塞,只会激得龙颜大怒,还不如先保住小方子一命来得实在,以后的事情再徐徐图谋就行了。

然而,奏折犹如石沉大海,迟迟没有音信,小方子在内务府仍然是被每日提审,不过用刑的次数少了,连那些狱卒的力道也大大减轻了,所受的痛苦比起第一天来也是微乎其微。郎哥收买的线人也小心翼翼地和他联络过,因此小方子也就半真半假地供述出不少王府的事情,也好让那位内务府总管大人能够交差。

小方子的事情没有消息,风无痕和郎哥的联系也就只能动用书房的那几个小厮,德喜就接了这个差事。这个颇为机灵的小子在得知了这些隐秘事之后,第一时间就吓出了冷汗,以他的聪明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也知道这是主子对自己的信任。想到自己家里的父母不久前都已经被接进了王府妥善安置,万一自己嘴巴不够牢靠将这些泄漏出去,恐怕一家人全都要受到牵连,因此感觉受到重用的同时也是心惊胆战。好在第一次接头下来没有任何差错,饶是如此,他也觉得浑身像虚脱了一番,暗地里对小方子一直干这样的差事佩服不已。

风无痕得了德喜送回的消息,根本就是大吃一惊,暗中庆幸自己没有来一个弹劾何叔铭之类的举动。这个热衷仕途的男人居然拜了大学士章衍为义父,实在是相当有眼光。京城上下无不晓得章衍膝下无子,从兄长那里过继来的一个儿子又在六岁那年得了重病,最后成了傻子。不过这位曾经权势滔天的大学士早就没了往日的威风,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凭他门生满天下这一点,余威仍在。

何叔铭也不知是用了何种手段取得了章衍的信任,又以自己和唐见柔一见钟情为名,请义父为他提亲。由于唐曾源本就和章衍交情很深,又得了女儿首肯,因此这门亲事也就敲定了下来。至于范衡文等人屡次交涉未果,也是因为何叔铭事先就在章衍和唐曾源面前诋毁过两人,以至两人的说辞无人肯信。想想范衡文和李均达的窘迫,风无痕轻叹一口气,人和人果真是不能比啊,如此看来,何叔铭飞黄腾达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他为了巴结章衍,甚至连姓氏都准备改了,反正他双亲已逝去,无人管得了他。

第二十二章 悍妇

尽管只是小小一个翰林院修撰,但何叔铭现在的日子可以说是胜似神仙。枕边人无论容貌还是才学,都胜过雪琴千倍万倍,况且唐见柔的娘家在儒林中地位尊崇万分,绝不是梅家可以相比的。想起自己舍弃了曾经海誓山盟的未婚妻,何叔铭的内疚一闪而过,然而,另一个念头很快占了上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初自己困窘的时候,那些人有谁正眼瞧过自己,范衡文也只是在自己苦苦哀求下方才答应撮合姻缘?

“只有不断地往上爬,才能夺得属于自己的地位!”何叔铭喃喃自语道,他有这个自信,只要有人扶持,他绝不输于京城的那些贵介子弟,待将来出将入相,再光耀何家门楣也不迟。现在,他还是安心作自己的章叔铭为佳,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唐见柔面色复杂地望着丈夫的背影,心中却是一片黑暗。无论是他伟岸男子的相貌还是满腹经纶的才学,都曾经让自己仰慕折服,然而,真相却是那么残酷。自己和他的首次相见,竟是母亲苦心安排的结果,这让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新婚后归宁那一天,母亲冷漠地对她说出了一切,之所以同意章叔铭的提亲,只不过是看重他的才学和野心,或者是章家庞大的人脉,而她这个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的女儿,只不过是联系唐家和章家之间的纽带,仅此而已。

“小姐,喝口茶吧。”贴身丫鬟皓月担心不已地劝道,自从小姐嫁给姑爷后,那熟悉的笑脸就再也看不到了,整天都是一副发呆的样子。甚至连以往最喜爱的书画也没了兴趣,只是一个人闷在屋里,长此以往,可怎么了得。

“不用,你退下吧。”唐见柔淡淡地吩咐道,“我想单独呆一会。”

皓月待要出口反对,却对上了主子坚决的眼神,只得悻悻离去,心中已是把姑爷骂了千遍万遍。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章叔铭欺负了自家小姐。无奈主仆有别,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寄希望于太太能劝解一下小姐。

木已成舟,还如何挽回?唐见柔此时极度痛恨自己的懦弱,那个远在河南的梅雪琴原来并不像丈夫说得那样不堪,想到正是自己的婚姻害得别人痛苦万分,她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母亲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她完全可以把自己蒙在鼓里,就像她瞒着父亲一样,为什么要自己承受那么多痛苦和折磨?唐见柔一遍又一遍地诅咒老天爷的安排,如果早知道心目中的良人是这样一个负心的男人,还不如绞了头发出家作姑子来得干净。

然而,她不敢违逆自己的母亲,那个她从小就畏惧的女人,就连自己那个在一众翰林面前侃侃而谈的父亲,在母亲面前也是缩手缩脚的,甚至连纳妾都不敢。唐家上上下下无人不知,在这个府邸中真正作主的人是谁,所有的奴仆家丁在母亲的面前都是必恭必敬,俯首帖耳。就连那些自己引以为豪的才学和书画,也是自幼被母亲强压着学的。包括那个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母亲更是花了不知多少心思,才从几位名门淑媛那里抢夺了过来。

自己的命运其实从出生起就被人决定好了,唐见柔现在才明白这一点,其实说到底,自己和那些倚栏卖笑的青楼女子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自己不是钓金龟婿,而是替母亲钓一个中意的人而已。父亲宁可绝后都不敢纳妾,可见母亲在这个家的威权之甚,也许母亲还指望着章叔铭继承唐家的门户吧,她苦笑着想道。

“小柔,在想什么呢?”身后传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皓月告诉我你一个人在房里发呆,还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仿佛是我欺负了你。这怎么可能,今生今世能娶到你,已是我章叔铭最大的福气,又怎敢委屈了佳人?”

唐见柔浑身一颤,如果换了从前,这样的甜言蜜语一定能哄得自己眉开眼笑,但是现在听起来却觉得万分恐惧。然而,母亲的叮嘱最终占了上风,她缓缓转过头来,强自打着笑脸道:“没什么,只是精神不好罢了,老爷不必担心。”

“小柔,我不是说过了嘛,在这里不用那么生分。”章叔铭伸手温柔地将妻子揽在怀中,“我说过,只有在外人面前需要守着那些礼制,至于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便只要快乐就行了。”他没有感觉到怀中的娇躯越来越僵硬,反而得意地继续说道,“总而言之,在岳父岳母和爹爹面前,我们是最好的一对。你放心,我不会永远在翰林院厮混,总有一天,要夺一个一品诰命夫人给你。”

果真是一个胸有“抱负”的良人啊,唐见柔悲哀地想道。尽管现在的她无比讨厌那种爱抚,却不得不敷衍一番。“叔铭,谢谢你。”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心却往无底深渊沉去,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究竟何时才会到头?

“太太,小姐那边有信送过来。”唐夫人杜氏的贴身丫鬟谨儿手中捧着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呈送给主子。

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杜氏保养得极好,脸上虽然只是淡施脂粉,但却依然充满了年轻妇人的风韵。几件恰到好处的头饰在发间熠熠生辉,更衬托出一头如云秀发,比起女儿的温婉聪慧,她的面相更加尊贵,眉宇间的傲气更是显露出这是一个极有主见的女人。她不动声色地从谨儿手中接过书信,才看了几行就皱起了眉头,“这个皓月,主子的事用得着她操心?真是胆大包天,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谨儿伺候了这位太太多年,深知杜氏最讨厌下人自作主张,因此吓得一声不吭,身子也畏缩地向后退去。

“皓月那丫头我原看着还好,现在居然如此不晓事,小姐新近出嫁,心情烦闷也是正常的事。这样急巴巴地往家里送信,若是让姑爷看到了成什么体统?”杜氏不满地道,话说完才发觉不是地方,谨儿只是个丫鬟,对她说有什么用?当下杜氏就挥手斥退了战战兢兢的谨儿,自己思量了起来。

唐曾源才进院子就见夫人铁青着脸坐在石凳上,心中顿感咯噔一下,甚至有回头离开的冲动。幸亏他看到了杜氏不满的目光,硬是将转向的腿又迈了回来。“夫人怎么不进屋歇息,这里到底不干净,小心沾了灰尘。”他揣摩着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左右不过是个凳子,能坐就成。”杜氏缓缓起身道,“我要是不在这儿候着老爷,指不定你又溜出去会文什么的,岂不是又找不到人?”

唐曾源只感到额头大汗直流,赶紧辩解道:“夫人玩笑了,我怎敢寻借口,不过是见你在这里,多问一句罢了。夫人找我有事么?”

“都是你娇惯的女儿任性!”杜氏劈头就是一句,“新婚才几天就给女婿颜色看,整天愁眉苦脸的,连她那个丫鬟皓月也是个多事的,居然巴巴地送了封信回来,让我这个作母亲的劝解劝解,这不是惹人笑话吗?”

听了这话,唐曾源方才松了口气,他对自己的这个女婿还算满意,毕竟是翰林院的人,平素也算知根知底,只不过没料到他会认了自己的好友章衍为父而已。“小两口闹别扭也是常有的事情,不用多操心,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不是大事?”杜氏冷笑道,“你说得轻巧,叔铭如今只不过是从六品的修撰,柔儿嫁过去连个可以炫耀的顶尖诰命也没有,你让她这个京城第一才女的面子往哪里搁?别人作岳父的都知道帮着自己的女婿,你好歹也得出点力吧?否则到时女儿成了京中贵媛的笑柄,我可饶不了你!”

听了妻子蛮不讲理的说辞,唐曾源的头顿时隐隐作痛,这升官的事情哪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何叔铭新近登科,难道还想作宰相不成!极品的诰命,那可是官员几十年挣命才挣出来的,天底下能有几个?可这些话他都不敢说出来,妻子在这家里的威严本就远胜于他,更枉论岳家原本就是封了公爵的,若不是他运气够好再加上那件事,哪论得到他娶这等贵女,因此向来是言听计从。“夫人的意思是说要我帮叔铭谋一个好缺?我只不过是一个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哪来的这等本事?”

“你没有本事,那就去找你的那些学生。”杜氏撂出一句狠话,“无论是你还是章老头,都是门生满天下的人物,不管怎样,你一定得设法替女婿筹划一下,小小一个修撰能有多大出息?”

“夫人有命,我怎敢不遵?”唐曾源无可奈何地道,“我这就去寻老章拿个主意,这总成了吧?”

杜氏冷冷地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阴寒的微笑,何叔铭,不,应该是叫章叔铭,希望我没有看错你的秉性。就算现在没用,将来你一定能成为一颗最好的棋子。只要你为我所用,你的前程将是一片光明,没有什么能阻挡。

第二十三章 会审

尽管早有人通风报信,但真正到了九卿会审,郭汉谨和卢思芒还是感觉到手脚发颤。这种排场可不是每个犯官都能经历的,一般说来,不是罪大恶极或是牵连甚广的大案要案,皇帝不会轻易下这种旨意。此次也是因为身为封疆大吏的姚慕同在赴任途中被刺,朝官中又是议论纷纷,远在江南的三皇子风无言更是恼恨失了官场一臂,上书要求严办,皇帝权衡再三,这才下令由六部尚书、监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和通政使司通政使共同审理。

明面上如此,但暗地里的勾当却不少。郭汉谨和卢思芒在福建为官多年,得罪的人也着实不少,尽管这些官员如今都是低品京官,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但靠着人多的力量,他们还是努力把消息传到了朝廷中枢。无奈九卿都是奉了密旨的人,大多是敷衍几句,什么依法严办,明察秋毫的幌子扔出去不少,肚子里却是清清楚楚,此次郭卢二人是铁定涉险过关的。

由于皇帝早有旨意,因此此次主审的既不是何蔚涛也不是明观前,而是监察院右都御史鲍华晟。如今的鲍华晟比起当初的锋芒毕露来收敛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一块精华内敛的美玉,再也没了那种夺目的光华,弹劾朝官的本章也少了很多。然而,每次朝议上,监察院其他御史的折子却此起彼伏。达官显贵是谈起监察院而色变,谁都不希望惹翻了这些油盐不入的御史们,鲍华晟已是俨然成了皇帝心腹中的翘楚。

“犯官参见诸位大人。”郭汉谨和卢思芒一扫堂上众人,自知身份地跪倒在地。

鲍华晟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人,心中感慨万千。浪子回头金不换,尽管郭卢当初在福建搜刮地皮是一把好手,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的着实不少,但自从七皇子那趟福建之行后,两人居然声望日增。连玉常回京时对他说起百姓送行和在那里的所观所感,让他对两人不禁生出了好奇,而幕后的那位七殿下更是了不得,轻轻巧巧就将福建的地头蛇整治得服服帖帖,还顺便迎得了一位佳人。因此皇帝暗中嘱咐他的事,他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郭汉谨,卢思芒,你二人身为福建藩臬两司的大员,不思报一方平安,反而屡屡失职,致使盗匪横行,治安不靖,该当何罪!”鲍华晟一拍惊堂木,声色俱厉地喝道。

这都是老生常谈的罪名了,郭汉谨和卢思芒几乎是听得耳朵根子都长了老茧,怎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当下两人就齐齐俯首认罪道:“犯官辜负圣恩,罪该万死。”余下的竟是多一句都没有了。

上头的九卿顿时一阵议论,这种会审比不得刑部普通的审案,无关人等早就全都摒退,堂上的除了显赫的九位官员之外,余下的都是最可靠的差役。谁都知道这种名头的会审指不定会爆出什么大事来,因此差役们都谨守着缄默的守则。

鲍华晟不禁气结,本来他们的罪名就是这个,这两人倒好,来了个不加辩白,这案子还如何往下审?好歹也交待几分隐情或是苦衷来着,否则自己干脆退堂得了。他目视其他几人,示意他们发问。

众官都是精细人,这种场合哪会轻易开口,你眼望我眼好一阵子,何蔚涛方才慢吞吞地问道:“郭汉谨,卢思芒,皇上对你两人本就是格外施恩,因此福建贪贿案后只处置了聂思远一个,饶过了你等。你们不思报答皇上隆恩,反而又捅下了这样的窟窿,让吾皇如何自处?如今朝中多有流言,说你等为保一己之利而派人刺杀姚慕同。虽然皇上并未完全采信,但传扬出去有损朝官尊严,尔等可知罪过?”

萧云朝不解地瞥了瞥一脸肃然的何蔚涛,很是疑惑他为什么挑了这样一个由头,即便不论皇帝的吩咐,光是两人的交情,他就不该在这时候问如此敏感的问题。何蔚涛仿佛是看到了同僚的疑问,努努嘴示意萧云朝往旁边看。果然,礼部尚书崔勋阴沉着脸,显然不忿何蔚涛抢了他的话头。萧云朝顿时省起崔勋乃是风无言府中的常客,顿时心中一紧,难道他居然敢在这个时候违逆皇帝的圣旨?

郭汉谨心中了然,这个问题此时甩出来还算得当,而且何蔚涛本就和自己背后的那位主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话中也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意味。他略一思索,微微用眼神示意卢思芒应付下一个问题,朗声答道:“回诸位大人,犯官本就是待罪之身,万不敢一错再错。姚大人乃是我等上宪,官位尊崇,况且继任福建巡抚乃皇上旨意,吏部发文,犯官有几颗脑袋敢行此逆举?”

“说一句诛心的话,即便犯官胆大妄为,神不知鬼不觉地使姚大人殒命,也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皇上决计不会因此而撤销对我等的责罚,犯官和卢思芒乃是连降了四级的人,能安居藩臬两司之位已是异数,又怎敢奢望巡抚之位?七殿下离开福建时曾托付我二人好生约束属下,善待百姓,待到新任巡抚上任时徐徐交卸了一众差事,到时圣上明鉴,说不定能免了犯官的罪过,重复原职,谁料想居然有如此变故!诸位大人明察秋毫,定不会被市井之言所蒙蔽,恳请还我等一个清白!”言罢郭汉谨竟是涕泪交加,只差没有嚎啕大哭了。

卢思芒暗自佩服郭汉谨的做作和老练,深深磕了一个头,接上话头道:“诸位大人,犯官身为臬台,原想着大灾过后能安静些,谁知福建居然常有神秘人活动,数次出动官兵却依旧一无所获,其后得到密报,这些人全都遁入山中躲藏。那时总督宋大人孤身进京述职,犯官又无法调动闽东大营,因此只得眼睁睁地放跑了他们。犯官确是罪该万死,可怜姚大人死得冤枉啊!”

他这句“姚大人死得冤枉”来得无比突兀,硬生生地将礼部尚书崔勋即将出口的质问憋了回去。崔勋和姚慕同的关系虽然只是一般,不过都是风无言那边的人,自然不能任由他白白死了,更何况风无言早有叮嘱,让他务必设法严办郭卢两人。谁料皇帝突然下了密旨,虽然话语中有些含糊,但他还是瞧出这位至尊网开一面的真意,心中早犯了嘀咕。

刚刚准备开口被何蔚涛拦下以及萧云朝颇有深意的笑容,已是让崔勋这个在朝廷中枢厮混多年的老油条心生警惕,而卢思芒横出来的一句话更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难道三殿下真的猜错了,此事是有人从中作梗,意图挑拨?他想起皇帝前后不一的态度,背心顿时就凉了,本来一肚子的话立即全扔到了九霄云外,只管正襟危坐,其余什么事都不理。横竖今儿个是鲍华晟主审,自己还是省省心算了,三殿下那里到时再寻个借口解释吧。

鲍华晟心知两人的说辞中可信的只有一半,不过他也懒得追究。何蔚涛既然开了个头,其他官员也就不敢闲着,纷纷开口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于是乎,郭汉谨和卢思芒轮流作答,竟是一来一往,精彩纷呈,把鲍华晟气了个倒仰,这哪是审案,根本就像预先设好的问答嘛。敢情九卿会审已经变成郭卢二人表白自己心迹和冤情的机会了,鲍华晟一边暗骂几个官员的无耻,一边准备最后的言语。

好容易瞅准了郭汉谨闭嘴的时机,鲍华晟立即狠狠一拍惊堂木,倒是把一众官员吓了一跳,不少人都偷偷看了看时辰。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全都吓了一跳,就适才的一问一答,整整花费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怪不得那个铁面御史有些不耐烦了。

只听鲍华晟沉着脸喝道:“郭汉谨,卢思芒,今日本官奉旨审问你二人,如若刚才的供述有半点失实,你们应该知道后果如何。至于你们口口声声的公道,本官可以代皇上担保,当今圣上乃圣明之君,倘若你们仅仅是失察之罪,定会依律量刑。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各位大人,你们有什么要问的么?”

鲍华晟已经发了话,谁还会不识相地继续唠叨,众人都是一副唯鲍大人马首是瞻的模样。这位铁面御史见诸人无话,随即下令将郭汉谨和卢思芒收监。可怜这两人在堂上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早已是双腿发麻,在几个差役的搀扶下方才勉强挪动了步子。

鲍华晟也顾不得和众人多话,略略拱手为礼就先行退去,他是赶着进宫向皇帝禀报。其他人议论一阵子,也纷纷散去,只有萧云朝和何蔚涛两人结伴而行,像是又要去享受一次风流。崔勋则是一个人落在后面,直到越千繁轻轻碰了他一下方才缓过神来。

“崔大人,闲来无事,去找个茶馆喝口茶怎样?”越千繁笑吟吟地道,丝毫看不出一丁点担心的影子。

崔勋本想拒绝,突然省起越千繁乃是七皇子风无痕名义上的岳父,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如此非常时刻,能套点交情也是好的,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

第二十四章 设法

小方子百无聊赖地躺在漆黑的地牢中,脑中想着的却是王府中的情形。他不是没有担心过主子会灭口,毕竟自己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些,如果有一星半点泄漏,牵连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个勤郡王府。每次看到狱卒送来的饭食,他都有一种最后一餐的感觉,然而,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醒转过来,看到自己仍然活生生的,他最终确认了一个事实。自己还有价值,对于任何一个有用的人,主子绝不会轻易舍弃。

“方公公?”门外又传来一个遮遮掩掩的声音,应该是那个已经混熟的狱卒了。这些天要不是他送药,自己的伤也不可能好得那么快。

“进来吧,没有人。”小方子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即便有陈令诚教的功夫护着,连续这么多天熬下来,他也有些吃不消了。若不是狱卒们时常将不少珍贵的东西送进来,他恐怕都想一头撞死来得干净,也免得零碎受苦。

“方公公,小的给您送参汤来了。”一个猥琐的身影出现在牢房中,“您好好补补,听说七殿下向皇上递了折子,等皇上消了气,您就能出去了。”

小方子苦笑着接过那个瓷盅,要不是参汤燕窝之类的吊着元气,凭他那单薄的身子能熬过几天?殿下想必花费了不少金钱,他仰头将一碗参汤喝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今天还带了什么好东西?”

“嘿嘿!”那狱卒低声笑道,“方公公还真是遇着了个好主子,剩下的还有其他的酒菜,对了,还有王府里红妃娘娘亲手做的银耳羹,您真是好福气啊!”这狱卒显然和勤郡王府关系颇深,因此说话也没什么避讳,换作常人哪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议论天家之事。他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取出一个瓷罐,笑着递了上去。

小方子顿时呆若木鸡,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那个他一直唤作姐姐的女子,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他。他捧着那罐犹自热乎乎的银耳羹,眼泪悄然落下,所幸牢内很是昏暗,那狱卒倒是没有发现。他一勺一勺地舀着那甜美的羹汤,想到的却是自己和红如初见时的情景,若不是当日的灵机一动,也许自己早就死在那间黑暗狭窄的陋室中了。

“方公公,原大人奉了皇上密旨,再加上内务府里有人盯得很紧,因此不得不每天审你。”狱卒似乎是在想着该如何开口,“虽然内务府名义上都是归着原大人管,但是这里头各王公大臣那里荐来的人着实不少,人多嘴杂,很容易出乱子,因此原大人才将您关在了最底层的黑牢里。一来这里是单间,不虑有人谋害;二来是来往不易被人发现,听说七殿下关照过,几天之内王府会有人前来探视,让您好生养息着,万万不可绝望。”

小方子听得眼前一亮,王府中有人前来探视,那来人铁定就是陈令诚无疑了。这个老狐狸的伪装之术也高明得很,况且本就是闲职,出入也方便,若是他来,那自己就确实不必太忧心了。他悄悄拭去了眼角残存的泪珠,斩钉截铁地对那狱卒道:“这些天也劳烦了大哥照顾,像您这么仗义的人,在这里作狱卒实在是委屈了。如果我小方子能够侥幸脱困,必定不会忘记您的恩德。也烦您转告殿下和原大人,他们的苦心我懂,绝不会给他们添任何麻烦。”

那狱卒显然没想到小方子如此硬气,言语间还捎带着把自己恭维了一番,他早知这小子在七皇子面前是个说得上话的人,只要他肯为自己说两句好话,到时富贵自是少不了自己的。他满脸堆笑地连连推辞,又伺候小方子用完了所有饭菜,方才收拾了碗筷。临走的时候,他突然一拍脑袋,“看小的这记性,七殿下还托小的给您带了这些宫里秘制的金创药,听说效果极佳,只需一日就能令刀口愈合,想来您也用得着,小的就先搁这了。”他放下伤药,这才匆匆离去。

小方子拿起那瓶金创药,心中感慨万分,尽管年纪还小,但在宫里混过了这么些年,东西是否珍贵他还是分得清的。眼前这个小小瓷瓶,放在外边恐怕是价值百金都不止,谁知能用上它的竟是自己一个卑贱的阉人。

自从选择了进宫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彻底没有了希望和尊严,不过为了弟弟,他不得不忍辱负重。直到亲眼看见弟弟对自家这个的彻底背叛,他才认清一个事实,今后的路恐怕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走了。他既然选择了跟着那个和自己年纪相近的少年,就得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

小方子自失地一笑,已经不小的人了,居然还老是沉迷于往昔,真是无可救药了。他轻轻旋开金创药的瓶盖,细细地在伤口上涂抹起来,希望明天用刑的人能够手脚再轻一些吧,他暗自盘算自己该在什么时候撂出点东西来糊弄一下。

风无痕这些天可谓是忙得团团转,一边要关心九卿会审的情况,一点还得惦记着小方子,更伤脑筋的是方勇终于知道了哥哥被抓的消息,要不是郎哥及时出面暂时制住了他,恐怕这个莽撞的小子就直接打到王府来了。尽管如此,风无痕还是不得不加紧设法,要再让小方子这么受刑下去,别说他人压根受不了,就是自己也过意不去。小方子收的那些许银票本就是他默许的,毕竟那时卢思芒并不是自己人,收他一点银子只能算是给小方子零用,结果被小五子这么捅出来,自己反倒不好承认了,小方子只能顶缸。

“殿下,你已经决定让老夫去走一遭么?”陈令诚胡乱抓了一把胡子,“亦或是说你是不放心他的伤势,因此才假公济私,让老夫去替你瞧瞧?”陈令诚的笑容中有一点狡黠,中间还掺杂着一些其他复杂的情绪。

“随你怎么说好了。”风无痕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既然决定了要保下小方子,我就会用尽一切方法做到这一点。不管怎么说,他跟随我的这些年来,没有任何一件事办砸了的,反而处处建功,这样的人才,不是唾手可得的。你看看那个小五子,同样是宫里出来的,龌龊卑鄙到了极点,哪比得上小方子一星半点,居然还妄想挤掉别人,真是痴人说梦!”

风无痕冷哼一声,心中气恼不已。那天把小五子独自被扔下后,自知罪责重大,整整跪了一夜都不敢离去,要不是范庆丞“好心”地禀报一声,恐怕他就是死了也没人理会。

“殿下,那个小太监举止虽然卑鄙,但宫中内侍向来都是如此钩心斗角,他只是错会了殿下对小方子的宠信而已。”陈令诚正色道,“自古帝王都轻视阉奴,像殿下这样对小方子的纵眼皇家也找不到第二个,他自然是以为小方子只是一时得宠而已。其实这类阉人阴柔诡诈,古来帝王加之以严刑,这才约束住了。只要皇上不是认为小方子恃宠而骄,放了那小子生路,到时殿下想怎么处置小五子都行,估计皇上也是没有二话的。”

“陈老还真是字字珠玑呢。”风无痕凝视着这个一直以来默默陪伴着自己的老人,心中生出无穷无尽的感激,“若不是您时时刻刻的提点,恐怕我犯下的错误早就把自己葬送了。尽管我一直不知道您为什么一直在帮我,也不知道您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绝不会忘记,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是陈老您救了我。”

陈令诚不禁苦笑,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心甘情愿地助他。如果说是为了红如,那也不尽然,毕竟天下心思聪慧,可以当他女儿的人多得是,犯不着为了红如冒如此大的风险。也许只是为了一口气吧,他无奈地想道,仅仅为了当年未完成的心愿,也许还有肃芬的惨死,总而言之,他要借由风无痕完成自己的心愿,不尽心竭力怎么行。

“殿下就不要追究老夫的身份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陈令诚的目光幽深而遥远,“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殿下有什么话要带给小方子不妨先交待了,那小子平日心思就重,老夫就怕他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就糟了。”

“我也没什么话可以捎带的,就请陈老转告小方子,红如希望他好好活着。另外,就说我告诉他的原话,若是要杀他灭口,本王就不会费那么大劲,让他好生养息着身体熬刑。就算本王要杀他灭口,也绝不会是现在。”风无痕说着说着就改了称呼,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一切就拜托陈老了,顺便把那个药也带上,也许用得着,那是最后的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