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华晟还是第一次来氓亲王府,因此对于那等门庭冷落的架势不由大吃一惊。谁都知道这位皇族中的辈分最长者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可是这萧索的态势却与风氓致的身份地位大不相符,难道那些官员就真的一点见识都没有?鲍华晟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得身边的海观羽笑道:“鲍大人大约是觉得这里太过冷清了,其实那是因为王爷太过严正,皇族子弟若是上门求差使,大多要遭到他的严厉训斥。而寻常官员若是请托办事,则是根本连大门都进不去,长此下来,自然也就没人再敢上门了。”

鲍华晟不由肃然起敬,他倒是没想到这位老人风骨如此刚烈,就连自忖清正的他也难做到这一点。毕竟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刚则易折,有的时候他也不得不随波逐流。“氓亲王确实是吾辈楷模。若是京城地其他官员能像您这般自持,朝政应是另一番局面了。”他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风氓致只是微微一笑。显然是坦然接受了。虽然身子已是极为孱弱,但除非重病难以起身,每次上朝他都从不缺席。鲍华晟和海观羽见他被两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搀扶着走路的模样,心中不由都是一酸。海观羽是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而鲍华晟却是心生敬意。对于年华正好地他来说,无疑是看到了一个最好的榜样。

风氓致也不客套,直接把两人引进了书房,又遣走所有伺候地仆役下人后,这才向海观羽使了一个眼色。“鲍大人,今日请你到氓亲王府来,是老夫和王爷两个人的意思。如今我们两个都老了,虽然朝中的大员也不少,却往往各存私心,难当大任。皇上也不敢放手任用。一旦我们两个老家伙归天,恐怕重担就要交到你的肩上了。”海观羽起身郑重地一揖,脸色肃然。

鲍华晟又是一惊。他今日得到的消息太多,几乎超过他以往地任何想象。现在海观羽如此作势,他怎敢受此一礼,忙不迭地起身回礼道:

“海老相爷言重了。您和王爷都是两朝元老,身子也还康健,怎可轻易出此不祥之语?下官受皇上知遇之恩,自当竭力报效,万不敢当此重礼。”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显然还没有完全明白海观羽的言下之意。

“鲍大人,这个时候就用不着谦逊了,这又不是面圣奏对。”风氓致插言道,“海相为相几十载,体会圣意总还是比你胜上一筹。你是皇上内定的下一任宰相,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用不着置疑。眼下的情势你也看到了,那是靠皇上一人强压着。倘若皇上未及作好完全安排就有什么万一,那新君能否镇压住局面就全靠你了。本王和海相也许都见不着那个时候,即便能芶延残喘到那一刻,恐怕也帮不了你什么忙,所以今日就是和你打一个招呼。”

鲍华晟这才明白两人的用意,不过从那些漠视生死的话中,他还是觉察到了一丝悲凉的意味。朝局的暗潮汹涌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他虽然有一个大学士地职衔,更多的却是作为言官,无法总揽全局,因此虽然屡屡有所进言,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请两位放心,倘若下官真地能得掌相印,自然不会放任那些朋党小人祸乱朝纲!”鲍华晟并没有一丝推辞,斩钉截铁地答道。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海观羽和风氓致的脸上掠过一丝忧虑。

“鲍大人,虽然你比起监察院的其他言官来说要圆滑世故,但有些事情你还是太执着了。”海观羽摇头叹道,“从古到今,朋党屡禁不止,缘由就是朝臣往往需考结党来保证自身利益,因此明君也往往只用一个,限,字而不用,禁,字。朝堂之上,倘若都是各行其是,那声音就不计其数,君王岂不是不胜其扰?因此君子往往痛恨朋党,却不知其为制衡之道。鲍大人,你若是为相,则需同样把握平衡之道,凌云地宰相都是君王的心腹之人,因此往往独立于党争之外,旁观者清,你应该从更高处俯瞰朝局,如此方为良相。”

一番话说得鲍华晟茅塞顿开,以前那种掌握权柄之后便要大干一场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确实,他往昔执掌监察院之所以一直感到掣肘重重,就是因为他始终在党争中挣扎,生怕因为自己属下的一个疏失而铸成大错。如今换一个角度来看,他发觉自己实在不必那般患得患失,若要为相,自己真的还需多学着点。

第二十七章 决断

萧云朝不安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离开京城到这个见鬼的地方也已经快两年了。劳军变成了督察,最后竟直接被风无方请到了这里,理由却冠冕堂皇得很,为了钦差大人的安全。可他左右寻思着总不是滋味,战场那个地方他确实不敢再去,但风无方作什么军事布置却不敢连知会一声都没有。他萧云朝可是正牌子国舅,不是那些杂牌子的皇亲国戚可以比拟的。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得门外的小厮高声报道:“大人,安亲王来访!”萧云朝不由大喜,前方的战况他已是得了消息,虽然并未打败仗,但在占尽上风后却被人逼成一个平手,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更何况伦肃部转眼就投入了准噶尔那边的阵营,对于自命天朝上国的凌云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王爷,你可是来了,这些天来到我这里问东问西的大小官员几乎把门槛都踏破了,我却只能推说军机大事不能外泻。”萧云朝一见风无方踏进门就急不可耐地上前叙话,“究竟是怎么回事,破击营不是西北最为精锐的么?还有双月营的张云锋那个小子,平时吹牛的话一摞摞的,居然到战场上就蔫了?”

风无方的心情本就不好,听得萧云朝的这般言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人家既是钦差又是国舅,他虽然是统兵的亲王,但也不敢随意得罪。好容易将气顺下去,他才徐徐开口道:“萧大人,战事瞬息多变本就是常理。准噶尔的骑兵虽强,但西北大营并不输他。先前不过是牛刀小试,又不是打了败仗。那些上窜下跳的官员无非就是杞人忧天。”他不屑地扬了扬眉,显然对于西北地那些龌龊官员很是不满。

萧云朝舒了一口气。虽然和风无方交往不多,但他对于这位王爷的了解倒是不少。在福建的时候懂得韬光养晦,在西北地时候又能够雷厉风行,确实是带兵的将才。最重要地一点就是,风无方和风无痕交情极好。这是萧云朝在京城时就听说过的,因此在宣旨过后就一直对他大力笼络,只不过风无方不咸不淡的,始终未作表态。

“如此就好,我就怕有什么万一。如今外边的流言多了去了,传到京城又不知要变成什么花样。”萧云朝深深叹了一口气,“如今你我远离京城,一旦有变恐怕连应对的功夫都没有。王爷,不是我插手军务,对准噶尔地战事倘若一有小小失利。被对方大肆宣扬下,那些草原上的诸部恐怕就要被他们拉拢过去,伦肃部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风无方不由眉头一皱。萧云朝能看出这些来倒也不易。战事如何没什么悬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凌云的军况虽然不如往昔,但只要自己用兵没有什么大的纰漏。败仗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考虑到草原上被准噶尔横扫的部落愈来愈多,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就连皇帝也会心生不满。若是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恐怕后果难测。

“萧大人所言,本王记下了,你放心,不会有你担心的那种情况出现。”风无方说着就将话题一转,“本王如今担心的倒是京城地局势,天赐祥瑞的事你应该听说过了?”

萧云朝心中一紧,本能地盯着风无方多看了两眼,见他没有其他用意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听是听说过,不知王爷提起此事有何用意?须知此地可是西北,离京城将近千里之遥。纵是消息传来,也已经是数天前的东西了。”

风无方不耐烦地摇摇头,“萧大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种劳什子地祥瑞是什么名堂,你我都是心知肚明的。本王只问你一句,如今无痕声势大涨,你究竟是何打算?毕竟你是堂堂吏部尚书,老窝在西北之地算什么话。”

萧云朝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直接的抱怨,只能苦笑不已,不过,他对于风无方的问题还是极为意动。听那言下之意,风无方仿佛对于风无痕如日中天地声势颇是欣喜,难道真的如同传言一般,他也是无痕那一派的人物?

“王爷说笑了,七殿下乃是我外甥,他若是能得皇上青睐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就连皇后也一定是万分高兴。他的圣眷愈高,我的位子就更稳,难道还有别样考量么?”萧云朝赤裸裸地答道,他不得不豁出去赌一赌,毕竟先前他还总是防着那个外甥一手,如今再不表现一下,恐怕风无方把话一传,他将来就苦了。

风无痕丝毫不知西北的风无方正在为他造势,眼下他不得不为一堆的烦心事而头疼。战事方面他最多只需应个景,无需费太大的功夫,但其他事情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不说徐春书等人咬牙切齿地想追查那次刺杀背后的真相,就连冥绝也时常有意无意地玩起了消失。那个聂明裳更是个天大的麻烦,派谁过去伺候都不妥当,最后风无痕倒是想起

自己在福建时收留的一个聂家下人聂其,平日都是让他种种花草之类的,因此这次就将此人派了过去,也好顺便考量一下聂明裳的身份。

谁料派过去的人回报说,聂其一见聂明裳便跪地痛哭,也不知他是如何这么快就认出了旧主,这下风无痕对其两人身份的疑惑更深了。须知将近八年没见,论理绝不会这么快就认出人来。当初他之所以将收容了聂其,不过是因为他拦轿喊冤,事涉死去的二皇子风无论,因此才留下了他。这些年来一直留着此人在外院作一个园丁,如今看来,指不定此人身份也相当可疑。

然而,这一切都不算完,神出鬼没的冥绝最后带回了一条无法证实的消息。也不知他是如何打算,竟然精心易容之后,手绘了一张聂明裳的画像在京城四处暗中打探。用地借口更是可笑,竟然托词说是打听失散多年的妹子,结果真的被他问出了一条消息。他在城郊地一处庄园附近打听到。曾经有一个面目和聂明裳相似的女子在这里住过几个月,这让他如获至宝。因此立刻回转来向主子回报。

风无候,居然是风无候?风无痕顿时感到一阵茫然,在敬陵地时候,除了母妃来书示警之外,便是这位四哥托人送来了消息。言之凿凿地透露有人意图对他不利,其中还暗示了风无言的名字,难道这全是假相?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寒而栗的感觉,然而,冥绝又说了一句让他无法忽视的话。

“殿下,属下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按理,那些普通百姓不可能去记住这样一个女人,此事未免太凑巧了些。那个庄园是四殿下的产业不假,但当时问话时,属下隐约觉得那个人仿佛就在等着有人询问似地。查探他身份又没有发觉有练武的迹象。因此最后只得放过了他。”冥绝若有所思地道,跟着风无痕多年,他异乎常人的直觉往往能发挥功效。因此他从来都是有话直说。

是栽赃嫁祸还是事实?饶是风无痕一向精明,此时也不免糊涂了起来。对于风无候这样一个难以琢磨的人物,他始终有一种朦胧的感觉。

相比其他几个皇子总是喜欢在前台表现自己,风无候却往往隐在暗处。

时不时地用各种奇怪的方式显示自己的存在,就好比自己第一次见到风无候时,他竟敢公然在中秋筵会上让府中的歌伎在御前欢歌献舞。

风无痕的面前仿佛又出现了风无候永远是似笑非笑的脸,又想到了事情地重点,以风无候的为人,若是他真的派人接近自己,那当时地老仆远伯就绝对不会露出那般拙劣的破绽。但他也实在想不出会有人和风无候过不去,须知几个母家还算得势的皇子中,风无候虽然为人张扬,在权位上却是不甚兜搭的。

风无痕又瞥了一眼冥绝,忽然醒悟到了一点什么,不由露出了一个苦笑。当年皇帝虽然没有罪及聂思远地家人,但聂明裳毕竟是罪人后代,姿色也还过得去,而以风无候好色风流的性子,说不定已经与那个女人芶且过了。他把这么一个立场尴尬的女人塞到自己府中,一是试探自己的反应,二来怕是就要借自己弄清那女子的真实来历,顺便安自己的心了。不愧是风无候,阴柔狡诈,真是够狠。不仅如此,虽然聂明裳隐藏得极好,但风无痕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那个女人心中怀有恨意,说不定正是为此风无候才处心积虑地安排了客栈中的那一幕。

“冥绝,你既然和那个女人有一点瓜葛,从今日起,你给我盯住她,看看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风无痕终于下定了主意,“你不用和我提什么碍于当年的事情无法动手,我看得出来,事情不像你说的这般简单。若是有什么万一,你直接让徐春书代你除去她便是。本王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兴许这个女人不止和老四一人有瓜葛。”他正容吩咐道。

冥绝一怔之后便躬身应是,神色复杂至极,随即转身出了书房。正好迎面遇上的小方子见了他这副模样,愣了好一阵子才想到进屋禀报。

“殿下,郎哥他们那边有消息了,那些杀手都是一个地方的,一直都是干这一行吃饭。听说三个月前有人付了十万两银子的定金,让他们在几个地方都派人埋伏好了,随后还提供了极为详实的图像,说是京里一位贵人的仇敌。事成之后允诺了五十万两银子。”小方子一五一十地低声报道。

风无痕心中一凛,然后便露出了一个阴狠的冷笑。“真是大手笔,郎哥既然连这些都查了出来,想必知道那帮不长眼的杀手是谁派出的了。你让他设法和那帮人的首脑见一面,同时放话过去,就说朝廷正在加紧追查,让他们不要自误。一群江湖人和朝廷作对,有什么下场他们应该很清楚。先前陈老早就定下了主意,让郎哥那边照办就是。”

第二十八章 造访

七杀紧盯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眼睛一眨不眨,生怕因为异动而失却先机。那次失败的刺杀让他损失了太多的部属,尽管手下的十二影杀都是毫发无伤,但以目前的情势,损失太多后备人手仍然是他无法接受的。自从他以一己之力创建了“七杀”以来,他就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姓,专心经营着这另类的事业。谁料鼎盛之年竟遇到这等纰漏,还让别人寻上门来,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

“七爷既然知道在下的来意,还让贵属这般虎视眈眈,未免过于小气了。”郎哥满不在乎地一笑,自顾自地寻了一个地方坐下,丝毫不在意四周有若实质的杀气,“七爷想必应该知道此次得罪了什么人,就是因为您那些属下的关系,那位主儿大费周折才到了京城,肚里窝着的火气可不是一星半点。如见官家虽然明面上没有大肆声张,暗地开出的赏格可是相当丰厚的。”他眼神突然一凝,锐利的目光仿佛要至刺对方的心底,身上也随之爆发出一股强烈的自信。

郎哥说的每一个字七杀都没有放过,以他多年的阅历,自然知道对方说的都是实话。想当初他看在那大笔酬劳的份上出动了一个影杀,又在事败之后放出了大队人马一路尾随追杀,得罪别人已是狠了,人家若是不恼羞成怒才奇怪。虽然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但杀手这一行却总是为白道黑道所排斥,倘若朝廷真的要追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苦心创下的基业可能在一夕之间覆灭。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雇主刻意隐瞒了其中真相。因此我们并不知晓究竟要截杀何人,待到知道时却已经晚了。”七杀竭力克制住自己地情绪,力图让话显得宛转一些,“此次损兵折将,雇主却躲得无影无踪。我们现在半点法子都没有。玉爷替人出头,所为不也是钱财么?若是本座肯用此次所得的一半奉送,不知可否将此事隐瞒下来?”他还是第一次用这么低声下气的态度和人说话,因此脸上地肌肉都似乎僵硬了,不过,他心底的杀机却愈发浓烈起来,只要这个诡异地男人一死,自己的秘密就不虞泄漏。

郎哥一脸惋惜似的摇摇头,“换作旁人,在下就答应了。可惜此事非同小可,在下实在不敢拿这银子,太烫手了!”他见七杀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又火上浇油地加了一句,“须知如今朝廷已经行文各州各府,务必寻到刺客的影踪。就连和朝廷交好地白道各派和一些绿林侠客也全都搅和了进来,在下只是动作快些而已。”

七杀怎会相信对方不敢收钱这种鬼话。不过他心中明镜似的透亮,朝廷联络白道诸派却可能是事实。杀手虽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但并非黑道上的那些盗匪水寇,因此接下这等刺杀皇族的差使本就是犯了大忌。自己一时失察之下竟招来这等大祸,实在是不智。

“如果玉爷此次上门来只是为了恐吓,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刀头舔血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平常小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倒是玉爷孤身前来,就不怕回不去么?”他的脸上现出一缕杀气,指关节更是喀嚓作响。

“既然来了,在下怎么会没考虑到这些,所以那等灭口的主意七爷就不用打了。”郎哥微微一笑,“在下不过是想给七爷指一条明路而已,如今的情势下,你与人合作总好过被朝廷一锅端吧?倘若你执迷不悟想要葬送大好基业,就当我没说过。”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像是没骨头一般舒服地缩在椅子上,“当初以七爷的老谋深算,这么一笔大生意,应该不会连一点手段都没有留下吧?若是真地连一点预备都没有,在下恐怕是要小瞧七爷了。”

七杀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心头仿若翻起了惊涛骇浪。当初为了安全起见,他在最后一次和京中派来的人联络时,派了心腹跟踪,最后抢在风无言派人灭口之前把证人保了下来,还作好了天衣无缝地掩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不仅仅如此,他们当时还偷了联络人身上的一点小玩意。如今连这点隐秘都被人家猜了出来,对方的心机实在可怕。

“玉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实说吧,究竟要本座怎么着,朝廷上头地那些大人物才肯罢休!”七杀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身居高位已经多年,虽然偶尔也有出手的时候,但始终是隐在暗处的机会居多,此次被人找上门来,还危言耸听了一阵,心中的愤怒已是憋了许久,“朝廷如此看重此事,玉爷若是真能保证本座和你合作就能平安无事,那才是真的鬼话连篇!”

郎哥脸上的玩笑之色顿时全收敛了去,脸色也变得郑重无比。“此事本就是关系重大,不过若是朝廷愿意,找几个替死鬼也不是什么难事。七爷若是执意不信,在下也没有法子,只能言尽于此。若非因为那次你们没有伤人命,此次怕是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上头可是发话了,人家要找的是幕后主谋,并非你们这些当刀使的。七爷受人拖累至此,倘若还想替别人藏着掖着,恐怕就自身难保了。”

他起身拱了拱手就头也不回地离去,神态笃定得很,仿佛意料到没有人会拦他。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模糊不清,为的就是给人一种错觉,以七杀的精明,恐怕再三思量之下会将自己联系到那个神秘雇主身上。

七杀怔怔地看着那个男人离开,有心想让属下留难,最后还是眼睁睁地放走了他。那人说得没错,既然雇主连道义都不明白,那自己的后手就没必要隐藏了,指不定能用它换回自己这些人的生路。那个自称玉、郎的男人不知是什么角色,一举一动居然都能卡准他的命脉,实在不容小视。

可是,他并不能肯定此人就一定是那位主儿派来的,若是当初的雇主借机想除掉自己,那送出了保命符就意味着自己倒霉。他低头又思量了一阵,这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不管如何,他不得不试一试,如今外头活动着的官府眼线实在太多,若是真的有风声露出去,那就真的完了。

他清楚得很,办完这件事之后都必须挪一个窝,就连各地的堂口也得换了,事机不密而天降大祸,就看此次能否平安度过了。

风无言并不知道自己留下了一个可能坏事的尾巴,风无痕顺利回京虽然对他很是不利,但皇帝并未剥夺他的任何职权,致方斋的政务依然一如既往地繁杂劳顿。然而,风无言的干劲却很充足,只要能把圣眷维持下去,他未必就没有夺嫡的希望。母妃那边他已是敲打了好几次,因此德贵妃兰氏的行为举止也是收敛了许多,至少在皇后萧氏和恭惠皇贵妃贺雪茗的面前总算能维持谦恭有礼的模样,于是乎,皇帝驾幸绣宁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对于风无言先前的勾当,慕容天方也心知肚明,在风无候回京后更是担惊受怕,唯恐皇帝追查到荣亲王府的头上。谁料雷声大,雨点小,最终此事竟好似有不了了之的迹象,他悬着的心也就逐渐平定了下来。

然而,对于皇帝的心意,这位饱学大儒却愈来愈看不懂了。眼看着一个个皇子落马或是黜落,他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天家无父子的道理在本朝从没有像如今这般真切。

他正在书房中唉声叹气,就听得门外一个小厮报道:“启禀先生,勤亲王府的师先生来访。”慕容天方一愣之下才省起了此人身份,当年因为一次小小争执,总管赵祈就借机将刚来王府不久的师京奇赶出了王府,名义上却是说他和自己不和。听说如今师京奇是七皇子风无痕最为心腹的幕僚,在勤亲王府如鱼得水,哪里像自己的窘迫。风无言的贤王之名是愈来愈名不副实了,若是自己早年就能看透这一点,说不定拂袖离去还好些。

初见师京奇,慕容天方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来。想当年此人到王府时不过是一个微末的清客,衣着寒酸自不必说,就连举止也总是透着撂倒的意味,却屡屡大放厥词,甚至把自己堵得说不上话来。如今再看却已是不同以往,不说行止中已是隐隐透着贵气,就是神态中也是自信满满,想必是富贵生活过惯了,再不复往昔的窘迫。

“绪昌如今可是在七殿下那边尽展所才,老夫见到你容光焕发的模样,仿佛觉得自己已经老朽不堪了。”慕容天方一上来就自嘲了一番,尽管师京奇面上未露矜色,但他知道对方心底指不定还存有疙瘩,因此想借此打消两人之间的芥蒂。“说来也是有将近八年未曾见面了,同在京城却各为其主,人生际遇还真是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臆测。”

师京奇却未如慕容天方想象中那般做派,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弯腰一揖,这才肃颜道:“当初学生自忖学问不凡,屡屡冒犯了先生,如今阅历广了,方知当初的言语不啻是贻笑方家,不足为外人道也。今日来访其实已是失礼至极,论理当初在勤亲王府安身之后就该来向先生道歉的,如今时隔八年才再度来访,学生的心胸实在太狭隘了。”

慕容天方感慨万分地瞧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当年锋芒外露的样子再也不复得见,如今的城府恐是已有山川之险吧。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若是当年风无言为了那点口角将其逐出王府时,自己为其说两句好话,怕是如今荣亲王府又会多一个出谋划策的幕僚。他摇摇头将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驱出脑海,这才搀扶起师京奇。“绪昌不必执着于那些小事,老夫当年也是太过小气。你今日登门不会就是为了这些许往事吧,是不是七殿下有什么见教?”

第二十九章 折衷

师京奇出门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是微妙,他拣在这种时候特地上荣亲王府,就是为了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在慕容天方面前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好话之后,他就转到了正题上。风无痕也知道慕容天方是风无言最心腹的人,因此也没用那等普通的拉拢手段,更不敢送什么钱财田地。后来的主意还是师京奇出的,他派人联络书商,将慕容天方这些年来所著的所有文集全部刊印了出来,并由风无痕荐给了礼部,然后礼部尚书马逢初出面向各地书院私熟推荐这些书籍。如此一来,他便给慕容天方大大地造了一回声势。

饶是慕容天方事先想到了种种可能,风无痕的这番举动他却是一点都没料到。他接过师京奇递过来的那厚厚几部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新书时,整个人都好似木了一般。身为儒林士子,自是以著书立说为己任,他这些年来在荣亲王府朝夕赞襄,花在学问上的功夫就少了。风无言虽然敬他如师友,但却从未想过为他做这些事。他不得不说,在揣摩人的心意上头,风无痕已是发挥到了极致,突如其来的这一手,无疑是在自己和风无言的关系上撕开了一道裂痕。

果然,风无言一回府就听下人禀报了此事,待到看见那一堆新书时,脸色顿时异常难看。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倒也罢了,风无痕居然拉拢人到了他的府上,他如何能忍得住这口气?好在他的涵养是多年养成的,特别是在慕容天方面前尤其突出。因此好不容易制住心底地火气,勉强平和地问道:“慕容先生,这些都是老七派人送过来的?”

和风无言相处了多年。慕容天方怎会看不出那张平和的脸下隐藏地是无比的阴森?他只得叹了一口气,“是下午绪昌送过来地。说是七殿下的一点心意,老夫没有法子,只能收了下来。”他脸色复杂地看着桌上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新书,内心挣扎不已。若是为了表明心志,自然应该把这些东西撂下。可是,想起自己多年积累的学问著作都能为世人所知,他又着实不忍。

风无言狠狠地瞪了那些新书一眼,淡淡地又敷衍了几句话,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事到如今,他也得防着一点,所幸先前和福建越家联系的事没有让慕容天方知道,否则将来还不知要出什么岔子。他地表情顿时变得无比阴寒,风无痕能派人挖自己的墙角,难道他就不能反咬一口么?越家也不是那么太平的。现在他收买了那些执事一流的废物,越明钟就被架空了,将来还不是落到他的掌心里?

安亲王风无方盯着眼前的地图。心中却在想着吕原昌和张云锋的景况。虽然对准噶尔的一役最终以平局收场,但他的本意也不是一定要取胜。如今他们两个想必也应该到了库尔腾部,这样一个个部族联合起来,总比他攥着西北大营的十几万人马劳师远征地好。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用兵的上上之道。准噶尔在伦肃部的所作所为,眼下已经为其他部落所知,指不定那些亲王台吉之类都会忧心有人抢夺自己地地位,如此一来,他们想先兼并蒙古诸部的打算就落空了。

库尔腾部中,吕原昌和张云锋面对着热情过了分的那些汉子,不由都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号称草原黄金部族地库尔腾部世代和凌云交好,因此库尔腾亲王赖善对眼前的两个将领异常客气,不仅在当晚就设宴欢迎,而且还召集了众多部落年轻人表演摔跤等精彩好戏,甚至让那些美貌少女在篝火旁起舞欢歌。

吕原昌和张云锋早没了出征前的那点芥蒂,两人以往并肩作战的次数并不多,而且彼此之间并不了解,如今这将近一个月的行军下来,他们对对方的习气秉性都有了更深的认识。即便之前的矛盾有多深,一支两万余的人马深入草原,若是再闹不和无疑是和自己过不去,因此两人心照不宣地按下了之前的那点破事。

虽然张云锋是京城出生的公子哥儿,但在西北大营厮混久了,对于饮酒玩闹自然不在话下。他和吕原昌一左一右,仿佛毫不在意地灌着火烧火燎的烈酒,直叫身边的那些汉子咋舌不已。他们心目中的勇士本就是扬威沙场,酒肉无敌的人物,因此伺候得愈发殷勤了。吕原昌一边饮酒谈笑,一边还是不忘注意四周的情况。虽然他知晓库尔腾亲王赖善是当今皇帝风寰照的表弟,但这种大战在即的时刻,谁都不敢大意。

不过当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号称黄金部族的库尔腾自然不会像伦肃部那般脓包,他们的牧场和牛羊都是草原上最好的,勇士也同样是最多的。光是训练有素的骑兵就有至少十万,在众多草原部族眼中,和号称二十万人马的准噶尔比起来,还是库尔腾更强大些,因此等闲无人敢招惹。最重要的是库尔腾部和皇帝的亲戚关系,草原上的其他部落都将其倚为柱石,准噶尔自是不敢随意找他们的麻烦。

“吕将军,张将军,你们放心,草原上的事情还轮不到他准噶尔作主。”赖善拍着胸脯应承道,他如今已是五十出头,但身体却是极为康健,寻常角斗中甚至可以胜得过年轻人,因此说起话来底气十足。“当年准噶尔人的狼子野心使得草原上诸多部族都倒了大霉,如今卷土重来不算,居然还打着那种骗人的旗号,实在令人恶心。”他冲地上啐了一口,这才笑呵呵地道,“安亲王的信使在你们之前就来过,本王已经命人向那些世交的部落发出了通令,务必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吕原昌和张云锋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惊。对于风无方的打算他们虽然略知一二,但万万没有料到他会行动得这么快。如今他们算是彻底明白了,风无方压根就没打算只靠打仗而决胜负,而是准备用其他的手法达到目的。倘若他们先前那场战役若是大胜的话,事情就更加轻易了。两人微微叹了一口气,都有一种极为不甘的感觉。

风无方的密信很快送抵了京城,皇帝一阅之后,神情顿时大变。他倒是没想到风无方会用这样的法子,不过眼下自己的身体日渐糟糕,战事再拖下去确实不利,还不如早日弹压下去来得安全。因此,沉吟片刻之后,皇帝便作出了决定,石六顺和汪海立刻领命出了宫。

海观羽、风氓致、鲍华晟,这三人都是近期时常单独入宫的人,因此彼此相见不过是一笑置之,然而,今日却又多了一个角色,礼部尚书马逢初也在皇帝此次召见的人之中。海观羽等三人见了这个新近提拔上来的人都是心中一惊,须知礼部向来只是尊荣,并不管理常务,因此皇帝的召见便显得有几分奇怪。他们的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又掩住了面上的奇异之色,整整衣冠之后陆续报名觐见。

虽然事先有所准备,但众人在听了皇帝淡淡地说出要立储君的话之后还是齐齐吃了一惊。马逢初自然是最为惊异的一个,他的位分虽高,但还不到单独参与商议这等重要国事的资格,他也不是愚钝的人,随即便想到了皇帝今天宣他前来的用意,因此立刻低头不言。风氓致却率先开口道:“皇上立储自然是好事,不过如此仓促行事,若没有一个明确的交待,恐怕会有人煽动百姓,或是传出流言,那样反而不美。”

皇帝摇头道:“朕知道时机未到,不过西北的风无方来了信,他已经联合了草原上的不少强力部族,准备强压准噶尔就范,重新进行会盟。不过朕的身子恐怕再也经不起那等劳顿,若是此时不立太子,会盟时则名不正言不顺,那帮该死的准噶尔鞑子必定会借题发挥,如此一来,西北战事也不知何时能够结束。”

众人不由恍然大悟,心头都有一种惘然。若不是如今朝局未定,皇帝的身体又大不如前,西北的风无方哪会选择这种折衷的法子。若是依照那位王爷原先的脾气,怕是立刻就带兵一路打过去了。如今却是不得不考虑这些,毕竟草原是凌云最大的属地,那些蒙古亲王台吉更是能够提供数十万精兵,眼前还是以笼络为上。

“皇上圣明,不过此事需尽快确定,迟则生变。安亲王既然已经有所布置,想必此时会盟的消息恐怕已经传了出去,草原那边估计也要商议一段时间才能作出决定,在此之前,凌云的皇太子也必须尽快确定,须知京城至草原可是还有一段不短的路途。”海观羽一口气说出了一长段话,随后却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储君新立就要前去草原会盟,还真是一件不小的麻烦事,若是有什么差池,他都不敢想象那糟糕的后果。

不过立储实在是一件大事,皇帝自然要在朝议之前和众人商议清楚。当下,除了马逢初好似提线木偶般一问一答外,其他三人都纷纷根据各种情况进言,勤政殿中顿时变得热闹起来。然而,谁都知道热闹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影。

第三十章 议立

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京城中流传开来,“皇帝要立太子了!”尽管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派出不少人手监视各色可疑人等,但平民百姓还是在暗地议论此事,各大朝臣就更不用提了。尽管哪朝哪代都有立储之事,但像当今圣上那般拖到现在的也是绝无仅有。不少人甚至曾经暗自揣测皇帝会仿效古法,来一个驾崩之后再宣遗诏立新君。谁料皇帝却似忽然转了性子,拣在这个节骨眼上议立新君,这无疑是对文武百官的一大考验。

对此消息最为敏感的无非是各家王府,除了那些皇子之外,就连其他皇族也都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架势。此时此刻,强弱的际野也就泾渭分明了,有些王府是门庭若市,访客如潮,而有些王府确实门可罗雀,无人问津。风无痕的勤亲王府无疑是后者,光是凭着皇帝前些时候的旨意和暧昧的态度,这位皇子就是夺嫡呼声最高的热门。当然,另一个被百官看好的就是三皇子风无言,毕竟他是诸皇子中最为年长者,贤名也是朝野皆知。因此,无论是立嫡还是立长,朝中的两种呼声都极高。

然而,宁郡王风无惜的王府上也有不少官员的光顾。论礼制,他虽是幼子,但毕竟是皇后嫡出,更重要的是,不少在朝堂上厮混过多年的官员都知道皇后萧氏对这个儿子的宠爱。虽然立储之事后宫无法插手,但只要这个最得宠眷的女人在皇帝面前吹吹枕头风,形势也许就可能大变。于是乎,不少多年都在低品上挣扎的官员便打定主意豪赌一次。

毕竟三皇子风无言和七皇子风无痕都有大员扶持,他们实在是微不足道。

风无痕却无法将心思都放在这件事上,如今他地首要任务就是稳住后院。上次随他去敬陵的四个侍女中。竟有一个怀了身孕,这不由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海氏姐妹嫁到王府已经多年。但除了海若兰育有一女之外,其他别无所出,因此至今风无痕膝下仍然只有二女一男。想当初他承诺海观羽让一子继承海氏香烟,却到如今还一点音信皆无,实在是令人烦恼。

对于这个正在孕育中的孩子。四女地态度各不相同。海若兰竭力劝姐姐待孩子生下之后接过来自己养育,也可充作己子,但海若欣始终未开口允准。越起烟却是仅仅置之一笑,仿佛并不在意。红如虽是心中黯然,但倒是最尽心的一个,不仅遣了自己地侍女前去探视,甚至还让陈令诚请了太医前来安胎。

毕竟风无痕的子息太少,而红如自知虽然有一子一女作为依靠,将来却是争不过别人的。再者那个侍女姿色算不得上乘,将来即便秩位升了。也斗不过其他的女子。对于海若兰的提议,她倒是劝过海若欣这位王妃,毕竟无后也是妇人地大忌。只可惜海若欣一时半会还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海氏姐妹都还年轻,此时虽然一时无子,将来如何却料不准,因此海若欣不屑将侍女所出充作己子。

仅仅是这些倒也罢了。宋峻闲的一封信让风无痕有遭雷击。也不知这位福建总督究竟是从哪里探听到的消息,竟然得出了越家有不稳的迹象,甚至还言之凿凿地说事涉京城的皇族。风无痕心烦意乱之余,越起烟似乎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向丈夫说出了事情的端倪。她坦言当时瞒下此事是为了不让风无痕忧心,甚至还点穿了自己的打算。对于越起烟的自作主张,风无痕心中着实不满,但不得不承认妻子的处置得当。

当初迎娶越起烟时,风无痕曾经允诺由她管理家族事务。只看她最近时常出门,脸上还时常挂着紧张神色的模样,他就几乎可以断定越起烟正在紧锣密鼓地采取行动。他知道,越起烟地决断不亚于男子,应该能解决此事,所以除了让郎哥紧盯京中越氏族人的举动之外,没有再刻意追问。如今他的注意力最多只能分出一小半在这些事务上,唯有立储才是最重要地。

经过几次拉锯式的谈判,郎哥成功地从七杀那边要来了他们当初取得的那件小玩意,至于他们扣下的人则是引他看了一具尸体,推说其人已死。郎哥与之交换地则是步军统领衙门和刑部的一纸公文,上面书写着风无痕遇刺一案的最终结果,无非是找了几个小蟊贼顶罪而已,还盖着一方鲜红的大印。由于他去之前是乔装打扮过的,因此不虞有人认出,所以临走时还意味深长地甩出一句话:“七爷的厚赐,我家主上必有回报。当初那位贵人在事出之后无影无踪,若是他得知了这个消息,恐怕不会放过你的,所以七爷还请小心才是。”

这句不着边际的话让七杀琢磨了许久,然而,随之而来的朝廷军马让他醒悟了过来,立刻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他已经几乎断定这个玉、郎就是雇主派来麻痹他们的人,要走最后一个砝码的同时,也同时招来了官府的势力,意图斩草除根。

果然,九门提督张乾派出的军马几乎是顷刻间就将此地围堵了一个水泄不通。他事先得到了情报,因此在兵力调配上丝毫不含糊,不仅调了最精锐的士卒,自己也亲自在外头

指挥。这还不算,为了防止那些杀手刺客一流隐匿行踪四处逃窜,他特意奏明皇帝之后,从皇宫大内调来了十几个身手高绝的侍卫,还有不少隐伏在暗处的密探。如此一来,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将里边的人一网打尽。

七杀在此地经营多年,自然早就备下了数条逃生地道,况且他并不欲直接和官府冲突,因此直接令部属从地道逃走。然而,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步军统领衙门破门而入的士卒几乎就在他们开启地道地同时冲了进来。七杀无奈之余。只得令人护住地道入口拦截官兵,自己设法领人逃走。饶是如此,最终逃得生天的仍是不足两成。巨大的损失几乎让他暴跳如雷。

张乾自是管不着对方是如何想地,虽然最终好像还是溜了不少人。

但收获依旧不小,单是密室中收藏的兵器一类就可知这些人绝非善类,因此他一边收拢军马,一边清点所得,心中还在打着奏折地腹稿。如此大功还要感谢那个投了告密信的家伙。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风无言并没有想到风无痕会用这种法子算计自己,虽然总管赵祈慌慌张张地来报,说是步军统领衙门派兵剿了城外的一个庄子,但他自忖已经将踪迹扫的一干二净,因此并不慌张。如今他已经全身心投入到了立储一事之中,直到这个时候,他方才哀叹自己这边有分量地大臣太少。

虽然他执掌致方斋的这段时间以来,主动投靠的朝臣不在少数,但大多都是那些低品京官,投效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谋一个出身而已。能用的人并不多。相比之下,倒是如今在夺嫡方面毫无优势可言的贺家更胜一筹,至少以贺甫荣多年积累下的人脉。多少也可以弥补一点。

由于之前风无痕的刻意笼络,风无言对于慕容天方已是有了疑心,因此并没有和他商议,而是直接派人找上了贺家。虽然贺甫荣离京在外。但贺莫彬在得到这个消息时也不敢怠慢,毕竟他们手中的筹码也不多,皇帝更是曾经直接驳回了贺雪茗要求拣选一位皇子作为亲子扶养地要求,显然是不欲贺家多事而再出纰漏。如今看来,贺家和风无言站在一条阵线是最好的选择,即便事败,将来由于己方势力雄厚,也许新君也不会过分追究。

贺莫彬仿佛完全忘记了当初和越千繁一起面圣时皇帝的敲打,父亲离京时地嘱咐和教导给了他太大的压力,毕竟让他这样的年轻人承担这种决断太难了。因此风无言一抛出了盟约,为了家族,他也不得不赌一赌。贺家风光了这么多年,倘若因为他失却先机而遭到贬斥,那他就万死莫赎了。

京城的种种暗流自然瞒不过皇帝地耳目,他刻意放出立储的消息正是为了逼那些人动起来,然后再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去。西北那边估计最近就能传来消息,因此必须在这之前确定大局。身为皇帝的风寰照还是第一次感到时间是那样紧迫,而自己立储的诱因竟然是为了区区一次会盟,想来也觉得心中酸楚。他在帝位这么多年,何曾屈服于外敌,但眼下为了将来的局面,他却不得不采纳风无方的建议,毕竟在新君登基后来一场胜仗才是最合适的。

皇帝对风无清荐的马逢初这个礼部尚书还算满意,此人相当识相,并没有因为成为极品大员而和那些皇子勾勾搭搭的,虽不能说是忠心一片,但能识时务也就够了,横竖皇帝如今需要的是俯首帖耳的臣子,那些有个性却难以驾驭的还是留着儿子自己提拔算了。

这一日的朝议上,也不知皇帝出于何种考虑,竟然直接让各朝臣行议立储君一事。群臣正面面相觑间,通政使水无涯迫不得已充当了第一炮。他是贺氏一族最为信任的外官,因此在这个时候就被众人推了出来。通政使司管的本就是政令的上通下达,因此由他进言并没有什么纰漏。只是这份奏折非同小可,也不知是由谁大力润色,通篇洋洋洒洒数千字,引故论今,水无涯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说完,为的就是奏请皇帝立三皇子风无言为储。

虽然风无痕隐约已经有所察觉,但贺氏一党公然为风无言说话,这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不过,何蔚涛等人自然不是吃素的,他们早就备好了奏折,只是不愿作第一个出头的,如今既然水无涯第一个上奏,何蔚涛就不客气地出列驳斥道:“启禀皇上,水大人所言不啻大谬。自来帝王立储,无嫡才会立长,这是古礼。如今皇后位居中宫,膝下又有两子,更何况从未有失德之处,怎可轻言立长?更何况七皇子勤亲王曾得太祖预示,又恭为嫡长子,理当立为储君。”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风无惜听到何蔚涛公然说出这种言语,心头情绪又岂是黯然两字可以形容的?自幼年起,他每次见萧氏一党的外官时,听到的都是奉承言语,何蔚涛更是不止一次说过那些暧昧的话,因此他一直飘飘然地认为自己是储君的当然人选。然而,风无痕的横空出世抢走了属于他的所有光芒,如今连何蔚涛都这么进言,他的心顿时整个沉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 断腕

朝堂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谁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了交锋相持阶段。不少朝臣都将眼睛瞟向了高居御座上的皇帝,然而,这位至尊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仿佛正在等待着下头争论的结果。

事情既然揭开了锅,那帮各为其主的官员们自然就没有再退缩的道理。一时之间,出列进言的人一个接一个,谁都想趁机朝自己的主子献忠心,不过几个大员却依旧没有动静。萧氏一党自何蔚涛站出来说了一番话之后,其余众人竟然都缄默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风无言那边的几个低品官员哪知道什么好歹,说到兴致上来的时候,几个人毫不避讳地将风无痕当日的誓言抖露了出来,朝堂之上顿时大哗。

风无痕心底暗恨,但脸上不露毫分,依然是泰然自若。越千繁不安地偷眼看了女婿一眼,见他仿佛毫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难以克制自己心头的情绪,差点就要站出来反驳,所幸最后时刻他想起了风无痕事先的吩咐,这才没有作出头鸟。

那几个愚蠢的官员提到的誓言对于风无惜来说不啻是及时雨,他早就想将此事摆到台面上,却不愿把自己的居心暴露出来,因此一直在苦苦地等待时机。果然,风无言兼收并蓄之下的官员确实是良莠不齐,居然真的将那件事当作了契机。如此一来,自己这边的人就可以提出新的人选了。他自得地微微一笑,暗中示意那几个投靠过来的官员出列进言。

那几个官员尽管心下忐忑。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最好的时机,因此互相打了一个眼色后,通政使司副使庆图海便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换作平常。他绝不敢和自己地顶头上司水无涯作对,但此时此刻关系着自己的官身前途。他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启禀皇上,微臣因为何大人所说立嫡之言才是正理。立储乃是国之大事,自以名正言顺为第一要务,皇后母仪天下,仪容端方。其二子又皆为有德之王,因此无论是择长还是择幼,皆是天下百姓之幸。既然适才几位大人又提到了当年之事,依微臣拙见,十一皇子宁郡王天资聪颖,乃是储君地上佳人选。”

皇帝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一丝难言的微笑,这让滔滔不绝的庆图海心中大振,自以为摸清了至尊的心意。他略略一顿,正想继续往下说,突然。他瞧见石六顺慌慌张张地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顿时,皇帝刚才还面带微笑地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庆图海见状连忙知机地闭口不言。

皇帝冷冷扫了众人一眼,倏地将目光集中在了风无言身上,连连道了两个好字,顿时让这位皇子如坐针毡。片刻之后。皇帝才勉强迸出一句话:“朕今日乏了,此事明日再议,退朝!”

刚才还在兴头上的众人顿时犹如凉水浇头一般,只能耷拉着脑袋三三两两地退去。不少人还在琢磨着皇帝刚才那一眼的深意,那些跟着风无言的官员更是暗自懊悔,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的一举一动无不暗示着这位至尊属意的人选,而刚才的事情对风无言却无论如何都不是好兆头。

派人来报的正是九门提督张乾,由于他不想掺和进立储这个浑水缸里,因此借着查办之前案子的借口留在了步军统领衙门。皇帝对于他的这种举动也是不以为意,毕竟他乃是自己地心腹。可是,张乾万万没有想到从那个庄园中搜出的人里还有一个干碍那么大的人物。此人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荣亲王府地人,被这伙匪徒绑架才关在这里,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而张乾早已得知这些人就是当时刺杀风无痕的刺客一流,因此知道自己捅了一个大马蜂窝,故此只得急匆匆地进宫觐见。

皇帝之前虽然已经得知步军统领衙门的那次突袭,还额外恩准了张乾调人的要求,但真能搜出一个大活人来地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按理风无言就算再愚钝也会想着灭口,如今平白无故地留下一个麻烦,不管如何却是不能不痛下决心了。他自嘲地一笑,今次他是彻底被将了一军,本打算让风无痕亲自解决这件事,谁料这个儿子竟然用了这种旁门左道的法子,不过归根究底却要怪风无言的事机不密,如今咎由自取也就怪不得别人了。

“张乾,你确定那个人所言属实?”皇帝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些,“此事事关重大,如今的情势如何你也清楚,若是轻信旁人之言加罪亲王,朝臣中必定是轩然大波。若要查办便须得寻着其他借口,一定要办成铁案,否则惹乱朝局,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张乾虽然也想过将那人暗中灭口,这样便能悄悄地将事情按下去,但最终还是不敢造次。皇帝的心意莫测,不是他这样的臣子可以揣摩的,因此他打消了

自作主张的念头。“启禀皇上,微臣起先也疑心是匪类诬陷三殿下,因此额外盘问了一番,他说的有名有姓,虽然始终认承自己是被人绑来的,但是荣亲王府的人这一点恐怕不会有错。微臣不敢擅专,因此还请皇上谕示。”这种大事身为一个臣子还是谨慎一点好,因此张乾不得不把难题又踢了回去。

皇帝自是知道此事不便由张乾说出来,可是这些年来,他已经亲口处置了三位皇子。风无论遇袭身亡,风无昭幽禁宗人府,风无景软禁府中。算起来十几个儿子竟是已经所剩无几,盛唐之时人们皆议论则天皇后谋害亲子的狠毒,又有谁知道天家之中的权力倾轧?横竖他早已经开了头,再加上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为什么他竟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张乾见皇帝许久未曾发话,只得不安地抬头张望,偷眼看去,只见皇帝的脸色似悲似喜,仿佛在想心事。张乾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忧心起皇帝的心意来。他此次得罪三皇子算是坐实了,若不能将其彻底扳倒,恐怕将来倒霉的就是自己。想到这里,他狠狠心,重重碰头三下道:

“皇上,眼下情势非比寻常,再者微臣查抄那处庄园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若是被人知晓有了准备,恐怕将来处置起来就更难了。”

皇帝恍过神来,深深地凝视了张乾一眼,这才淡淡地吩咐道:“事涉谋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过若要真的查办此事,你的位分并不相宜,更何况今日还有不少朝臣进言,说是该立无言为储君。”果然,张乾的身子立刻一僵,皇帝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又接口道:“你把人直接送到大理寺,让明观前先好生看押着,不许胡乱动刑。”

“微臣遵旨。”张乾深深叩首之后,满心疑惑地退出了大殿。他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原本对那告密信的感激已经转为了满腔的怨恨。若不是贪功,他也不会给自己兜搭这样一个大麻烦,不仅如此,他连风无言一并怨上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居然还能留下人证,岂不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勾当。

皇帝无意识地轻轻用手敲着旁边的扶手,心中却是算计起得失来。

当初想把这件事交给风无痕自己处置,为的就是看看这个儿子能做到怎样的程度,谁想居然这么快就让风无言露出了破绽。张乾先前奏对时提到告密信一事,皇帝就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一丝蹊跷,如今又在庄园中搜到了荣亲王府的人,实在是巧合得太过了。倘若风无痕没有从中作梗,查到那帮刺客的老巢又哪来的这般轻易?不过,皇帝最看重的却是风无痕暗中培植的势力,能在不动声色间建立起连他都没察觉的班底,看来这个儿子远比他想象中更为有心机。

“石六顺。”皇帝面无表情地唤道,随侍在旁边的六宫都太监石六顺立刻弯下腰来恭候吩咐。“奴才在,皇上有何谕示?”

“你去宣鲍华晟进宫,顺便把风川也找来。”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寒而栗的表情。

石六顺打了个寒噤,躬身应是后便一路小跑地奔出殿去。刚才皇帝和张乾对答时他就在旁边伺候,听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皇帝此时宣召那两人是怎么回事。不说风川乃是新任密探首领,就连鲍华晟也是以铁面无情著称的,看来三皇子风无言的这次劫难算是躲不过去了。他一个卑贱的阉奴听到了这等机密大事,说不定也是脑袋难保,话虽如此,他还是一溜烟小跑地出了大殿。

虽然朝中的争议颇大,但越起烟却没功夫注意这些事。立储的问题自有陈令诚和师京奇他们该去头疼,自己只要能解决福建的事也就行了。罗家的行动也是快速,接到越千繁派人送去的密函后,家主罗允谦就传讯说由罗生纲全权处理此事,因此越千繁通知了越起烟之后,便派人将这个罗家的后起之秀请到了家中。

罗生纲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面目算不得英俊,但那双不同常人的眼睛却给人一种奇特的协调感。此时身处在户部尚书府中,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局促之情,正襟危坐了整整半个时辰,暗中窥伺的越千繁和越起烟也没有见他露出一分一毫的不快之色。

“此人的耐心绝佳,爹爹,这种人不好对付,看来不能由您出去。”越起烟沉吟半晌,这才下定决心道,“虽然男女有别,我不便亲自出面见他,不过却可以隔着帘子或是屏风行事,您让下人赶紧安排一下。您是堂堂的一品大员,还是不要出面的好。“越千繁起先还有些犹豫,又看了一眼大厅中的那人,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把握能应付这种角色,这才点头答应。他虽是户部尚书,但越家的生意却从未插手过,今次还是把事情都交给女儿处置算了。

第三十二章 掩罪

罗生纲见几个下人忙忙碌碌地在大厅中架起两扇巨大的屏凤,眼睛不由一亮。越千繁要见他自是不用那么麻烦,那此次要出现的便是真正的大人物了。他不由想起来之前家主派人知会的话,越家虽然如今把持在几个糊涂的执事手中,但说起年轻一辈来,却要数越起烟最为出色。

虽然此女已经嫁给了炙手可热的勤亲王,但还是没有把家族的事情完全放下。据家主的推测,此次尽管是越千繁要求和罗家商谈要事,背后的却极有可能是越起烟这个女子。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幸亲自面对这个传言中的人物,罗生纲不由有几分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