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观羽心中一跳,今日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种没来由地夸奖怎么想都不是好事,但他哪敢打断皇帝的话,思索半晌才迸出一句话来:

“无痕能有今天,还不是皇上教导有方,当初那一年多的调教可不是玩笑,皇上想必早就拿他当将来的辅政王使了。”

皇帝摇摇头。深深看了自己的宠臣一眼,却没有说话。他凝视着海府大院中那棵桂树,良久才感慨道:“朕听说当初无痕就是在这里遇见了若欣那丫头。惊为天人,从此之后便常常在你府上徘徊,不知是也不是?”

海观羽已然摸不透皇帝地心意,只能斟酌着语句答道:“那只是年轻人胡闹而已。皇上怎么至今还挂在嘴边?如今若欣和若兰都已经嫁进皇家,若兰的孩子都不小了。”

“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海老爱卿的识人之明深感佩服。”皇帝的语句瞬间变得无比犀利,“打一开始起,你便看好无痕是不是?一下子嫁出两个孙女,真是大手笔啊,海老爱卿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便赌上了海家所有的前程?”他不待海观羽答话,一句句如刀子般诛心的话继续撂了出来,“就连这次辞相,也是以退为进之计,你大约是想着能将海家庞大的势力转给无痕,好好托他一把是不是?可惜啊,朕至今未立储君,想不到连你也心急了!”

海观羽早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竟奇迹般地轻松了许多。他能看得出来,皇帝这些话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今天无非是借机发泄而已。倘若他真的确信自己有这般用心,也不会跑到海府来说这些,一道赐死地密旨就可以让自己万劫不复。皇帝,仍然不忘用言语试探,人君之心莫测啊!

海观羽撩起袍子跪倒在地,重重地叩首后坦然道:“皇上如此指责,微臣自然无话可说。人无私心者,是为圣人,微臣自知未能断绝七情六欲,因此对海家的前程不得不苦心安排。”他微微顿了一顿,脸上出现了几许无奈,“犬子不事实务,因此微臣不指望他能够继承家业,偏偏海家又没有第三代的男儿,本意招赘却又苦无合适人选,最终只得挑中了七殿下。皇上莫要忘记,当初七殿下可是在群臣面前发过毒誓,终生不作皇位之想,若非如此,他又怎能独独博得您地青睐?微臣看中的,便是他那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皇帝一边听着,一边回想起当初只是少年的风无痕在朝堂上地那番言语,目中闪过无比复杂的光芒。这些

年来他眼看着风无痕逐渐成长,并且隐隐盖过其他皇子一头,心中已经有了一种朦胧的意向,因此才在萧氏面前稍稍透露出一点心意,就连此次对海观羽的试探也是这个意思。然而,那个几乎被他刻意忘却的誓言却再度被海观羽提起,这无疑是对皇帝的最大打击。

“海观羽,你提起此事究竟是何用心?”皇帝急怒之下,已是忘了一贯对这位两朝元老的尊敬,“你不要对朕说,你不想让海家出现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再者,倘若你那两个孙女产下男婴,他将继承的不止海家的权威,还将拥有一位身为帝王的父亲!”皇帝第一次如此露骨地承认自己曾经考虑过立风无痕为储君,多年的潜移默化,他甚至觉得这个儿子与自己最为相象。

“皇上,微臣即便再想,也必须以朝政为重。”海观羽仍然跪在地上,身子却显得有些僵硬,“当年皇后故去,您选择了扶起已经遭到重创的贺家,所为的便是制衡。如今朝中贺萧两家独大,其余势力只能仰两者鼻息,就连边关掌兵的武将,也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七殿下确实有人君的心智,但却绝不合两家的心意,他们要的是可以掌握的君主,是十一殿下那般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是十二殿下那般容易摆布的黄口小儿。皇上迟迟未曾立储,甚至放弃了被称为贤王的三殿下,不正是怕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么?”

海观羽的话突破了皇帝心中最后的那一点壁垒,没有人,没有任何人敢于这般拆穿一位君主的心意。身为君王却不能立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儿子为储君,处处掣肘,这正是皇帝最为恼怒的事。皇帝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恼羞成怒还是气急败坏,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口中吐出了一大串与平日大相径庭的话,然而眼前的身影却依旧一动不动,似乎完全豁出去了。他实在骂得累了,竟顾不上皇帝的威仪,随意斜倚在那棵桂树上,恶狠狠的目光仍然直盯着眼前的老臣。

“微臣知道不该说这些话,皇上大可不必担心此事泄漏出去,既然微臣已经说了,便已经有一死的觉悟。”海观羽仿佛说的不是有关自己的死活,“这些话憋着已经很久了,我朝自立国以来,一直仰仗世家,皇权虽然贵重,但往往掣肘众多,不能恣意。皇上登基以来,锐意进取,奋发图强,一举扫除了多年的隐患,因此您即位前二十年,凌云几乎无世家矣!”

“然而,正如海家出自当年镇宁海家之旁系,萧氏先祖乃当年太祖重臣,贺家更是曾经出过三位大学士,世家永远都是不可能消除的。如今放眼朝堂,那些极品官员哪个没有后台靠山,又有几个真正是寒门出身?皇上倘若不能预先扫除一切障碍,立储则只能以稳取胜。微臣今日已是逾越君臣之分,自知乃是死罪。”海观羽面上露出了几分悲凄,他已是平安度过了两朝,因此对生死已是不以为意。

“罢了!”皇帝突然长叹一声,竟是趋前两步将海观羽扶起,“是朕考虑不周,也怪不得你。”皇帝的脸色无奈而又苍凉,“朕算是知道为何古来君主往往能励精图治,却往往料理不好家务,看来萧墙之内永无宁日,此话还真是不假。”话说回来,听海观羽说了这些犯忌的言语,皇帝心中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但他深知这位老相谨言慎行的秉性,此次突然吐露出这么多真心话,想必真是做好了一死的准备,心下不由动容。

海观羽艰难地支撑着站了起来,他何尝不想风无痕得登大宝,但却不能是现在。即便皇帝现在下旨立他为储君,众多凯觎的目光会夺去他原本耀眼的光芒;倘若是皇帝将传位的遗命写在遗诏中,则一来万万无法服众,二来还会有其他的风波。倘若皇帝寿数还长,自然可以凭借至尊的威势为儿子扫除障碍,然而,这个因素却不是人能够决定的。如今看来,立谁为储令皇帝十二分为难,天下最难决断之事莫过于此。

刚才一番对答似乎耗去了君臣二人的全部气力,两人不敢再对视彼此,纷纷将目光转向了别处。许久皇帝才挣扎着问道:“海老爱卿,依你之见,如今朕究竟该如何?这些孽障朕已经是有心无力了,总不能真的一个个全都囚禁或是一刀杀却了。再者幕后的阴谋始终不断,朕也实在不放心。”

海观羽愕然望着露出了软弱一面的皇帝,随后躬身应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在把这些东西交待完之后,必须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真有必要,那件事也应该告诉皇帝了。

第十九章 门庭

选一个合适的直隶总督,风无痕万万没有想到父皇会突如其来将这个棘手的差事扔到自己头上。虽说是皇帝口中是说让他代为选择一个合适的人选,但风无痕可不会愚蠢到认为这是一个安插人手的机会。也许是考验自己的忠诚,也许是检验自己的眼光,总而言之,他不得不在一大堆人选中挑出一个顶用的。

然而,这差事谈何容易,皇帝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他不敢多问,而随之而来的更是满京城风传的流言。也不知是皇帝故意为之还是消息走漏得太快,仅仅一天功夫,上门拜访的达官显贵亦或是守候代缺的大员便差点挤破了王府大门。便是先前避而不见的萧云朝也假惺惺地前来探望外甥近况,看得海氏姐妹心中不忿得很,暗地里把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贺甫荣虽然心中意动,但还是不敢轻易过府拜访。如今贺氏一党人才不少,各地收拢的官员也隐隐有壮大之势,直隶总督的位子他并无意染指。在京畿重地为官,掣肘最重,没看卫疆联一个错失便丢掉了官职,若非他在各地任上还颇有建树,恐怕此次就爬不起来了。最可虑的却是皇帝的用心何在,此举无疑是将风无痕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对于一向喜好隐于人后谋划的七皇子并没有任何好处,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既然想不透。暂时就先搁着好了,贺甫荣轻叹了一口气,这时,他正好见儿子贺莫彬从门口进来,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彬儿,你不是要在户部帮着越千繁查账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儿子虽然并不喜户部地差事,但一向还算勤勉。今日倒真是怪了。

“理什么事?爹,您倒是在家里坐得住,您是不知道,外边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七殿下手里还不止直隶总督一个位子。敢情连吏部尚书都不像他那么得宠。今日连越大人也跑到勤郡王府去看女婿,顺便也荐几个人。户部主事的都跑出去和自己人计议了,我还有什么事情可做?”贺莫彬无奈地耸了耸肩,一副苦笑的模样。

“竟有此事?”贺甫荣猛地一惊,皇帝近来的态度实在不可捉摸,这愈演愈烈的流言便是一例,谁知道背后究竟有什么天大的文章。“看来我还是料错了,彬儿,如今有多少算得上号的朝臣拜访过勤郡王府?”

贺莫彬见父亲地模样便知他沉不住气了,思索片刻方才答道:“据我所知,六部尚书似乎都去过了。不过也都是坐了一盏茶功夫。至于其它各部院大臣去的也不少,不过也不知道七殿下打得什么主意,一有人试探起总督的人选便顾左右而言他,听说连萧大人也没有得到准信。甚至还有些昏了头脑的跑到王府去求缺,反正如今那里的轿马把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内院地王妃和其它侧妃也不断地有各府的贵妇前去探听消息。”

贺甫荣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风无痕乃是海家地女婿,又是萧云朝的外甥,不管从任何方面来说,他得势对自己决计不是好事。如今这动静闹得大了。皇帝却一点旁的意思都没有,自己便万万不能坐视。

“看来我也得去一次才是,至少也不能让贺家显得太独来独往了。”贺甫荣的目光中透着几许迷惘和无奈,随即高喝道,“来人,替我更衣,吩咐外边的人备轿!”

贺府顿时又忙碌了起来,贺莫彬拗不过父亲的要求,只得一起跟去,心中却着实不愿。这种官面上的交易,无非是虚情假意,欺上瞒下的那一套,他的性子并不适合,只是贺家如今只有他这么一个顶用的继承人,不得不勉为其难。

待到了勤郡王府,贺氏父子两人才真正体会到了传言并无夸大,只见门口那一长溜奢华地官轿以及挤满了半个巷子的马匹随从,便可见这位七皇子最近的势头之盛。瞪目结舌之余,贺甫荣心中更是弥漫着一种深深的担忧,希望皇帝此举乃是为了安抚风无痕的遭人暗算,若是还有其它深意,事情就真的棘手了。

由于贺甫荣身份不同,因此范庆承自然不敢像冷落那些普通官员那般将其随意安置在外花厅,请安问好之后便将两人引进了小书房。这边乃是风无痕接见外官地地方,若非位高权重或是交情不凡,寻常朝臣决对进不了这里。

贺甫荣也是第一回到王府拜访,往常皆是遣了家人或是儿子代劳,此番落座之后便不免四处打量。

只见四周墙壁上只有几幅并不张扬的字画,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放得齐齐整整,书架上的书倒也平常,无甚起眼之处,只有少数几本书搁在了明处。贺甫荣看得清楚,其中最上面地一本赫然是《论语》不愧是皇上看重的得意子弟,贺甫荣心中微叹,只是书房中这点淡雅而内敛的气息,便是许多皇族府中找不出来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只听门外传来了几声请安的声音,贺甫荣忙放下了手中茶盏,向贺莫彬使了个眼色。两人刚刚立起身来,便见得风无痕进门,目光交击之间,贺甫荣分明看见这位皇子笑容可掬的背后隐藏着一点迷惑和忧虑。

“老臣见过七殿下,多日不见,殿下的气色好多了。也多亏了太医院这些人经心,当日的事情可是连皇上都后怕不已。”贺甫荣笑吟吟地行了一礼,言语间仿佛两人是亲密无间的老友,看得身后的贺莫彬一阵厌烦,只是面上仍然毕恭毕敬地跟着行下礼去。

风无痕不敢拿大,连忙伸手将贺甫荣扶起,一边略带调笑道:“没想到今日连贺大人也惊动了,倒是难得得很。要说身子本王也顾不得了,横竖是挣命罢了,陈老奉了父皇的命,如今也不敢离我左右。想必贺大人也看到了,外边候着的官员足有几十个,也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将父皇的话传了出去,现在倒好,本王便是连吃饭的功夫也没了。”

贺甫荣听着这半真半假的言语,脸上却依旧是丝毫不变。“殿下现在可是大忙人,外边的那些普通官员自然是欲求一面而不可得,想来殿下受皇上恩宠日深,那些巴结的人便改换了门庭,这也是常有的事情。须知直隶总督乃是外官中的第一份肥缺,毗邻京畿,升迁也容易,说不定几年之内便有宰辅之分,怎能叫别人不动心?”

风无痕怎会放过贺甫荣话中深藏着的讥诮之意,不过他也懒得计较这么多。自己和贺家本就不搭调,今日这父子两人同时造访,怕是探听虚实居多。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争不到这个缺,因此言语间便有些酸溜溜的,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属意的人并非萧氏一党,不知该如何算计?

“贺大人,您这话未免说笑了,父皇交待的差事,本王自然殚精竭虑,唯恐错失,哪敢轻易听了别人的请托?不瞒您说,这些天来的人里边,论品级则是人人尽可担当,但若是论官筏和忠诚,再加上父皇的心意,则是一个合适的都没有。此事本就该吏部决断,谁想落到本王的头上,稍有不慎便得获罪,还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风无痕深深地凝视了贺甫荣一眼,随即便转过头来看着贺莫彬,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此人的脸色神情。

贺甫荣心道不好,虽然无论是年龄还是阅历,贺莫彬都比风无痕更高一筹,但这个对实务并不甚精通的儿子,对官场的险恶认识得并不深,这等目光直视下,恐怕会露出不妥。他见儿子脸上已有些不安,连忙开口岔开道:“直隶总督乃是镇守的乃是京城周围的要地,自然轻忽不得,老臣相信殿下一定能为圣上分忧。不过如今流言过于猛烈,殿下挑人的时候也得三思才是,须知三人成虎,哪怕殿下本是大公无私的打算,被那些愚民曲解就没意思了。”

风无痕心中狠狠一跳,好一个老谋深算的贺甫荣,自己拿不到这个位子,便想方设法从中作梗。他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若自己不选一个不偏不倚的人,他就会学着如今的流言再给自己上眼药,真正是居心叵测。无奈他如今是不能得罪这个势力庞大的权臣,只得挖空心思地敷衍着。

好容易打发走了这个难应付的贺家父子,风无痕这才有空喘一口气。近来由于他的宠信日深,投靠王府的人手也愈来愈多,只是鱼龙混杂难以分辨,因此只得在王府的外院中腾出一处地方,只有通过范庆承挑选的人才能获准进府。即便如此,风无痕还是心中担忧,实力不断扩充的同时,谁能担保暗处的人不会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凌云的国土不下万里,他的那点子小打算放到外边不过是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天威难测,自己只能拼了再说。

第二十章 密会

虽说已经几近八十高龄,但氓亲王风氓致却仍没有卸下宗人府差事的意思。作为目前皇族中辈分和年龄的最长者,他的日子无疑是过得极为惬意,膝下又是儿孙满堂,时时享受着天伦之乐。不过不知出于何种考量,风氓致的几个儿子都只是在宗人府领着不多的月例,平日开销多半倚赖各地的庄园和皇帝不时的赏赐,在朝中等闲绝不露面,便是差事也是第一等的优裕闲差,因此无论在什么局面下都能屹立不倒。

然而,这一日深夜,风氓致府中却来了一位贵客,只见来人轻车简从,黑袍遮身的模样,便知不是寻常角色。风氓致也是异常谨慎,不仅遣了心腹人等在侧门守候,甚至早在白天就将这边的所有人手都撤开了去。等到来人进了院子,立刻便有王府的亲信护卫扈从,急匆匆地直奔了书房。

书房中只有风氓致一个人在焦急不安地等候,他一见那人进来,便急忙迎了上去,而后亲自将门锁好。为了以防万一,他把所有能安排的亲信都布在了外边,吩咐他们不许任何人打扰。尽管他知道一向不会有外人深夜拜访,但预作防范却是必须的。匆匆交谈几句,两人便交换了一个眼色,风氓致径直走到书架边,看似随意地拨弄了几下,两旁的书架立时无声无息地移开了去,露出一个小小的台座来。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上面的那把钥匙,这才转过身来。“没想到这么事隔多年,居然还是得翻出当年的旧案。唉。你若是不提起,我都想刻意地将其淡忘。随方,你真地确信最近的这些事情是那个人做的?”风氓致本就苍老地脸上一片悲凄。仿佛忆起了往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王之家难道就一刻太平都保不住么?”

那黑袍人叹息一声,随手将外袍脱下,只见他一头几近花白的头发,仅仅比风氓致年岁稍小一点,正是两朝元老海观羽。他和风氓致平日往来甚少。今天却突然碰头,所议地自然不是小事。两人同时盯着那钥匙看了半晌,海观羽才黯然开口道:“当年的事情变化得太快,谁都没想到显亲王风寰宇败落得那么快,因此我觉得没必要再将此事闹大,谁料抄捡蒋家时却跑了那个人,现在想想实在是蹊跷。”

他见风氓致脸色大变,连忙安慰道:“王爷也不必过于忧心,当年你受先皇和丽贵太妃托付在前,受了皇上旨意在后。自然不能徇私情而忘国法。虽说成王败寇乃是常理,但毕竟皇上乃是先皇御口亲封的太子,显亲王断不能因失势而行谋逆之举。此事决计与你无干。”

风氓致颓然地摇摇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未涉朝政,为的便是避开这些糟心的事情,想不到这垂暮之年却仍逃不过去。随方。你也不必劝慰与我,横竖我只是一个保管者,担地责任不过是鸡毛蒜皮。此事若真的揭出来,只怕是你的性命难保。虽说你那两个孙女俱已成年,但海从芮可离不开你,你真的打算不计后果?”他本就奇怪海观羽突然极为认真的态度,此时见这位老相脸上带着几许死气,心下已是了然。

“王爷,你也把自己说得忒不值了。”海观羽仿佛没听见风氓致的敲打,“我也老了,快进棺材的年纪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没人兴风作浪败坏了江山社稷,坏了我那两个孙女的好日子,我早一点入黄泉又有什么可沮丧的?”他深深凝视着风氓致地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既然钥匙已经拿出来了,你可以把它交给我了吧?”

风氓致挣扎半晌,这才将钥匙递了过去,但只一接触海观羽的掌心便缩了回去。“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莽撞行事,毕竟不止是当年你对先帝的承诺,还有我也同样接受了这托付。若是直截了当地向皇上言明,再加上东西地佐证,恐怕一段密辛不知又要牵涉到多少人。暴怒的皇上可不是平时充满理智的君主,出了差错你我均是千古罪人。随方,倘若不是万不得已,此事不可轻率啊!”风氓致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海观羽仍然是坦然自若的模样,但内里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担忧。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风氓致手中的钥匙,目中的决心依然是那样坚定。对峙良久,风氓致只得无奈地将钥匙送到了海观羽手中,“算了,说不过你,但你不要忘了一件事情,那个地方不是你一个人的印鉴能够进去的,我这个宗正还要陪你一趟才行。”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和年龄绝不相称的狡黠。

风无痕自然不知道在氓亲王府还有这么一出奇特的会面,这一夜他好容易抽出空来和几个妻子说说话,虽然总不能一起温存,但这样时刻已是难得,几块点心,一壶香茗,只有五个人的夜晚显得温馨而又惬意。

“若欣,宫里老是在流传你那天晚上的举动,听说你深夜闯了母妃的寝宫?幸好父皇没误会你我闹别扭,否则你这一来可是要吃苦头了。”风无痕见海若欣消瘦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愧意,但其他妻子也在,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了,只能调笑一番。

果然,海若欣顿时赌起气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手中的点心往茶盘中一掷,这才气呼呼地抱怨道:“你还敢说?若非我在父皇和母妃那里将事情说得十二分严重,再加上把那两个家伙带了去,你如今能这样得父皇信任?得了便宜还卖乖,早知道就该让你在病榻上多躺几日!”

其他三女不禁掩口失笑,风无痕这段时日风头正劲,也连带着让她们几乎忘却了当初的惊惶。如今她们是整天应付那些诰命贵妇都嫌没功夫,海若欣这个正牌王妃更是累得几乎趴下,只能在其他人面前抱怨几句。虽说是众女共侍一夫,但大家都知道现在是稍不留心就会万劫不复,因此谁都无心闹家务,整个王府也算得上是铁板一块了。

“姐姐说得对,殿下一康复就知道拿我们说笑,也不知道当初人家的辛苦。“海若兰不屑地一撇嘴,“要不是姐姐和我在外边替你奔波忙碌,哪来如今的安生日子?你可得弄清楚,京中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贵,你若是真躺几个月,谁都会把你忘在脑后,“哼!”她大约是想起了萧云朝前后各异的嘴脸,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便和姐姐海若欣咬起耳朵来。两人也不知说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嘻嘻哈哈乐成一片。横竖此时都是些贴身丫鬟伺候着,也用不着考虑仪态,因此风无痕也由得她们瞎闹。

越起烟微微一笑,这才开口道:“这些天来殿下靠得确实都是我们姐妹,如今您是左一个彩头,又一个犒赏,就连直隶总督这等差事也得您来拍板,怎么也得分一点好处给我们才是吧?”她瞥了其他三女一眼,伸手揽过身边的红如,“便是那些跑腿办事的也比不得我们,若是累着了您可赔不起!”红如先是一愣,随即也附和着连连点头。

这番话说得海氏姐妹极为意动,两人本都是不喜欢俗务的人,海若兰是一向围着女儿打转,海若欣更是一向好玩,碰到棘手的事情大多交给沉静的越起烟,实在不行甚至还会拉上红如,只有此番自己出马,这才体会到为人处事的不易。她们都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尽管心中再有沟壑,自然也及不上在商贾交易中长大的越起烟,也比不上在钩心斗角的深宫饱尝人情冷暖的红如,因此对这些时日的苦痛分外不满。

风无痕苦笑着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好了,你们说什么我依着就是,只要我能做到的,别说是天上的星星,就算我把月亮摘下来也无不可。”他这句话刚刚落地,便听得海若兰咕哝了一声“没诚意!”她在王府这几年性情开朗了不少,因此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遮掩,时常也学着姐姐毫无顾忌一回。

众女笑成一片之时,风无痕也沉浸在这难得的一刻之中,不过他自然不敢放纵自己一直被这种儿女情态所迷,因此只是陪着乐了一阵子,便问起几位妻子正事来。这些天来往王府的贵妇着实不少,套交情的远远多过为丈夫求官的,据他想来,以她们的眼光,以妻观夫之下,怎么也应该拿出几个人选来才是。

四女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海若欣便示意越起烟代为回答,毕竟每次她都在旁边观察,看得应该最细。越起烟心知丈夫最近一直围着此事打转,自然不敢卖关子,沉吟半晌便说起自己的感受来,红如也随着越起烟的讲述而不时补充,海氏姐妹俩则是不断地对那些贵妇做出种种苛刻的评价。若是不知情的人远远看去,这个妻子智囊团还真是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第二十一章 人选

尽管曾经对父皇说过可以在皇族中挑选一位长辈充当直隶总督,但风无痕知道,这只能是最后的选择。皇族子弟除非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或是忠心确保无虞者,皇帝才能放心使用,否则只有闲置一条路可走。

正是因为如此,来访的皇族贵妇虽多,海若欣等几女也只是略略应承,并未十分留意,反倒是一位一品诰命夫人令几人记忆犹新。

说起来四女如今都是顶尖的钦命贵妇,平日见过的诰命夫人也不知有多少,海氏姐妹更是凌波宫的常客,因此等闲女子决计入不了她们的缘法。但那位湖广总督毕云纶的夫人冯氏实在是给她们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无论是对答还是仪态,落落大方自是不用提,最难得的便是她那种举重若轻,不卑不亢的模样,让见惯了奉承的几女大为惊异。有如此识大体的妻子,她们不禁对那位湖广总督极为好奇。

风无痕一边听着几个妻子的陈述,一边却想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对于湖广云贵那块地方,他的注意力从来并不高,只因那些地方民风彪悍,寻常官员根本无法胜任,因此安插人手或是培植势力便没有必要了。不过在那种地方为官者,若非一等一的贪官,便是一等一的能员,凌云立国以来,杀的极品大员中多是那几省的封疆大吏,而从那几省入主中枢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他眼睛突然一亮,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毕云纶曾经是醉香楼的常客。当年翠娘曾经提起过此人,那时他不过署理湖广布政使,六年之内居然能官至总督。升迁之速便是原任直隶总督卫疆联也只是堪堪匹敌。

“起烟,你觉得那位毕夫人冯氏举止言谈可是大家出身?”风无痕脸色凝重地开口问道。若是此人与朝中势力瓜葛太深或是对己不利。那便是才干再佳也不能过分重用,否则父皇那边就第一个通不过。

“不是大家闺秀绝出不了这等人才,至不济也是世家之女。”越起烟给出了一个中肯地评价,“不过普通的大小姐最多是温婉可人,亦或是不识外务。绝不可能像她这般有见识。若非如今乃非常时刻,我们姐妹还想回拜一次呢。”她这话一出,其他三女也连连点头赞同,看得出来,那位毕夫人冯氏深得她们的认同。

风无痕这下愣了半晌,他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如此有大才地妻子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时常流连于风月之所,不过,这也愈发激起了他地好奇。思量片刻,他便微笑道:“既然你们如此说。回访一次也无妨,不过四个一起去便太张扬了。你们几个商议一下,派出一人去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投缘不妨请那位毕夫人来家里坐坐。也好陪你们解闷。”

四女尽皆大喜,嫁入皇家束缚实在太多,那些贵妇又往往是只知阿谀奉承,嘴脸实在可憎得紧。难得碰见一个合缘法的,自然想留着说说话。她们商议了一阵,海若欣这个王妃自然不能轻易去见,如此一来,越起烟便又得了一个彩头,笑吟吟地应允了下来。

风无痕却在琢磨着让小方子再去郎哥那边打探一下消息,若是没有人托一把,这个毕云纶断不会升迁如此之速。想那章叔铭攀上一个人脉甚广的义父,并结下了一门金玉良缘,也不过只升到淅江按察使,此人能在刚过三十之龄便官至总督,实在是异数。

由于只是进京述职,因此毕云纶也顾不得什么排场,只是住在早就购下的一处小院中。虽说他在湖广镇守一方,年纪轻轻便官至总督,但在京城一比便什么都显不出来。这等天子脚下,便是阿猫阿狗兴许也是权贵之物,极品官员还得分成三六九等,枉论那些世袭爵位地豪门子弟?因此一得了直隶总督出缺的消息,他便大为意动。听说了京中的流言之后,夫人冯氏更是断然上了勤郡王府,回来后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说是和几位王妃言谈甚欢,乐得毕云纶心中极为庆幸。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冯氏虽说出身也算世家,但家族早已败落,因此对于丈夫的前程分外热衷。她从小便在母亲的要求下熟读诗书,琴棋书画也略有射猎,但最主要的还是言谈举止。果然,此次拜访的几位贵妇都对她很有好感,无形之中便为丈夫的仕途增加了几分砝码。她知道丈夫每回京城一次就必定不会忘了那个著名的风月之地,也曾经借机吵闹过两次,只是最后在丈夫悄悄透露了内情之后便止息了。仕途险恶甚至比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她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幸毕云纶仅仅止于逢场作戏,至今连妾侍都未纳过,这也算对她地一个不小安慰吧。

勤郡王侧妃越起烟拜访毕云纶夫人冯氏的消息立时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谁都知道风无痕行止谨慎,断然不会轻易让自己的妻子交接外臣妻室,因此不少有心人便猜测起其中内情来。不过,毕云纶地履历上干干净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极为出色,便是吏部尚书萧云朝也找不出差错,因此谣言虽多,却动不了此人的根本。

只是一次试探,风无痕就感觉到府邸门前冷清了不少,心中不禁暗笑。这些来访的官员中,求官的和巴结地差不多五五之数,如今别人以为自己心目中有了人选,有些人便打了退堂鼓,自己的耳根也能清净一下了。然而,入夜时分,当范庆承苦着脸前来禀报门上多了几个黑木箱子时,他的脸色怎么都好看不起来。

看那几个箱子沉重的模样,风无痕便能断定其中必是黄白之物,送礼的总不成拿几箱石块来胡闹吧。几个小厮上前打开之后,掀开上面覆着的几匹绸缎一看,里边那灿烂夺目的颜色几乎晃花了他们的眼睛。蹊跷,风无痕立刻涌起了一阵荒谬的感觉。这年头居然还会有人如此不识轻重,送礼的多半不是送银票亦或是产业奴仆,谁会这么明目张胆地送这些东西?风无痕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有人栽赃陷害。也无怪乎他这么敏感,上次中毒便是托了这些东西的“福”现在他是已经被吓怕了。

还是范庆永在一旁解释,送礼的乃是理亲王府的总管,听说是为别人求直隶总督的差事。这个莫名其妙的说法立刻让风无痕愣了神,理亲王这个名字实在不陌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年若不是此人花银子走通了萧云朝的门路,姚慕同那档子事情压根就不会有,自己也不会应付得那么狼狈。可一个闲散的王爷哪会突然拿出这些贵重之物,而且连一点避嫌的道理都不懂,未免太过可笑了。他略一思量,便知道这件事又是棘手得紧。

理亲王风怀章乃是皇帝的堂兄,虽说从来不理政务,但皇帝看在他一向还算安分的份上,向来是优容有加,逢年过节的赏赐都比普通皇族更丰厚,甚至连长子的名字都是钦赐,因此在京城的日子也算逍遥。此刻,王府上更是多了一位贵客,如今天子驾前炙手可热的勤郡王风无痕突然造访,让阖府的下人都有些慌了手脚,理亲王更是亲自来迎,给足了风无痕面子。

仅仅打量了一番周围景致,风无痕便知道这位皇叔并非生活极为优裕之辈,大厅的陈设甚至有几分寒酸,那几个下人更是上不得台面,面对贵客竟是畏缩得很。他心中盘算了一会,面带微笑地寒暄了几句,便示意理亲王风怀章打发走那些伺候的人。

“皇叔,昨日夜晚您可是遣人往我府中送了几箱礼物?”风无痕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您可知道,这让侄儿分外难做,如今府外窥伺的人愈来愈多,您这些东西在门上一搁,岂不是给您老也添了麻烦,父皇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风无痕推心置腹的神情立即让理亲王的脸红了,他本就是受人之托,但又不好亲自登门,权衡再三才让总管出马,谁料那个没见识的家伙刚刚上任没多久,什么人情世故都不甚明白,居然把东西扔在门上转头就回来了。“无痕,这事是本王做得孟浪了。”风怀章尽量让自己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意,“不过也是却不了的情,否则本王也不会让你难做。如今皇子中你的圣眷最佳,想来也会有大位之分,本王寻思着……”

话未说完就被风无痕匆匆打断,“皇叔,此等说法万万不可,我和父皇情虽父子,名为君臣,这大义名分绝不可逾越。”他被理亲王的言辞吓了一跳,这种话传扬出去怎么都不是个好名声,“皇叔,我也和您直说好了,父皇派的这个差事并不是我可以决定的,最后人选仍要请他老人家御断,您若是有合适的人知会我一声也就是了,送礼之事万万不可。”

理亲王见风无痕脸色凝重,心中未免有些不快,然而风无痕接下来又低声道了另一番话,这让他神情一振。这些年来他做得都是些穿针引线的差事,至今府邸还是一片萧索的景象,上次为了姚慕同请托萧云朝办事的那一遭更是差点引来了大祸,想来也是心中不甘。他佩服地看了这个年轻的侄儿一眼,这才佩服地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无痕,本王已经老了,以后还要靠你多多提点才是。”

第二十二章 转机

理亲王派人给风无痕送礼的事自然瞒不过耳目众多的皇帝,他仅仅是皱了皱眉头而已,未置一词。不过,当风绝禀报了风无痕回访理亲王府,并派人退回了所有东西之后,皇帝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下来。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给儿子出了一个大难题,但只有让风无痕能够扛住各种压力,将来才可能在更乱的情势下站稳脚跟。

就在数日之前,风绝交上了一封奇怪的信件,上面分明写着他的四个儿子已经结成了一党共谋进退。虽然事情早在皇帝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感到一阵顾然和无奈。风无言、风无候、风无景和风无伤,这四个人就占了如今皇子总数的将近一半,而且均已成年分府。若是他们真的有什么异动,稍不留心,社稷便有伤筋动骨的危险。看来这些孽障真的不容自己善始善终了,自己身子还康健的时候就算计至此,那将来还不知会如何闹腾。

“启禀皇上,鲍大人有密折送到。”汪海捧着一个密匣,匆匆进殿禀报道。

皇帝眉头一扬,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论理淮安之事已经告一段落,但鲍华晟迟迟未归,并屡次密折陈情要查清真相,这让他有些懊恼。朝中大事纷乱,他虽然驳回了海观羽辞相的折子,但由于那次毫无顾忌的谈话,君臣间未免有些隔阂,鲍华晟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在淮安搅和便显得有些不智了。皇帝自忖自己查了那么许久仍没有半点消息,足可见幕后之人并非等闲,倘若淮安之事真是出自那人的手笔。鲍华晟断然查不出什么名堂来。

然而,一扫奏折内容,皇帝便知道自己低估了鲍华晟的决心。奏折足足有上万字。而且全是鲍华晟亲手抄录,一手漂亮地小楷中条理分明地记录着他调查到的一切。这位右都御史也是精细人。明里遣了差役四处打探尹家的人际交往,暗地里却换了平常打扮走街串巷,做起了小本生意,一来二去便和尹家周围地百姓话起了家常。

鲍华晟本是寒家出身,也没有什么架子。那些寻常百姓又怎会分辨得清楚,因此一个月下来竟是让他把尹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尹千杉这个名字很快便引起了旁人地谈兴,鲍华晟在得知此人很可能事先就逃出了火场之后,立刻上了心,下令那些差役着重注意此人的去向。最终,他得知这个人有可能逃往了京城。

“好大的胆子!”皇帝突然冷笑道,侍立在一旁的石六顺和汪海全都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一眼又全装成了若无其事的模样。“敢情是想到了灯下黑地那一招,只可惜碰到了鲍华晟,耍弄这点小聪明就太过了!”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太监。沉声喝道:“你们两个出去,把风绝叫进来!没有朕的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石六顺和汪海连声应是。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大殿。他们知道,只要风绝一出马,铁定又有人要倒霉了。这年头,皇帝信任的人没几个。

享有密折直奏之权的臣子,宠信最深的除了海观羽就是鲍华晟,连贺萧两人都得靠边站,不知道那个冷面无情的右都御史又发现了什么弊病。

两人心中同时转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皇帝最近召见风绝的次数似乎愈来愈多了,不是又有什么腥风血雨吧?

风绝一进殿便俯伏在地,不敢仰视。他知道最近自己的差事都办得不甚得力,若非皇帝无人可用,恐怕也不会容忍自己到现在。可他实在气闷得很,从来不知道有人居然事事都能料敌机先,不露出一点马脚也就算了,还时常累得自己扑空,因此往往交差不得。

“风绝,朕今天有另一件事情要交给你!”皇帝地声音冷漠而又森然,“倘若你能将功赎罪,那之前的失职朕也懒得追究,但若是你再出什么纰漏,那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属下一定尽心竭力。”风绝重复着那句曾经说过千百倍的话,神色间掠过一丝异色,倘若今次再没有任何建树,那他就得思量脱身之法了。伴君如伴虎,他可不想将自己地性命葬送在这深宫之内,至少不是现在。

皇帝又吩咐了几句,这才令风绝退去。看着大殿的门再度关闭,他突然想起了海观羽上次的建议,不错,皇家密探虽然遍布朝臣府邸,但往往只是占了一些微末小职,根本无法打探各家官员大的举动。海观羽居然如此不避嫌疑地要求自己派一个可靠地人为他伺候笔墨,无疑是表示一种坦荡之意。

究竟派谁去好呢?皇帝又开始思量,自己身边可靠的无非就是那些太监,按照礼制,以海观羽的官位

资历年纪,应该也够得上让太监伺候的资格,就给他派两个手脚利落的人吧。既然盘算清楚,皇帝便高声唤了石六顺进来,吩咐他去挑选两个伶俐的小太监,到时教导完之后送到海府。

石六顺立时明白了皇帝的心意,应承了一声便匆匆办差去了。在宫里伺候的那些小太监哪个不想分派一个好主子,否则一辈子被人使唤不算,还得被别的太监踩在头上。只不过有头有脸的角色宫里统共就这么几位,跟了一个气性不好的主子被活活打死的下场更惨,因此去海府伺候无疑是一个优差。照他的想法,自己先前收的两个小徒弟倒是可供驱使,与其让他们在宫里一步一步地磨,还不如遣出去来得实在。

在理亲王那边理顺了头绪后,风无痕终于知道这个差使有多烫手。

凯觎直隶总督这个位子的各方神圣都有,而要把这些人全都压服了,拿出一个最终可以让皇帝点头的人选,现在看来比登天更难。这一天”卜方子又为他带来了郎哥那里的消息。果然,毕云纶是醉香楼的常客,每年入京丢在那里的银子便不下数万,换取的东西则更多,因此每每能避开许多凶险,一帆风顺地升官发财。也幸好毕家家境相当不错,虽然不是什么世家,但银钱方面的进项却源源不断,因此他在任上也没有大肆搜刮,倒是留了一个不错的官筏。

“殿下真的看中了此人?”陈令诚见风无痕愣愣地思索着,不禁开口问道,“若是真的有所决断不妨让他过府一谈。湖广总督在总督那一级官员中算不得顶尖的,毕云纶又没有投靠贺萧两家,一直游离在外,殿下何不乘势留他效命?”

风无痕一副苦恼万分的样子,摇头道:“父皇的心意我还没有十分把握,即便真的推荐了此人,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地和他往来。唉,如今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这个身份不尴不尬的,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旁边的师京奇心中一动,这位主儿可是从来没有表现出这个意思,今天倒是奇了。虽说自从风无痕病愈后便与往昔有些不同,但一而再再而三地露在明处实在大违他当初的用意,难道他真的想去争什么?

“殿下,既然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您想要放手恐怕不可能了。”

师京奇笑道,“除非您想让皇上龙颜大怒,否则还是只得继续下去。说实话,最近那些来访的官员中不乏有才干者,殿下可是莫要错过了,机会难得啊!”

风无痕哪会听不出心腹字里行间的用意,但他实在不能芶同那等龌龊嘴脸的官员中能找出几个能员,不禁摇头道:“真正有风骨的人绝不会掺和到这些人当中,绪昌恐怕要失望了。这些人热衷宦途之心太切,容易沦为墙头草之流,我可不敢用此类人。”

“殿下这就错了。”陈令诚突然趋前一步,郑重其事地道,“如今的大势就是巴结权贵才能高升,随波逐流才是大势所趋,那些清高的有几个能出头?朝中的清流不过只有监察院那等御史,而鲍大人虽然清正,却不迂腐,你没看无论哪家权贵的喜庆日子他的家人都会送礼么?殿下莫要忘记了,郭汉谨和卢思芒当年也是此类人呢。”

一席话说得风无痕呆若木鸡,许久才察觉到自己最近的心境变得太乱,许多事情都有些操之过急了。此次遴选直隶总督,虽然要挑一个中正的人选,但筛下来的大可留为己用,或是着意拉拢,自己怎么变成那等迂腐之辈了?须知亲贤臣,远小人虽是有理,但自己眼下的目标不同,自然得收罗各色能用的人物,连皇帝都不见得能做到这一点,自己又何苦和前程过不去。

“陈老,多谢提醒,我这些时日实在是有些迷茫,因此行事颇有些不着门道。”风无痕诚恳地谢道,又转向了一旁若有所思的师京奇,“眼下确实正是招揽人手的机会,那些借机打秋风的也不必都回绝,你让范庆承看看有什么起眼的角色,合适的不妨就留下来。至于官员我虽没有时间一一接见,但那些品级不高的,绪昌你可以抽空见见,说话谨慎些就行。总而言之,父皇如今态度未明,我也不得不伺机自保,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师京奇和陈令诚对视一眼,随即点头应是。陈令诚沉吟半晌,突然开口道:“殿下,您最好能抽空见见宋大夫,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况且也有别的本领。”他突然止住了话头,仿佛不欲多说,好半天才迸出几个字,“总而言之,他是老夫旧识,殿下不妨好好结交一下此人。”

第二十三章 不合

陈令诚不提起,风无痕几乎要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府上。宋奇恩替他诊病的那几日,他是着实吃尽了苦头,因此对这个古怪到极点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虽说他已从几个妻子那里得知陈令诚似乎和此人有旧,但一直没往心里去,自古医者多重交流,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然而陈令诚颇有几分蹊跷的言辞却让风无痕起了兴趣,能让这个医术精湛,见识不凡的老人如此称道的,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

若是依着宋奇恩本来的脾气,这种透着富贵奢华的王府一天也不想多呆,可是这次偏偏碰着一个比他还要不讲理的。冥绝以风无痕病情不明为由,死活不让他离开,为此两人在暗地争斗了好几场,可最终还是不分胜负。一来二往,宋奇恩对这个和自己一样冷冰冰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敢情是一物降一物,他算是栽在冥绝手里了。不过,陈令诚为他额外大开方便之门,王府中的藏书任他翻检,宋奇恩也倒不愁寂寞。

这一日,他还是照旧研究几本已经几近失传的医术典籍,正看到妙处的时候,突然察觉房门被打开了。宋奇恩自忖在王府只有两个人会没事逛到这里,因此头也懒得抬,但片刻之后他便察觉到一阵不对劲,其中一人的脚步虚浮,似乎大病初愈,而陈令诚和冥绝都是习武之人,断不会有此隐疾。抬头一看,宋奇恩不禁愣了一愣,他倒是没想到一府之主风无痕会来此。只看冥绝在背后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就知道今天怕是不容易蒙混过关。

“宋先生,多亏你妙手回春。本王才逃过一劫,只是一直未得空闲。竟冷落了先生,实在是心中愧疚。”风无痕长揖为礼,神色间显得甚有诚意。

宋奇恩明知他言不由衷,但此刻自己的死对头就在人家背后,他也不好露出过分地神态只得勉强露出几分笑容。“草民只是尽人事。知天命,殿下不用记怀。不过如今殿下既然已经痊愈,是否能放草民回去?”果然,他一开口便是要归去。

“难道先生对此地或不满么?”风无痕眉毛一扬,目光里闪着奇特的光芒,“若是王府中有什么人得罪了你,先生尽管说出来,不用有顾忌。虽然不能完全仿效古来贵人的礼贤下士,但本王自信还有那心怀肚量,王府地方宽敞。像先生这样地大才,本王又怎能放过?若是先生执意只为平民诊治,大可居于王府。本王也决不会阻拦先生行善积德。”

风无痕自以为这话说得天衣无缝,谁料宋奇恩却气了个半死。他平生做事只凭自己喜好,哪会轻易给陌生人看病,什么行善积德更是屁话。可是若真要推托。势必态度强硬,届时得罪了权贵不算,回去还得遭人嘲笑。那个冰块能轻易找到他的隐居之所,不用想也知道乃是有人透露了音讯,想到那一对狡猾地狗男女,他便恨得牙痒痒的。

沉默半晌,他方才勉强答道:“草民天性疏懒,不识礼数,行止间一举一动都是山野闲人,绝不适宜居于王府这等富贵之地。殿下强留草民下来,不过是为王府平添笑柄,这又是何苦呢?”要宋奇恩这般咬文嚼字地说话已是痛苦万分,他可不想一辈子就卖给别人。

虽说觉得此人矫情,但风无痕想起陈令诚的言语,心下未免不死心,正要再劝时,却听得身后的冥绝突然发话了。“宋大夫,殿下好心好意留你下来,你一再推辞,是不是太过分了?哼,你若是能斗得过我,自然可以离开这里,否则就好好留在王府中享福得了,你那间茅屋都快开天窗了,哪里还住得下人?”

宋奇恩见冥绝当面就拆他的台,不禁恼羞成怒,出言反讥道:“当初若非见你苦苦哀求,态度恳切,我怎么会随你回来?茅屋虽破,还可容身,总比你这样与人为奴好!”两人本是一见面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今天风无痕在场,两人便只能斗起嘴来,只是他们都是直爽地性子,因此两句话下来便彼此瞪起了眼睛,眼看这种古怪的气氛便要成为另一场风波的源头。

风无痕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人剑拔弩张的场面,一时之间竟愣了神。冥绝生性冷淡他是知道的,宋奇恩的古怪也早就领会过,谁料这两人聚在一起竟似八字不合,仅仅两句话便要大打出手。“冥绝,你要干什么?”风无痕突然叱喝道,“宋先生怎么也算王府的客人,你怎可如此无礼?”

“冥大人恐怕是将我当作囚犯了!”宋奇恩冷冷丢出一句话,话音刚落,只见冥绝就一言不发地扑上前来,两人竟是又回复了以前每次打照面的情景。大约是在房内打斗,身旁又站了一个身份尊贵的风无痕,他们谁都不敢过分恣意,打得也是缩手缩脚,只是双方肚子里都憋着一股气,谁都不愿意停手。

风无痕还没见过冥绝这么出格的举动,起先还窝着一肚子火,但看到后来,他算是看出了一点门道。两人地拳脚轻车熟路,显然就是有过多次这样的经历,怪不得很少说话的冥绝会一点都不给这个宋奇恩面子。不过再闹下去,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场了,毕竟宋奇恩是自己地救命恩人。

“统统给本王住手!”风无痕大喝一声,情不自禁地用上了自己多年习练出来的九炼阴阳罡,两个斗得正欢的人顿时愣了一愣,身上分别中了对手一记狠的,同时落在了地上。无论是宋奇恩还是冥绝,都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刚才那一下着实不轻,但比起风无痕突如其来地那一声带来的震动还要轻些。两人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同时转过了头。

“殿下,属下刚才冒犯了。”冥绝深深低下了头,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刚才一时冲动的后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见宋奇恩那副嘴脸,他的心火就会上来,也许是那次去请这个家伙的时候吃了太多苦头。

风无痕无奈地看了状似恭敬的冥绝一眼,脸色冷淡地对宋奇恩道:

“宋先生,本王的侍卫自会管教,不过你刚才也实在鲁莽了些。本王留你也是一番好意,这样,再让你考虑三日,若是届时你真不答应,本王也不勉强。”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风无痕已是动了杀机。宋奇恩刚才的身手让他大为戒惧,这等精通毒术,又武艺精熟的人才若是不能收归己用,便只有灭口一途。

王府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朗哥和翠娘,两人听说宋奇恩撞到了克星,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不过,这也了却了他们的一桩心事,毕竟有宋奇恩这么一个知根知底,却始终不肯入伙的人在身边呆着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风无痕若是有本事将他收服,那以后自己这边又多了一个帮手。

不过眼下两人还不能过分放松,这些时日京城里行踪诡异的人多了不少,皇家密探更是遍布各处。所幸醉香楼的生意本就分配到了各个姑娘头上,再也没有起先的无知和张扬,毕竟床第间的闲话总不能追根究底,因此和京中的官府势力倒是没有干碍。至于那些从女人身上得了消息,受了好处的官员自然不想断了一根上线,因此护得更牢。虽然朝中大佬只是偶尔光顾,但上至六部侍郎之类的中枢要员,下至普通低品京官,谁都知道醉香楼每个姑娘的入幕之宾都身份不凡,只要掏得起银子,能弄到的消息就实在太多了。

不过那些各色消息也同样再度回到了朗哥他们手中,其中就包括吏部郎中左焕章的异动。透露这一点的不是别人,正是左焕章本人,由于升官心切,他来往这边的次数着实不少。虽然他每次在醉香楼度夜都极为谨慎,但一旦醉酒,说话便没有那么顾忌了,更何况还有美女陪侍在侧,几次下来,他陆陆续续把自己的很多勾当都露了出来。

尽管有萧云朝这个当朝国舅坐镇吏部,但那些贪财小人自然不可能放过吏部那块肥肉,左焕章在吏部为官多年却始终不得萧云朝青睐,升迁更是渺无音讯,若非家境殷实,便是日子都过不下去。一气之下,他哪会放过风无景送出的诱惑,当下便答应了这位殿下的安排,除却大笔银两不算,还见到了幕后的三皇子风无言,得蒙重用的信心就愈发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