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洗先生把你们调教得都不错,不过和本王却没什么太大关系。”风无痕不禁笑道,“以你们本来粗通文墨的本事能练到现在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看来庆丞挑人还是很有眼光的。眼睛要放亮一些,做事更稳妥些,将来即便是做官也不在话下。”

德喜赶紧叩头谢恩,这年头,寒窗十年尚不及投靠豪门数载,因此寒门举子分外难得。像他这种出身贫困的人,更是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靠在私塾的窗外偷听,这样才学得一星半点。然而,正是这一点点皮毛让他在王府的小厮中脱颖而出,如今更是相当得宠。风无痕刚才话里的意思他听得一清二楚,无非是说将来可以举荐他为官,想到绵英的风光,他怎能不心痒?

挥手示意德喜退下,风无痕这才重新拿起了那张帖子,心中却在思量该送些什么。如今自己虽然不缺钱花,但要论起能送人的礼物来还真是不多。上次从福建带回的各色珍玩,早已孝敬了母妃一大部分,剩余的只不过是些普通玩意,用作送礼未免太寒酸了。正思量间,德名又面带喜色地冲了进来,急匆匆地跪下行礼毕,便开口报道:“启禀殿下,越老爷从福建给您送来了一大批礼物,范总管正在前院安排那些人,让奴才向您禀报一声。”

“哦?”风无痕眼前一亮,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若是赶得巧,此次的东西中说不定就有能派上用场的。“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听说是闽妃的堂兄辈。”德名答道,“奴才刚才听那人提起,似乎是越家家主亲自挑选的礼物。”

风无痕不禁动容,“既然越家派了自家子弟过来,本王也想见见,你去知会一声,让他安排一下。另外,闽妃那里也许久未见家中亲人了,你也派人去通禀,务必让她抽出空来。”

德名听得真切,连忙应了声是,心中暗暗称奇。像越起烟这等出身的人,虽然过继到了户部尚书越千繁名下,但在宗谱上还是排名靠后。如今主子竟如此信任,甚至将许多机密事交由她打理,可想而知将来一旦诞下子嗣,恐怕宠信更深。他暗自打定了主意,一定得好好巴结闽妃才行。

越乐还是第一次踏进王府这样的地方,一交卸了礼物,他便好奇得左右打量起来。果然,这等皇家府邸,气度颇为不凡,不论别的,就说那些仆役的容光服色,比起越家老宅来便多了几分奢华,进退间也是不同寻常,总带着些优越。不过,王府的那位总管他却怎么看怎么觉得猥琐,直到真正谈了几句话,他才发觉自己的肤浅,能在王府这种地方执役,本就不是普通下人可以企及的,更枉论掌管一切大权的总管。

范庆丞一边督促着下人清点着一箱箱礼物,一边也好奇地观察着这位越氏子弟。他是见识过越起烟的才华,因此对于能调教出这等才女的越家也有说不出的疑惑。普通人家的女子都是只重容颜和贤淑,那像越起烟这么惊世骇俗地精通谋略,生作女儿身还真是可惜了。“越公子,一路行来辛苦了。如今酷暑刚过,路上不好走吧?”

范庆丞言语间虽然极为客气,越乐却也不敢怠慢,欠身答道:“家主为了安全,特地延请了镖局护送,还加派了不少人手,虽然辛苦了些,不过好在一路平安,东西既然送到王府,在下也算能够交差了。”

两人正一来一往地说着些闲话时,眼尖的范庆丞瞥见风无痕的身影,连忙起身迎去。越乐也曾见过风无痕一次,只不过是远远看见个轮廓而已,以他在家族的地位还不够资格呆在议事厅里商量那些大事,因此此次算是最近距离的会面了。

“草民叩见七殿下。”越乐起身行礼,他虽是越家旁系子弟,不过深受越千节器重,人又长得英武挺拔,风无痕一眼看去,便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

“不必多礼。”风无痕示意范庆丞先行退下,这才亲自搀扶起了越乐,“若是认真论起来,你也算是本王的兄长一辈。”

越乐受宠若惊地落座,这才看清了风无痕的相貌。原以为越起烟看中的夫婿如何不凡,可越乐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出众之处,撇去风无痕皇族的身份,这个少年也只不过普通而已。想起家族中追求这位才女的诸多远亲和富家公子,越乐不禁有些惋惜,起烟嫁来只不过是一个侧妃,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然而,寒暄过后,越乐很快醒悟了过来,风无痕看似不着边际的问话,到后来竟将自己套了个严实。家主看中的怎么会是普通人物,越乐不由自嘲自己的浅薄,也许是真的太宠爱起烟这个妹子,这才会有些嫉妒吧。

风无痕略一询问,便得知此次越家送来的东西中有几件颇为贵重之物,风无方的礼物也有了着落,是一柄由名匠吟风铸造的宝剑,虽然比不上天下第一名匠南宫凛,但也是相当难得的东西,其余几件也正好留着将来作人情。越家对于他这个便宜女婿也算是花了大血本了,想起越明钟老奸巨猾的样子,风无痕暗叹自己还是嫩了些,这些礼物哪有这么好收的,说不得又有什么麻烦要解决了。

不出所料,越乐拿出了越明钟的亲笔信,上面的内容他也不甚清楚。临行前家主再三嘱咐一定要将书信送到风无痕手里,郑重其事的模样让越乐心头也是沉甸甸的,如今任务完成,他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本王刚才遣人通知了闽妃,待会你去缅云轩见见她,你们兄妹也许久未曾相见了。”

越乐心中大喜,连声道谢,他原本就怕风无痕不让越起烟见客,如今看来是白担心了。他没有料到,待会的见面,越起烟还会带给他不同以往的感受。

第三十一章 心迹

仅仅半年没见,越乐几乎已经认不出越起烟的模样了。以往那个沉静而睿智的女子如今已嫁为人妇,眉宇间的光辉却更胜往昔,一颦一笑中露出了无比满足的神态。这对于越乐来说几乎是难以置信的,不说越起烟原本骄傲的秉性,就凭风无痕一连娶了三个妃子的举动,妹子也应该表现出几分落寞才是。

然而,最奇特的却是越起烟的装扮,这里可是堂堂王府,按照礼制,即便满身绫罗绸缎或是珠光宝气也不足为奇,但越起烟却只着了一袭普通的蓝色外袍,身上半件首饰也无,竟是完全的男子打扮。若是外人看来,还道她是王府中的一个普通清客。

“七哥,想不到这次家主会派你来这儿。”越起烟似乎没注意堂兄诧异的脸色,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大概是爹爹不放心才让你来见我的吧?”

尽管风无痕允许越乐与自己的妃子见面,不过自然少不了王府的小厮,德名和德喜双双垂手侍立在大厅两侧,而越起烟的贴身丫鬟纤儿则是立在小姐身旁,眼睛却老是瞟向越乐。“二伯如果看到闽妃如今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的。”越乐谨慎地答道。如今越起烟身份可是不同以往,要是自己言谈间还是把她当作妹妹,说不定会触怒那位七殿下。“家主只是吩咐我将礼物送到,然后向闽妃请安。福建离京城千里之遥,还望闽妃好生珍重才是。

越起烟也懒得纠正堂兄的称呼,在自己家的一众长辈那里,上下际野的严明绝不亚于京中豪门。不过一向热络的越乐在自己面前也学会了这一套却有些奇怪,想必是家主特意嘱咐过的。“多谢家主关心,七哥回去代我向家主、爹爹和各位叔伯问好。请告诉他们,京中才是我真正的天地,我绝不会堕了越家的声名。”

仅仅几句话,越乐便觉得妹子确实变了,充斥在她身上的,是相比以往更强大的自信。看来她在王府中很受宠呢,越乐的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不知是欣慰还是落寞。他根本记不得自己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只是当几个王府小厮将他引到客房时,他方才醒悟到,会面已经结束了。

“也许他们都认为我太自负了。”越起烟在缅云轩中喃喃自语道,“可是,谁叫我生来就是女儿身,不能出仕,不能为官,唯一能做的就是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上天给了我智慧和才干,却剥夺了我使用它们的权力。若不是主动争取,我还能如何?”她低头瞧着自己莹白如玉的双手,眼中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恨,“我就不信女人只能利用美丽的外表去媚惑别人,既然凭自己的力量不能成事,那我就找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如今,我终于有了可以企盼的将来了!”

“你的将来,永远都是和我绑在一起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沉而温暖的声音,越起烟只感觉自己的纤腰被人轻轻搂住,“有这么好的人才可用,我高兴都来不及。起烟,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不用回头,越起烟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自己的丈夫,脸上不由生出几分红晕。尽管最初是因为家族利益而结合的,不过,在王府待久了,越起烟倒有些喜欢这里紧张的氛围。越乐的担心并不是她在意的东西,以色侍人者,安能长久?既然自己没有海若欣的美貌和家世,又比不上红如多年随侍风无痕左右的忠诚乖巧,那派得上用场的,就只有自己敏锐的直觉和判断了。

“殿下不是要与师先生他们商议要事么?”越起烟软弱无力地吐出一句话,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却发现腰间仍是被箍得紧紧的。

“难得偷了个闲而已。”风无痕调笑地在妻子耳边轻吻了一下,这才将她放开。虽然越起烟的姿色在四人中并不算顶尖,但冷静的外表被撕破后,那种异样的风情却格外能令人满足。他见越起烟轻轻理了理乱发,脸上又恢复了镇定,口吻也就多了几分肃然,“你忙活了这么多日子,想必也看出些端倪了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殿下指的可是这个?”越起烟的脸上又泛起了风无痕熟悉的那种光芒,“皇后虽然已被幽禁在坤宁宫,贺家也已经式微,不过背后的人却不是都改变了立场,毕竟皇后嫡子的这块招牌还在,五殿下又手握西北军营的大权,连皇上也不敢轻言废后。但是,君威深重,一旦皇上下定了决心,恐怕那就是真正的清洗了,现在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可以犹豫的时间已经很有限了。”

“你怎么知道父皇要动手了?”风无痕嘴角轻轻上翘了一个微小的幅度,带出一缕轻松的笑容,似乎早料到了这一番话,不过他并未等待越起烟的回答,“从这些迹象上能看到这一点,无愧越老先生对你的评价。父皇是在为储君铺路了,只不过要顺利完成这些并不容易,其他皇子不会任由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注定的。”他的笑容突然变得有几分阴寒。

“殿下是说皇上真的已经决定了储君?”越起烟的神色也紧张了起来,她知道目前是如履薄冰的时刻,稍有不慎就可能大祸临头。她不安地瞅着丈夫的神色,“真的是他?”

“估计朝臣们也已经心照不宣了。”风无痕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反倒是失落更多一些,“不过,事情也许还有变数,总而言之,起烟,那些小子把密报送到你这里,你就多多费心吧。”风无痕陡然想起那次觐见时风无惜奇怪的遭遇,心中又涌起一种诡异的感觉。

安郡王风无方的寿筵虽然没有下多少帖子,可闻风而来的京城权贵子弟还真不少,风无痕下轿的一刹那,简直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此时的安郡王府与海观羽的相府何其相似,那一长溜大大小小的官轿和聚在一起闲磕牙的小厮长随,整个就是相府的翻版,看得风无痕摇头不已。没想到京城里有眼色的人还真不少,否则以风无方现在闲散宗室的身份,即便是郡王,巴结的人也不会这么多,想来有些风声已经传出来了。

王府的几个门子却是好眼力,一见风无痕下轿就有人迎了上来,一脸殷勤地招呼着。徐春书看了看主子的脸色,随手几个小银锭子扔过去,喜得那几人忙着谢赏。“殿下,王爷说了,只要您一来就得立刻禀报,刚才奴才已经打发人进去了。”那门子好奇地打量着冥绝手中长长的礼盒,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显然在猜测里边的物事。不过答案当然只有一个,谁不知道军旅出身的风无方最爱神兵利器,这位七殿下送的当然也是这类物品。

厅堂和院子里挤满了宾客,风无痕时不时和几个熟悉的人打打招呼,不过他没穿皇子正装,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多,只有几个平素还算交好的贵介子弟点头为礼而已。倒是风无方得了下人的通报,直接让人将风无痕请到了内院。

风无痕还是第一次来到安郡王府,与自己的府邸比起来,这里明显充满了英武的气息。毕竟是武将的居处,光是那一个占地广阔的演武场就让他为之乍舌,更别提木架上那一样样擦拭得铮亮的兵器来。随从的小厮见风无痕惊异的样子,连忙笑着解释道:“这些都是王爷的心爱之物,他不乐意摆在房间里装饰,因此一大清早都要来擦拭一番。上次有个新来的小厮为了讨好王爷,起了个大早将兵器都擦拭了一遍,还清扫了整个演武场,谁知最后别说赏赐,差点被逐出王府,从此往后,谁都知道王爷的脾气,因此竟是没人敢再擅动那些东西。”

没想到无方哥还有这个怪僻,风无痕苦笑不已,那个小厮还真是够倒霉的,一片卖好的心全都白费不讲,恐怕日后想得宠也难,侯门规矩尚且深不可测,又何况堂堂王府,真是难为煞人啊!一路且行且看,倒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来到风无方的书房。

虽说是书房,里面的陈设却和兵器陈列室差不多,一股子杀气腾腾的感觉迎面扑来,风无痕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无痕,你的胆子太小了,就这些没有见过血的玩意也让你吓成这样,真要是上了战场岂不是逃兵?”风无方朗声笑道,“你还算来得及时,我新近得了一柄上好的宝刀,来来来,和我共赏一番!”

风无痕心中觉得一阵荒谬,这个风无方,嘴里说自己胆小,又要让自己看什么宝刀,不是寒碜人么?就凭自己从未拿过刀兵上过战场的德行,看得出什么好坏。不过,他可不想扫这位堂兄的兴,横竖自己这次也带来一柄宝剑,若是越明钟没有夸口,也应该是一等一的货色。实在看不明白,鄙薄一下那什么宝刀也就是了。

第三十二章 名剑

风无方爱怜地抚着那柄华丽的宝刀,猛地一震刀鞘机簧,只听一声悦耳的低鸣后,一柄光华夺目的利刃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就连本想着取笑一番的风无痕也收起了脸上的游戏之色,冥绝的目中更是闪过一缕惊色,显然也认同了这柄神兵。

“无痕,看到没有,这可是名匠费了三年功夫才铸成的,辅国公贾茗昶费了万金方才求得此刀,这次趁着本王寿筵才拿出来送人,足见花费了不少心思。”尽管手中拿着别人的重礼,风无方的神色中却还是充斥着一种鄙夷和不屑,“他也算是明眼人,只不过下面的子弟实在不争气,若是长此以往,恐怕辅国公的爵位就要传给旁系子弟了。皇上早有重新挑选从贾家旁系中挑选下任辅国公的打算,要不是这个,他也用不着大费周章地来巴结我。”

风无痕眉头一扬,想不到这柄宝刀的背后还有如此辗转的来历。皇帝对世家显贵向来是抱着恨铁不成钢的态度,既大力提拔豪门中的有才之士,又对那些尸位素餐的纨绔子弟深恶痛绝,看来辅国公贾茗昶是躲不过那一关的。

“无方哥乃是皇族中第一得用的人,贾国公也只得来走你的门路,总不成去向珉亲王献媚吧?宗人府虽说是管着皇族,不过也同样掐着那些世家名门的脖子,父皇又时不时来一些骇人之举,也难怪那些家中没有得力继承人的爵爷们心惊胆战。”风无痕凑上前去,眼睛盯着那柄宝刀,啧啧称赞不已,口中却吐出这样一番话。

“只不过就算拿了他的东西,那也只是寿礼,是否愿意为他说话就看我的心情了。横竖皇上现在也乐得我闲置在京,这点小事也不会驳我的面子,到时再说吧。”风无方漫不经心地道,随即将宝刀捧了过来,“怎么样,无痕,舞两下给我瞧瞧?”

风无痕无可奈何地接过了那柄刀,那不轻的分量让他立即吃到了苦头,人都不禁退后了一步。“无方哥,你还真会开玩笑,明知道我不会舞刀弄枪,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出丑么?”风无痕一边抱怨一边暗暗运气,果然,清气流转之下,那刀也不觉重了,只不过以他那幅德行,举刀的样子着实可笑,连身后一向冷肃的冥绝也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

“好了好了,你要是真舞起来,我这书房就真的给你砸了。”风无方夺过堂弟手中的宝刀,爱怜地将其放回原处,这才似笑非笑地问道,“今儿个你给我送了什么寿礼?”

风无痕示意冥绝捧过那个长长的礼盒,“知道无方哥你喜欢这些东西,我送的寿礼也不例外。不过那东西是前几日刚从福建送来的,盒子封得严严实实,我也没来得及拆开验看,只知道是名匠吟风铸造的宝剑,其余一概不知,是好是坏就要看你的运气了。也亏了你的寿筵是时候,否则我还真想不出送些什么好。”其实他也是故意不去看盒中的物事,也好证明东西的贵重。

风无方先是悚然动容,听风无痕把话说完后却有些哭笑不得,敢情这堂弟是让自己碰运气来着。他狠狠瞪了风无痕一眼,随后动作利索地拆了礼盒的封条,一把将那柄剑握在了手里。然而,包括风无痕在内,所有人都大失所望,这所谓名匠亲制的宝剑看上去朴素得紧,剑鞘上别说什么耀目的光华,就连一点利刃的锋锐都感觉不到,似乎是钝器一般。

“无痕,你的玩笑也开得大了点。”风无方随手一展手中之剑,“若是这也算是宝剑,那恐怕天下名兵就多了去了。”

风无痕的面色却有几许凝重,越明钟信中盛赞了这柄宝剑一番,尽是些溢美之辞,因此自己才决定以此为礼物,现在看来,那封信似乎还有别的含义。他环视左右,书房中除了风无方和冥绝之外,还有两个贴身小厮垂手侍立。“无方哥,此剑的妙法非是寻常人可知,待我细细道来,不过……”

风无方疑惑地瞥了堂弟一眼,这才示意两个小厮退下。冥绝连忙疾步行到门口,冷冷地注视着来往的人,为了避免他人胡乱猜测,书房的大门倒是敞开的。风无痕轻轻抽出那柄看似黝黑的剑,只听铮的一声清鸣,长剑已然出鞘,风无方刚才紧皱的眉头立时舒展开来。虽说没有先前的宝刀那样夺目,但那一分含而不露的内敛锋芒,已是让一向喜爱刀兵的安郡王生出了好奇之心。

“等等,无痕,你刚才是说铸剑的人是名匠吟风?”风无方突兀地冒出一句,“我没听错吧?”

“正是此人,怎么,无方哥也听说过他的名字?”风无痕对此倒是真的一窍不通,只不过看越明钟信上形容得绝世无双,心中也就信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表面如此古朴!”风无方一拍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道,“刚才几乎上了大当,早就听说吟风铸剑最是高明,能使杀气内敛,英华不现,想不到今日真的见识到了。无痕,你可是好大的面子,听说人家很少为权贵铸剑,虽十万金亦是难求,你居然拿来送人,幸亏是我收了,否则岂不是暴殄天物?”

风无痕没有计较堂兄话中的调笑之意,“此物是越老先生送给我的礼物之一,倒是没有说该如何处置,因此我就借花献佛,拿来作人情。现在想想,似乎越老先生还有些别的用意。若是他没有在信中再三强调此物的珍贵,也许我真的不会将它当作一回事。”

“越老先生确实是经验之谈啊!”风无方突然感慨道,“他是在给你一个忠告,藏而不露才是上策,可惜如今的态势你就是想隐都晚了。”风无方并不是那种只会上阵杀敌的勇夫,心思细腻之处更远胜寻常朝官,只是平时一向装得懵懂而已,在风无痕面前,他倒时而显露出精明之态,“宝剑未出鞘时,自然可以藏着掖着,一旦锋芒毕露,再次雪藏反而招人疑窦。越老先生想必不是最清楚如今京城的乱局,否则也不会煞费苦心地来一个‘物谏’。”

“无方哥,我也正好想问你,倘若西北有变,朝臣举荐你为新任大将军,你可会上表推辞?”风无痕正色道,目光炯炯,显然想知道堂兄的真正立场。

风无方并未表现出几分异色,京中的秘密传闻又怎会漏过他这个堂堂郡王,“无痕,我只能这么说,犯上作乱的事情我绝不会做,倘若你能正大光明地走到那一天,我手中的兵权你自然可以调派。如今皇上意向未明,谈这些都还为时过早。我父王当初何等受宠,一步走错,从此便再也无出头之日,最后郁郁而终。若不是我还有几分才干,又懂得韬光养晦,恐怕一样免不了祸事。无痕,过犹不及,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他仰天长叹一声,心中充满了不甘,若是父王当初聪明一些,也许能撑到最后,那自己就不必畏缩到现在了。

过犹不及,过犹不及!风无痕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自己一直以来都信奉着的原则怎么突然全都抛诸脑后了?答案只有一个,自己根本就是被父皇和母妃一连串的恩宠蒙蔽了眼睛。对于父皇来说,除了他认定的储君,其他儿子都是可以牺牲的;而对于母妃来说,尽管自己的价值远远大于当年,但绝不至于比萧云朝更高一倍。那个一直饱受青睐的弟弟风无惜才是纷争的中心,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在帮母妃达到目标,在帮父皇下定决心而已。

“谢谢你了,无方哥,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呢!”风无痕诚心诚意地道,心中却不由想起了陈令诚和师京奇最近奇异的举止,看来他们早就看出自己的浮躁了,“从小我就是孤单一个人,幸好遇见了你时时提点,说实话,你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不用假装,他的神色便有几分落寞和无助。

“说什么傻话呢!”风无方轻轻一拳砸在堂弟的肩上,“你本来就是我弟弟,虽然不是同父同母,但毕竟都是皇家子弟,我又看你特别顺眼,不帮你帮谁?”后面的一句话颇有些舍我其谁的自负,不过听在风无痕耳中,却变成了一种大哥对兄弟的关爱。

“好了,看在你的这柄绝世宝剑份上,改日我也送你一份厚礼。”风无方不待风无痕说出感谢的话语,“现在不早了,倘若再不出去,恐怕那些宾客就要不耐烦了,你也不想我这个寿星被一帮人埋怨吧?”他边说边将风无痕推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还满怀深意地又瞥了冥绝一眼,让这个一向冷脸的侍卫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第一次见到风无方起,风无痕就有这样一种感觉,这位看似桀骜粗鲁的安郡王,将是自己最大的臂助。如今,自己的判断已经得到了证实,然而,他并不会忽略风无方眼中时而闪过的阴霾,也许,无方哥的心里也藏着只属于他的秘密吧。

第三十三章 逼迫

夜幕下的西北军营显得格外安静,一场又一场风波后,展破寒的威名深深震慑了每一个士卒。那种杀伐决断间的沉着冷酷,那种看到血腥后兴奋的神色,终于让那些被将校挑唆起来的普通小兵省起了破击营的血杀手段。因此,展破寒拿着风无昭手谕,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安抚住了军营的上上下下。

所有的将校都集中到了帅帐中,心怀忐忑地等待着署理大将军风无昭的到来。尽管是军营,但朝中的争权夺利被他们学了个十足十,以前是风寰杰压制着种种不同的声音。而现在风无昭本就是威望尚浅,不足以服众,况且他本就是用金钱收买过这些悍将,更是让自己背了个不好的名声。然而,风无昭还有展破寒,这个体悟让所有的将校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个疯子,众人的心中都有这样的感觉,不是安抚也不是劝慰,他居然敢血腥弹压大军,难道不知道一旦众人合力,他那三万的破击营绝占不了便宜?

展破寒冷着脸踏进了营帐,身后却不见风无昭的身影,众将的心不禁沉了下去。双月营统领张云锋再一次在同僚刺目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他现在很清楚,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在展破寒眼中压根算不了什么,可是,为了自己和其他人的性命和前程,他不得不上前质问。“展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大将军召集我等商议军务吗?如今为何不见五殿下的人影?”

展破寒并没有搭理张云锋的问话,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不知为何,这些平日在沙场上纵横得意的悍将都有一种阴寒刺骨的感觉,张云锋原本鼓起的十足勇气顿时弱了七分。“展某今次借五殿下之名召集各位前来,当然是有要事与各位商议。若是展某真要伤各位性命,用得着亲身犯险?”他的话语中有一种难言的讥诮,底下的诸将忍不住喧哗起来,有几个坐不住的甚至不安分起来,“事关各位的性命前程,想要离开的,展某绝不勉强,不过将来若有杀身之祸,各位可别怪展某未尽人情。”

他这话一说,原本已有些意动的几个将领不禁疑惑起来,左思右想之下,所有人都咬咬牙留了下来,谁都想知道展破寒究竟藏着什么名堂。几个聪明的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真相,心中便有些发虚。

展破寒示意身旁的展容先行退下,不以为意地走到中央,这才开口道:“为了以防不测,帅帐的四周我已经布下了亲卫防护,不过他们都在五丈之外,因此只要我们轻声一些,便不虞此事泄漏。”

“究竟什么事需要如此谨慎?”长击营统领钟正业不安地问道,西北六营中,向以长击居首,破击为末,他的母亲又是当今皇帝的幼妹安平长公主,因此在军中无人敢惹。偏偏展破寒就是不吃他这一套,两人一直是水火不容。

“自然是有关五殿下之事。”展破寒直截了当地说道,诸将顿感心中一震,“皇上先前为何撤换了端亲王,各位想必都是心中有数,不过五殿下曾经给段致远安下的叛逆之名,朝廷却并未明发旨意,个中情由就不必展某再罗嗦了吧?”

这个一直萦绕在众将心头的问题一旦正式揭穿,所有人都呆住了。原本见到皇帝后来的旨意,他们也就信了五殿下身怀密旨的真实性,然而,皇帝虽然任命了风无昭署理西北军营,却并未提及段致远一星半点,这点疑惑却始终存在。如今展破寒一语道破,无疑是当头一棒,难道真的像段致远说的一般,风无昭是矫诏行事?

“展大人,若是事情真的像你所说,恐怕皇上第一个要惩办的就是你吧?”钟正业突然冷笑道,自信之气又多了不少,“你私自出兵缉拿段将军,又擅自以严刑弹压东营之变,要是真正追究起来,恐怕要罪加一等才是!”

众将不由连声附和,谁都知道展破寒是第一个投靠风无昭的人,而且最得那位五皇子信任,几乎是他在军营的代言人。不少人甚至心怀恶意地猜度着若是展破寒获罪该如何落井下石一番,毕竟这个刺头大家看不顺眼已经很久了,没有风无昭的庇护,他就真的死定了。

“看来你们都会错了意,如今的形势可不是诸位说了算!”展破寒不屑地瞥了一眼底下嘴脸各异的众人,“展某既然敢将此事抖露出来,当然就有打算。至于皇上那儿,有劳各位费心了。展某奉皇上密旨暂时全权处置西北军务,如今新任大将军恐怕早已选定,诸位只要想着如何向圣上交待就行了。

此话一出,众将尽皆哗然。展破寒居然领着皇帝密旨?所有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男人也是矫诏行事,然而,只看他自信满满的神色以及刚才肯定的语气,众人心中不祥的预感渐渐加深了。连新任大将军都能够如此毫无忌惮地说出来,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是奉旨行事?他们不同于展破寒,这些将领收受风无昭的钱财不在少数,若是依照律例,丢官去职还是轻的,皇帝一旦发怒,他们形同叛逆的行径还可能累及家人。

难言的沉寂终于被张云锋打破,“展大人,你既然手持皇上密旨,那么今次召我等前来,绝不是只为了恐吓我们一番吧?”张云锋终于把恐惧丢在了脑后,共事多年,展破寒的脾气这些人都知道,此人不会漫无目的地行事,一定还有其他目的,“展大人不妨明说,我等如今都知道自己的处境,只要能做的,相信各位都会尽力。若是将我们逼急了,恐怕对展大人也没有什么好处。”

展破寒略有些诧异地盯着张云锋看了半晌,他倒是没想到这个看似草包的人还有这等心计。“没错,展某今次召大家前来,自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如今形势多变,各位若是不能团结一心,大家都讨不了好去。当初诸位都是和展某一样认为五殿下是大将军的上佳人选,谁料他完全不懂军务,反而屡屡触犯军规,如此之人怎能一直占据西北的统帅之位?因此展某的意思就是大家联名上书弹劾,请皇上决断。”

弹劾皇子?众将恍然大悟之余,不免又面面相觑起来。即便他们知道风无昭有千般不是,但毕竟皇子就是皇子,更何况他还顶着一个皇后嫡子的头衔。由于展破寒刻意地封锁了消息,这些人除了上次在酒楼中听说过废后的传闻外,倒是真没听说过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其他大事,否则也不会如此犹豫。然而,想到自己的性命前程,不少人的脸上都现出了决绝之色,事到如今,不赌一赌是过不了关的。

钟正业谨慎地出言道:“展大人有此提议,我等自然愿意联名奏请皇上。不过,奏折还请展大人派人代劳,只要一切属实,我等到时一同签署就是。”这话立刻得到了一帮人的赞同,每人写一个折子太过矫情,万一皇帝改了主意,转眼就是诬陷的铁证。可若是联名上书就不同了,他们算计好让展破寒打头阵,有什么事情就是他第一个承担。皇帝的密旨是一回事,可弹劾风无昭又是另一回事,何况不少人都认为皇帝只是想让展破寒背一个无义和背主的名声罢了。

还真是机关算尽呢,展破寒冷笑着点点头道:“诸位想得倒也周到,展某的奏折早就拟好了,事不宜迟,现在就请你们一同联名签署如何?”

众将心中暗恨,到现在谁还会不知道展破寒就是打这个主意。眼看着展破寒从怀中取出一本颇有分量的奏折,笑吟吟地将其放在桌上,“诸位若是不放心尽可一一看来,署完之后,展某就要遣人日夜加急送往京城了。”

那奏折写得却也直白,一一细数了风无昭接掌西北大营后的疏失,其中甚至包括了不少违反军规之事,最后委婉地奏请皇帝撤换大将军。饶是如此,众将的额上还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须知朝廷原就最重上下之分,他们这封奏折无疑是以下犯上,若是准了也会遭人诟病,若是驳了后果则是不堪设想。钟正业颤抖着拿起笔,眼睛却瞟向了一脸满不在乎的展破寒,突然一连道了三个“好”字,然后狠狠地提笔签署了下去。

钟正业既然起了个头,其余人犹豫半晌,一个接一个地也提起笔来,不过一番挣扎总是难免。谁都知道,如今展破寒手中的把柄太多,况且没人知道他究竟和皇帝有什么关系。上至风无昭这个堂堂皇子,下至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悍将,竟是全被他玩弄于手中。尽管无奈,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要怪便只能怪他们站错了队而已。

展破寒接过那一本密密麻麻签署满了名字的奏折,脸上却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自己和这些惊惶的将领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自己知道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掌控一切的,终究是那个高居御座的至尊。自己的将来,究竟在哪里?

第三十四章 反常

尽管明面上的奏折还未送到,但展破寒的密折还是先抵达了京城。皇帝随意浏览着那经过精心修饰的密折,脸上却冷笑不已。若不是为了维持天家的体面,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需一道圣旨将风无昭打为叛逆即可。贺家虽然已经勉强失去了往日的威势,但尾大不掉,朝中还不知有多少官员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不得不在表面上维系着风无昭的尊荣。

皇帝深吸一口气,整整忙活了两个时辰,也该歇口气了,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那个至高的位置一眼,缓步向殿外踱去。刚刚免罪调回勤政殿的汪海不敢怠慢,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展破寒,若不是朕还用得着你,哪会容你到今天!皇帝冷哼一声,显然很不满意,他并不认为自己当年的旨意有什么不对,一个贫家出身的侍卫,朕给他机会已经是分外恩宠,他居然还敢怀有异心,实在是忘恩负义。

然而,如何安置展破寒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皇帝知道他不敢有叛逆之心,但这种野心深重的人不能再留在西北军营了。此次若不是自己还留有底牌,此人就真的要倚靠风无昭来一次真正的夺权了,只看他能下狠心欲除去段致远便能明白,这等人物还是栓在自己身边的好,也许只有用高官厚爵才能拢住他的心。如今善战的将领越来越少,若是换了太祖年间武将如云的盛况,自己杀一个边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眼尖的汪海瞧见一个小太监挤眉弄眼地朝自己做着手势,陡起疑惑,悄然离开皇帝身旁。“怎么回事,没瞧见皇上忙活了好一阵子,连散散心都不得安宁。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看我不好好教训你这个没眼力的奴才!”他低声训斥道。

那小太监一脸委屈的样子,不过他哪敢在汪海面前拿腔作势,“汪公公,奴才有几个胆子敢打搅皇上。刚才有人看见坤宁宫里鬼鬼祟祟似乎有陌生人的影子,那是皇后寝宫,看守的禁军不敢擅入,因此才来人请示皇上。”

汪海心中一跳,头仿佛又大了一圈,他久侍帝侧,即便先前得罪,但又怎会不知道皇帝的态度。这等事情他不敢隐瞒半分,随手打发走了那小太监,疾步来到皇帝身后,轻轻唤了一声。

“什么事情?”皇帝的语调中似有几分不耐烦,“朕就是想清净一回也不行么?”

汪海急忙陪笑道:“皇上息怒,适才有人来报,坤宁宫那边似乎发现了有陌生人,负责守护的禁卫不敢怠慢,奴才也只得扰了皇上清净。”

皇帝的眉头再次紧锁了起来,皇后她又在算计些什么,难道她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敢无视自己的警告?想到那次废后时朝中不计其数的反对,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风无昭的叛逆行径在这些官吏眼中,恐怕只是自保而已。为了避免有消息流传在外,参加那次朝会的本就是仅限于部分大员,现如今对风无昭的处置也是一个难题。

“传朕旨意,驾幸坤宁宫!”皇帝冷冰冰地吩咐道。

汪海连忙应了一声,不用抬头,他就知道这位至尊的脸色极其难看。尽管上次因为小事牵连受了罚,但汪海还是不敢有任何怨望之心。毕竟身处内宫,又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卑贱阉奴,在那等风波下能保住性命已是分外难得,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想起那天被活生生打死的几十个人,他至今仍觉得一阵心悸。

坤宁宫中一片死寂,尽管皇帝撤换了所有的太监宫女,但以贺家以往的势力,寻找几个可靠的人还是相当容易的事情。一直颓废消极的皇后在那天再次见到皇帝后,再度重新燃起了斗志。尽管能做的极为有限,但女人的偏执让她忘了所有的一切,迸发出最后的一点力量。

贺家确实也曾养过不少奇人异士,然而,贺甫荣掌管家族以来,由于不屑这种暗地里的勾当,裁撤的这等人不下几十个,而皇后却暗中将这些人笼络在了自己手中,此事一直没有几人知晓。就是靠了这些人,她一直牢牢掌握着各处的动静,这才能在后宫争宠中没有丢掉自己的位置。然而,最后一次的疯狂和不谨慎终于让皇帝的怒气完全爆发,天威是什么意思,一向养尊处优的皇后终于体会到了它的含义。

应该是最后一次挣扎了,贺氏的嘴边露出一丝不知含义的笑容。一会之后,皇帝应该就要来了,他也不想想,若是自己有心隐瞒,又怎会让那些禁军发觉皇后寝宫里有陌生人?宫里的侍卫至少有五分之一都是自己的舅舅使过的老人,其中颇有些能为自己效死之辈,天子之怒,可以赤地千里,难道自己这个皇后就真的非倚靠那飘渺的尊荣才可以成事?

她悠闲地靠在椅上品着一杯香茗,抛开了嫉妒之心,此时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没错,她是比不上瑜贵妃的手段,那个女人连儿子都可以用作工具,可以肆意利用皇帝的宠爱,却能够将一切布置得全无痕迹,这一点她做不到。然而,萧家尽管结交了不少外援,却远远及不上贺家的人脉。这些根深蒂固的关系不到万不得已,就连皇帝也看不出其中的价值。

“娘娘!”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冲进殿来,意见主子脸色似有不愉,连忙跪地禀道,“皇上鸾驾朝坤宁宫来了。”

“坤宁宫也是皇上常来常往的地方,用得着如此大呼小叫?”贺氏不悦地放下了手中茶盏,“若是让别人看见了,岂不是笑话!来人,为本宫更衣。”

皇帝一进坤宁宫,就瞥见了皇后贺氏盛装的样子,不禁一愣。自从那次软禁了她之后,贺氏便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死气,如今突然改颜相待,显然有某种变化已经发生了。

“臣妾恭迎皇上。”贺氏恭谨地屈膝行礼道,脸上看不出一分一毫紧张或是不悦地神情。

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皇帝也不好立刻发作,冷着脸受了一礼,若有所思地盯着贺氏看了半晌,方才开口道:“皇后今天的气色似乎很不错?”

“承皇上吉言,臣妾今天是感觉人精神多了。”贺氏微一展颜,那分很少出现在脸上的笑容竟让皇帝为之一呆,连一干太监宫女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贺氏进攻前本就是享誉京城的美人,不过自从正位皇后,她就换了一幅不苟言笑的面目,皇帝因此也愈发觉得她无趣,这才逐渐冷落了她。

“你们都退下。”皇帝并不想让旁人看见争吵的情景,除了寸步不离的两名心腹侍卫,其他人闻声立刻忙不迭地退出了大殿。帝后相争可不是他们这种牌名上的人能够掺和的,即便只听得一星半点,到头来还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还是躲远些好。

“皇后应该知道朕的来意,先前来坤宁宫的究竟是什么人?”皇帝直截了当地问道,“朕的旨意很清楚,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靠近坤宁宫半步,相信那些禁卫还不至于违逆圣旨。如果那几个人是潜行而至,即为居心叵测,眼下的状况你应该很清楚,不要逼朕走最后一步。”

贺氏丝毫不在意皇帝的警告,横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相反,她的脸上倒露出了几分讥诮的微笑,“皇上是从哪里听说臣妾宫里有陌生人的?这段时日以来,臣妾足不出户,成天吃斋念佛的,倒也绝了那些胡乱的想头。外间的事情臣妾一概不知,又何来陌生人之说?再者坤宁宫外可是驻扎了数以百计的禁军,皇上又撤换了臣妾的贴身宫人,还有什么是能够瞒得了您的?”

皇后矢口否认本就在皇帝的意料之中,然而,贺氏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极为奇怪,似乎还有更多隐藏的东西,连皇帝锐利的目光也无法穿透。身为万乘之君,坐拥万里江山,皇帝已经在这个至尊的位子上呆了几十年,尽管并不完全是明察秋毫,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事情反常即为妖,更何况皇后是国母,只要没有正式下诏废后,她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朕知道那些禁卫中总有些人和外边互通消息,不过,若是你指望他们能够扭转乾坤,那就太天真了。如今贺甫荣一家对无昭已是完全失望,断不会为了他毁去家族唯一的希望,你能使用的不过还是以往那些手段而已。皇后,朕最后问你一次,刚才来的究竟是谁?”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的悲凉,瞬间又变回了那恭谨而谦卑的神色,“若是皇上执意不信,可以再次更换这些人,臣妾绝无二话。”

“你既然执迷不悟,今后的事情朕也就无法保证了。”皇帝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结发妻子,撂下了一句狠话,“为了江山社稷,朕不会拘于私情所限,至不济来一个大义灭亲也就够了!”

第三十五章 筹备

西北诸将弹劾风无昭的本章在京城顿时又掀起了轩然大波,知情的大员都闭上了嘴,唯有那些不知底细的低品京官议论纷纷。然而,这次弹劾在民间却并没有引起几许浪花,因为,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又多了一个,那就是有人秽乱内宫的传闻。尽管消息极其隐晦,朝廷对这些东西的管制又严,但自有悍不畏死者将这些事情传播得有鼻子有眼。

达官显贵们对这种传闻自然是不屑一顾,大多数人也害怕惹火上身,因此严令禁止府中上下议论此事,只有极少数人感到忧心忡忡。各王府更是完全闭紧了府门,尽量减少了和外界的往来,平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不复一见,竟是人人自危,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风无痕已经好几日没到户部视事了,一直告病在家休养。不管是陈令诚还是师京奇,亦或是郎哥那边,分析出来的消息都是惊人的相似,皇帝又要有大动作了。对于一直珍惜着皇家尊荣的皇帝来说,他可以为些微的小过失而责罚自己的儿子,然而,一旦他们犯下的是滔天大罪,他绝不会让有司处置。皇帝选择的往往是忠心耿耿的珉亲王或干脆是动用私刑。这种有些疯狂的偏执可以说是宛烈皇帝被后人诟病的最大缺失,甚至有人认为正是因为这一点才造成了凌云今后血腥的二十年。

“这奏章也算是一篇奇文呢!”师京奇啧啧称奇地拿着那份传遍朝廷的文章,“没想到展破寒一介莽夫,居然能做出如此一篇花团锦簇的好文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风无痕置之一笑,“我托舅舅去查了一下,展破寒曾经中过举人,只不过京城的文试一直落榜,一气之下才应了武试,辗转之下才进宫作了侍卫,后来因缘巧合下才受了父皇密旨去了西北。那些军中大佬谁会想到他原本是宫中一个小小的三等侍卫,又看他家世不济,因此一个个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如今怕是被他收拾过一番了。”他想起风无昭的处境,脸色不禁愉快了很多,对于这个一向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皇后嫡子,他可是没有任何好感。

“西北的状况恐怕是已成定局,若是没有把握,展破寒也不会贸然上本。联名上奏这种事可大可小,一个不好就是一顶结党营私的大帽子,那些将领倘若不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也不会那么听话。”陈令诚沉吟地捋着自己的胡子,瞬间又转变了话题,“倒是街头巷尾的传闻值得重视,说得那么真切,却偏偏漏了人名,这不是存心把事情闹大吗?”

风无痕苦笑着摇摇头,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躲避在家里,连安郡王风无方也安分地呆在府中,想必现在那些皇族们也是同样的苦恼。内宫向来只有朝廷命妇和他们这些皇族能够出入,其余鲜有能获准进入者,也难怪他们个个心惊。

“依着父皇的性子,断不会容许这些流言蜚语坏了宫廷名声,到时又是一番彻查。前几日我还听说他老人家去了皇后宫里,不知说了些什么之后,便脸色铁青地出来,又撤换了坤宁宫周边的所有禁卫,连伺候皇后的太监宫女也换了一批。如今后宫的传闻已经够多了,现在又闹了这么一出,连母妃也有些糊涂了。”

后宫的事情原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陈令诚和师京奇对视一眼,同时选择了沉默。空穴来风必有因,更何况此事肯定还有后续,也许还会牵扯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也说不定。陈令诚是曾经见过皇后的人,根本不信这个一贯善妒的女人会轻易倒下,因此警惕之心从未打消过。

“算了,我现在也没空处理这些事情。”风无痕无可奈何地道,他怎会不知眼前两人不肯说话的理由,“倒是越家托付的事情得上点心,否则我收受了他们这么多礼物就说不过去了。他们的手也确实伸得长了些,难道就不怕替家族招来麻烦?唉!”他想起那天接到的信件就感到一阵头大,倭国的生意除了越罗两家,其他的现在都只是分些残羹剩饭而已,成不得大气候,他们居然还想把那些人挤出去,独占所有的生意,实在是贪心过了头。

陈令诚和师京奇也颇感越家此举欠妥,然而,想起越家的金钱后援,他们也想不出拒绝的道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各家王府都有他们的生财之道,如今这勤郡王府除了京里的赚钱买卖之外,便只能靠越罗两家了,毕竟皇帝赏赐的庄园出产有限。

“殿下若是真没法子,怕是只能请那位魏文龙来商议一下了,此人倒是真正不凡的商贾,比起京城里面那些个守旧的老人来说强太多了。”陈令诚建议道。仅仅两个月时间,魏文龙便筹资盘下了不少生意,闹得京城原本声名显赫的几家巨贾人人自危。若不是碍着魏文龙的靠山太硬,恐怕他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嗯,反正父皇已经知道了我和魏文龙之间的交易,那就请他有时间过府一叙吧,这种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甚明白,还是托了行家的好。”风无痕可没把握能压制那些为利所趋的商人,只得另寻高明。

再次来到勤郡王府,魏文龙只觉得一身的轻松,攀附上了一位皇子对商贾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作为权贵家的附庸了解得分外清楚。前次风无痕的安排就让他净赚了不少银子,此次不知又有什么好事。他想着想着,脸上的笑容就不禁暧昧了起来,这位七殿下倒是和别个不同,哪位皇子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结交商贾?看来自己真的是遇见宝了。

“魏老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再度见面的时候。”风无痕甫进门就有些调笑地和魏文龙打了声招呼,魏文龙连忙起身行礼,两人随意寒暄几句,这才分宾主落座。风无痕命几个丫鬟奉上香茗,德方立即知机地将所有闲人全都领了出去,只有冥绝一脸肃然地立在主子身后。

大厅里转眼间只剩下了三人,魏文龙也见怪不怪了。京城的权贵无人不知风无痕身边有个冷面侍卫,而且是形影不离的那种,知情者甚至暗自打听起冥绝的秉性来,希图通过他来攀攀门路,不过全碰了大钉子。冥绝就仿若风无痕的影子,除了王府中的熟人,他向来是不单独见任何人,恨得不少人牙痒痒的,可惜风无痕就是喜欢冥绝的脾气,一直都是宠信有加。

“草民还未谢过殿下上次的带挈之恩,若非如此,草民近日也抽不出如此财力盘下那么多买卖。草民知道殿下不轻易见客,也怕坏了殿下的名声,因此也不敢贸然过府拜访,请容草民拜谢恩典!”

魏文龙起身欲下拜道谢,却被风无痕笑吟吟地扶了起来。“魏老板这是何意?本王也一样借重了你的力量,不必如此在意。想父皇乃一代明君,自然需要四方辅佐,商贾之流虽然向来不为朝廷所重,却也是缺之不可,本王不过是做一个顺水人情罢了。”他眼神炯炯地盯着魏文龙,“只要魏老板不要忘记了本王的一番苦心就好,别的答谢之辞也就免了。”

魏文龙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方才再次开口道:“殿下今日召见草民,不知有何要事?”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有事要请教魏老板而已。”风无痕微微一笑,“本王有个朋友想要在一地拓展一下买卖,无奈那个地方本就是商家云集之地,他虽然财大气粗,毕竟不能仗势欺人,因此想讨教一下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独占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