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真是好大的面子,就看这副人头攒动的模样,怕是那些大员也来了五六成吧?”贺莫彬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若是不知底细的人,难保不会有其他想法,若是他们以为为王爷在暗中交接朝臣。传到皇上耳中,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他的城府自然难比乃父地深沉,再说对庄亲王也并无几分了解。因此开门见山地便说出了心意。

庄亲王风怀起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但目光中却掠过一丝异色。

“贺大人真是说笑了。似你这般年富力强又位高权重的官员,皇上也许还会有所注意,本王不过是闲散宗室,除了氓亲王他老人家闲暇时管管,京城又有哪个衙门会管我们的闲事?”他盯着贺莫彬看了半晌。这才继续道,“除非贺大人心有所感,这才思虑太多了。”

贺莫彬不由大恼,虽然风怀起贵为亲王,但毕竟只是一个没有实权地人物,如今却屡屡露出一丝讥讽之意,他又如何忍受得住?前次庄亲王府总管任国平虽然话说得极为谦卑,但风怀起在帖子里却是隐晦地点了点贺家在暗中的一些举动,这无疑是促使贺莫彬此行地关键。若是明面上,他自然是严守礼数。但书房中此时并无外人,因此他也不啻有人听见两人的谈话。

“王爷这话真是可笑,如今朝中事务纷乱。哪个王公大臣没有一点小心思?”贺莫彬嘴角上扬,反唇相讥道,“倒是王爷的人比那些皇家密探还要厉害,居然窥伺别人的一举一动。若是此事为那些言官所知,恐怕弹劾你一个图谋不轨也不为过吧?”

风怀起神色自若地端起茶盏品了一口,保养得极好的双手在乳白色钧窑茶盏地衬托下显得莹白如玉,竟有几分女人的意味。他也不多言,从桌上取过一个小折子,笑吟吟地放在贺莫彬身旁的几案上,这才悠悠道:“究竟本王如何,贺大人不妨看看这上边的东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贺家家大业大,若是有差池,恐怕牵累的人总比本王多吧?”

贺莫彬随手取过那个折子,才看了几行就变了脸色,身子更是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他心中很清楚,这上头的不少东西皇帝都知道,只不过未曾发作出来,但若是其他一些关系更为重大的东西传出去,恐怕就是言官的弹劾也足以毁掉整个家族。庄亲王风怀起不过是一个闲置的亲王,他哪里来的这等本事?

风怀起毫不畏惧地正对着这位贺家公子似要喷火般地目光,食指还不紧不慢地敲击着身旁的几案,那有节奏的响声不免带来一种沉重地压力。他自然是心无所惧,如今该担心的是贺家,他就不信贺莫彬敢赌这一次,毕竟其中的不少勾当都是够得上抄家的罪名。

贺莫彬地额头已是沁满了细密的汗珠,好半晌才迸出一句话道:

“没想到庄亲王竟然用了这等绝户计,你说吧,究竟要我贺家如何?”

风怀起心中大喜,面上却仅仅一笑道:“贺大人未免多心了,本王不过是提点一下而已,并无他意。将来若有需要大人帮忙之处,本王自会派人联系。”他见贺莫彬脸色大变,又轻飘飘地劝慰了一句,“贺大人放心,用这等东西要挟绝非本王本意,况且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是我等臣子该做的。不过是以后做一些互惠互利的小事而已,贺大人又何必如此为难?”

贺莫彬哪会相信事情会这等轻易,当下只是哼了一声,便将那折子放进了怀中,显然是默认了事实。两人的谈话既然已经结束,贺莫彬便不想再多待,在王府大厅盘桓了一阵后便匆匆告辞离去。旁人也不以为意,毕竟权臣都有权臣的架势,庄亲王能请得他来已是不易,这贺莫彬又怎会磨到曲终人散才离开?

不过,宾客渐渐散去的时候,王府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当然,来人显然是冲着庄亲王风怀起的姻亲贾茗昶而来。谁都没想到聂明裳居然会这样扮着男装大喇喇地进了王府,然而,跟在她身后的聂其手持的是当初勤亲王府的腰牌,因此门上诸人竟是无人敢拦,就这么眼睁睁地放了这个身份不明的公子哥儿进去。

聂明裳此行显然就是为了找茬,而且从深处说,还有一些给风无痕找麻烦的意味。虽说她的院子门外守了不少人,但毕竟只是监视之意,却并没有限她走动,因此她才能顺利出了宅子。不过,那些人并未想到聂明裳居然如此大胆,见她真的进了王府,不免有些乱了方寸,因此为首的人在留下几个部属继续看着之后,便匆匆往东宫报讯去了。贾茗昶自然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刻碰见聂明裳,由于风无痕早关照过那边的几个丫鬟照着王府最高的月例供其花销,因此她一身贵公子打扮,显得极为雍容华贵。毕竟她也是大家出身,虽然聂家早已因为其父的死而败落,但她的举止中仍然带着那等官家气派。贾茗昶第一眼几乎没认出她来,直到聂明裳单独将他请到一旁,并有意无意地提点了几句之后”他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被自己逐出家门的媳妇,因此已是瞪目结舌,做声不得。

敏感的风怀起也注意到了这个神态奇怪的青年,因此便招来了总管任国平问一个究竟,结果立刻大吃一惊。凭着先前得到的讯息,他已是猜到了此人身份,此刻他只得狠狠地瞪了贾茗昶一眼,随即装聋作哑地走开了去,此女身份尴尬,他掺和在里头只会让事情更糟,因此只能吩咐几个下人盯着一点。

东宫的范庆丞得了回报之后立刻傻了眼,风无痕自己尚且不知该如何处置此女,所以他也只能令人多多看着,谁想到竟然出了这等纰漏。

当初的那一干侍卫大多随着风无痕去了西北,奉命护持东宫的就只有廖随卿和张金荣,他只得忙不迭地令人去请了他俩来,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原由告知了两人。

当日风无痕在得知了聂明裳的夫家后,就是遣了他俩去回复聂明裳,允诺将其恩养,因此他们对此事都有所耳闻。对于这个曾经舍身相救主子的少妇,他们曾经还有几分感激,但此刻却只能为了她的莽撞大胆而烦恼不已。两人也没时间多话,立刻策马朝庄亲王府驰了过去。

他们已是打定了主意,待到将人带回之后便命人看住那宅子,免得再捅出什么漏子来。

早先东宫便奉命送过贺礼,因此庄亲王府门上的几个下人见了廖随卿和张金荣便有几分奇怪,但联想到先前那奇怪的主仆俩便释了怀。在他们看来,这两个侍卫无疑是和那两人是一路的,谁也没想到,贾茗昶已是和聂明裳针尖对麦芒,只差发生直接冲突了。

身为阅遍世事的老狐狸,贾茗昶自打一开始的惊讶过后就看出了聂明裳并非完璧,因而满腔怒火早就烧了起来。他不管当年是否自己铸成的大错,只是认为眼前这个女人不守妇道地令他蒙羞,恨不得一个巴掌甩过去。不过,他心头最后的一点清明提醒他,这个女人碰不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在聂明裳的冷嘲热讽中忍了下来。

然而,聂明裳瞥见廖随卿和张金荣出现的那一刻,立刻把本就极为尖酸的言辞变为无比的刻薄而歹毒,最终成功激怒了她的这位公公。贾茗永气急败坏之下,挥手便抡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和聂明裳脸上的红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同样将正在寻人的两个侍卫引了过来。

虽然并不识贾茗昶此人,但见这两人的架势,廖随卿和张金荣便觉察到了他们的关系。而性情冲动的廖随卿最看不得男人的这般嘴脸,所以早就忘了聂明裳带来的麻烦,自然不会给贾茗昶什么好脸色。他微微躬身地对捂着脸的聂明裳道:“聂公子,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去吧。”

虽然挨了一巴掌,但聂明裳成功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因此立刻趁势离去,临走前还不忘给贾茗昶一个冰冷的眼神。自知刚才举止失当的贾茗昶只得呆立在原地,脸上满是懊悔和恨意。

第十三章 礼物

既然是凌云太子召见,那在礼物上头,客图策零便不得不费一点心思。据特古探听到的消息,风无痕的大帐是护卫最周全的地方,除了漠南蒙古几大强势部落的亲王之外,其余的王公还未有受到单独接见的资格,因此今次他这个准噶尔汗无疑会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

奇珍异宝中原是应有尽有,因此不足为奇,客图策零自知草原物产丰富,但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并不多。自古中原君王最爱的就是草原上的骏马,只可惜此次来得匆忙,客图策零也未来得及备上一匹宝马。他正在思量之际,却见一旁的特古满面看好戏的神情,不由笑骂道:“时候都快到了,若是真的找不出什么上台面的东西,到时我这个主子被人看轻了,你这个属下也连带着倒霉!”

特古不由缩了缩脖子,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玩笑之色。“大汗,你此次前来不过是试探中原朝廷的心意,说不定这会那个消息就已经传过来了,还这么正经干什么?”他大约是想到了战场上的杀伐,眼睛中露出了几许残酷之色,“既然要试探,不妨做的大一些,大汗前次不是命那些罗刹人绘过地图么,给那位太子殿下送一份就行了。听说依照中原人的规矩,献上地图就相当于送上降表,甘愿臣服之意,如此一来,朝廷怕是没有表示也难了。”

客图策零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部属,许久才迸出一句话:“特古,看来有的时候你比那些中原地汉人还要狡猾。你这一招正中那些朝廷官员的软肋。要知道,那些罗刹人可是送过似是而非的两张图,可谓是咫尺千里。只差毫分而已。如果西北地军马按照这图上的线路出兵,到时可是会吃大亏地。哈哈!”他突然大笑了几声,神情中满是欢愉,“幸好你是我的部属,否则若是在别个部落手中,我就是抢也要把你抢来!”

特古满不在乎地砸砸嘴。似乎对主人的这种说辞嗤之以鼻。不过,他心里清楚得很,他和客图策零一拍即合的缘由,除了那个落魄人得遇明主的破烂借口之外,更多地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托庇于准噶尔部,除了复仇之外,就是为了看一场好戏,而遇到一个不会猜忌部属的主人之后,他便自然而然地辅助那人图谋大业。

是夜,客图策零和特古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风无痕的大帐。为了表示诚意和信任。两人竟是一个从人都没带,脸上泰然自若的神情仿佛是在自家地盘上一般。一左一右侍立在风无痕身侧的吕原昌和张云锋虽然面色不变,拳头却是握得紧紧的。在他们看来,只要此时将眼前这两个男人拿下,那准噶尔之乱自然而然地就能平息。只可惜他们虽然看不见风无痕的面色,却知道以中原朝廷的惯例。这种事情却不可能实现,因此只能暗自腹谤不已。

客图策零的礼数极为周到,完全是按着蒙古番邦亲王朝见朝廷钦差地礼仪,累得身后的特古也是跟着行了大礼,肚里不由极为郁闷。不过,这一招显然极为管用,风无痕倒是面色平常,一旁的萧云朝和虞荣期却已是面带自矜之色,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放在了高位上。

“王爷请坐。”尽管知道客图策零这般做作必有所图,但风无痕只能把这些疑惑放在心底。行前风无方早就告诫过他有关这个准噶尔汗地情况,客图策零身为幼子,却能在父汗留有遗命的情况下隐忍三年,直至两个兄长因为争位互相残杀得两败俱伤之后,以奇兵灭了两人,最终登上汗位,因此绝非等闲人物。“今次孤请王爷过来,无非是讨教一些有关漠西诸部的情况。王爷无须有所顾忌,就当是闲话家常好了。”

客图策零微微欠身道:“太子殿下若是有所疑问,下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顿了一顿,又侧头看了看身后的特古,这才神情恭谨地继续道,“不过,请太子殿下稍待片刻。下臣居边远番邦,屡次对天朝有所冒犯,却蒙朝廷慈悲宽恕,不予加罪,因此心中极为愧疚。今次能得太子殿下召见,乃是我准噶尔部最大地荣耀。不过此次下臣和部属行前过于仓促,未来得及备好朝贡之礼,所以思前想后,决定献上一件珍贵的东西以作代替。”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特古便知机地从主人背后跨出一步,双膝跪倒在地,将一个长长的匣子高举过头。客图策零趁势起身,在属下的身后微微躬身,显然是示意风无痕取过此物。

虽然眼前的两个准噶尔人都极为恭敬,但风无痕哪敢大意,不待他吩咐,侍立身后的小方子就疾步走了出来,取过那匣子后,小心翼翼地跪献了上去。冥绝抢先一步为主子打开了匣子,只见其中是一卷簇新的羊皮,这才退了开去。

风无痕轻轻展开,只看了一眼,就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上头清楚详尽地绘着准噶尔的全图,竟是不论牧场还是山峦都标注于其上,而且还有不少小径。萧云朝和虞荣期尽管远远地看不分明,但也从风无痕的脸上瞧出了一点端倪,心下也是愕然。两人对视一眼,竟同时想起了当初荆柯刺秦王的典故,目光中便有几分颇不寻常的意味。羊皮尽展之后,却没有什么别样的名堂,这让两人不禁暗笑起自己的大惊小怪来。

风无痕心念数转,但还是难以猜度准噶尔部此举的用意。边远番邦献图乞降或是归顺的先例,本朝曾有过数次,但像眼前这等奇事却是从未有过。须知准噶尔人虽然小败过数次,但从未伤筋动骨,绝对犯不着有此示弱之举,因此他面上虽然露出了喜色,心底却更为警惕。

“王爷有如此诚意,孤便却之不恭了。”他示意小方子将羊皮收起,这才温和地道:“准噶尔部乃是漠西霸主,自太祖开国之后便早已臣服,不过先帝在位时履兴叛举,不免让朝中上下多为不安。王爷既然并非那等不识大体之人,待此次会盟结束之后,不妨遣使或是和孤一同返回京城向皇上朝贡,得到封号之后,号令漠西各部就更为名正言顺了。”他有意不提准噶尔人的这一次出兵,话语中却是藏头露尾,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客图策零的眼睛。

客图策零和特古早已归位,两人在风无痕低头看图的时候便着意观察在场诸人的反应,对他们的秉性高低便都有了计较。此时,客图策零低头答道:“太子殿下的盛情,下臣不胜荣幸。这次会盟结束之后,如果真能解决一切麻烦,下臣定会亲至天朝京城,为先前的多次逆举赔罪。不过,下臣闻听天朝贵女温柔贤淑,乃是男子的最大臂助,下臣的妻子早年去世,一直未曾续娶,因此想冒昧求亲。”

风无痕心头一震,不由朝这个男人多看了两眼。若是换作旁人,自然会以为这是谦卑示好的表示,但他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此次随行的四位宗室贵女中,本就有一人是要许婚准噶尔的,路途中他更是已经选定了平昭郡主风凡琳。此刻客图策零提出这等要求,却是似乎早已知道这些事,消息着实灵通。

不过此时风无痕自然不会拒绝,微微一笑便顺水推舟地道:“王爷的胆略见识均是不凡,本朝贵女能得这般夫婿,自然也是她们的荣幸。此事孤一定回报父皇,然后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萧云朝和虞荣期倒是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会居然未立刻允准,脸上不由现出几分异色,这一切都被特古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自嗤笑。

接下来的一些谈话便没有多大意义了,周围的人听着风无痕和客图策零两人的相互恭维,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言不由衷,却也不加揭破,继续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赞誉。好容易到了告辞时分,客图策零和特古走出大帐的时候,竟同时吁出了一口粗气,今次这样暗含机锋的对答,是两人从未遇到过的。蒙古汉子讲究的是以实力决一胜负,哪像中原汉人这般虚伪世故?

出了风无痕所在的营地,一干准噶尔亲卫便呼啦啦地围了上来,他们刚才担足了心思,就怕主人遭人留难。为首的亲卫也不多话,号令诸人簇拥着客图策零,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此人心机之深,恐怕就是朝中的老人也未必能匹敌!”风无痕沉默良久,突然说了一句话。他见萧云朝和虞荣期竭露出讶色,又自失地一笑道:“两位今夜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孤想一个人独自静一会。”

萧云朝和虞荣期立刻知机地告辞离去,以他们多年的阅历,自然不难看出风无痕的兴致并不高,哪还会杵在这里碍事。吕原昌和张云锋自感留在此地也无趣,见两个大员都走了,也急忙找个借口溜了。大帐中只余了风无痕和冥绝、小方子三人,那两人又不敢打扰主子的心绪,顿时一片静谧。

第十四章 真相

自从风无痕离开了京城,风无惜的日子便过得滋润了起来。好歹他也是皇后嫡子,皇帝亲封的郡王,如今虽然在争夺储君的时候败下阵来,但不少朝臣都认为,有皇后萧氏在背后撑着,即便太子登基为帝,也不会逆母后心意而加罪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更有甚者还想起了太后操纵废立的往事,因此对风无惜的前景更为看好。凌云各朝的太后均是位分尊崇,若是皇帝不合太后心意,动辄以废立相胁,萧氏偏爱幼子又是人尽皆知的事,外人又怎会领悟到其中奥妙?

即便是风无惜自己,此时也是自信满满,母后的频频召见又让傲气重新回归到了他的身上,他甚至感觉到连父皇的目光中都带了几分平日少有的温和。有的时候,他几乎难以避免自己的胡思乱想,父皇是不是为了替他铺路而将风无痕册封为太子,然后名正言顺地将其打发出了京城,而真实目的却是让自己继位?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风无惜已是失却了平常心,如今的他,眼里就只有那个高高的御座。

有心人当然不会忽视这位皇子的蠢蠢欲动,相反,他们从中还嗅到了一股惊人的气息。自储位确定以来一直不问正事的四皇子风无候,自八皇子风无景获罪以后始终韬光养晦的九皇子风无伤,领着风无痕的嘱咐而时刻注意局势的六皇子风无清,还有因为受到忽视而心有不满的十二皇子风无浩,每个人都在注意着各方的一举一动。如今的局势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敢走错一步。

然而。一向敏感地皇帝对于这些暗流却似乎并不在意。除了上朝和批复奏折之外,这些天来,这位至尊几乎没有召见一位外官,就连晚上也大多歇在皇后宫里。当然,后宫诸嫔妃中,还有一位妃子的宠眷日增,长清宫的纯妃王氏凭借着自己的聪慧乖巧,以及比其他妃子更年轻的优势,成功地从皇后萧氏那边分走了三成的宠幸。

此刻。她如同小猫一般蜷缩在皇帝身边,脸上尽是满足的笑意,长长的睫毛显示出无比的灵动。皇帝看着面前这张年轻地俏脸。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毕竟已经老了,要应付那些需索无度的嫔妃便有些力不从心,而正是为了这个原因,他当初才冷落了身边的这个女人,谁想那不多地几次临幸当中竟为他又带来了一个儿子。

如今,王氏再也不复刚入宫时的那般年少轻狂,行事更是张弛有度,就连贺雪茗生产的那次,她也表现得礼数十足。看来。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皇帝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炯炯有神,他毫无睡意地盯着床顶的幔帐。心中却在想着身后之事。

虽然后宫嫔妃众多,但他留心的也只有寥寥数人,像纯妃王氏这般身世不显的,平日确实也很少留心,只是偶尔临幸一两次而已。一旦大行,这些嫔妃便会以太妃的身份搬出原来地宫室,也许就得对着冰冷的宫墙度过一辈子,这便是祖制。后宫之中,他对于皇后萧氏自是用情最深,也对她地举止最为满意。册封皇后的两年中,萧氏的脾性收敛了许多,将来尊为太后也应该能够服众。只是到现在为止,皇帝仍然未能完全确定萧氏对两子的喜好。这些天来。废长立幼的后果每每在他脑海中出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不寒而栗的感觉。

“皇上,都已经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身侧响起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皇帝转头看去,只见王氏已是醒了,一脸倦意地望着他,“明日还要处理国事,您若是再不睡,便是臣妾的罪过了。”

皇帝自失地一笑,“好了,就你计较最多。”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却仍旧想着心事。这些年来,他每晚能睡足两个时辰便已难得,因此早就习惯了。

王氏仍在盯着身旁的这个男人,他是至尊,是天下地主子,然而,对于她来说,却是一个令人爱恨难分的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当初的红杏出墙究竟是为了怨恨还是为了地位,如今,她晋封妃位,膝下还有一子,虽然本钱仍旧不多,却还是能够勉强一搏。风绝,她的心中又闪过这个名字,她绝不会相信,这个手段多端地男人就这么死了,如果没有料错的话,那个人来找她的时刻不远了。

风绝伫立在庄亲王府的围墙前,久久没有挪动一步。自从以假死从宫中脱身之后,他便不在以真面目示人。不过,即便是当初为皇帝所信任倚赖的时候,他的脸上也始终带着那层面具,这是从父亲死亡之后就一直伴随他度日的东西,没有那个惟妙惟肖的面具,也许皇帝一眼就能识穿他的身份。如今,那面具已经随着那具尸体而烟消云散,大约没人能够想到,居然天底下有那等巧夺天工的东西,即便用在死人身上也不虞被人发现,这么浪费了还真是可惜。然而,为了复仇,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此刻,他用来蒙住头脸的黑巾下,藏着那从未示人的真实脸孔,他有十足的把握能震慑住庄亲王风怀引。旁人也许不知,但他绝不会忘记父亲和这个老狐狸的关系,也该是造访他的时候了。

丈许高的围墙对他来说无疑是儿戏,乘着夜色,风绝轻盈地在王府中飞掠。在皇宫中作为密探首领的时候,他已是看过多次这里的地形图,因此对寻常人来说近乎迷宫的庞大地域,他却是如履平地。

这天夜里风怀起并未在美貌侍妾身边度过,在贺莫彬那里得胜之后,他的信心更加充足了起来。风寰宇的实力风怀起清楚得很,尽管至今不知道此人如何逃过当年那场解难而生存至今,但他仍然确信,那人有足够一拼的实力。没有经历过先帝那一朝夺嫡惨剧的人绝不会料到风寰宇的手段有多么冷酷,如今御座上的那位至尊,登基道路上的每一步都沾满了鲜血,而这一切,正是风寰宇的杰作。

风怀起心怀感触地把玩着手中玉佩,先帝钦赐的这个物件不知让多少人心惊胆战,即便是理亲王青郡王这些老王爷,在时隔许久之后仍然睹物色变,可想而知它当年主人的声威。尽管不知道风寰宇一举一动的深意,但风怀起仍然相信,跟着这个人能让自己更上一步。同样是皇室血脉,同样是亲王,他,风怀起,为何要屈居那些朝官之下,为何只能虚享尊荣?

突然,他感到一阵微风拂过面庞,不由诧异地转过了头。他骇然发现原本关得好好的窗户突然打开了,而一个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正静静地立在窗前。来人完全隐藏在烛光的阴影之下,只有眸子闪着微光,这让他想起了风寰宇身边那些始终神出鬼没的心腹。

“庄亲王果然好胆色,在下惫夜前来,王爷居然能如此镇定,实在令在下佩服。”风绝有意沙哑着嗓子说道。

然而,这句话却成功地让风怀起变了脸色,他原本以为来人定是风寰宇所派,却压根没料到这竟是真的不速之客,因此不由攥紧了手中玉佩。“阁下何人,深夜闯入王府,难道就不怕王法无情么?”

风绝这才发觉风怀起的色厉内荏,不由发出一阵笑声。“王爷此话未免可笑,在下既然敢夜闯王府,自然就不惧那劳什子的王法。说来和王爷也已经多年未见了,今日一会,也算是圆了心愿。难道王爷就完了当年故人了么?”他一边说一边迎面掷去一物。

风怀引疑惑地伸手抓住那物件,一看之下就辨出是一枚小巧的玉、坠,待到细细端详之后,他立时变了脸色,“你究竟是谁?为何本王先前没有见过你?”

风绝猛地将蒙住头脸的帕子向下一拉,露出了一张英俊苍白的脸。

此时,他正似笑非笑地敲着眼前这位王爷,目光中尽是讥诮的笑意。

风怀引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似木了,口中喃喃自语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这副反应自然令风绝很是满意,他期望的就是这个结果。说来刚才此举实在冒险,若是风怀起大叫大嚷地招来王府护卫,那他固然可以平安脱身,却不免打草惊蛇地引人注意。如今他看着风怀起那惊骇欲绝的模样,心中顿时大定,竟然随意找了一个地方熟络地坐了下来。

风怀引好容易才恍过神来,趋前几步冲到风绝跟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他的头脸,甚至几乎失态地用手掐上去。风绝的脸上不由掠过一丝怒色,这才让这位王爷停住了手。然而,沉默半晌之后,风怀引还是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是无凛?”

风绝傲然答道:“没错,我就是无凛!”他的目光中透出浓浓的怨毒之色,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大概没想到我还活在世间吧?”

风怀引几乎有一种狂笑的冲动,脸上的肥肉抖动了许久才抑制住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侄儿一眼,仿佛仍在品味对方和其父酷似的面容,最终迸出了一句话:“无凛,你可知道,你的父王还活在世间?”

第十五章 团圆

饶是风绝事先想过庄亲王风怀引的所有托词,此时也被句话惊得脸色煞白。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嘴唇蠕动了几分又随即闭上,就连指甲掐进了肉里也未曾察觉。“二叔,你不要拿谎话来唬弄我!”他突然满面愤怒地道,就连称呼也回复了当年的叫法,“父皇被赐死,仰药自尽的消息传遍天下,又怎会还在世间?”他双目杀机大盛,“难道你在拖延时间,想要遣人来拿我么?”

风怀引倒是没想到这个侄儿如此多疑,苦笑一声坐了下来,“若是本王真要骗你,早应该找一个好些的借口,何必那么麻烦?”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和你父王一个脾性,唉,若是他知道自己还有后人留在世间,也该老怀大慰了。”

风绝这是才觉得浑身发软,多年来就是这股报仇的心愿支撑着他,哪怕是服侍仇人,为的就是胸中憋着的那一口气。如今乍听得父亲还在人世的消息,他竟感到一阵茫然和头晕目眩,那他这些年来辛苦打拼又有什么意义?

风寰宇从天一那边得知风怀起要见自己的消息,不由露出十二分的诧异。对于这个老谋深算的堂弟,他的提防并非一星半点,因此除了第一次会面之外,平日都是遣天一居中联系,就是怕风怀起起了异心。屡遭大变之后,风寰宇已是再世为人,他深知若是再栽一次,怕是金刚再世也无能为力,所以行事不得不谨慎非常。

不过。天一再次前去询问之后,带回的消息却让风寰宇失了方寸。

当年他被先行软禁之后,几个儿女也全都被束之高墙。听说是疯的疯,傻地傻。竟是难存一个完好的后人。他心中清楚是皇帝风寰照搞得鬼,为了不留一个诛杀皇亲的罪名,皇帝就用了这等手段,就连逼自己自裁这一点也做得天衣无缝。这些年他虽然努力想留下一儿半女承继血脉,却始终未得动静。久而久之,也就断了那点心思。如今,风怀起居然说找到了当年他刻意保全地儿子风无凛,他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起先的惊喜劲儿不过,他地思虑便愈加清明,不论此事是真是假,他都必须去见一次,然而,他必须保证绝对的安全。若是让皇家密探得知他的踪迹,说不定皇帝会有所行动。当年他是靠了那道密旨才逃出生天。指不定先帝殡天之际,也同时暗示了他的存在。在如今这等非常时刻,他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风绝起先是跟着风怀起。后来却在几个神秘黑衣人的指引下,蒙着眼睛四处瞎转。他是熟透了这一套地人,这点底细自然瞒不过他,不过就是让有心人难以摸准其中奥妙而已。他清楚得很,尽管绕了将近半个时辰,他还是在原地的山神庙附近。真正让他心动的却是那几个黑衣汉子,他们身上那股冷肃的煞气也不知是经过多少磨练方才得以成功。若是父王真的活着还有了这批属下,再加上自己先前在宫里的布置,又何愁大事不成?

解下蒙头布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面前的人影,可是,不同于想象中的熟悉脸庞,眼前的老人似乎一点表情都没有,甚至就连五官都是平板一片。出于谨慎,他事先就在脸上作了些手脚,因此面目颇有些似是而非地模样,此时此刻,他分外庆幸自己的选择。

风寰宇挥手斥退了身边的所有人,他刚才就确定了来人确实是孤身,因此自负武功地他也不怕遭人偷袭。双目炯炯地看了对方好一阵子,他这才沉声喝道:“把你的伪装都除了,这般遮遮掩掩的,哪里像是我的儿子!”

风绝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只见风寰宇一个旋身,回过头时已露出了本来面貌,正是那熟悉地脸孔,只是多了几分苍老和疲惫。“父王!”风绝惊叫一声,随手在脸上抹了两下,顿时恢复了本色。此时若是有人窥伺在侧,定能看出这父子俩几乎没有差别的模样,只可惜风寰宇积威之下,哪有人敢冒这等风险。

两人都不是寻常人物,因此父子重逢之后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

哪怕是当年情分最浓的时候,风寰宇膝下的儿女也有不少,最受宠的也轮不到风无凛(风绝本名,以后就用风无凛称呼)之所以风寰宇将这个儿子的存在消去,也是因为庶出的风无凛不引人注意而已。

“无凛,这几年你都在做什么?”风寰宇立刻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以你的脾气,应该不会仅仅如同幽魂般东躲西藏吧?”他露出了一丝颇含深意的笑容,“就说你去找庄亲王风怀起那个老狐狸,应该就不是为了小事。来,给父王说说你的大计!”

饶是风无凛城府再深,此时也不由尴尬了一番。他不是傻瓜,见到父王之后,他就立刻领略到了当年的那几桩疑案。原来幕后的黑手就是自己的父亲,这个答案无疑让他万分兴奋,如此一来,只要两人联手,那事情就要简单多了。

风寰宇听着儿子的叙述,心头不由翻起了惊涛骇浪,眼光也变得深邃起来。风无凛的一举一动无疑比他料想的更好,能有这样的继承者,他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当风无凛轻描淡写地提到十三皇子时,风寰宇终于勃然色变,对于他来说,一切的目的就在于复仇,至于能够接掌大位的人选却始终未曾决定,毕竟,要掌控风寰照的那些心思各异的皇子,他自忖还没有完全的把握。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风寰宇突然仰天狂笑道,巨大的声波居然震得风无凛耳膜阵阵疼痛。“想我当年自负天才,看不上那个位子,这才在风寰照的拉拢下替他卖命,换取了一个屁都不值的承诺。什么世袭罔替,什么免死不罪,全都是骗人的玩意!如今,我的好儿子居然给那个老家伙戴了绿帽子,就连儿子都有了,实在是绝妙的讽刺,哈哈!”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眼中竟是现出了几许不知是欣喜还是愤恨的水光。

风无凛怔怔地看着父亲失态的模样,心中却浮现出一股寒意。想当年父亲虽然武力不凡,但还没有这等可怕的气势,如今却愈来愈碜人了。他这些年苦练不缀,就是为了能够有自保的实力,如今在失散多年的父亲面前一比,他才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不济。

“无凛,那个女人可靠么?”风寰宇又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神情,仿佛适才的失态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若是她的野心太大,将来恐怕无法驾驭。女人都是不可靠的,她们会为了一丁点蝇头小利而出卖你,贫贱夫妻百日恩,一旦富贵却可以毫不留情地将你抛弃。她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妃娘娘,是否会念着你的情还说不准。不过,当然也有例外……”风寰宇先是一阵咬牙切齿,眼神愈来愈冷,随后又突然变得温和起来,看在风无凛眼中便是一种别样的意味。

他和王氏彼此之间也是利用而已,因此感情虽然不错,却算不上什么刻骨铭心。“那个女人很特别,当然,野心也不小。父王,如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我手上还有其他的实力。”风无凛想了想,还是把杜氏的事情兜了出来,不料风寰宇的脸色变换居然比先前更甚,竟是有些不可思议的模样。

“没想到所有人都凑到一起去了。”风寰宇的神情突然变得微妙无比,“无凛,你的运气还真是不错,杜氏虽然和你没有亲缘关系,不过她却和你娘自小相识。我当年也曾经和她荒唐过一阵,最终她还是嫁人了。不过若非如此,她恐怕也活不到今日。“他大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才杀气腾腾地道,“不过如今好了,只要你们都在,何愁大事不成?”

风无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倒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巧合,如今可好,自己这一边的人竟全都凑拢了来。不过,对于杜氏他却仍然不放心,这个女人就如同纯妃王氏的翻版,只不过却由于阅历的成熟而更加可怕。他绝对不信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会为了父王而改变,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杜氏在暗处隐瞒着更加惊人的东西。

风怀起不安地等在外边,心中却仍在考虑着得失。今次他表现得这般积极,就是为了能够取得风寰宇的完全信任,不过看来火候仍然不够。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才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周围的几个神秘黑衣人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

他突然想到前几日突然来访的十一皇子风无惜,那种糅合着高傲和卖好的架势实在是太好笑了,敢情这位宁郡王还真认为有从前的强势?

风无惜的动作不算太小,不过皇帝却始终未曾过问,在他看来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对于皇帝风寰照来说,只要屠刀一出就必定见血,又有哪个皇子能够避过那雷霆?局势已然到了白热化的边缘,就看如何掌握了。

第十六章 暗图

尽管风无痕已经接受了客图策零献上的地图,但并不意味着一切已经水到渠成。随着各部王公的不断赶来,会盟的各方终于聚齐了。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准噶尔部的铁骑再次踏平了漠西蒙古的塞弗部,数千的青壮牧民被虏走,整个部落积攒下的家底也全都被扫得一干二净,就连部落的王族也没有逃出一个。

然而,参与会盟的诸王公虽然愤怒,却没有丝毫的办法。此次,漠西的部族除了准噶尔之外,便只有两个部族的亲王费尽周折来到了库尔腾部的汗帐所在地,而其余的不是臣服在客图策零脚下,就是仍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尽管客图策零此次只带了五百亲卫与会,但没有人敢忽视这个男人,就如同没有人能够真正摸清准噶尔部的底细一般。

传来消息的是一支汉人商队,他们曾在半路上遇到过一队逃出生天的塞弗部骑兵,而且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商队收留了这些异族人。得知会盟消息后,这支商队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库尔腾部,将那些幸存者交给了赖善的亲兵。如今,赖善就在亲自会见这些逃过了劫难的勇士。

为首者是一个很年轻的蒙族汉子,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行礼道:“塞弗部霍布,见过王爷,愿黄金部族的荣光能够覆盖整个草原。”他的衣衫虽然整洁,但还是露出了周身的累累伤痕,显然。能在铁骑的蹄下幸存,他付出地代价着实巨大。不过,比起那些长眠的部族勇士。他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请求王爷禀告那位皇太子殿下,将准噶尔人从草原上除名!”

前面一句话听得赖善心中非常舒坦。他何尝不想将部族的荣光洒遍草原,但这无疑是奢望。库尔腾部虽然强大,但要和所有部族抗衡,它地实力还是太弱了。然而,那个霍布的后一句话却让他非常恼火。什么叫做把准噶尔人从草原上除名?倘若朝廷真地有这等决心和兵力,那根本就不会存在今次的会盟,风无痕也不会以太子之尊来到此地。不过,让这样一个勇士去动脑子,确实太困难了一些。

“霍布,你们部族的遭遇本王非常同情,准噶尔人迟早会受到惩罚,但不是现在。”赖善的话立时让对方的面色变得无比难看,“朝廷地太子是来会盟的,他没有权力。也没有兵力来干涉漠西的事务。你不要忘记,那个特古还曾经率兵和西北大营的军士大战过一场。”

霍布失望地低下了头,他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霍布.阿齐格,是已经战死的塞弗郡王的幼子,塞弗部的最后继承者。他握紧了拳头。却依旧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感谢王爷的提醒和收容,但是,作为战士,我一定会取得部族失去的东西,请容许我先告退。”

赖善点头示意他离去,等营帐地帘子合上之后,他才重重冷哼了一声。准噶尔人确实可恶,他们的此举无疑是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算算时间,应该是一个月之前发生的战事。然而,在客图策零地主力仍在漠南草原上游荡的时候,他们留守部族的兵力还能轻而易举地覆灭一个小部族,实在是可怕的战力。他心头地忌惮又上升了几分,如此一来,漠南几大部族在草原上的威势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那些蠢货,如果我是那种只会被动等待的人,又怎么能够登上大汗的位子?”客图策零虽然从未反对过那个王爷的称呼,但骨子里却依然固执地自认大汗,亲王的封号是朝廷给的,而大汗的位置确实靠着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可不像漠南蒙古诸部的谦恭,实力,实力才是让他服从的唯一。

“大汗,这都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你老是念念不忘可不行。”特古颇有些没上没下地提醒道,“那位太子殿下一定还在琢磨地图的真假和我们的用意,接下来你究竟准备怎么做?”他好奇地盯着自己的主人,也只有他知道,看似铁板一块的漠南蒙古,早有王爷投靠了准噶尔这一边,否则战事哪有这般轻易?

“一个字,等。“客图策零轻轻笑道,脸上布满了惊人的光彩,“即便会盟结束,中原也会有别的乱子,我们的机会还很多,用不着心急。难道你忘了赖善的两个儿子吗?”

特古心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知机地没有询问主人为何会知道中原朝廷的状况。作为下属,他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保持沉默。

赖善迎娶继妃的婚礼终于在会盟期间内举行了,已经年过五十的他和正当妙龄的风凡阿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相称。然而,比起凌云和库尔腾能从联姻中得到的巨大利益,这婚姻不免受到双方的真挚祝福。不过,除了索图和萨克部的两位亲王之外,其他诸王公都揣着一种既羡且妒的心情。

进了蒙古包之后,新娘头上的红盖头就已经被揭下,不过库尔腾部没有比赖善更为年长的亲族,因此拜长辈这一礼也就免了。风凡柯的容貌在灯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娇媚,一种库尔腾亲贵都看得啧啧称羡,他们的主子能娶到这般身世才貌都出众的女子,实在是部族的一大幸事。

不过,赖善的宠妃博特氏就高兴不起来了,她已经是生育过一个成年王子的女人了,和一个年轻美貌的正妃相比,光是岁月就足以让她失去所有的胜算。她不想奢望那个身份尊贵的公主会讨厌一个老人,即便是中原朝廷也一定早就有所关照,一定会将库尔腾牢牢绑在朝廷的那一驾马车上。她的儿子布托曾经有意无意地透露过自己的图谋,出于惧怕,博特氏始终未曾表态,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有所抉择了。

风无痕满面笑容地担当了为新人祝福的角色,就连雅娜也好奇地挤在人群中,仿佛丝毫不在意父亲将再度迎娶一位妻子。她仍然梳着那精巧的发辫,脸上的神情却是疑惑中带着好奇,眼睛却不时从父亲身上移到风无痕那里,显然是在比较两人的优劣。

婚礼既简单又隆重,无论是库尔腾部还是凌云,谁都不想继续拖下去。各个部族之间的矛盾从未像此次这般繁杂,原本该顺利进行的各种权责划分,也因为一些突发事件也变得棘手。漠南的三大部已经完全提起了警惕,这一次的婚礼之后,索图和萨克部的两位亲王也同样准备在此期间完婚。只要这三场婚礼能够顺利完成,那朝廷和三大部的关系将几乎牢不可破。

雅娜仍然在注视着那个青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当初的一时性起成就了一桩婚事,即便朝廷的旨意还没有抵达,但她仍然从父亲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一个曾经在继父部族中被随意欺凌的少女,如今不仅即将得到郡主的封号,甚至可以嫁给那样高贵的人吗?

她的眼神已经迷离了,也许这才是她的真实命运也说不定。

“恭喜赖善王爷,如此娇妻,怕是库尔腾部美女再多也比不上吧?”客图策零趋前道喜,脸上的笑意却显得有些奇特,“您看,您的女儿似乎都在羡慕您的好运呢!”

赖善不由一怔,果然,他看到了女儿有些呆滞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唉,都是本王宠坏了她,这是男人们集会的地方,她跑过来岂不是坏了规矩?”他瞥了那边容色沉静的风凡阿一眼,这才笑吟吟地对客图策零道,“你也用不着调笑本王,太子殿下说了,你不是同样向朝廷求亲了么?”

特古毫无自觉地在主人身后偷笑了一阵,毫不在意众人投在他身上的责难目光。就连赖善也觉得这个准噶尔汗驭下实在过于宽松,如此没有上下之分的人居然能成为漠西霸主,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不过,客图策零只是回头瞪了属下一眼便不再追究,“哈哈,王爷说笑了,我怎么比得上您?清宁公主尊贵非凡,我在此预祝王爷能再添上几位英武不凡的王子。”他躬身一礼后便反身回到了人群中。

风无痕也听到了那句话,心中不由叫糟。果然,刚才还满面笑容地和宾客们聊天的克尔泰和布托都变了脸色,兄弟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随后立刻把头扭开了去,这一幕却只有几个有心人看在眼里。

看来库尔腾部的后继者之争也要开始了,风无痕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突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太子殿下,您是不是觉得这次会盟的过程太慢了些?”虽然来人声音不高,但风无痕身侧的几个王爷还是听了个分明,一个个都转过了头去,脸上满是怒色。

客图策零却丝毫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这么多部族的王公齐会一堂,说得却全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若是再耗下去,可是浪费时间。我的族里每日都会有事情要处理,太子殿下,再这么下去,我就只能遗憾地告辞了。”

“你这个毁了我部族的家伙,不要在这里说风凉话!”人群中响起一声怒喝,原来是塞弗部的霍布,也不知他是怎么混了进来。此次他换上了一身库尔腾部亲兵的盛装,几步冲上前来,当着风无痕的面单膝跪下道,“太子殿下,正是这个人违反了以前的盟约,使我的部族遭受了大难。”他双手托起一方闪闪发光的金印,沉声禀告道,“我,霍布.阿齐格,塞弗郡王的幼子,在此向您奉上朝廷赐予部族的信物。”

第十七章 预备

客图策零顿时目现凶光,吞并塞弗部是他行前就决定好的事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早已向麾下大将布置得清清楚楚。如今,被眼前这个身份干碍甚大的霍布逃出来还不算,居然连塞弗部的重宝都拿了出来,这无疑是一件最麻烦的事情。心中愤恨的他不由抬头向赖善看去,只见这位今晚的新郎官也是满面惊愕,显然对此并未有所准备。客图策零已是明白,先前定是库尔腾部庇护收容了此人,但想必这个霍布对赖善隐瞒了自己身份,而且并未托出实情,如此一来,此人可是把黄金部族的赖善亲王大大得罪了。

既然有了计较,客图策零的脸上便重现了那种懒散的笑容,他趋前几步,朝着风无痕躬身一揖道:“太子殿下,今日乃是赖善亲王大喜的日子,说起这等刀兵之事未免煞风景了。”他不屑地瞥了霍布一眼,这才傲然道,“他若是想找下臣的麻烦,不妨就到外边去说,在这里搅了别人好事算什么勇士?”他大约嫌撩拨得还不够,又朝着赖善一笑道,“不过赖善王爷还真是好心肠,居然收了他作护卫亲兵,真是要恭喜啊!”

赖善顿时省到了重点,脸色不由大变,心中对这个霍布的不识好歹更是震怒不已。然而,今日乃是他的大喜之日,因此尽管他极为光火,此时却只能强自装出笑脸道:“多谢客图策零汗的好意了,各位,今日不谈战事。违者就是不给我赖善面子。草原的勇士就得有宽厚地心胸,如今烈酒美食都在眼前,各位就好好享用吧!”

霍布神情悲愤地仍然跪在地上。然而,瞟向他的目光虽多。却没有一人过来相询,这让他既尴尬又愤怒。有心人都知道他刚才的莽撞举动得罪了赖善,再加之他又是客图策零地仇人,因此无人敢上前安慰或是将他扶起。

风无痕看着眼前的这个汉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客图策零地这些挑唆话实在是比得上中原朝廷的那些大臣,阴毒而狡诈,甚至把赖善也给牵扯了进来。这个霍布虽然有胆略,却哪比得上别人的阴险算计,这么一来,他算是难以在漠南安身了。不过,身为当朝太子,他势必不能就放任此人遭难,如此勇武之士,即便不能为他复仇。也至少要为己所用。漠西蒙古的不少部族都曾经受过册封,只是这些年被准噶尔灭族的不在少数,能像此人这般逃出生天地几乎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淡淡地吩咐身旁的冥绝将霍布扶起,并半推半拽地命人将其带出了此地。客图策零目中现出一缕寒光,随即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绕有深意地看了赖善那对新人一眼。找了个借口先行退了下去。索图和萨克部的两位亲王将刚才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两人是儿女亲家,交换了一个眼色后便几步来到了风无痕身侧。

“太子殿下,那个人中了客图策零的诡计,恐怕赖善这里他是留不住了。”索图亲王鄂里若有所思地道,“漠南蒙古诸部时常会收纳那些因为漠西战事而流落至此的牧民亲贵,但此人确实太不识好歹了。”

旁边的萨克亲王赫德也附和道:“太子殿下若是真要了解漠西诸部的情况,收留此人便是上上之策。不过,客图策零和他那个部下都是诡计多端的货色,虽然前次屡屡向殿下示好,但谁知道他们居心如何。”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

风无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目示他继续把话说完。萨克亲王赫德犹豫了半晌,这才低声报道:“小王听说准噶尔部曾经收容了一个从中原流落过去的汉人,此人是客图策零的心腹幕僚,为人极为阴险毒辣。正是听了此人地计策,漠西的那些小部族才倒了大霉,一个个接连灭族,就连曾经和准噶尔并称漠西两强的土尔谢部,如今也是快支撑不住了。我们蒙古汉子讲的是马背上分出胜负,哪有中原人那般狡诈!”他愤愤地说出这句话后,立刻觉得极为不妥,脸色大变之下连忙躬下身去谢罪不迭。

风无痕知道这些蒙古人地心性,哪里会对此苛责,因此只是淡淡一笑便揭过去了。打发走了两位亲王之后,他的神色顿时阴沉到了极点,当下转头对身侧的小方子吩咐道:“待会将年嘉诚他们几人带到孤的大帐,你把此地的事情告诉他们,让他们拿几个法子出来。”他又看了那边言谈甚欢的布托和克尔泰一眼,眼中立时又是一片阴霾,不过此事他却不想现在露缘,因此挥手让小方子先行离去。

诸王公很快在烈酒的帮助下忘记了那些突发事件,身为新郎的赖善自然也灌了不少,然而,当他一想起帐中的美貌少女,心中的喜悦和骄傲立刻占据了上风。他算是皇帝的表亲,如今当朝太子又屡屡笼络,就连自己那位继妃的封号也是公主,高出索图和萨克部两位亲王一头。黄金部族的实力已经在他的手底下达到了顶峰,他还有什么遗憾的?

满身酒气的赖善终于步进了自己的新婚之帐,是夜,即便是那些巡逻的亲兵也可以听到帐中传出的阵阵荡魂夺魄的声音。已经年过五旬的库尔腾亲王赖善,仿佛觉得久违的青春再次回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