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议上。皇帝冷冷地看着噤若寒蝉地朝臣,目光中威严的气势让不少人都低下了头去。起初的那些弹劾奏折还如同雪片似地,后来这些官员都发现皇帝态度未明。因此贺甫荣和萧云朝遭弹劾的影响虽大,却没了开始地声势。

“怎么。都不说话了?难道除了挑他人的错处,你们就找不到别的事情?”皇帝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讽刺的微笑,“朕现在倒是看不明白了,诺大地江山居然没有其他事情需要你们这些当官的劳心。成天只知道钩心斗角,朝廷真是白养了你们这些人!”

皇帝这句话不可谓不重,然而此时正是人人自危的当口,谁敢站出来招惹皇帝的怒火,因此朝臣们仍然低着头一声不吭。几个皇族也都是你眼望我眼,目光交击中带着不少别的意味,却是始终没有人出列奏事。

风无痕本是打定了缄默的主意,无奈皇帝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竟落在了他的身上,顿时让他如坐针毡。他怎会看不出父皇眼中的期望。

但一来他压根找不出可以上奏的事情,二来此时站出来无疑众矢之地,因此脸色变幻不定。犹豫了好一阵子。

他知道父皇正在愤怒的火头上,若是寻常鸡毛蒜皮的事情还是不要献丑得好,当下他便挖空心思想起能上得了台面地好消息来,当然。祥瑞之类的骗人把戏他可不敢拿来蒙骗父皇。半晌,他眼睛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

“启禀父皇,儿臣有事要奏。”风无痕出列跪下,脸上满是笑容,“昨日户部得到两江总督秦大人来报,说是富商地主们感念连年丰收太平,乐输西北军粮一百万石。秦大人已经将一应捐粮人等具表上书,想必上书房还未来得及奏报,因此儿臣便抢先报上了。”

江南乃是赋税重地,朝廷的税收几乎将近两至三成皆来自此,因而皇帝听后不由大悦,旋即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由微皱了眉头。“朕知道那些胥吏的名堂,往往是硬着摊派,那些富商地主哪里是真地乐输了,秦西远此话未免有些不实吧?”

风无痕没有料到父皇鸡蛋里边还要挑骨头,一愣之下立刻省出了其用意,连忙笑着答道:“秦大人当初任陕甘总督时,那些当地富商不是一样感恩戴德,乐输军粮,足见其政绩之佳,因此百姓安居乐业之余,才会有余粮献于军前。况且秦大人为官多年,断不会为博圣眷而作此等虚妄之语。父皇若是不信,儿臣这边还有那些富商地主联名书写的奏折,只不过言语粗陋,恐怕不足御览。”

皇帝方才舒展了眉头,命石六顺接过风无痕手中的黄绫封皮的奏折,专心地翻检了起来。也不知秦西远是作何打算,这奏折竟不是那些富商地主之流请人代为誊写,而是实实在在出自号称江南第一富商的凡家掌舵人凡准曦之手,因此字里行间是帐目一清二楚,而那些颂圣请安的话则是老套得令人吐酸水。不过皇帝看重的乃是此事是否真是

自愿,对于那些细枝末节倒也不在意。通篇读罢,皇帝已是面呈喜色,眉宇间的阴沉之色仿佛也淡了许多。

“好,不愧是秦西远,没有辜负朕的眼光,好!”一连两个好字从皇帝口中吐出,无疑是分外难得,更何况前一刻这位至尊还在火头上。

谁都知道秦西远是皇帝亲手简拔上来的能员,因此几个凑趣的官员立刻便跟在后面吹捧起什么神目如电,明察秋毫来,心情正好的皇帝也懒得驳斥,只是一笑置之。

“秦西远已经官至总督,也没什么可以另外恩赏的,吏部先记功一次吧。”皇帝虽然极为高兴,但不欲以此事为臣下开一条邀宠的新路子,因此本来想加厚封赏的兴头也就淡了。“诸臣工,无心插柳种下的功绩,朕决不会埋没,至于那些靠盘剥百姓来邀功的,朕也绝不姑息。今日朝议就到此为止,你们回去不妨好好想想!”

群臣没料到皇帝临去还是发作了一通,顿时完全没了起先奉承的劲头。刚才还巴结得颇为起劲的几个臣子更是耷拉着脑袋退出殿去,他们可没忽略几个大员铁青的脸色。风无痕则是心中一笑,刚欲转身离去,却听见石六顺在后面叫了几声,连忙回过头来。

只见这个六宫都太监满脸谀笑地走近前来,必恭必敬地先行了一礼,随后言道:“七殿下,皇上让您到勤政殿去,说是有事交待。”

风无痕不由一愣,父皇最近都没有宣召自己单独进宫,今日突然又这般行事,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想起先前皇帝在海府呆的那几个时辰,心中立时一紧。他答应了一声后,便发觉身边各处投来了几道或是嫉妒或是怀疑的目光,就连舅舅萧云朝的眼中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神采。

风无痕跟在石六顺后面,熟门熟路地走进了这禁宫之中,神色中再也没了当年初醒来时的震撼和殷羡。那一队队看似精锐的禁卫,却一多半是京中的贵介子弟,希图靠这个混一个前程,以后再转为外官。风无痕心中清楚,凌云的社稷,正如同朽木一般,非猛药不足以振作。积弊之下,世家只知道贪权,寻常官员只知道贪墨,至于平民百姓则是欲求温饱而不可得。若是真让自己坐江山,那又该如何是好?风无痕的心里突然转过了这个念头,连自己都唬了一跳。曾几何时,本是只求自保的他有了这样贪婪的想法?

“无痕,你刚才做得很好。”待儿子跪下礼毕,皇帝便突然开口道,神色间满是疲惫和失望,“朕已经老了,想起当年的励精图治,却每每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没想到让这些官员钻了空子。如今朝堂上是群魔乱舞,竟是找不到什么干净的地方。“哼,总有一天,这些人会把凌云的江山社稷全都败坏了!”

父皇异常刻薄的话并没有给风无痕带来几多震动,最近每次单独奏对,父皇都要老调重谈一次,仿佛借此宣泄心中的愤怒。“父皇息怒,吏治败坏自古皆有,如今虽然百官中多半不合您的心意,但好歹监察院还算是干净的。冯大人和鲍大人不也镇住了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么?”

风无痕违心地劝慰道,“父皇应该以龙体为重,莫要为小事伤了身体,须知朝廷内外可都是靠您支撑下来的。”后面一句话却是他的真心之语,倘若真是如明方真人所说,父皇一旦有所不测,那除了遗诏中指明继位的皇子,其他人都有灭顶之灾的危险。

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大约是听出了儿子的意思,颓然地倒在龙椅上,父子俩对视良久却没有再出一言。皇帝炯炯的目光始终集中在儿子身上,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生生地让风无痕出了一身燥汗。正当他想要开口打破这难言的沉寂之时,皇帝却突然开口了。

“无痕,若是让你在诸皇子中选择一个储君,你会选谁?”皇帝匪夷所思的问话让风无痕大惊失色,自古君王立储无不咨之以心腹重臣,亦或是皇族长辈,再不然就是以得宠后妃的位次定夺,从未有向自己儿子询策的道理。风无痕自忖圣眷虽佳,却位置尴尬,不上不下的身份摆在明面上,因此绝没有掺和这等事的资格。

只见他惊惶地跪倒在地,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父皇,立储之事关乎国本,儿臣万万不敢胡言乱语,还请父皇恕罪。”他深深地伏低了身子,等待着可能随之而来的雷霆之怒。

第三十章 变数

这一回风无痕从皇宫中走出来时却是面色镇定,只是到上轿之后才感到浑身瘫软。从来没有哪一次面圣有今日这般风险,也从来没有哪一次面圣能有今日的收获。一直以来,父皇乾纲独断的魄力都让他感到望尘莫及,但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察觉到的分明只是一位老人的失望而无助。

他兴奋地摸着袖子里的那一个金筒,心中却在猜度着里边的物事。

尽管父皇的语意含糊,只是不容置疑地让他好生保管,以备将来所需,但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须知皇帝平日最讨厌的便是奢侈,因此赏赐臣下的东西少有金银等物,对儿子则是更为严厉,若是有浪费之举往往会当面加以斥责。这样的一位至尊又怎会轻易赐给自己这样一件护身符?

近日朝局的动荡风无痕是看在了眼里,但他并不认为父皇对此手足无措,恰恰相反,他明白这一切都是父皇亲手炮制的。对于喜欢将所有事情握在手中的父皇,为什么会偏偏选择了自己,风无痕心中除了疑惑就是不安。他已是下定了决心,回府之后一定要详加检查,务必弄清楚里边的东西。如今的情势瞬息万变,他决不容许有什么意外发生在自己身上。

刚踏进书房,风无痕便瞥见陈令诚一脸阴沉地坐在那边想心事,往常最是警觉的人居然仿佛没发现有人进来,犹自愣愣地在一边发呆。虽然自己也是满腹疑惑待解,但风无痕还是勉强笑道:“陈老今日怎么有闲工夫待在这里发愣,难道太医院又歇假了么?”

陈令诚这才发现了风无痕。两人本就是熟不拘礼的关系,因此他也只是略欠了一下身子,并未起身相迎。他见风无痕身后只跟了小方子和冥绝。眼下离下朝又已经有了一段时候,顿时明白这位殿下一定又是被皇帝召见。脸色顿时更难看了起来。

他也不答话,示意风无痕在身边坐下后方才低声道:“殿下今日进宫,是否发现皇上身子有什么不妥?”陈令诚平日少有如此严肃,因此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三人顿时都变了脸色。

冥绝身形微动。立时便守在了门口,小方子则是连连退后数步,干脆站在了墙角。这种宫闱密辛非比寻常,一个不好便是身首异处地结局,因此饶是两人自知极得主子宠幸,也还是表现出避嫌的态势。

风无痕已是感觉背后冷汗淋漓,用力掐了自己虎口一下,这才借着疼痛保持了镇定。“陈老此话究竟是何意?我今日入宫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父皇脸色除了略苍白一些,精气神都还好。难道他老人家真有什么病痛?”

陈令诚微微摇了摇头,“希望我只是妄自揣测,沈如海沈大人这些天时常入宫为皇上诊脉。带回来的医案也有时我也会翻检一下,以作将来之用。虽然看不出什么大地意思,但听说皇上的心病愈来愈重,近日晚上很少临幸嫔妃。甚至夜里时常有只睡一个时辰地。我又悄悄从一个勤政殿重贴身伺候的小太监那里得知皇上最近饮食也不佳,时常发作别人,肝火太盛了。”

风无痕心中倒是舒了一口气,继而不解地问道:“这些不过是寻常小事,陈老不必如此紧张吧?以沈大人的医术尚且不觉有什么担忧,你这般谨慎是否太多虑了?”他见陈令诚的脸色愈发阴沉,不由闭上了嘴。医道一事自然是大夫最有见地,自己又何苦和陈令诚为了父皇的身体而争议,横竖对方也是好心。

“殿下,皇上已经老了,此等小恙放在中年人身上自然是可保无虞,但皇上已是年近六旬地老人,一点小病就可能变成沉疴,绝对大意不得。”陈令诚沉声驳斥道,“你以为沈大人不紧张?他是奉了皇上圣谕,对外绝对不能声张,至于什么医案全是我刚刚的借口。我见他最近时常神色恍惚,因此用了极品迷药,这才令他吐露了一切,又趁人不备偷阅了医案,否则我们全被蒙在鼓里。”

陈令诚居然用了这样极端的手段,风无痕完全愣住了。不说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欺君之举,万一此事泄漏出去,那对混乱的朝局可真是推波助澜的一招。再联想到父皇今日奇特的举动,风无痕已是相信了陈令诚的话,立刻从袖中取出了一直握在左手心里的金筒。

“这是父皇单独召见我之后赐下的东西,说是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打开,上头地封泥盖上了玉玺,因此我不敢擅动。”风无痕小心翼翼地将金筒放在了身旁的书桌上,这才有空仔细端详。只见金筒上边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两条盘旋缠绕在一起的金龙,顶端地封泥清晰

可见,玉玺的刻印上分明就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陈令诚脸上的惊骇之色褪去后,也凑了过来,看着看着,他的神情愈发紧张,思量了一番便招手示意小方子过来。“你去小书房把绪昌先生请来,此地地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另外,若是见着徐春书几个,让他们到这边来看着,万不可让人闯进来。”他一边说一边考虑着什么,突然,他仿佛又忆起了一件大事,立刻扭转头来建议道:“殿下,宋大夫乃是我以前的故交,此人极不寻常,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一起掺和进来,以后他便跑不掉了。”

风无痕不由大愕,他少有见陈令诚如此推崇一个人,但自己先前也曾经打过几次交道,只觉此人阴阳怪气的,看不出什么玄虚来,因此还在犹豫。这时,冥绝却突然插言道:“殿下,那个宋奇恩绝非普通人物,属下和他交手多次都未占得上风。不仅如此,他还喜好读书,殿下养病的那段时日,陈大人把府里的藏书都让他读了个遍。若是属下所料不差,他应该是和陈大人一类的人物才是,殿下还是把他也一并请来的好。”

风无痕听得大为惊异,他可是见过两人水火不容的场景,怎么都没想到冥绝居然也建议让那个宋奇恩一起请来。而陈令诚更是乐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敢情他把冥绝的话当作夸奖了,一时间还没发现其中的讽刺之意。

风无痕见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也就只得吩咐小方子前去请人,心中却是极为不安。倘若皇帝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自己决计拿不到什么好处。母亲瑜贵妃虽然比以前亲切了许多,但中间隔着那桩莲子羹的公案,即便没有外人知道,两人的中间还是隔阂重重,轻易合不到一块去。

他正在这边胡思乱想,小方子已是把人都召集齐了。徐春书等几个侍卫虽然不明白事情原委,还是尽职尽责地守在了书房外面的每一个死角。至于宋奇恩则是仍然一副漠然的表情,仿佛不知道自己要踏进的是怎样一个是非圈子。师京奇也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只是目光在接触到那个小金筒的时候震动了一下。

待到风无痕和陈令诚一前一后地将事情解释清楚,宋奇恩第一个勃然色变,狠狠地瞪了陈令诚一眼后,他的嘴角也浮现出了一丝苦笑。此时此刻,只要不是傻瓜的人都知道,再嚷嚷着要离开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宋奇恩和陈令诚以前的交情也不可谓不深,再看看旁边冥绝虎视眈眈的样子,因此他也不再客气,自个在太师椅上坐了个舒舒服服,只等着旁人说话。

乍闻这等难事,众人都乱了方寸,风无痕和陈令诚都还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脸上的神情是一个比一个阴沉。师京奇则是围着小金筒看了半天,只是啧啧称羡,却忘了拿主意。小方子和冥绝一个角落,一个门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宋奇恩坐了半天,终于感到不耐烦了,“皇上是大病还是小恙都不清楚,如此沉不住气干吗?陈老哥也未免着相了,该来的总会来,商量一个应对之策不就是了。至于这个小玩意,京城里的能工巧匠多得是,你们既然和那一对男女搭得上关系,还怕找不着人?”

他的话说得利索,听得人便有些不着边际。陈令诚和宋奇恩是相熟的人,连忙在风无痕耳边解释了几句,众人立时都醒悟了过来。对于自己居然在外人面前失态,风无痕未免有几分着恼,但仔细思量后,他不得不承认宋奇恩的话有道理。撇开金筒不谈,他对于父皇的身体状况是最着意的,他见眼下人都已经到齐,咬咬牙便把当日明方真人的话全都吐露了出来。虽然已是将近五年,但每次梦醒时分,风无痕都会忆起当时的场景,几乎是最可怕的梦魇。

对于师京奇斥之以怪力乱神的说法,陈令诚和宋奇恩却是不以为然。两人身为医者,往日诊病之余,对那等巫蛊之术也有所耳闻,更是听说过不少游方道士身怀异术,因此并不计较这是否妄言。

“无论是否真有其事,殿下都得作好准备才是。”陈令诚看了一眼众人,脸色凝重地说道,“如今的朝局复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样才能未雨绸缪,立于不败之地。何况皇上赐此物给殿下总是有他的道理,必须小心谨慎才行。我等既然依附于殿下羽翼之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想的总是鸡犬升天而不是玉石俱焚吧?”

最后一句略带调笑的话让气氛好歹轻松了几分,但众人都知道,就凭着他们得到的这些消息,比其他人的胜算便多了几分。

第三十一章 脱身

十天的期限在风绝看来无疑是儿戏,倘若换作从前对那些密探如使臂指的时候,他自然能有十足把握,至不济也能找人顶缸,就如同先前他应付两位皇子被刺一案那样。然而,如今皇帝的疑窦不止一星半点,如果再仿效先前作为就太不智了。思来想去,风绝已是萌生退意,在眼下这种状况之下,由明转暗才是存身之道。

不过纯妃王氏那边却需要打一个招呼,这个女人实在太聪明了,直到如今,风绝才醒悟到她一直在利用自己。对于一个母家不显又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在深宫中存身便只有儿子一条路。尽管十三皇子只有不到四岁,相比年长的诸皇子毫不起眼,但将来的事谁能预料,说不定这大好江山也能落到他身上也说不定。风绝可以断定,倘若自己应对失当,那个女人就会毫不手软地置自己于死地,然后坐享其成。

两条赤裸的人体交缠在一起,爆发出惊人的热度,那种仿佛要融化一切的柔情下,掩不住的却是两人各怀鬼胎的异心。在这一刻,风绝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杖伤,能在这一具动人的躯体上再沉沦一会也好,也许以后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俯视着身下女人婉转承欢的模样,似乎又忆起了她是皇帝的妃子,心中的战意又开始燃起。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邪邪的笑容,右手轻抚王氏的俏脸,眼中精芒毕露,再次陷入了极度的亢奋之中。

几乎战到两人尽皆瘫软,这一对偷情男女才精疲力竭地躺倒在床上。各自想着心事。半晌,风绝徐徐开口道:“我要想法脱身了,以后宫中无人照拂。你自己小心些。”

王氏轻嗯了一声,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异。她突然一个翻身将身旁的男人压在身下。脸上尽是妖媚地笑容。“你就不怕我把你私自溜走的事情禀报皇上?风绝,你已经失势了,说起话来却还是从前那幅自信满满的模样。”她嫣然一笑,手指在他地胸膛上慢慢游走,带着一种格外淫靡的气息。“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轻易就勾引上了你么?你我都太寂寞了,现在我给了你身体,你给了我一个孩子,你我也算两不相欠了。”

如今绝情地话出自刚才还缠绵在一起的爱人之口,风绝却只是冷笑一声。“你的如意算盘不用在我面前显摆,不要忘了,那个孩子是谁的种!我既然有把握全身而退,自然就有同样的决心把你一起拉下水。纯,妃娘娘,别忘了,冷宫地滋味不是你这个淫荡的女人可以忍受的!”风绝狠狠地抓住王氏的手。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中,手却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着,挑逗得这女人浑身发软。立刻迷失在一阵阵情欲中。

“记住,我懒得管你的事情,不过万一有那个必要,我不会介意除掉一个妨碍我的女人。”风绝起身披起外衣。仿佛没看见王氏正脸色潮红地在床上挣扎,“我在宫里经营多年,即便皇上也不知道我安插了多少暗桩,除掉一个小小的嫔妃不过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你的把柄还有不少在我手中。纯妃娘娘,今天的事就是最好地教训,你最好立刻用冷水浇灭那点欲火,否则后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证。”言罢他再也没看这个迷恋已久的女人一眼,悄无声息地出了长清宫。

王氏原本迷离的双眼突然变得清澈无比,她轻啐了一口,不屑地咕哝道:“用过那么多媚药,难道你还以为我会轻易沉沦?”她地手指滑过自己仿若凝脂般的肌肤,享受般的低吟了一声,“都说瑜贵妃是后宫第一美人,只可惜皇上老了,无福消受我的好处,否则哪轮得到你风绝来亵渎我地身子?”只见她轻轻拍掌三下,寝宫中顿时又出现了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爬到了王氏的床上,转眼又传来了一阵荡魂销魄的呻吟声。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具满是创伤的尸体,面上的惊愕之色迟迟未曾褪去。十日期限本就是一个杀人的法子,对于风绝这个难以驾驭的属下,他的杀心始终未曾消除过。以往是还有用他之处,而如今情势复杂之下,他绝不容许存在任何不稳定的因素,所以只能借此痛下杀手。然而,当这个人的尸体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皇帝还是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太过鲁莽了。

底下跪着的两个密探忍不住漱漱发抖,一次拼杀居然送掉了首领的性命,他们这些在外围掩护的人岂不是死罪难免?若非皇帝铁青的脸色镇住了他们,也

许这两人便真的要叩首求饶了。

“你们可是亲眼见到风绝丧命于那神秘高手剑下?”皇帝怀疑地问道,“那里边聚集的都是些什么人,居然敢在京师重地对抗官府?”皇帝的气性不好,因此言语分外严厉,炯炯的目光将两个首次面圣的小卒牢牢锁定,差点没吓得他们尿裤子。

“回,回皇上的话,属下,属下亲眼看见那身手不凡,武艺高强的神秘人和风大人拼斗多时,而后用阴招将其一剑刺死。”一个密探连连叩头,起先的言语还有些结巴,说到后来大约是慑于皇帝的怒气,话也说得利索了起来。

皇帝沉吟了半晌,挥手令两人退去,这等位分低微的人想必不知道其中干系,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两人如蒙大赦地退去,刚刚出了大殿便被几个侍卫执住,立时被五花大绑起来,嘴里也被塞了一团破布,一群人推推搡搡地将他们扔进了一间小黑屋。

“你们俩看看,这具尸体是否是那个风绝的?”皇帝面无表情地问道。

两个影子侍卫立刻出现在那具尸体两侧,仔细地查看了起来。良久,其中一人方才略有些犹豫地答道:“启禀皇上,属下只能有七分断定这尸体是风绝,只因人死之后面容必定扭曲失实,因此无法肯定。不过他背上杖痕犹在,经脉也是练武人的迹象,若是那两人看到的情景属实,那就没有别的可能了。”另一个人也随即点头,却没有说其他话。

皇帝还是有些怀疑,依着风绝平日的身手,他很难相信此人就这么容易为人所杀。他突然想到外间流传的一种假死药剂,立刻提了出来。

两个影子侍卫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左首那人只能无奈地答道:“皇上若是不信,那属下只能再补上一掌,如此一来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他的性命。”

他见皇帝点头认同,便挥掌朝尸体的前胸击去,那阴柔的掌力穿透衣物,只听噗地一声轻响,尸体诡异地弹跳了几下,便没了动静。“皇上,属下担保此人已经死透了,为了以防万一,不妨遣两个人直接送了化人场,烧了干净,如此便永绝后患。”动手的那人躬身建议道。果然,皇帝压根没作考虑便答应了。

解决了一桩麻烦,皇帝的心情不禁轻松了许多,他翻检着案前的各色奏折,脸色又和缓了开来。无论是贺家还是萧家都被这一棍子打懵了,两个顶尖聪明的人似乎都猜到了是皇帝在后边为两个监察御史撑腰,因此早早地呈上了请罪折子,甚至还约束了党羽不得具本保奏,这等示弱的举动令皇帝分外满意。

事到如今,可以将这两人遣往外地了,皇帝打定了主意,决定在明日朝议上宣布对贺萧两人的处置。对于他来说,现在剩下的最大麻烦无疑就是海观羽说的那些皇家密辛,简直是如同附骨之蛆,折磨得他日夜难以安眠。每每想到卧榻之侧还有他人窥伺,皇帝便觉坐立不安,可恨得是他虽然已经知情,却毫无半点线索头绪,甚至连暗处那人藏有势力几何都弄不清楚,这叫他压根无法琢磨应对之策。

正在头昏脑涨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汪海的声音,皇帝这才省起自己之前令所有太监宫女退出了殿外,当下便喝令他进来。只见汪海伏地叩首后便焦急地禀奏道:“启禀皇上,长和宫惠贵妃娘娘临盆在即,刚,才稳婆来报,说是胎位不正,可能会……”

皇帝霍地站起身来,这个节骨眼上贺雪茗居然要生产了,岂不是添乱?不过,当他听到汪海话里带着难产的意思后,脸色便更难看了。姑且不论贺雪茗腹中的胎儿乃是他的骨血,就凭她是贺甫荣的掌上明珠这一点就足以让事态严重到十分。想到这里,皇帝厉声吩咐道:“让那些婆子好生照看着,务必不能出任何差池,另外,让太医院那些太医全在门口候着,若是有什么万一,让他们提头来见!”

汪海连忙叩头应承,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大殿。皇帝的脸色一看就知道是酝酿着一场风暴,他现在只盼望这火不要烧在自己头上。惠贵妃的身上牵扯到太多人的希望,若是真有个万一,那些稳婆太医什么的还是抹脖子来得干净。

把皇帝的旨意复述了一遍,果然,那些伺候生产的男男女女都变了脸色,个个手忙脚乱起来。开玩笑,古来这等生产之事最是难过,谁能保证贺雪茗真的无事,他们也只能望天祈祷而已。

第三十二章 生产

尽管贺雪茗怀胎十月,早知女人的辛苦,但还是没有料到情况居然如此凶险。她也不知道扯坏了几条床单,连嗓子都已经沙哑了,但腹中的孩子仍始终无法顺利降生。她已经感觉到意识脱离了自己的身体,维持着最后那点力量的就唯有一股决心而已。

贺莫彬的夫人吕氏已经在长和宫伺候了十几日,贺甫荣怕女儿第一次生产出什么乱子,因此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想不到最终还是诸事不顺。吕氏乃是个朴实的女人,在府中持家管束下人倒还凑合,可碰到这样的大场面便失了方寸。几个稳婆隐晦地透露了难产的消息后,这个没主见的女人几乎骇得昏厥了过去,还是经人提醒才知道往府里报信。

凌波宫的瑜贵妃萧氏自然也得了消息,自打贺雪茗有孕,她就始终耿耿于怀,只不过面上不好表现得太过。她可不想学已故皇后那般浅薄,既然是权摄六宫,便得摆出肚量来,因此每逢贺雪茗遣人来请安送礼,她都是待之以礼,连皇帝也屡屡称赞她的气量。不过萧氏和贺家人毕竟还是死对头,如今听得贺雪茗难产,她哪有不幸灾乐祸的理。打发走了无干的下人后,她和柔萍主仆俩便乐开了。

后宫的嫔妃也大都是忌惮贺家势大,平时明面上都与贺雪茗交好,此刻背地里却没有不偷笑的。最张狂的是德贵妃兰氏,几乎就没差摆酒庆贺了,显然是庆幸自己没了一个争夺后位的强敌。这等丑态自然都落在了暗中观察的纯妃王氏眼中。虽然位分不高,但她能在后宫中爬到妃子地秩位,母以子贵自是一点。另外却离不开她巴结奉承的功夫,因此她倒是嫔妃中第一个到长和宫问安的。

王氏随意和吕氏寒暄了几句。便假惺惺地抹起了眼泪,仿佛自己和惠贵妃贺雪茗有着多深地交情,还不时拿自己当年生产时的情景指点稳婆。几个回合下来,老实巴交地吕氏已是将身旁的这位娘娘当作了自己人,感谢的话也不知道说出去多少。

王氏自然有自己的算盘。若是贺雪茗顺利度过这一难关,贺家人自然会念着她的好处;若是贺雪茗一命呜呼,母子皆亡,说不定自己此举能吸引一下那家人地目光,须知自己的儿子比十二皇子年幼得多,作为傀儡无疑是最佳人选。就算是皇帝那里,看在她此举的份上也许会恩宠一二。如今风绝已去,她的一切便要靠自己争取而来。

她一边虚意奉承劝慰,一边观察着四处的动静。一会儿功夫,她就见鸾驾远远地朝这边来。忙给身边喋喋不休的吕氏使了个眼色。见这位贺家的少奶奶还是一脸木讷的样子,王氏不禁心中暗自嘲笑,手中却使了一把大力。扯着她迎了过去。

皇帝只瞥了跪在地上迎候的两女一眼,便急匆匆地朝宫里冲去,心中不住地念叨着。无论如何,母亲和孩子一定得保住一个。否则大失所望的贺家不定会闹出什么风波来。当年瑜贵妃萧氏身上地遭遇绝不能再发生,否则已经不稳的朝局和后宫便会有更多的麻烦。

才到正殿门口,皇帝便看见医正沈如海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脸上尽是焦躁之色,心中立时便是一紧。他也懒得多话,直接令侍卫将这个老头拖了出来,劈头便问道:“惠贵妃现在怎么样了,孩子还没动静么?”

沈如海这才想着见礼,谁料还没跪下去就被皇帝拉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这等虚礼,快说,究竟怎么样了?”皇帝地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沈如海不敢耽搁,连忙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一奉上。只见皇帝的眉头皱得愈来愈深,就差没有雷霆大怒了,侍立一侧的沈如海不由感到一阵深入骨髓地寒意。

“那些稳婆怎么说?难道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尽管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皇帝的声音还是提高了几分,“这些全是御用的人,朕平日无数的银钱供养着她们,事到临头居然一点主意都没有!只知道吹嘘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全是饭桶!”

刚刚从内殿出来的两三个稳婆顿时吓呆了,她们替王公大臣的贵妇接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碰到难产的机会是凤毛麟角,因此还是第一次正对皇帝的怒气,不由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碰头。皇帝最看不得这等脓包的样子,眼看便要止不住怒气,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

“皇上息怒,惠贵妃还在内殿待产,还请皇上先放宽心些,让这些稳婆前去服侍。臣妾以为吉人自有天相,惠贵妃平日积德行善,待下平和,定会得到保佑,绝不会有事的。”王氏毫无惧色地侃侃而谈,平静的声音顿时如同一股清泉,让众人躁动不安的心平复了下来。

皇帝这才注意到王氏,有心发火却觉得她的话挑不出错处,因此只得挥手令那几人进去伺候。沈如海也带了几个太医在门口等待,以防有什么紧急状况。那边既然已经作好了准备,皇帝不由紧盯着王氏看了几眼。尽管这个女人为他诞育过一个皇子,但后宫佳丽三千,又有瑜贵妃萧氏这般无双国色,因此王氏并不算十分出众,只是在榻上别有一番风情而已,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见识。

不过皇帝也来不及细想,眼下的状况异常微妙,倘若里边的人有什么万一,那他打算将贺甫荣遣出京城的愿望就彻底落空了。正思量间,汪海便匆匆忙忙地趋前禀报道:“皇上,贺大人听说了惠贵妃娘娘的事情,正在宫外候旨!”

毕竟还是来了,皇帝心底咯噔一下,却只得无奈地答道:“你去宣朕口谕,让他进来吧,这等时候也不用守着规矩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王氏,示意她先行退去回避。至于在旁边畏缩成一团的吕氏,皇帝则是看都懒得看一眼。贺家也算世家门第,怎么会娶了如此一个不领世面的媳妇,真是不成体统。

还未等贺甫荣抵达长和宫,皇帝便听得一阵响亮的婴啼声,脸色顿时松弛了下来。只要保住孩子,想必贺甫荣也不会有太多怨言,毕竟女人生产乃是最虚弱的时候,若是有万一也别无他法。一个稳婆笑吟吟地抱着襁褓从内殿走了出来,只看她的脸色,皇帝便完全放下了心,敢情贺雪茗也没有什么大碍,真是虚惊了一场。

“奴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那稳婆忙不迭地偏身行礼,“惠贵妃娘娘产下了一位漂亮的小公主呢!”

公主?这两个字顿时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连皇帝也呆在原地,仿佛没看见稳婆递过来的襁褓。也不知是何缘故,皇帝后宫嫔妃虽多,诞育的却大多是皇子,而产下公主的却是少之又少,甚至还有一出生便夭折的。现有的公主便只有晋封淑宁公主的长女风凡静,旁的就再也没有了。皇帝脸色复杂地接过了襁褓,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心中却是欣慰之极。老天总算没有再给自己添一个孽障儿子,比起那些只知道闹家务的儿子,还是一个女儿更为省心,只是贺甫荣就要大失所望了。心情愉快之余,皇帝忍不住用手指拨弄起女儿粉嫩的双颊”卜家伙却并不领情,受不得两下便大哭起来,震天的哭声居然比男孩子更为响亮,倒是让在场的诸人大开眼界。

“惠贵妃产下一女?”风无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皇帝已经老了,但四年前纯妃还为他添了一个皇子,现有的子女中更是只有一位公主,这让人们下意识地排除了贺雪茗会产下公主的可能。“这倒是一桩奇事,恐怕贺甫荣要大为失望了。”由于事不关己,风无痕自然便有了调笑的心情,想起母妃也一定在宫里幸灾乐祸,他便感到一阵好芜陈令诚却没有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好一阵子才开口道:

“皇上已是格外恩典,才出生的孩子就晋封了宁安公主,这在公主中可是第一份的封号,尊贵异常,也算是给贺家的一个安慰。何况就算贺雪茗一无所出,只要贺甫荣上书,自幼失母的十二皇子毕竟还可以承欢膝下,贺家一样还是有本钱一争。”

这话说得却是透彻,风无痕随即便想到了其中深意。如今是不愁没有皇子可以辅助,只要贺家愿意,找一个傀儡不是件难事,就连只有四岁的十三皇子也未必不是好的选择。“如此一来,宫里的最后一个不确定因素已经消失,接下来的便是真正的厮杀。只不过倘若舅舅和贺甫荣知道父皇接下来的举动,不知他们俩又会作何感想?”风无痕冷笑一声,想到了父皇提过的关键,不过被小公主出生的事情一搅,此事又得再拖延几天。

陈令诚叹了一口气,那个小金筒他们几人琢磨了半天,却始终不得其法。要想打开,便势必得除去封泥,他们竟是完全不敢擅动。至于皇帝的身体则是更没有结果,毕竟就算太医也不可能人人都知道此事,他先前的行为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绝不可能每次都如法炮制。自古乱起萧墙,他不知怎地想起了这句话,又看了一眼踌躇满志的风无痕,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三十三章 内情

贺雪茗出乎意料地产下一女,这个消息让后宫诸嫔妃松了一口气,却是让贺府上下笼罩在愁云惨雾中。皇帝已经老了,因此贺甫荣对于此次女儿的怀孕分外看重,谁想最后居然功亏一篑。虽说皇帝膝下原本只有一女,不管出于什么考虑都会对这位新降生的小公主宠爱有加,但对于急需皇子来巩固地位的贺家而言,这无疑是当头一棒。

眼下便只有专心扶助十二皇子了,贺甫荣长长叹了一口气,真是老天无眼啊,若是贺家能借皇子之力而再上一层楼,则在朝堂上也不必太过谨慎,时时被萧云朝压过一头。不知怎地,对于连育两子的瑜贵妃萧氏,他竟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怨恨,倘若不是她分去了皇帝的大半宠幸,女儿又怎会进宫四年才身怀有孕?

然而,无论是贺甫荣还是萧云朝,都没有料到皇帝会就御史的弹劾这般发落两人。朝堂上的所有官员全都鸦雀无声,仿佛在掂量着那道旨意。贺甫荣远去云贵,弹压蠢蠢欲动的蛮族各部:而萧云朝则是前去西北视察军情,然后带去为安郡王晋封的谕旨。虽说不是贬谪,但对于两位权臣来说,这却是比降职查办更严厉的惩戒。

皇帝突如其来的旨意也同样震慑了贺萧两党的羽翼,若是此事由别人提出,这些人自然会用各种理由加以驳斥,但现在看朝臣们的表情就可知此事皇帝并未与他人商议过,因此他们都不敢妄动。朝议就在诡异的僵硬气氛中从开始走到结束,期间有好几位大臣想要开口建议什么。

但都在皇帝冷峻的目光下退缩了回去,就连何蔚涛也不例外。善于揣摩上意地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天威莫测,因此只能对萧云朝报以一个歉意的苦笑。

回到府中地萧云朝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他感到浑身如同散架子般难受。若是去其他地方也许还好,但西北军营却大为不同。

仅是那位安郡王就不是他应付得下来的。不说远离京城无法联络属下众官,就是皇帝一道密旨即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软禁在那边。什么犒赏三军,为风无方晋封亲王,这点小事派一个挂着闲职地大学士去就够了,又何必劳动自己这个国舅。一切都只是借口而已!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击声,萧云朝本就窝着一肚子火,此时更加气恼了起来。“什么事,连一点安生日子都不让过了么,这是哪门子规矩?”他高喝了一声,显然是迁怒于门外那不长眼的下人。好半晌,外边才传来一个惶恐的声音:“回老爷的话,是七殿下有信送来了。”

风无痕?萧云朝眼皮子一跳,突然想起了这个最近极是得宠地皇子,心中立时活动了起来。难道他有什么别的消息?想到这里,他便立刻吩咐道:“将信拿进来!”

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低眉顺眼地快步行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递过一封信函。脸上的恐慌之色还未退去。他只是一个刚进书房伺候的下人,哪知道这份优厚的差事如此难做,刚才萧云朝的几句话着实吓坏了他。

萧云朝见封口完好,这才挥手示意他退去。临去又嘱咐道:“你看好外头,无论是什么人,未得我吩咐不得让任何人进来,否则唯你是问!”那小厮吓得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好容易答了一个是字,这才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随后战战兢兢地掩了房门。

萧云朝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今日的朝会风无痕脸色如常,始终一言不发,现在看来的确有几分可疑。若是这个外甥有心,应当为自己争取一下才是,如此做派,难道是他得了风声?萧云朝一边看着手中信函,一边转过这个奇怪的念头。

直到看完这封短短地书信,他的脸色还是变幻不定。风无痕的意思很简单,贺甫荣出京之后贺氏一党就显得群龙无首,毕竟贺莫彬还难以撑起大局,而自己一旦离京,不管是宫里地瑜贵妃还是风无痕与风无惜,都能够独当一面。想到风无痕如日中天的圣眷,萧云朝突然露出一丝冷笑,论起平衡来,自己这一边比起贺甫荣确实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若是照风无痕信中所说,皇帝的此举是试探大过警告,所幸今日朝议上自己这一党的官员没有轻举妄动,否则逼得皇帝痛下决心就完了,那可是两败俱伤地结局。

风无痕的这封书信完全是按照皇帝的授意再加上自己的润色一气呵成的,虽然没有几多修饰,但对于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的风无痕来说,把话点透才是正理,因此送信的小厮一回转来,他便知道萧云朝那边应该再没有问题。

眼下需要注意的却是海观羽的状况,陈令诚去诊治过好几次,却意外地发现这位老相的病情没有任何起色,反而有愈来愈糟糕的感觉。老谋深算的他旁敲侧击着想问出那天的事由,但海观羽却始终不肯开口,仿佛有天大的隐情。一来二往,陈令诚竟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这位两朝老相仿佛在一心求死。

这个消息顿时让海氏姐妹惊骇欲绝,两人轮番回府探视,却连爷爷的寝室都进不去。几个下人为难地透露了海观羽的命令,除了太医或是钦使,他谁都不见。饶是海氏姐妹俩在门口哭泣,海观羽仿佛铁石心肠一般,就是不让她们进房门一步,最后还是海从芮将两人带走。

看着憔悴了不少的父亲,海若欣和海若兰不禁大吃一惊,对家里的近况也怀疑了起来。果然,自从皇帝来过海府之后,海观羽的起居就完全由那两个小太监照料,其余家人竟是一个都进不去,就连陈令诚进去诊脉时也是那两个太监照看着,竟是形同监视。海从芮自己也是十几日没有见到父亲了,尽管心下惊惶,面上却是丝毫不敢露出端倪,只能一个人强自撑着,但两个女儿屡屡碰壁,他也只得将心底的疑惑抖露了出来。

海府发生的一切当然瞒不过皇帝,而且,他知道,在氓亲王府中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情。那位已经孱弱不已的皇族长辈,正在一点一点地走向黄泉路。尽管知道自己就要失去两位最忠心耿耿的臣子,皇帝却无法做出任何一点拯救的举动。倘若说当年风寰宇谋逆还只是能宣之于口的事,那海观羽透露的一切则是关系到皇室的脸面,因此绝不能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海观羽透露的事情足足有好几件,相比之下,风寰宇尚有一子流落在外就仅仅只是小事而已。不说此人一定是隐姓埋名,就是想要势力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最多只是小祸而非大凶。相形之下,那个曾和风寰宇私通的大家之女则是分外可疑,先皇就曾因为此事而大发雷霆,但最终连海观羽也不知此女名姓,也不知晓她所嫁何人。皇帝心知肚明,倘若此女嫁的乃是高官,难保她不会因为情郎而和自己为难。

而这些皇室隐私都比不上那薄薄的几本册子。其中一本乃是自太祖当年流传下来的秘本,历代皇帝只有在临终前才能验看,这是当初先皇寄放在海观羽处的东西,皇帝眼下也无意翻阅此物,因此只是稳妥收好而已。

另外几本则是先皇的起居注,此物不放在皇史筏而储存在海观羽那里,皇帝风寰照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不仅如此,里边居然还有一封先皇的信函,信函的时日居然在册立他为太子之后,这是先皇给自己的书信。风寰照万万没有料到,一向对自己青眼相加的先皇居然早就预想到了风寰宇会因功高镇主而为自己所忌,这才事先给另一个儿子留下了一道密旨,凭着此物,那人可以在危急时刻借假死隐匿得无影无踪。先皇对丽贵太妃的宠幸果然是旁人不可比拟,即便是风寰宇这个儿子也保护得如此周全。

尽管那道密旨因为时限早已不再有号令他人之效,但皇帝知道风寰宇仍然存活于世的消息之后,他立刻就料到自己的对手不会轻易放弃报仇的契机。眼下看来,之前的种种都是那个人做的,只有了解自己脾性的人才会掌握分寸,想不到自己到老还要遭人算计。皇帝并不确定海观羽是否看过这封信函,但他从老人脸上深深的疲惫和倦怠之色看出,海观羽至少是当年之事的知情者,而且,一向睿智的先皇能留下密旨给风寰宇,已经身故的丽贵太妃绝对脱不了干系。

从最初得知内情的暴怒到如今的无奈,皇帝仿佛感到自己苍老了十年。以风寰宇的性子,决计不会贸然发动,只有自己死期降至,皇位空悬的那一刻才是他出头的机会。枉自己平素认为明察秋毫,谁料竟是从未怀疑过风寰宇坦然仰药自尽的真相。如今他还能怎么办,总不成大张旗鼓地追查一个死人吧?

丽贵太妃死后,皇帝曾经借风寰宇谋逆之名查抄椒房贵戚蒋家,灭其心腹苏常一族,前前后后清理的官员不计其数,但现在他知道,自己漏掉的人实在不少。放眼朝堂,他甚至分不清谁人可疑。贺萧两家虽说不可能和风寰宇有关联,但他们私心太重,只能在立储之前将其打发出京城。眼下自己能倚靠的,便只有当年伏下的几枚暗棋而已,希望能平安撑到新君登基的那一天吧。

第三十四章 暗谋

就在贺甫荣和萧云朝颇有些不情不愿地踏上旅途的时候,鲍华晟在淮安面对的也是一个烂摊子。兜了一个大圈子,几乎虑及了所有阴谋,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最后云开雾散的竟是这样一个结局。就是府衙的差役和杵作也是一个个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杀人的竟然是钱创斐的小妾云娘,而她供认的时候既非屈从于大刑,也不是有什么证据,而是亲眼见了鲍华晟这个号称青天的御史大人。

事情的急转直下让一向冷静的鲍华晟也完全乱了方寸,他违背皇帝的心愿执意留在淮安,为的就是能够查出尹家大火背后的真相。钱创斐这一死,他就理所当然地将此事联系到了那一方面,立即借着钦差的权威把府衙翻了个遍,希望找到蛛丝马迹,谁想最后竟是着落到了云娘身上。

他心思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刚烈的女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云娘,本官再问你一次,你说是自己谋害了钱大人,究竟意图何为?须知谋害亲夫可是要千刀万剐的,难道你就不惧凌迟之刑?还是趁早供出主谋的好,本官尚可求皇上给你留一个全尸。”

云娘倔犟地抬起了头,“大人,罪妇闻听您清正廉明,不徇私情,这才坦然供述了此事,目的不是别的,只是希望您能还寒家一个公道而已。”她的目光中突然现出一种无奈的凄然,“钱创斐那厮本就该死,罪妇能手刃仇人,虽死无憾!”

鲍华晟只能听着这个看上去仿佛苦大仇深的女子述说着自己的经历。脸色也由怀疑转为震惊,最后已是完全地愤怒。一个薄有微名的,只是为了一件家传宝物而惨遭灭门之祸。而这个侥幸逃脱一死的女儿则是只能在青楼中挣扎,为地就是报仇一途。最后云娘被钱创斐看中赎身。这才一跃成为了这位知府大人的姨太太,谁料最终竟发现当年地事情竟是枕边人的手笔,却仍然只能屈意承欢,等待着报仇的机会,一朝趁其不备。则顺势取了仇家性命。这一切听起来是那么富有戏剧性,却又合情合理。

饶是鲍华晟对这种戏上常演的剧目不屑一顾,此刻见云娘涕泪交加地诉说出来,心头也不禁一阵悸动。杀夫这种重罪,他倒是想不出来有人会轻易为之,何况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哪经得起那等千刀之刑?因此他心底已是信了八分,只是依旧懊恼不已,云娘身世固然可怜,但论律法却是罪无可恕。他便是听说了这等人间惨剧也是无可奈何。早知如此,还不如将此案交给安徽巡抚蔡怀章,也免得自己现在地为难。

当下他又问了几句内情。包括云娘下毒的前后,便吩咐差役将她收监,自己则是步履艰难地走进了书房。事到如今,他只能向皇帝请罪了。还是尽快回京城的好。在他看来,此地实在不祥,先是有尹家数百人丧身火海,后是有钱创斐死于宠妾之手,自己身为钦差而诸事缠身,怎么想怎么怪异。鲍华晟心中已是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仿佛幕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将其堵在了淮安,难道真的有人不欲他返归京城?

鲍华晟如实将此地的情况悉数记录在了奏折中,然而,奏折一发,他便发起了高烧,居然在床上一病不起。扈从这位右都御史的乃是皇帝钦赐的几个侍卫,此时见势不妙,先是延请了本地名医,医治无果后随即派人往京城送上了六百里加急的文书。那几个皇帝地心腹已是断定有人暗中捣鬼,却没料到鲍华晟此次真是劳累过度,心病大于身病,本地的名医也是虑着自己的名声,哪敢胡乱医治,因此只得推脱了个干净,却让暗地里地人大为高兴。

由于鲍华晟早有关照,云娘在狱中倒没有吃什么苦头。那些狱卒都知道她是必死无疑的人,而且又是已故知府的宠妾,因此也无人想着敲她的竹杠,只是任她自生自灭而已。须知鲍华晟地铁面无私是最有名的,为了一个女犯而触了霉头,那可是划不来的事情,因此往日好色成性的狱卒差役全都缩了回去。云娘倒也硬气,竟是摆开了绝食的架势,一连三日粒米未进,只是被几个官媒婆灌了碗清水,这才一息尚存。

若是鲍华晟仍在,自然不会放任她寻死,只是此时他自己尚且人事不知,旁人也就顾不得这个犯了死罪的女人了。狱卒们被她的烈性闹得没法,请示鲍华晟身边的几个侍卫又没个说法,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消瘦憔悴,最后竟只剩了一口气。

云娘很是欣慰,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建议和帮助,她至死也不可能找到证据,而钱创斐无疑就可以终生逍遥,甚至步步高升,她也会安安分分地作一个姨太太,忘却父母的深仇大恨。即便知道那人是在利用自己,其心更是深不可测,她也认了,家国大事于她何干?自己遭遇灭门惨案时不见官府出面,不见青天还一个公道,那她便自己动手,后果如何再也不是她能计较的事情。与其让自己的清白躯体在刑场任那些刽子手糟蹋,还不如选择一个干净的死法,总而言之,大仇得报,她也就能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