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发

皇帝宣布了由风无痕亲自前去西北主持会盟的消息之后,整个京城顿时又是一阵忙乱,有心人自然琢磨起先前皇帝急于立储的用心来。皇族亲贵们则是更加紧张,三五成群地隔日便要碰一次头,而来往东宫的官员则更多了。此时此刻,谁不想趁机从这位太子爷口中再套一点什么话出来。只可惜风无痕没有那么好的兴致,除了几个熟络的官员之外,其他的人全都被范庆丞拦了下来,借口则是光明正大得很 太子殿下远行在即,外人不得打扰。

东宫詹事府的官员正如风无痕所料那般,皇帝全然准奏了他报上的名单,自然,范衡文和李均达的名字让不少朝臣诧异不已。毕竟,此次到任少詹事的左晋焕还有一个已经升任江苏巡抚的老爹,而且出仕至今,一直是宦途坦荡,而范李两人却是名不见经传,此次越级升迁左右春坊庶子,不啻是为将来的前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一时之间,京城中关于两人的流言纷纷,谁都知道又有两个青年才俊即将前程似锦。

不过,这两个新贵却没有那等觉悟,相比他们治理一县一州之地的轻松自如,詹事府的差使远远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倒是左晋焕比两人上手快得多,时时提点一阵,让范李两个科场前辈分外窘迫。虽然詹事一职最终由皇帝委任了左都御史冯之繁兼任,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位老人连监察院的差使都多半撂给了鲍华晟,哪里还会管这档子闲事。因此。左晋焕这个少詹事便担负起了东宫属官的所有事务。

不过风无痕最头痛地却是自己将来不在京城的时日,到时詹事府这些官员是否能压住阵脚还很难说。左晋焕自知自己在京里头交游有限,那些大员没几个熟悉的。因此趁着这位太子还有些功夫地当口,死缠烂打地磨着风无痕带他引见了不少人物。至于萧氏一党的几个中坚人物更是全都攀上了关系。而贺甫荣地府邸他也亲自去拜会了一次,也算勉强结识了贺莫彬这位户部左侍郎。

因是会盟,理藩院尚书虞荣期自然是一并随行,而为了表示对库尔腾部的重视和拉拢,皇帝又从诸王之女中挑了一位相貌出众。人品大方的女子认为己女,命礼部册为清宁公主,赐婚给正好丧偶的赖善作为继室。而同行的还有三位有着郡主封号地宗室亲贵之女,若是会盟顺利,其中一人便会许配给准噶尔的客图策零,至于另两位则是许配草原另两大部落索图部和萨克部的两位亲王。作为交换,蒙古的这三大部已经将几位身份不凡的子弟和女子送进了京城,皇帝已经下旨将这些人配与宗室中的适婚子弟以示笼络。

虽然凌云前几代君王在每次会盟时不过是遣大臣前往,但眼下的局势不明,再者准噶尔野心愈来愈大。另外草原上被其收买拉拢的部落不知有多少,皇帝不得不让风无痕亲至,以昭显朝廷对此事的重视。最要紧的是。皇帝已经有心禅位,便不得不让儿子再建功勋,如此虽然冒险,但若是一朝功成。风无痕凯旋地时候便能顺理成章地命礼部筹备大典,那他也就能安心了。

风无痕此时正在东宫作最后一点准备,海若欣等四女曾经经历过他去敬陵的这段时日,因此虽然心中不舍,但面上却还是撑住了。倒是庶妃平氏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心中难受。她在上次跟去敬陵地四个侍女中是最低调的一个,谁想却在其他三人动静皆无的时候怀上了孩子,此次借着风无痕登上储位的光,她一跃从丫鬟变成了庶妃,而且还得了名分,自是最担心主子有什么差池。她自知位分低微,也不敢开口言语,只是低头揉捏着手中帕子,一副神不守舍地模样。

风无痕的心思自然不可能落在她的身上,他摸摸底下三个孩子的脑袋,亲昵地在他们耳边咕哝了一阵,顿时,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便兴奋起来。虽然他们和父亲相处的机会极少,但各自的生母还是老在他们面前叙说父亲的形象,无非是风无痕有多威武之类的。转眼最大的一对龙凤胎姐弟霁月和浩扬已经七岁了,而海若兰之女如依也已经五岁,而海若欣和越起烟却仍旧无出,此时的脸上不由都有几分黯然。

安慰了自己的三个孩子之后,风无痕的目光不由投注在了一旁的风浩容身上。尽管收养这个孩子不过是为自己造势,但每次看到这个孩子漆黑不见底的瞳仁,风无痕就有几分心悸的感觉。然而,孩子终究是孩子,风无痕有足够的自信可以教导好这个没有父亲照顾的侄儿,因此他面上待这个孩子极为亲切和蔼。

“浩容,你已经是十岁的大人了,孤的这些儿女们都还小,你平日也照顾他们一些,读书上进的话孤也就不说了,想必你知道进退。若是想你娘了就回王府看看,不用藏着掖着。总而言之,你是五哥留在世上的唯一一点骨血,千万不要自误。”

那孩子也不点头,只是怔怔地瞪着风无痕,许久才迸出一个字:“好。”

旁的就再也不多说了。一旁的海若欣眸子中透着一缕寒光,这几天虽然其他三女都多少去探视过这个孩子几回,她却只是去了一次,而且不过是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就回转了来。她虽然在人情世故方面远不如越起烟和红如,但看人却是极准。这个孩子虽然年幼,但那神气却非同一般,五皇子风无昭的去世若是说和自己丈夫获封皇太子没有半点关系,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因此她宁可揣着一份怀疑,否则到时让孩子算计,那事情就太可笑了。她已是打定主意将这个孩子栓在自己身边看着,这种孩子的心性已被多年的屈辱生涯玷污,要纠正便得费好大一番功夫。

到了上路的时刻,此次相送的却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虽然前几次他都是让氓亲王风氓致代为送行,但此次事务非比寻常,风无痕身份也不比往昔,因此皇帝也顾不上自己身体不佳,执意送到了郊外。虽然西北大营驻扎有数十万大军,但皇帝犹自担心路上有什么闪失,因此特意从丰台大营调来了一千精兵护送,而展破寒为表示郑重,也让心腹展容随行。他虽然离开破击营已久,但展容和那些营中将校都相熟,若是有什么万一还可以见机行事。

“无痕,西北有萧云朝在督军,他也是大学士,此次会盟你就把他一起拉上。虽然萧云朝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大见识,但为官多年,在审时度势方面总还是有些心得,所以你有时不妨听听他的意见。”风氓致趁着无人注意,低声对风无痕道,此时此刻,他更像一位长辈,就连称呼也忘了上下之分,直到话说完才觉察到自己的失礼。

“皇叔祖放心,我记下了。”风无痕微微一笑,重重地在风氓致手上捏了一下,显然并不在意。“此次我离京没有带自己府上的幕僚,而是把萧府养的那几人全都带上了,无非就是为了这个意思。”他见时候已是差不多了,这才走到皇帝面前拜别。刚才的一举一动,他知道父皇都看在了眼里,此次一别最为凶险,因此父子两人沉默良久,皇帝才勉强说道:“无痕,此去路途遥远,你自己珍重。”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负重托。”风无痕语带双关地道,随后深深俯首行了一礼。

皇帝目视着车马逐渐远去,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连忙用丝帕捂住嘴。几声过后,他疲惫地取下了那帕子,看也不看就塞进了怀里。

他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若非明方真人用针石拖着,怕是根本就熬不过来。虽然平日在百官跟前他总是一副康健的模样,但在心底,他却是盼着日子过得慢一些,好歹也让他安排完一切再走。

皇帝刚才的举动虽然看似随意,但有心人还是看在眼里。毕竟如今的情形特殊,大家的眼睛都集中在几个大人物身上,比如说这次跟来的何蔚涛,他就清清楚楚地发现了皇帝刚才将丝帕捏在手里时露出的一缕鲜红,那种触目惊心的红色让他心惊肉跳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而其他几个心细的朝臣也发现了一点端倪,但面上都是不露毫分。

年嘉诚心思重重地坐在车中,虽然旁边的几个同伴都在极有兴致地谈天说地,他却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自从进了萧府为一幕僚,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出京城了,成天都是聚在一起审视局势,若非时时提醒自己,他都几乎忘却自己也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

可惜,虽然外人看他们风光无限,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萧云朝对于自己这些幕僚的态度。那是一种漠视,虽然萧云朝面上总是还对他们客客气气,但要说信任,却是还不及府中那些其他善于奉承的清客。若非皇后萧氏时时派人送来赏赐和赞赏的话语,但要伺候这样一个主子,年嘉诚却多少有些不忿。

这次风无痕讨了皇后的懿旨将他们都带了出来,年嘉诚便有一种冲动,与其在萧府继续消磨岁月,还不如投靠了这位风头正劲的太子殿下。须知萧府如今虽然鼎盛,平日里几乎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但极盛之下必有隐忧,将来怎样却要看风无痕的心思了。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的事情还是现在预作打算的好。

第二章 教导

由于此次前去西北的队伍浩大,因此行程便怎么都快不起来。不说队伍里的那四位身份尊贵的女子,便是庞大的军队和随从也使得路过的州县疲于应付。可是,谁都知道队伍中有风无痕这位当朝太子,哪个州官县令敢应付差使,不由都拿出十万分精神巴结着。毕竟先前詹事府已经有了先例,若是能对上太子殿下的缘法,那飞黄腾达无疑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然而,这却苦了风无痕,不说路过的州县父母官,就连邻近地方的官员也全都涌过来巴结他这个太子,竟是让他忙得精疲力竭。虽说他可以推故不见,但为了给人一个亲民的印象,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和那些龌龊官吏周旋。

当然,这其中还是有些风骨不凡的官员。路过普定县时,那位县令就去巡视了河堤,直到接报后两个时辰才满身是泥赶了回来。虽然随从的理藩院尚书虞荣期大为光火,但风无痕见这位一县父母官泥泞不堪,脸上大汗淋漓的模样,又瞥见那一双粗糙不堪的手,他看便知这位县令不属于那种养尊处优的官员,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好感。

对于这等百姓称道的官员,他不仅一句重话都没有,反而好言劝慰了几句,让这个因为执拗脾气而不得升迁的县令心中极是妥帖。也正是因为如此,风无痕记下了这个县令的名字,这种人虽不能用于庙堂之上,但治理一方之地还是极其稳妥的。不过,一路经过的州县之中,似这等官员竟是极其罕见,一张张几乎无二的阿谀嘴脸让风无痕着实厌烦了一阵。

清宁公主风凡阿虽然出身皇族,但家世却不过普通,父亲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郡王。此次皇帝命皇后萧氏在宗女中遴选了几次。身家清白。仪容端方的她便得了青睐,不仅萧氏亲自将她认为己女,又晋封了公主,便连她的父亲也沾了女儿地光,在太常寺兼管了一个不大不小地差使。然而。一个妙龄少女远嫁蒙古,而且还是赖善这样的老人,不免让年少的风凡阿黯然神伤,因此她在途中几乎一言不发,眼看着便一天天消瘦了下去。

风无痕和这个堂妹先前并没有见过,但此次他责任在身,势必不能坐视风凡阿这般郁郁下去。凌云皇族和蒙古诸王几乎是世代联姻,就连当今皇帝的生母孝慈皇后也是蒙古库尔腾部的贵女。现任亲王赖善地姑姑,让草原上奔放惯了的女子嫁入深宫,这也同样是一种折磨。不过,身为王女,她们的命运早就不由自主。因此即便风无痕心中怜惜,却仍只能按照祖制办事。

这一日傍晚歇息在驿馆的时候,四个皇族贵女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一起。此去西北大营只有十天不到的路程,她们在行前早就被宗人府派人教导过,深知中原蒙古习性不同,因此便在一起想象着将来的岁月。除了年岁最长的平昭郡主风凡琳尚能自持外,其他三女说着说着便垂下泪来,其中风凡阿最为凄楚。无论是准噶尔客图策零还是索图及萨克部的两位亲王,都是正当壮年。而她嫁地却是老头子,想到今后再难面见父母,她的心便若刀绞一般。

风无痕才到门口便听得了一阵抽泣声,脸色不由沉了下来。只得示意身边的小方子进去打个招呼。里边的四女听得太子殿下驾到,不由都有些慌了,她们脸上的妆容都被眼泪冲得一片糊涂,怎能以这副模样相见?她们忙不迭地令侍女稍稍替自己补妆之后,这才盈盈立了起来迎接。

“臣妹叩见太子殿下!”四女参差不齐地跪下请安,嗓音里犹带着几缕凄意。虽然男女有别,但太子乃是君,再者风无痕此来地用意不言自明,她们心中都有些紧张。

“都起来吧,今日就当是兄妹相见,你们不用那么拘礼。”风无痕的目光一一从几人脸上扫过,她们各异的神情立时收入了他的眼底,“四位皇妹此次离京远嫁,心中的悲楚孤都知道,不过,一味地想着坏处总不是办法。像适才这般大放悲声,若是传扬到那些王爷耳中,不免就看轻了我凌云的女儿。“风凡琳瞥了一眼其他女子,便勉强微笑道:“皇兄愿意宽慰她们自是最好,身为天家女儿,身不由己的道理臣妹还是懂的。古有昭君出塞,如今朝廷用联姻羁索蒙古诸王,这是本朝一直的国策,臣妹既然身在皇家,吃着朝廷奉养,婚姻大事同国事连在一起也早有准备。”话虽如此,她地脸上总还有几分不自然,但这番说辞已是让风无痕大吃一惊。

在远嫁蒙古的四女中,风凡琳的年纪最长,容貌也不甚出众,但她是庄亲王的侄女,又尚未婚配,因此皇后遴选宗女时便把她也选了进来。风无痕仔细地打量着风凡琳,心中已是有了定计,似这等聪慧地女子,嫁到准噶尔是最合适的,若是换了旁边那两人,恐怕在那里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凡阿。”风无痕突然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风凡阿,“四女之中,你的身份最为贵重,须知库尔腾部乃是草原 第一部 族,朝廷一直都极为重视,否则此次也不会为你晋封,你若是明白这些,就该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凡阿,留在京城固然可以常伴父母身侧,但是如今局势纷乱,若是你的夫婿一朝不慎,也可能累及家人,还不如远嫁来得尊贵。库尔腾亲王赖善虽然并非你的良配,但他看在朝廷面上,一定会给你与身份相配的尊荣礼遇,草原的人比中原心胸更为宽广,你到了那边也就知道了。”

风凡阿毕竟是从小就被灌输了女训女则的大家闺秀,先前心中并不愿意,但在皇帝和皇后面前答应此事,也正是因为她的这点妇德。此时风无痕将家国的帽子扣下来,她又怎敢再有他想,当下就低头轻轻应了一声。不过,答应归答应,她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却是无人知晓。

风无痕又转向了其他两个女子,言语便没有那般顾忌了。“你们要嫁的是蒙古顶尖部落的亲王,不是那等小角色。若是留在京城,按照朝廷律例,尚主的臣子不等居于六部堂官之职,不得位居宰辅,你等的夫婿又能有什么出息?再者索图亲王和萨克亲王都是正当盛年,又有哪点配不上你们?以后把这样的脸色都收起来,否则若是被人诟病我凌云女儿不识大体,就连你们的父母也脸上无光。”

那两位小郡主都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平日在家里也是娇养的女儿,被风无痕几句话就吓住了。回想起已经出嫁的几个姊妹,她们的脸色也随即缓和了下来,凌云的公主郡主极多,嫁得如意的却着实没有几个,她们留在京城也得由皇帝赐婚,说不定还不如这次的联姻。毕竟都是小女孩,因此风无痕又劝慰了两句之后,她们的脸上竟露出了几许笑意。

总算安抚了四女,风无痕走出房门的时候不由吁了一口气。回房之时,他突兀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孤刚才的话是否过分了些?”

小方子环视左右,发现主子是和自己说话,不由愣了神,半晌才迸出一句话:“奴才见公主和三位郡主都已经搁下了心事,殿下开导的没错。”其实他的心底却是有些同情那几个女子,不过她们自打从娘胎出来就得享尊荣,那皇帝要将她们远嫁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天家给了她们富贵,她们便得付出终生,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她们其实都还是孩子。“风无痕又叹了一口气,“和这些长在王府中的天之娇女说什么大道理都没用,倒是像孤这样吓唬一下,说不定还有些效果。老是用女训和女则羁索这些皇族贵女其实远远不够,依照孤的想法,对于这些注定要嫁到蒙古去的宗室女子,若是从小教她们如何辅佐夫婿,一定可以让蒙古更为乐意和我凌云联姻。”

小方子倒是没想到主子一瞬间转过了这么多念头,不过他知道这个时候没自己插嘴的份,因此只是应了一声便闭口不言,亦步亦趋地跟在了风无痕身后。

刚走到自己的那个院子,风无痕便发觉一个人影在那边踱着步子,脚下不由一慢,身后的小方子措手不及,几乎撞了上去。那人也察觉到有旁人到来,倏地回过了头,忙不迭地跪下行礼。

“学生叩见太子殿下。”年嘉诚朗声请安道。他已是在这边徘徊了许久,由于风无痕事先的关照,他们这些幕僚无不进出自由,因此他才能轻易进到这里。“冒昧求见,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风无痕曾经听母后萧氏提过这个人,再加上又曾经在萧府见过此人一次,不由留上了心。“嘉诚,你起来吧,孤知道你不会没事过来叨扰。”他微微一笑,目光在对方脸上打量了好一阵,这才继续道,“到房里说话吧,也让孤见识一下你这个萧府第一幕僚的本事。”

年嘉诚的脸不由涨得通红,但一见风无痕认真的神色,他便醒悟到这位太子殿下并非在嘲讽自己。萧云朝就是去西北也没有把他带上,这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不啻是一个打击。但如今却是不同了,只要能博得风无痕的赏识,远比在萧府作一个名不昏实的幕僚更强。

第三章 详谈

经过一夜的详谈,第二日启程时,年嘉诚便荣幸地获准和风无痕同坐一车,这种殊遇让其他的几个幕僚啧啧称羡。不过他们都和年嘉诚交好,因此尽管在那边挤眉弄眼,心底却在为这个年轻人高兴。毕竟年嘉诚岁数还小,若是在萧府这样不尴不尬地混着,那今后的前程就全耽搁了。

“小年,昨晚你曾经说过,贺莫林如今被你们收留在萧府的一处庄子里?”风无痕饶有兴致地问道,虽然只是一晚上的功夫,但他对于年嘉诚已是有相当的好感,毕竟彼此年纪相仿,因此甚至也学其他人那般唤他作小年。特别是年嘉诚尽管也属于年少老成的那一类,说起话来却还是带着几分意气,比起那些中年人便要爽利很多。“身为萧府幕僚,你当初就不怕别人责怪你们自作主张?须知贺莫林身份尴尬,可不是寻常纨绔子弟。”

“殿下,若是寻常纨绔子弟,学生也犯不着用那等水磨功夫。”年嘉诚和风无痕有些熟稔了,说话便也不再吞吞吐吐,顾忌万分,“贺甫荣当年是让这个儿子代父受过,虽然贺莫林的胡作非为确实让皇帝恼火,可他去甘肃军前效力了几年,什么苦头都吃过了,回去却还得看家人那幅嘴脸,一个花花公子出身的人又怎会受得了?贺家起初没有好好管教儿子,到末了却还是不知安抚,贺甫荣真是枉为一任权臣!”话出口之后他才察觉到了自己过于偏激的态度,不由脸色大变,一个微末小民妄议朝中大员。若是风无痕有心追究,那罪过就大了。

“你这话说得在理,孤不会在意这些。”风无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才将目光集中在了手中书卷上,再也不曾言语。年嘉诚忐忑不安地偷眼看着这位太子的神情。心中却始终安定不下来。昨夜他和风无痕秉烛夜谈,彼此似乎都很满意,但他远远不满足这些。权贵之流地驭下之道往往是高深莫测,若是他以此自矜,恐怕将来连如何死都不知道。而且这位太子身边还有其他得用的人。他并不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得蒙重用。

整整一个上午,风无痕一直在翻阅着手中那本厚厚的《资治通鉴》目光几乎没有向年嘉诚扫过一眼。身为太子,他地车马当然是无比奢华,不说外边拉车的四匹骏马都是万中选一地货色,就连这朱厢大车也是额外的富丽堂皇,足足能容纳五六个人。虽然总有些颠簸,但小方子却一直跪侍在风无痕身侧,时刻听候着差遣。足足两个时辰下来,年嘉诚已是如坐针毡。他又不敢逾制,只能强自耐着性子。

“小年,你是一个既聪明又有才干的人。但你的阅历还浅了一些。”风无痕突兀地说了一句话,打破了车厢中那种难言的静寂。只见年嘉诚诧异地抬起头来,略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位身份尊贵地太子殿下。

“贺甫荣这等极品权臣的心思,不是你我轻言揣测便能摸透的。”

风无痕随手搁下手中书卷。这才目光炯炯地说道,“为人父母者自然当尽力教导子女,不过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贺甫荣的长子和次子都算过得去,独有幼子顽劣,无非是当年疏失而已。况且当初并非他想让贺莫林代父受过,而是父皇亲自发落,那贺家起复之后,循着圣意,便绝不可能轻易对幼子露出疼惜,否则岂不是对人言不满皇上责罚?”

年嘉诚听得冷汗淋漓,他并非名门显贵出身,自是不明白其中干系,如今听风无痕一一道来,他已是清楚了大半。怪不得当日收纳贺莫林时,对方曾言其兄长赠之以随身玉器,想必贺家也是希望这个儿子在外头再避一避,谁想到贺莫林居然因怨生恨,竟不惜和家中反目。

“你先前既然坦白了曾经利用贺家帮助舅舅谋夺过宰辅之位,孤在此便不得不说一句,你这一计虽然是为了萧府能脱离困境,却是一步极险的棋。以贺甫荣胸有山川之险的城府,怎会让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轻易探知家中隐秘,又怎会因为这个儿子而轻易掺和进一滩浑水?他当日之所以一反常态地搅了进来,无非是见有利可图而已。那个时候墙倒众人推,否则,你以为他会和海家过不去?”风无痕又是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

年嘉诚从未想过自己的设想居然如此浅薄,抬头见风无痕似笑非笑的模样,他便感到一阵惭愧。“太子殿下,学生自诩算无遗策,今日才真正领教了。往日学生实在过于自负,行事也屡屡乖张,所幸萧大人一直不理会,若是换作别个东翁,恐怕早就将学生开革了。”

他许是回想起了自己在萧府地多年经历,“学生早年中举,会试却名落孙山,托庇于萧府之后,却得了娘娘看重,也算是异数。无论是节下的赏赐还是平日献策,总是能得皇后娘娘赞许,因此自视愈高。现在想来,天底下能人不计其数,学生却连科举这道关坎都未迈过,又岂能奢谈国事?今后学生一定用心读书,这用谋一论还真是差得很远。”

风无痕并未反驳,微微点头后又建议道:“寻常大员府中所用幕僚都是年长稳重之人,就是为的他们阅历丰富,不易出纰漏。不过,孤还是很看重你地品性,此次随行去西北事毕,孤就去向舅舅讨了你过来,保举一个功名后,你入仕几年之后便知其中深浅。以你在萧府多年参赞政务的经验,想必十年之后便能不同凡响。”

年嘉诚心中大为意动,面上却丝毫不肯露出,唯恐被人看轻了去,只是起身深深行礼道:“学生若有所成,全靠殿下栽培。”

一路旅途劳顿之后,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萧云朝钦差行辕的所在地龙青县。萧云朝早从探马那边得了消息,因此率着自己这边地一众属官迎出了城外,至于那些正驻扎在城中的将领则是也一同跟了出来。毕竟来人身份非比寻常,他们不过是微末武将,若是能攀上当朝太子,将来的仕途无疑能少很多波折。

“卑职等叩见太子殿下!”众人见风无痕下车,便齐齐跪地请安道,“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唯有萧云朝皇命在身,待风无痕命众人起身后才大礼晋见。

“殿下总算来了,微臣在西北这地方窝了快两年,总算盼到了清净的时候。”萧云朝的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这军务上的事情安亲王又不让我插手,就连军报也是几天前的,像我这样窝囊的钦差大臣,恐怕朝中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他满是不忿地抱怨道。安亲王风无方不比寻常宗室,他这个国舅虽然在朝中势大,却丝毫奈何不得这位王爷,因此即便知道风无痕和风无方一向交好,此时也不免在外甥面前埋怨两句。

“舅舅此言未必言重了,安亲王处事周全,此次若是孤能一举建功,舅舅也一样能载誉返朝。”风无痕安慰了萧云朝两句,便示意他和自己一同行进。萧云朝虽然平素自负钦差之名,此时却不得不虑到风无痕的身份,还是退后了两步,以示不敢并肩之意。

甥舅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一起,身后的一众官员连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就连理藩院尚书虞荣期也知机地没有上前打扰,只有一众士卒便趋前开道。龙青县县令康慕谯早就让百姓做好了准备,虽然碍于情势没用黄土铺地,但焚香迎接这一套还是做足了十分,只见大街两头跪满了衣衫各异的百姓,不少胆大的孩子还不是偷眼瞧着徐徐走来的那些大人物。

“太费心了。”风无痕不由摇头叹道,突然停下了步子,沉声喝道,“龙青县县令何在?”

康慕谯连忙一溜小跑地冲上前来,利索地躬身行礼道:“下官康慕谯在此,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孤奉旨前来主持会盟之事,你为何如此大肆地惊动百姓?这里虽非战场,却也是西北前沿之地,难保没有奸细,你这等做作,岂不是让人有了窥伺之机?”风无痕冷冷地打量了康慕谯一眼,这才指指那一干跪着的百姓,“你瞧瞧这些人,有几个是那等衣食富足无忧的?你耽误了他们谋生的功夫,岂不是让他们受苦?”

此时是初秋时分,虽然天气还未转凉,但风中总带有几分凄意,再加上风无痕这句话说得无比肃然,康慕谯竟感到周身一阵发凉,想要开口辩解却没法出口。这位太子殿下虽然没有大放高声,但平和的声音却是传进了四周百姓的耳中,不由让这些见惯了官派的平民一阵面面相觑。

好半晌,人群中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太子殿下,县太爷是一片好意,在那位大人来之前,这里也到过钦差,因为老爷没有尽心接待,所以便给通县百姓带来了不少麻烦。这次小民等人都是自愿的,请殿下不要怪罪县太爷。”这个老人大约是县里有些声望的人物,说起话来也是极有条理,但这些言语却让萧云朝和他身后的一众属官脸色大变。

第四章 笼络

理藩院尚书虞荣期是出名的古板人,上下礼仪分得最为清楚,此刻见一个微贱草民居然敢直言和太子说话,不由厉声出口斥道:“大胆刁民,居然敢以下犯上?来人,将他拿下!”

一众护卫的士卒正想依令拿人,却听得后面传来了风无痕温和的声音:“些许小事而已,不要惊吓了百姓!”他撇开了后面的众人,慢步踱到了那老者跟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百姓哪曾见过这等架势,身子俯伏得更低了,恨不得将头埋进尘土里。就连刚才那个乍着胆子出言的老人也心中惴惴然,刚才虞荣期的话无疑把他的魂灵都吓飞了。

“这位老人家,你抬起头来。”风无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下的老者,平和地吩咐道。那老人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口中连称不敢。

“你刚才的胆子不是挺大么?孤又不是长得青面獠牙,有这么可怕么?”风无痕半是调笑地问道,“你若是一直不敢答话,连累的可是你们的县令大人。刚才那位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倘若追究下来,康慕谯不免要得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

这话却有几分效用,不仅那老人抬起了头来,就连身边的几个其他百姓也一样挺直了腰杆。“太子殿下,请千万不要怪罪县太爷,他一个大才子在我们这个地方窝了十年,爱民如子,就连俸禄也时常用来周济百姓,实在是个好官啊!”老人这话一出口,周围的附和声就是一片。

这些小民百姓哪知道好歹,一个个就七嘴八舌地说起康慕谯的功绩来。

风无痕起先还有几分怀疑,听到后来便是悚然动容。只见从近处到远处,那些百姓一提到这位县太爷便是眉飞色舞地模样。敢情康慕谯这位县令的官声着实不错。他缓缓点了点头,“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的嘉许孤都明白了,康大人治理有方,朝廷不会忘了这等能员。也不会加罪于他。”他挥手召过了康慕谯,这才吩咐道,“孤知道你地苦处,不过眼下就不必委屈这些百姓跪在这儿了,都是硬地,对老人的身体不好。”

康慕谯从适才风无痕地脸色变换中便察觉到了一丝满意,心下立时大喜。他这个山东才子在西北苦寒之地待了足足十年,一来是不会巴结上宪,二来就是此地过于穷困,吏部考评能得一个中平就已是难得。更枉论卓异升迁?如今治下百姓在太子殿下面前称赞几句,那是比什么奉承都有效用。他连声应了后,便招呼一堆堆百姓四散了去。

“却是西北百姓民风淳朴。说话句句属实。”风无痕不无感慨地说了一句,这才转头对身后愣着的一众官员说道,“诸位,百姓面上的恭敬远远比不上那种心中的感激。康慕谯能使得这些市井草民得识大体,实在是分外不易。”他这个太子殿下既然发了话,那些官员哪里还敢有二话,无非是唯唯诺诺而已,只有萧云朝倒是凑趣地说了几句好话。他起先唬了一跳,满以为是康慕谯借着百姓给他上眼药,后来听听又不像,因此也就释了怀。

待到行至钦差行辕,风无痕便回头吩咐跟随的诸位官员不必跟从,这些人都是闻风从其他州县赶过来地,其中就有陕甘总督方明渐。他本是三皇子风无言的亲信,却被皇帝从浙江调到了西北,如今风无言一朝失势,他就更加没了靠山,此时此刻便不得寻求一个能够倚靠的贵人。

不过风无痕既然已经发了话,这些人即便心中再不愿,也只能怏怏地散去。不过虞荣期身为理藩院尚书,自然不在那些地方官之列,也就跟着一同进了钦差行辕。

三人进了屋子,萧云朝便没了起初的笑意,待宾主坐定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太子殿下,虽然安亲王禀报准噶尔已经同意了会盟,但客图策零乃是反复无常的小人,狼子野心又是路人皆知,殿下若是真的深入险地,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一旁的虞荣期没想到萧云朝这么直截了当,一时之间竟是愣了。风无痕却知道萧云朝的深意,他在西北的两年近乎虚度,自然想显露一二。再者萧家如今是极盛的时候,若是自己这个太子出了什么纰漏,那对于萧氏一党绝无任何好处。想到这里,他含笑点头道:“多谢舅舅提点,孤一定会小心谨慎。不过此去草原还得送几位公主郡主前去完婚,所以库尔腾部、索图部和萨克部那一头暂时还用不着担心,只要这三大部落还能为我凌云所用,准噶尔人地狼子野心便一时得不了逞。”

对于那些注定要远嫁的公主郡主,萧云朝倒没有多大重视,凌云自古以来许嫁外藩的宗室女子多了,就连真正地金枝玉叶也是不下数十,但能震慑住夫婿的却是不多。倒是开国太祖的幼女荣庆公主曾经凭着一己之力压服了部落中有意反叛的贵族,助夫婿成为了当时地盟主,一时之间被誉为草原天女。不过,凌云和蒙古世代联姻之后,也拉近了两边王公贵族的血统,朝廷一声号令之下,蒙古诸多强部的军马往往能为其所用,因此从羁索蒙古这一点来看,这些宗女无疑还是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虞荣期见两人沉默了一阵,连忙问道:“萧大人,此地离西北大营不过两个时辰的路途,为何安亲王至今未曾前来相迎?安亲王虽然贵为亲王,又是统兵的大将军,但毕竟和太子殿下乃是份属君臣,岂可如此怠慢?”

被虞荣期一提醒,风无痕这才想到风无方还没有来,他本是不以为意,但在另两人跟前却是不能露出这等神情,因此只是淡淡地答道:

“安亲王乃是大将,许是西北军营军务繁杂。一时脱不开身而已。虞大人就不用计较那么多了,你年岁大了,连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也应该好生歇息一下。”

虞荣期见萧云朝也在一旁默不做声,知道风无痕也是不想追究此事。当下也不再纠缠,深施一礼便先退开了去。这甥舅俩许久未见,应该有什么知心话要说,他若是还杵在这里就太不知趣了。

萧云朝终于吁了一口气,刚才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经让他有些疲惫了。尽管虑到眼前地人是当朝太子,但风无痕毕竟还是他的外甥,因此他的神情不免就有几分放松。“太子殿下,如今你虽然已是登上储位,但未到那一刻便不能松懈。皇上此次派您主持会盟,一来是想让你建下功勋,二来恐怕也是考验。贺家平白无故地失去了角逐皇位地机会,还结下了你这个大敌,怕是没那么快善罢甘休的。”

风无痕点了点头,“舅舅所言极是。孤不会忘了这些。不过,此次父皇有旨意在先,会盟地时候由你我同去。所以你也要格外小心才是。”他沉吟半晌,终于语带双关地道,“萧府的几位表兄尚无人能继承舅舅的衣钵,而且往来的人员复杂。就连避嫌也顾不上。到孤这里来告状的人也不少,甚至还有到母后那边抱怨地,所以舅舅倘若回朝,还得多留心才是。”

萧云朝脸色已是完全变了,他当然知道自己那些儿子的德行,因此平日呆在京城时,也少有包庇纵容的时候,管教甚严,毕竟贺甫荣幼子贺莫林的前车之鉴犹在,他也不敢过于放恣。但风无痕突然提起此事的用意却让他琢磨不透,照他对这个外甥的理解,应该不会为了那一丁点小事,除非……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除非是他的儿子在外边招惹了其他皇子或是皇族。

他偷眼瞥了瞥风无痕的脸色,这才正容道:“殿下放心,微臣一旦回京,必定好生教导他们。”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因此只能迸出了这句话。

晚饭之后,风无痕便召见了康慕谯,这位县令一脸毕恭毕敬的模样,显然是已经有了准备。他上午把一众百姓全都安置妥当之后,便回到县衙处理公务,虽说今天因为那些百姓而得了好评,但他也不敢怠慢,毕竟若是有心人追究起来,他便少不了一个煽动民众的罪名。

可是,风无痕地第一句话却让他着实尴尬得紧。“康慕谯,你这个名字倒是不错,朝中如今充斥着那等所谓的雅字,竟是胡乱篡改父母赐下的名字。“康慕谯儿时曾经因为这个拗口地名字被私垫中的同学嘲笑过多次,谁想到此时竟被赞了,顿时满脸通红。“殿下说笑了,卑职已经按照殿下旨意安顿好了这些百姓,之前自作主张地惊扰了治下地方,还请殿下恕罪。”康慕谯毕竟是在一介县令任上蹉跎了十年光阴的老人,即便风无痕此刻再客气,他也不敢过于自矜,反而是深深顿首谢罪道,“卑职虽然始终不得升迁,但并不敢怨天尤人,治理一县,让辖下百姓得以安居乃是本分,并不敢虚言夸大……”

“你不用多说了。”风无痕突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起身踱了几步,这才倏地转过身来,“孰是孰非孤还分得清楚,你这西北边远之地,朝廷或是上宪即便派下小吏,你也得装着笑脸应承着,久而久之,百姓当然是不胜其扰,所幸有你这个父母官周旋,也算是他们地幸事。”风无痕见康慕谯脸上已是带了悲色,又补充了一句,“像你这等诚心为官的,孤不会轻易因为小事加罪,也不会因为一人之言而加以重用,这一点希望你能永远记着。”

康慕谯怔怔半晌,终于心悦诚服地叩首道:“太子殿下的提点,卑职永远铭记在心,今后一定努力报效。”不管怎样,他终于成功地在风无痕心底留下了一个名字,这就足够了。

第五章 分际

风无方赶到的时候,已经是风无痕抵达后的次日清晨,满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再加上眉宇间掩饰不住的疲惫,让徐春书直觉地感到一阵危机。他自知身份,不敢多问缘由就将风无方引了进去,心中却着实不安。

甫进门,风无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才依礼晋见。风无痕哪会和这个堂哥客气,还不等他下拜便双手将其扶起,口中还调笑道:“无方哥什么时候这般拘礼了起来?多年不见,你可是丝毫未变啊!”尽管他早就瞥见了风无方奇怪的脸色,但仍是知机地不闻不问,凭着两人不凡的交情和此时的情势,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风无方绝不会瞒着他。

风无方这才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如今不同以往,你可是堂堂储君,将来凌云的至尊,我这个小小的王爷若是敢还像以前那般随便,就算御史能放过,也免不了在你心里留下疙瘩。太子殿下,上下之分乃是君臣之间的大义,本王不过是一个统兵亲王,万万不敢失礼。”

风无痕愣了一愣,这才摇头答道:“上下之分自然不可废,不过孤还没有登上皇位之前,彼此之间还是可以从权。”他仿佛是有些不快,随即便转开了话题,“安亲王这幅匆忙的模样,难道是西北战事又有什么问题?”

风无方当然察觉到了风无痕的心情,不过他并不想因为目前的一时放肆而坏了将来的大事,见对方问起了正事,便坦然道:“回禀太子殿下。库尔腾部、索图部和萨克部都已经派来使者造访了西北大营,说是准噶尔人似乎屡屡有暗中地小动作,因此三位亲王闻听太子殿下已经抵达西北后。催请您尽快赶到库尔腾部。此次会盟的东道主是库尔腾亲王赖善,他已经下令部下骑兵日夜巡逻以防不测。”

风无痕沉吟一阵。突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孤此次前来西北本就是主持会盟的,因此今晚略略休整一次之后,明日即刻就动身。不过以安亲王您地雄才大略,应该不会为了这些许小事而露出愁容吧?”

风无方顿感一阵气苦,不满地瞪了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一眼。这才低声道:“我今日得到了线报,说是赖善地幼子布托似乎和几个准噶尔人来往甚密,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日。赖善由于宠妃博特氏的缘故,对这个幼子平素偏爱有加,不过他的世子克尔泰乃是皇上御封的,又是已故嫡妃所出,因此废长立幼这种事却是不能妄为。我担心万一准噶尔人居中煽动,怕是会盟的结果就无法预料了。”

风无痕地眉头顿时皱成了一团,不说赖善专宠一女这种情势对于朝廷赐婚大为不利,就是库尔腾部的这种家务也给会盟的前景带来了无线阴影。蒙古人生性豪爽。原本立后嗣之事就是决之于众长老或是干送淘武力决定,而自从和中原结下姻亲之后,便每每仿效了立嫡立长的规矩。他倒是没想到这次会盟居然还未牵扯进草原 第一部 落的家族事务。

想来也确实心烦。

风无方大约是想起了同风无痕一起来的四个女子,不由洒然一笑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想到了那几个娇滴滴的公主郡主,其实她们用不着你操心。皇上既然已经下了赐婚诏书,赖善便是再宠爱那个侧妃也得掂量一下。更何况男人喜新厌旧是常有的事。清宁公主当初脱颖而出也是因为容貌端丽,想必和那个博特氏有的一拼,您这个太子爷再考虑这些就太过了。历年我凌云远嫁蒙古的女儿不计其数,哪个不是被丈夫高高供起地,除非她们自己太过骄横,否则至少可以充裕无忧,得享宗女雍容。”

风无痕倒并没有联想那几个女子的遭遇,只要凌云还占据了中原之地,只要凌云的国势依旧强盛,那这些草原部落便不可能做得太过。虽然比不上中原地富饶,但这些宗室女子得享富贵总还是没问题的。他最忧虑的便是有人趁机谋划着其他打算,若是真有朝中亲贵里通了准噶尔人,那自己的安全便实在堪忧。

“无方哥,你少给孤打马虎眼!”风无痕突然笑骂道,“你地心思孤还会不知道?不过就是想趁着孤主持会盟的时候,染指库尔腾部的废立事宜而已。若是这个黄金部族出了问题或是被准噶尔人沾上了手,怕是你这个大将军也要坐立不安了。你放心,孤既然领着父皇旨意,便绝不会坐视。不过你此次也得给点实际的才是,你这个统兵大将坐镇大营自然不能远行,但调动军马却还是可以的,说吧,你准备派西北诸营中的哪一营随孤前程?”

风无方见风无痕突然改了称呼,脸上的肃穆之色也就淡下了许多,“太子殿下不用忧心,破击和双月两营的人马虽然已经撤回来了不少,但吕原昌和张云锋却还是各领着两千军马驻扎在库尔腾部附近。这些都是西北军中征战多年的老兵,前次还刚经历过一场鏖战,有了他们定能护你周全。至于路上么,三部都派了精兵前来护卫,本王再派遣中军亲卫随侍,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出纰漏。”

正事说完,风无痕便留住风无方又说了几句闲话,风无方便趁机提醒堂弟多多提防一下萧云朝,倒是让风无痕一愣。这两人的说辞都是惊人的一致,可想而知平日相处之间定有嫌隙,然而,风无痕又想起皇帝先前的关照提点,便不由多留了几分心。

风无方踏出行辕大门,头也不回地跨上了自己的坐骑,沉声喝道:

“回营!”几十个亲兵立刻紧紧扈从在他的身后,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地飞奔而去。

迎面而来的大风足以让普通人无法睁开双眼,但对于早已习惯了西北气候的风无方而言,这无疑是小事一桩。他还在回想着刚才的交谈,虽然先前是他固守着上下之别,但待到后来,他却凭借着多年历练下的本能察觉到了风无痕身上不寻常的气息。看来,这个当年和自己熟络非常的堂弟,已经真正将整个人代入到太子殿下这个身份中了。

虽然风无方自信平日举止都合乎法度,绝不至于露出让外人中伤的余地,但还是决定今后更加小心谨慎。只要兵权一日在手,他便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王,没人能动摇他的地位。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甚至还有些盼望这次会盟中的意外,倘若能凭借自己的手腕将这些镇压下去,那无疑可以为将来捞得更多的筹码。只希望京城中的那些人不要太愚蠢就好,想着想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横竖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是自己找死,应该不会介意他踩着他们的尸体朝上爬才对。

由于风无痕的离开,京城中自然是一副暗流涌动的态势。东宫詹事府的几个属官频频出没于达官贵人府上,却往往是虚张声势,并不谈政务,这让有心人怀疑起他们的用心来。然而,奉了风无痕密令的左晋焕每次造访贺府时,却总是流露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让贺莫彬头痛不已。若是贺甫荣此时身在京城,肯定能根据情势有所决断,可是贺莫彬资历毕竟还浅,那些贺氏一党的其他大员一旦有其他心意,他就没法决断。

贺莫彬一人坐在宽敞的书房内,心中却在回想着父亲行前的交待。

凡事三思而后行,这一点谁都知道,然而,对于他来说,反反复复思量后的结果就是更加难下决断,之前草率地决定支持风无言的教训犹在,他实在不敢再有任何差错。贺莫彬不是傻子,这几次上朝时皇帝看向他的目光中总是多了一缕不悦,这让他分外心惊,可是,大错早已铸成,如今除了设法弥补还有什么法子?

他正在沉思对策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禀报声:“二少爷,庄亲王府总管求见。”

贺莫彬不由眉头一扬,贺家和那些老王爷向来就没有多大的交情,庄亲王虽然圣眷不错,但也鲜有打发一个总管来贺府的时候,今次又有什么勾当?他思量半晌,只得出言吩咐道:“引他到偏厅等候,我这就去见他。”

贺莫彬远远地在院子里就见庄亲王府总管任国平那有些猥琐的身影,只见他不安地斜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眼睛还不住地四处打量。任国平一见贺莫彬踏进偏厅,急忙起身趋前行礼,“奴才参见贺大人。”

对于这等王府豪奴,即便贺莫彬位高权重,也不敢拿出十二分的架子,笑吟吟地便示意他起身,这才在主位上坐下。任国平见此间主人已来,便不敢造次,死活都不肯落座,恭谨地躬身报道:“奴才是奉了我家王爷的令前来送帖子,七日后乃是小世子的满月礼,虽然不是什么十分的大事,但王爷膝下的孙女虽多,孙儿却只得了这么一个,不免宝贝非常,因此还请贺大人赏一个薄面。王爷本想亲自前来相请,谁想得孙之后却感了风寒,因此只得令奴才送来帖子,还请贺大人恕罪。”

贺莫彬有心拒绝,却又不想驳了这位老王爷的面子,无奈之下只得接了帖子,却应承有空就去贺喜。任国平见自己的差事已经办妥,立刻喜上眉梢,也不敢多加打扰,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连忙辞了出去。

第六章 清除

东宫中的诸人并没有因为风无痕不在而感到清闲,相反,他们现在要处置的事务比平时更多。群臣的蠢蠢欲动让每个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毕竟风无痕初登储位不久,万一他不在京城的时候有人趁机谋逆,那就无可挽回了。

身为正妃,海若欣自然是知机地每日入宫请安,常常在坤宁宫中徘徊一上午才会归来。皇后萧氏对于这个背后势力庞大的媳妇自然是另眼相待,不仅时常赏赐一些小玩意,而且还抽空指点一二。毕竟她知道这个媳妇也是早晚要掌控六宫的人物,光有家世背景远远不够,当初的皇后贺氏还不是有着那样强势的靠山,结果一朝失败却几乎连家族都赔进去了。若非她和风无昭的妄为,又怎会让贺家如今这等被动?

萧氏登上后位也不过两年不到的功夫,但气度仪态却是变了许多。

权摄六宫的贵妃和皇后之间的差别远比旁人想象中更大,以往若是看不惯哪个嫔妃,她可以拿出脸色不理不睬,可如今却是不能这般随意。就连已失去了贵妃秩位的德妃兰氏来觐见,她也得摆出好脸色劝慰着,母仪天下就得为天下女子典范,不是可以随意放恣的。

“若欣,一直以来,你都是最受宠的,不过如今你是太子妃了,行事就得注意一些,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任性了。”萧氏示意海若欣坐到自己身旁,这才语重心长地教导道,“你的脾气如何本宫也听海相说过,能容忍到现在也着实不易。不过。是你自己在当初众多的王公子弟中选择了无痕,那就得想到今天地结果。他以后是要登基为帝的人,纵是如今再喜欢你。将来也可能会移情,男人都是如此。所以本宫不得不把话说在前面。”

海若欣闻言不免低下了头,尽管她的性子天生就是如此,但在坤宁宫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使小性子。“母后,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地脾气。不过,这些年来我也没给无痕添过乱子。”她的脸上掠过一缕潮红。

这才若有所思地道,“其实当年爷爷去提亲地时候,我心中起先还犯过嘀咕,若是那等平常公卿之家,凭着爷爷的面子,他们也不敢三妻四妾地往家里迎。不过那些人看重的都是容貌家世,无痕那时追得也紧,所以我最后也就应承了爷爷。”

“本想着无痕那时的性子不会流连于女色,谁知最后还是招惹了这么多。“虽然已是少妇,但海若欣那种时而娇嗔的态度仍在。“母后,若兰曾经建议过,待庶妃平氏生产之后。让我将那孩子收到身边抚育。我思量着自己如今年岁还小,一直还未应承,您以为究竟应该如何?”海若欣不安地问道,说到底。她虽然在外头能摆出正室地威严,却在这些小事上不甚在意,如今见内室的女子愈来愈多,不免有几分心慌,毕竟她至今仍然无出。

萧氏略有些意外地瞧着海若欣,好半晌才开口道:“欣儿,不是本宫说你,上次无痕中毒的时候你不是很镇定么?一边往宫里诉苦一边操持内外,怎么在这等小事上便分不清厉害了?平氏左右不过是一个没人扶持的庶妃,她即便生了儿子,即便这个儿子再成器,将来就连红如也争不过,毕竟浩扬还是长子呢。你还年轻,若是过了三十还未有子息,将来可以另选一个儿子接到身边来抚育。你是正妃,谁敢说你的不是?”萧氏倒是从未在他人面前说这么多话,今次是着实破例了。

“欣儿,你和本宫当年的性子很相象,不过要在后宫这种地方站住脚,却还是欠了一点深思熟虑,这一点起烟那个丫头就要强多了。”萧氏又补充了一句,随即便把话题转到了越起烟身上,“她虽是商贾之家出身,容貌也远逊于你,但在掌握人心上头却是更强。你不是说过她曾经轻易让你妹妹若兰敞开了心扉么?若欣,越家如今在朝中也有越千繁这个户部尚书作为靠山,虽然不及海家门生满天下,但也不容小觑,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海若欣这时才嫣然一笑,“母后这却是多虑了,不说无痕对于太聪明的女子总是心存疑虑,就是起烟老是锋芒毕露的性子,她在宫里恐怕比我更为难忍。”她似乎是想到了和越起烟的几次深谈,不由若有所思地道,“相比而言,当年起烟是自个选择了无痕,而并非无痕上门求亲,光是这一点就能看出她的心气高傲。若是依我凌云法度,后宫嫔妃不得干政,她就是再有才,今后也没有用武之地,因此我总觉得,她不会满足一个贵妃地封号,说不定无痕登基之后,她便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萧氏却被海若欣的这番话惊得怔住了,她倒是直觉地从皇后的角度审视儿子地这几个妻子,从未从深处想过越起烟的一举一动。她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个媳妇一眼,这才出言道:“若欣,看来你和无痕一样,在男女之事上老是缺一个心眼,在旁的方面却是强多了。”

越起烟并不知道坤宁宫的两个女人正在讨论着自己地是非,眼前她要做的事情实在不少。虽然文书方面的事务早就由师京奇手下的那帮庞大幕僚团帮办,但越家和罗家两边的杂务却是离不开她。风无痕登上储位之后,越家的年轻一辈果然埋怨起那些老古板的愚蠢短视来,于是,当初还有几分犹豫的子弟便买通了诸执事身边的亲信,将这些老者全都囚禁了起来,而这些事情,却是在病榻上挣命的越明钟没有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