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这一晚,赖善宠妃博特氏的大帐内,同样也是灯火辉煌。不安的布托在帐中不住地踱着步子,口中念念有词。他的狡诈不过是表象,内中的却是一种强烈的自卑,即便是父王的宠爱也难以掩盖这种骨子里流传下来的东西。因为,只有他知道母亲的底细,一个卑微出身的牧民之女,甚至曾经沦落为女奴,若非是机缘巧合让她李代桃僵地成为了一个部落郡王的孤女,恐怕他就是一个卑贱到极点的奴隶了。正是因为如此,他对于权力和富贵有一种难以自持的渴望,只有这些,才能让他忘却那随时可能被揭穿的表象。

“以前有一个嫡出的大哥压在头上也就算了,至少还有母亲你帮我撑着。现在可好,他居然又娶了继妃,早知这样,当初无论如何我也会逼着他册封你为正妃。母亲,不能再等了,他的身体至今仍然壮得很,一时半会绝不会出问题。要是那个什么公主的给他生下儿子,那王位就更加轮不到我了,说不定为了讨好朝廷,连大哥也一样没份!”布托的脸上阴云密布,狠狠地撂下一句话道,“横竖此次客图策零也在这里,倘若我们里应外合,未必没有成功的希望!”

博特氏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周围的几个汉子,这些人都是布托的班底,虽然不如世子克尔泰那般掌握大权,但在她多年的帮衬下,儿子的实力也不可小视。她确实已到了年华老去的时候,三十六岁的年纪对于草原女子来说,已是失去了能博得男人欢心的最大资本。原本的如雪肌肤已经不可避免地松弛了下来,原本纤细柔美的身段也开始长出了赘肉,就连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也不在焕发出诱人的神采。这些年来,她苦苦地栓住了赖善的心,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如今,是否真的要舍命搏一次呢?

“夫人,请下决心吧!”一个面相阴鹜的汉子起身深施一礼道,“如今小王子的优势已经没有了,再说,即便王爷此刻故去,登位的必定是世子。如果没有那个天朝公主,他也许会为了安抚人心而给您一个太妃的封号,但现在却不可能了。王爷若是始终身子康健,那位公主有孕的可能性就极大,您再犹豫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了。”

“是啊,母亲,如今天朝太子正好在此地,我们大事成功后,如果能够胁持他,朝廷必定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只要迫使朝廷能册封我为库尔腾亲王,那就万无一失了。”布托也急忙上前劝说道,“这几年母亲您也时常插手部族事务,部分亲贵们也会听您的,只要我们能成功,那个客图策零就扣下送给天朝太子作为贺礼好了。该用的时候就利用他一下,用完了就除掉这个阴险的家伙,天朝一定会因此宽恕我们的罪尔 ”

博特氏愕然抬头看着儿子,脸色变幻不定,怔了半晌,她才重重点头道:“就听你们的吧,我会设法联络那些支持我们这边的亲贵。不过,此事实在过于惊人,这么几天功夫,能成功拉到几个人我也没把握,你们一定得万分小心,否则就全完了!”

虽然对于母亲的不吉言语有些不满,但布托还是面带欣喜地答应了一声。什么事出仓促,他都已经准备很久了,只是一直未曾觅得良机。

十日之后就是那达慕的节庆了。趁着这个机会出手,应该可以一举功成才对。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微笑,而几个心腹的脸上也神情各异,谁都不知道各自究竟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第十八章 人贿

霍布虽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天朝太子,但从对方口中说出两的话却让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塞弗部不过是一个只有万人左右的小部族,因此并不知晓外边的情况,风无痕不过是略微透露了一二,霍布便已经色变。在库尔腾部的这几天,他虽然听说了一些会盟的事情,却还是不以为意,此刻他已是醒悟到自己无法轻易复仇,整个人都似乎木了。

风无痕命侍卫将霍布安置在了自己的营地之内,又遣人去把那些和他同来的塞弗部勇士要了过来。那些赖善的心腹早得了主人的命令,更不会再收留这些灭族之人,因此也没说二话就把人交了出来。这些已经没有了部族的人,风无痕并不想把他们留在草原上,若是把他们交给风无方的西北大营,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这样他们还有报仇的机会。

除了冥绝坐在营帐的门口之外,帐中的便都是当初萧府的一众幕僚。此时,他们都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风无痕远至西北,身边却连一个东宫的幕僚书吏都未曾跟随,凡事都委于他们之手,这些人又怎能不感恩戴德,努力报效,这其中当然就以年嘉诚为最。

“如今看来,各方面的危机因素都已经占满了。”风无痕没有坐下,而是若有所思地站在一副地图之前。客图策零送来的那卷羊皮地图他早就命人临摹下副本之后送往了西北大营,而此时挂在营帐中的,仅仅只是一份临摹完好的赝品而已。“你们看看。客图策零事先就将漠西蒙古全境几乎都画了进去,显然早就有此野心。准噶尔人如果是真心会盟,又岂会用一次次地事件来试探朝廷的底线?”

年嘉诚等一众幕僚顿时全都沉默了。会盟乃是安亲王的建议,再加上皇帝已经首肯。他们这些连官身都没有地人又哪敢妄加评述?不过,风无痕既然都已经问了对策,先前又已经遣人让他们设法,这些人便动足了心思,此时却得推一个人出来打头阵。

年嘉诚见同僚都将目光转向了他。不由自嘲地一笑,这便开口建议道:“太子殿下,先前抵达之时,赖善王爷就遣人知会过,八月初十乃是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届时将让与会地众位蒙古王公一并派人参加。这等人群聚集的机会极少,若是准噶尔人真有意作乱,无疑时最好的机会。太子殿下不妨与赖善王爷定计之后,设法逼客图策零露出马脚就光 ”

风无痕无奈地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也不想隐瞒了。“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库尔腾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的。赖善的世子克尔泰和幼子布托如今正在暗地里争斗不休,而今日地婚宴过后,他们俩定会对清宁公主心怀忌惮,怕人分了他们的权势。与其说那达慕是准噶尔人的机会。还不如说是这两个人的机会。”

那些幕僚倒是头一次听说此事,原本这种他族密辛就是不外传的事,他们这些天又都是久居营帐,少有外出走动,因此不免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几个心思灵动的已是把准噶尔人和赖善的两个儿子牵扯到了一块思量,当下脸色大变的不在少数。

“殿下,如此说来,怕是短期内就可能有变?”年嘉诚忍不住开口问道,“倘若真的如此,此地只驻扎了四千凌云军马,决计敌不过那些心有异志的家伙!”他这话一说完,便颇觉后悔,身在他人之地,若是还驻兵数万,那便是不合情理了。他刚才一时心急,居然说了这样地话,心中顿时后悔不迭,生怕遭人看轻。

“光是军马倒在于其次,怕就怕勾结准噶尔的还有别人。”风无痕倒是没露出异色,反而是用奇特的目光瞥了一眼坐在门口闭目养神地冥绝。“不过,身为天朝上国,恐怕那达慕大会上孤也得派人参加,若是不能夺得一项魁首,怕是那天即便没有纷乱,也会遭人议论。”他说着就将话题一转,“倒是依你们的意见,是否需要遣人去通知安亲王预作准备?”

旁人还未答话,一个年长幕僚就沉声道:“殿下大可不必忧心,安亲王镇守西北多年,草原各部的情况也绝不会忽视,说不定从细作那边了解到的情况远比我等更多。再者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有些部族巴结您都来不及,因此绝对会护您周全。”

众人皆是一愣,几个心中早有计较地幕僚也未想到这个向来稳重的同伴会出这等惊人之语,然而,细细一品,那话还真是有理。如今的蒙古诸部也已经不复当年的盛况了,尤其是漠南诸部,由于受中原汉化日深,对朝廷的仰慕也已是远远超过从前。更有甚者,往往在节庆之日攀比朝廷赏赐的厚薄,以此显示皇恩深重。因此,倘若此次会盟真的有人怀有异心,那些三大部之外的中等部族,一定会为了博朝廷欢心而有所动作。毕竟,西北风无方的大军只消几日就能出现在这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

“子静兄所言甚是。”年嘉诚点头赞同道,“太子殿下,如今乃多事之秋,吕将军和张将军都是西北重将,不如略微对他们露一点风声。若是事情真的有变,也好让他们护着您。蒙古汉子都是那等彪悍万分的人,最重的就是血性,对尊者之命从不违背。他们虽然尊崇中原,但若是那些王爷们下令,怕是他们的刀剑也不会避讳您的身份。”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孤犯过一次错误,便不会再冒风险,须知这一身可是牵扯着千百人的性命。”风无痕冷冷地道,目光已是变得深邃无比,“这次孤把人都留在了京城,而是把你们带了出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倏地转过身来,扫视了众人一眼,这才说道,“父皇行前就有吩咐,此次即便无法一举功成,消除准噶尔这个隐患,那至少也得牢牢掌控漠南诸部。重点便是看住赖善的两个儿子,你们虽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谋臣,但在草原上却是比勇士更为贵重的人物,诸部的王爷如今无不求贤若渴,正是你等大展身手的时机。”

年嘉诚等人愕然之余,随即便省到了重点。各族王公中,用汉人作为心腹幕僚的不在少数,听风无痕的意思,似乎颇有些要拣选人留在草原的意思。回想起此次出行前风无痕的暗示,他们已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众人之中的都是些没有家室之累的,敢情这位太子殿下是早就有了计较。

不过,要让他们这些自视甚高的士子跟随那些以勇力为尊的蒙古王公,众人不免有几分不情愿,年嘉诚更是涌起一阵荒谬的感觉。但是,从风无痕郑重的神情上看,他们知道事情恐怕已是到了那等地步,虽然以后情势凶险,但若是他们真能得到器重,怕是将来回朝之日,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了。朝廷毕竟是论资排辈的地方,即便风无痕登基为帝,他们身无寸功,那也是难居高位的。

“太子殿下放心,学生等知道如何做了。”几人对视一眼,齐齐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躬身应道。他们中年纪最长的已是年逾不惑,若是在蹉跎岁月,怕是今生今世也无法光耀门稍。托庇于异族王公之下虽然不够光彩,但那是风无痕之令,他们至少能有五成的胜算取得对方的信任,毕竟那是将来的皇帝送给那些王公的大礼。

“什么,那个太子殿下居然给漠南各部送了一个幕僚?”客图策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那些王公疯了么?居然敢接受这种所谓的‘好意’?说吧,究竟是哪几个部落有这等福分,居然劳太子殿下如此费心?”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对此极为不屑。

特古一五一十地将他打探到的情况一一报上,他乍听线报也觉得诧异,但后来却是暗自佩服风无痕的用心。若是那些摇摆不定的部族,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个汉人而有所决断,但若是换作库尔腾部这样的强大部族,多了一个诡计多端,而且又和朝廷关系密切的汉人臂助会有什么好处,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客图策零越听越觉得心中恼恨,这些年他不停地派人往漠南诸部渗透,但却仅仅限于那些中小部族,像索图部这样的强大敌人,他自然不会奢望能和他们交好。如今,风无痕仿佛是预作防范般地将那些和朝廷关系密切的部族王公邀了一个遍,显然是有所承诺。那个人乃是堂堂天朝太子,也许还有什么更大的手笔,难道真的识破了自己暗中的布置?

“特古,那达慕的那一天你一定得给我挣脸!”客图策零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射箭、摔跤、赛马,我知道你哪一项是擅长的。至于其他的,我自会派人顶着,绝不会让人扫了面子去!”他双目光芒大盛,一字一句地说道,“让他们看看准噶尔第一勇士的风采,当然,也因为一定要把水搅浑了!”他的脸上再度浮现出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布托要机会,我就让他试试,他的成功与否,就是这次会盟的关键!”

第十九章 赛事

转眼已是到了八月初十的那达慕,由于索图和萨克部两位亲王的坚持,因此他们的婚礼也赶在这十日之内完成了。虽然身在他人的地盘上,但鉴于夜长梦多的道理,这两位亲王还是早早地把新娘娶了回去。

只有客图策零在那一次求婚之后分外悠闲,仿佛完全忘了这件事,而风无痕也同样闭口不谈此事,两人竟是出奇得默契。

这一日的草原上,四处是穿着喜庆服装的牧民,随处可见那些打扮得美丽动人的年轻少女。平日被部族奉为勇士的年轻人更是早早地装束停当,尽显彪悍气息。赖善早就把消息放了出去,此次的那达慕和往年一样,三项重头戏就是摔跤、赛马和射箭。谁都知道,这次天朝太子将亲自出席,若是真能在人前一显身手,恐怕不止能博得部族王公的青睐,还可能被中原朝廷相中。

按照惯例,能挤进前三名的勇士往往都能够得到丰厚的犒赏,倘若是像库尔腾部这样的强盛部族,甚至可能直接被举荐到朝廷,那种风光是所有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即便没有拔得头筹,只要能大大地露脸一回,草原少女的热情也足以将他们融化,若是能得贵女青睐,他们无疑将飞黄腾达。高台上坐着的诸部王公也难掩心中兴奋,以他们的尊崇身份自然不可能下场和那些民众一起较量,但这是显示部族声威的最好机会。较技斗狠的事谁都说不准”卜部族若是能出一个难得地勇士,指不定就能盖过大部落一头。若是寻常牧民输了比赛自然是不打紧。但作为这些王公的麾下勇士,输了这样重要的大戏,那就得用生命来偿还过失了。

不持寸铁以手搏。手如铁煅足铁铸。

班分左右以耙进,桓桓劲敌猝相遇。

未敢轻身便陷坚。各自回旋键踏步,

注目审势睫不交,握攀作力筋尽露。

伺隙忽为叠阵冲,持虚又遇夹寨团。

明修暗渡诡道攻,声东击西多方误。

少焉肉搏紧交纽。要决雌雄肯相顾,

翻身侧入若擘鹞,拗肩急避似脱兔。

垂胜或败弱或强,顷刻利钝难逆睹。

忽然得间乘便利,拉肋摧胸倏已仆。

看着台下斗得难解难分地几对摔跤汉子,年嘉诚突然轻吟出声,引得赖善不由侧目。对于这个年轻人,赖善很有好感,不仅如此,他去谒见风无痕的几次。时常见年嘉诚伺候在侧,显然是亲信人物。

几日前风无痕竟然流露出有意将此人留在库尔腾部,赖善立时应承了下来。须知草原上来往地汉人商队虽然众多,肯留在诸部的真正才学之士却是少之又少,难得的几个有本事的人也往往是躲避官司或是身有干碍的货色,没法上得大台面。此次风无痕居然肯用这么大地手笔。

显然是大意笼络漠南诸部。赖善摇头晃脑地得意万分,眼睛也不由向下面的赛场扫去。

库尔腾部此次派出的勇士是赖善长子克尔泰从小养大的奴隶努巴,虽然早已脱去了奴籍,但他肩膀上的那个烙印仍然分外刺眼。不过,以他的年纪而言,在摔跤上却是屡屡败敌,因此这回才能轮到他在众人面前显摆。

只见努巴身穿一袭驼皮的“昭德格”中央部分饰有精美的怪兽型图案,镶着几排银质的泡钉,显得格外英武壮硕。他身穿的套裤各色绸料做成,宽大多褶,裤套前面双膝部位绣有别致地图案,脚上则是一双马靴,腰缠一宽皮带,他古铜色的肌肉高高鼓起,那股巨大的威慑力竟然让对手有些畏缩。最显眼地则是他脖子上带着的“江嘎”这是他曾经在比赛中取胜的标志。

这一场比赛毫无悬念,面对那个初次上场的年轻人,努巴仅仅是一个漂亮地拦腰抱,再加上他巨大的腰背力量,对手就狠狠地被他摔出了圈子,跌了一个头昏眼花。初战得胜的努巴很是得意,高高地挥舞着手表示庆贺,并恭恭敬敬地向高台上的权贵致敬。

“没想到连世子的家奴也是这等勇武不凡,真是库尔腾部的骄傲啊!”赖善身旁的一位亲王不由出口赞道,在他看来,克尔泰继承父业乃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便想不落痕迹地奉承一下这位将来的亲王。

克尔泰不由露出几分自矜之色,而和他隔着几步的布托则是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是一个出身微贱的奴隶而已。那达慕这样的盛事居然派这样一个人参加,父王还真是老朽不堪了。坐在风无痕身侧的客图策零也听到了那边的话,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后便低声问道:“太子殿下,怎么没看见您派人参加这下头的摔跤?”

“王爷太心急了,不过是才开始而已。”风无痕颇有深意地看了客图策零一眼,这才答道,“中原之地,摔跤之术本就不盛,孤也不想多派人手,免得到时出丑。不过,若是比赛马骑射之术,却是未必会输于你们。”

客图策零顿时眼睛一亮,人又凑上来几分,神秘兮兮地说:“殿下既然如此有把握,不如和下臣赌一个东道如何?若是您的部属没能拿到赛马或是射箭两项中的任何彩头,就答应下臣一个小小的要求如何?下臣可是对中原之地早就心怀向往,虽然此次不见得有空,但却想让特古随殿下回京,希望能一睹天朝上国的风采。”

风无痕顿时一愣,他倒没想到客图策零兜圈子说了那么多,最终竟是只为了这个目的。“好,孤就和你赌一次便是。”他突然放声大笑,许久才神秘地道,“赛马虽然要看马匹是否神竣,但射箭一项却是要容易几分,不知王爷究竟是看上了哪一项赛事?”

风无痕既然问了,客图策零也就不再客气,嘿嘿连笑两声后,他这才指指身后的特古道:“殿下,如果您真的想要在射箭这一项上夺魁,那可能要失望了。特古的箭术是在战场上习练出来的,百步穿杨这一套不过是儿戏,所以嘛……”

客图策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没有比过谁都不知道,客图策零汗恐怕夸大了事实。”说话的正是索图亲王鄂里,“不说赖善王爷麾下勇士如云,就是太子殿下有如此把握,怕也不是你那个特古可以轻言取胜的。”

他走过来躬身一礼道,“太子殿下,小王也愿意来赌一赌,若是客图策零汗的部下没有夺得头名,那就按照惯例,处死那个为他的主人丢脸的家伙。如果他的部下夺得了头名,除了在殿下答应他的彩头之外,小王愿意以部族中的一匹汗血宝马相赠,再加上十个美貌女奴。”

鄂里的话让风无痕也不由变了脸色,客图策零却只是洒然一笑,仿佛讨论的不是其心腹大将的生死。“鄂里亲王既然有此雅兴,那我自然奉陪。”他深深地凝视了身后的特古一眼,这才起身朝风无痕一揖,“如此就请殿下为证,看来特古那份天大的彩物是拿定了。”

风无痕倒是没想到这个准噶尔汗居然会如此自信,须知鄂里亲王的话深具挑拨之意,毕竟他的条件是一定要特古拔得射箭这一项的头筹,否则就要客图策零处死特古,条件可谓是苛刻至极。饶是他对准噶尔人并无好感,此时也不由多看了特古两眼,只见这个人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脸上似笑非笑,仿佛丝毫不觉别人以他的性命为赌注。

“好,既然两位王爷都有这等豪情,那孤就拭目以待了。”风无痕抚掌笑道,“不过,节庆之日见血未必不雅,鄂里王爷别忘了,特古可是准噶尔的大将。”

“尊敬的殿下,依照草原的规矩,若是仆人无法为主人夺得至高的荣誉,那他倘若还是勇士,便应当一死谢罪。”鄂里亲王郑重其事地道,他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目光沉静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不待主人吩咐便单膝跪下行礼。“这就是我索图部的第一射手朗宁,今次小王也不占客图策零汗的便宜,若是特古得胜,他也不会再有脸活下去了。”

风无痕不动声色地轻轻拧了拧眉,只听客图策零仰天大笑道:

“好,如此公平的条件,确实大快人心!”他倏地转身便对自己的心腹大将,厉声喝道,“特古,今次正是你扬威的时候,就让太子殿下和各王公看看,什么是准噶尔的第一勇士!”

特古躬身应诺,神色间竟仿佛变了一个人,锋芒毕露,那如同利箭般的目光分外令人心悸。就连跪在地上犹未起身的朗宁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毕竟,以他今日的地位而言,生死为赌确是过于冒险,但主人既然已经夸下海口,他便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这边的赌赛很快引起了其他王公的注意,于是乎,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摔跤大赛便被这些权贵放在了一旁。谁都知道特古对于准噶尔的重要,几个漠南蒙古的王爷甚至在恶意地猜想最后结局,毕竟,在高手如云的射艺场上,取胜并非容易的事。

“子煦。”风无痕突然轻声唤道,侍立身后的徐春书立刻趋前一步,低下头等待吩咐。“你确定石宗的射术无人能敌?”虽然风无痕自己并未以部属生死为赌,但他毕竟也是发话在先,若是被客图策零和鄂里占去了风头,那朝廷的面子可就丢尽了。

“殿下尽管放心。”徐春书极有把握地应承道,“石宗当初能通过遴选成为皇家侍卫,除了他一身不弱的功夫之外,便是因为他在禁卫中乃是射术第一高手,其技艺师承武林中一位以射艺名动天下的高手,更曾根据沙场鏖斗加以改良,决计不是这等勇夫可以比拟的。”

第二十章 射艺

由于参加射箭大赛的都是千里挑一的高手,因此立射这样没有难度的项目自然没有列在其中。赖善见诸王公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又想到那以人命为注的赌约,心中未必没有一点考量。他又瞥了风无痕一眼,这才出言建议道:“各位王爷,本次那达慕中射箭赛事比的只有两项,骑射和远射。本王看各位如此兴致,建议最后选出三个优胜者再表演一轮,以各部所有王爷的意见决胜负如何?”

索图亲王鄂里不由一愣,随即才省起了自己刚才的大意。他不安地瞧了那边悠然自得的风无痕一眼,这才勉强附和道:“赖善王爷的建议不错,我等都是尊贵之人,评判的事情当然不能全部交给那些属下,不如最后加一轮表演赛就是。”

客图策零露出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显然对此心怀不满,不过大约是对特古极具信心,他并没有出言反对。其他诸部的王公自然不会反对赖善提出的建议,在他们看来,比赛愈是激烈,后果愈是难料愈好,否则他们借此取乐的机会不就没了。

预赛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无论是石宗还是特古,亦或是索图亲王鄂里部下的朗宁,射术都不是那些寻常勇士可比,因此三轮下来无一箭脱靶,箭箭落在靶中红心之处,迎来阵阵彩声。

风无痕冷眼旁观之下,见那些参赛的普通牧民或是有职将领无非是神情沮丧些而已,而那些各族王公亲派的射手则是面如死灰。他想起鄂里先前的话,心中不免一凛。看来在这草原之上,同样是人命如草芥。

在那些高高在上地王公眼中,所谓的勇士若是不能为己增荣。唯有一死而已,就是逃得性命。将来也不会再加以重用。

“子煦,你看好了,若是有那等比较出色但不幸出局的,你都记下来。”风无痕侧头轻声对徐春书道,“他们看不上地。孤可不会轻易放过,真是暴殄天物啊!”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屑地冷笑,不知爱惜属下的人还能让人效死,这实在是中原人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怪事。他随意地瞟了那边的客图策零一眼,见其一副笃定万分的模样,心头地疑惑不由更浓了。

最终入围决赛的只有十二人,其中仅有一人是以个人身份参赛,这不由引起了众王公的格外注意。不过,这个年轻牧民毕竟还相当年轻,座下的马匹也不过是寻常货色。所以倒是没人看好他能在决赛中脱颖而出。石宗和特古都是一脸笑意,不时伸手抚着座下的爱驹,就连背上的弓箭看上去也是极为不凡。朗宁则是一副深沉的模样。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他可不像特古和石宗那般有一个好主子,万一有什么闪失,他知道鄂里绝不会放过他。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牧民自然是第一个出手。只见他双脚紧夹马腹,倏地便冲了出去,手中硬弓已是完全打开,第一支箭在瞬息之间就射了出去。待到骏马又冲出十几步之后,他的第二支箭才堪堪射出,至于第三支箭则是有些力尽了,虽然勉强未曾脱靶,却是离着红心还有老远,这让他的脸色立刻便阴了下来。

决赛地靶位足足比预赛往后挪了二十步,因此即便是在预赛中表现极为出色的选手,在这一轮中也是表现平平,那个年轻牧民之后,接连三个射手都有一箭脱靶,顿时激起一阵惋惜声。

特古轻轻摩挲着那具几乎和他血肉相联的强弓,脸上逐渐现出一股煞气。刚才还和其他人嬉皮笑脸地他已经完全消失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便只有那个曾经在沙场上鏖战多年,斩首无数的大将。他突然仰天怒喝一声,策马飞奔了出去。只见他压根不需手持马缰,纯靠双腿和马镫发力,却仍然能保持惊人的高速。取箭,挽弓,瞄准,放手,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迅疾无伦,就连那些恨他入骨地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准噶尔大将的射术确实不同寻常。

高台上的人只听得噗噗噗三声轻响,眼力好的人便能看到远处的靶心上出现了三支箭,几乎都是紧挨着没有一点缝隙。蒙古汉子最重的便是艺高之人,此时不待高台上的王公作出反应,观战的年轻人已是爆出了漫天的喝彩声。

下一个出场的朗宁也丝毫未曾慌张,骑射之术讲究的是心静,这才能在万军之中取人性命。他稳稳地坐在马上,深吸一口气,举重若轻地连射出三箭,同样是连中,竟是与特古不分胜负,就是那靶心上三箭的位置也是几乎相同。他示威式地瞥了对手一眼,这才纵马回到了自己起初的位置。

为了表示对当朝太子的尊崇,代表凌云出场的石宗排在了最后一个。他早已将先前众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神色丝毫未变,只是眼中的精芒更加盛了。他也不学特古的怒喝作势,直接纵马驰了出去,速度竟是无比迅捷,比之先前所有人都要快上两分。不仅如此,他竟是一次取出三支箭,以迅捷无伦的手法,连珠似的挽弓射出。那站在靶子旁的评判几乎只听到一次声响,三支利箭便同时现于靶心之上,只有微微颤动的箭羽提醒着人们刚才的绝妙射艺。

观战的人群顿时沸腾了,每年的那达慕中,虽然高手层出,但能用这样手法出场的绝无仅有。今次他们竟然能看到这般神技,顿时忘记了刚才的射手乃是汉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近乎震耳欲聋。

朗宁的脸色顿时更阴沉了,索图部曾经来过一位汉人的射艺高手,因此他也领略过这等连珠奇术,甚至还学过一阵子,最终才因为天赋不济而放弃。若是平常,他一定会上前虚心求教,但此刻,他的心却已经沉到了无底深渊。光是一个特古他便没有十分把握,枉论这个连深浅都吃不准的汉人。

“三轮不过才过了一轮而已,刚才的赛事实在精彩,孤竟是看得愣了。人说草原多勇士,此言果然不假。”风无痕见那些王爷脸上都有些震惊的模样,不由出言道,“再者骑射之后还有远射,今次看来必定要恶斗一场了。”

赖善幼子布托脸上不由现出了微妙的表情,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比赛上,他要关心的仅仅是那边的成败。他偷眼瞧了瞧不远处安之若素的长兄克尔泰,神情中现出几许阴狠。世子又怎样,只要父王一句话就可以让克尔泰丢掉那个位子。若是趁机能再出一点岔子,恐怕库尔腾部就要换主事人了。他突然瞥见人群中的一个心腹朝他打着繁复的手势,心中顿时欣喜若狂,现在便只需等到这次射艺大赛结束就行了。

三轮骑射结束后,除了石宗、特古和朗宁三人一支独秀之外,其余的众人便都落后了。毕竟每轮都会将靶子后移二十步,这对于臂力和准星都是极为困难的考量,因此最后一轮就几乎是那三人的表演而已。

到了远射这一轮,前面的几个选手便存心求稳,毕竟箭箭中靶总比脱靶要来得光彩。倒是头一个年轻牧民毅然在自己的三轮中选了两百步、两百二十步和两百四十步,九箭居然全部中靶,引来了人们的阵阵赞叹。毕竟,凭着他那普通的弓箭,能有如此成绩已是分外难得。不少高台上的王公甚至打听起此人的名姓来历,欲图将他收归麾下。

特古见自己这三人都是最后出场,不由脸带微笑地朝石宗和朗宁走了过去。“二位真是好箭术啊,不过前三名想必都是我等包揽的,这远射赛不如藏一点拙如何?”他见那两人一皱眉头,便自顾自地继续道,“不妨由我提出建议,我们三人都用三百五十步、四百步和四百五十步的距离如何?想必两位也不会去挑战那五百步的难度吧?”

石宗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特古的建议,而朗宁在犹豫一阵后,也点头答应了。毕竟他在特古之后出场,对方铁定作不了什么手脚。压箱底的本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到时打动那些最重要的王公才是正理。

饶是如此,三百五十步至四百五十步的距离还是让观战的人悚然心惊,那可不是儿戏。寻常的强弓能射出两百步就不错了,只有那些名匠特制的弓箭才可能射到极远之地。当年称霸整个草原的喀拉图可汗的侄子也松歌曾一箭射出五百步远,由此得到了竖碑纪念。而如今那样臂力深厚的勇士已经寻不到了,今次有人挑战四百五十步也已经是令人惊骇。

由于特古的要求,最后三人竟是同时出场,靶子的距离也是一模一样,这让高台上的众人都有些惊愕。不过,谁都知道最后一决胜负的是表演赛,因此都知机地没有出言询问,只有索图亲王鄂里恨恨地瞪了客图策零一眼,显然是想到了其中玄机。

三人同时取箭挽弓,三支箭不分先后地离弦而出,同时命中了三百步远的靶子,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一直到靶子移到四百五十步远,三人的最后一支箭也始终牢牢地不离靶心。这种高超的技艺无疑是令人惊叹的,平常难得一见的情景居然发生在三个人身上,观战的人群已是鸦雀无声,许久才迸发出一阵轰然喝彩。

第二十一章 意外

占了前三甲的这三人纵马来到高台下,跳下马来潇洒地行了一礼,其中便以特古最为神气,还不时挥手回应四周的少女。石宗和朗宁都是一脸沉着,谁都知道刚才的赛事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压轴戏还在后头。若是谁能以绝技力压其他人,那胜负才能真正分出。

为了表示公平,三人的先后顺序由抽签决定,结果特古奇迹般地抽到了上上签,居然捞到了最后一个出场的名额。而朗宁却看着自己手中那张标着“一”的纸条,眉头已是皱成了大疙瘩。压轴的人虽然需要表现出最精湛的技艺才能博得青睐,但无疑可以更有针对性地选择射艺的种类,他这个打头阵的便只能冒险一赌了。

朗宁咬牙取下背上那张已经用了多年的强弓,趋前几步跃上了马背,竟是倒骑着开始了疾驰。他侧身上箭张弓,须臾之间已是射出了十箭,居然无一脱靶。这还不算,他一手执缰,仅用一腿挽住马镫,居然平躺了下来,竟是用另一腿蹬弓,随后一手对准方向挽开了弓弦,只见一支箭如同闪电般直插靶心,颤颤巍巍地摇晃着,仿佛在昭显着主人的高超技艺。

看惯了这些惊人的技艺,人们反倒是哑了,刚才决赛时的欢呼已经让他们费尽了精神,如今还是省力看完之后再作计较。反倒是高台上的诸位王公悚然动容,几个和索图亲王鄂里交好的便忙不迭地称赞起来,仿佛下头挣脸的是自己部族地勇士一般。鄂里更是捋须大慰,这样高难度的十一箭不脱靶。就是朗宁平日也没有做到过,想必今次是真的拼命一搏了。回去得好好赏他才行,鄂里一瞬间定了主意。

特古地脸色丝毫未变。仍然是嘴角微微上扬,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反倒是朝石宗多看了两眼。石宗也不罗嗦,上马之后朝高台上风无痕所坐之处看了一眼,便飞驰了出去。他竟是一次从箭囊中取出了四箭,一齐搭在了弦上,略一瞄准便将其一并放了出去。众人尽皆大愕。

连珠箭绝技在中原时有传人,诸王公也曾经见识过,只不过像石宗先前那等后发齐至地水准实在过于玄妙而已。但像现在这般一弦四箭的奇术,他们不仅没看过,就连耳闻也未曾有过,因此都不由探了探身子,紧张地看着最后的结果。

石宗虽然以往练习过多次,但此时也不免心中紧张,因此一动不动地挺身看着最终结果。由于出手时的细微差别,因此三箭的角度到了最终竟有了少许偏差。其中两箭先后中地,但眼看其中一箭便要擦靶飞出。正当众人惋惜之际,只见那最后一支箭在离靶两步远时奇迹般地回转了小小一个角度。居然正中靶心。石宗见状方才松了一口气,胸中信心大增,接着朝另两个靶子又是如法施为,竟是十二箭全在红心。甚至还有一支箭直中前面一箭的箭羽之上,神乎奇技的表演让一众人全都看呆了。

有了两个人的精彩表演在先,特古的难度无疑就更大了,不过他天生就是一个豁达人,因此丝毫不理会众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炯炯目光,一阵长笑之后便飞身上了马。飞奔了几步之后,他就从马背上消失了,只有几个眼尖的看到马腹下多了一个人影。嗖嗖嗖,一连三箭从马腹下射出,竟是同时射中了三个靶子的红心。这还不算,只见他仿若杂耍般地又从马腹跃向马背,高高地立了起来,只是瞄了一下又是三箭。轮到最后一击的时候,他先是射出两箭,然后就失去了重心,在马背上摇晃了一阵,眼看就要失去平衡落地的当口,他终于射出了最终地一箭。

不过,那一箭却不是朝靶子射出的,而是朝着高台的方向,带起一阵破空声,顿时激起一阵惊呼。风无痕身后地徐春书和冥绝立刻往前跨上了一步,虽然看那箭的落势似乎只是冲着高台底下的某一处,但此时此刻,他们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然而,那箭去势不减,在离着高台数丈远处,狠狠地和一个汉子撞在了一起,顿时将他钉在了一旁地木桩上,随后就是一阵轰然巨响,连那搭得严严实实的高台也是震动了几下,上头的人几乎感到有崩塌的危险。

“那厮身上绑着火药!”年嘉诚不由惊呼道,他虽是书生,却曾经研究过这玩意,深知其中厉害,“王爷,有人欲图行刺,请赶快派人追查!”

赖善愣了一下,便脸色铁青地唤来自己的管家,厉声吩咐了几句。

其他的王爷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刚才那几下震动确实厉害,几个胆子小的甚至几乎钻进了桌子底下,尽管出来得也快,但还是出了大洋相,因此恼羞成怒的不在少数。风无痕虽然被徐春书等几个侍卫护在了当中,但仍不忘目视周围的各色人等,希望能找出一点端倪。

一场闹剧几乎搅了一个时辰,这才无奈地不了了之。尽管特古被盘问了多次,但他却只是耸肩声称自己只是依直觉行事,显然是不欲透露此举用心。他是准噶尔大将,诸王也不好勉强,更别说刚才就是他救了众人性命,因此只得怏怏作罢。但是,那个意图不轨的人已经随着爆炸化作了一堆碎肉,因此根本无法弄清他的真实身份。

这段插曲使得射箭大赛的冠军变得难以决定,虽然特古放弃了最后一箭,但正是他的“突发其想”救了其他人,若是让那个汉子混上高台,还不知要捅出什么漏子来。不过,索图亲王鄂里却一再坚持特古败了,显然是一心要取这个男人的性命。风无痕也是在展容的解释下方才得知,伦肃部被杀的富尔答亲王是鄂里的表弟,平时两人关系甚佳,鄂里的此举无疑是公报私仇。

“各位,不过是区区小赛而已,何必如此较真?”风无痕只得站起来打圆场道,“今日大家已是失了兴头,不若明日再比就是。这次的那达慕比以往的规模大多了,今日的赛马和摔跤都未分出胜负,就留在明日再来一次好了。”

风无痕既然发了话,鄂里也就不再坚持,只是狠狠地瞪了特古一眼。不过,不少依附于库尔腾的小部族趁着那达慕的机会准备了不少好东西进贡,因此虽然赛事暂时告一段落,各色玩物特产却是如同流水般送了上来。

赖善的注意力已经全被那匹浑身没有一点杂色的白马吸引了去,他本就是爱马之人,马厩中的稀世珍品足足有十几匹,但下头的那匹神骏却仍然让他大喜过望。

“父王,这匹骏马是我无意中从一群彪悍的野马中捕获的,经过半年的驯养才勉强服帖了一些,不过仍然是桀骜非凡。”克尔泰起身介绍道,眉宇间得意万分,显然是准备了许久,“也只有父王这样的勇士才配得上神骏,因此今次我特地命人送来以供父皇试骑。”

冥绝的眼中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寒光,他已是觉得有些不对,刚才那阵混乱的时候,克尔泰并不在高台之上,而是趁着人们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的时候才溜回了位子。不仅如此,那个布托也显得鬼鬼祟祟,老是和下头人群中的一些人眉来眼去的,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勾当。曾经浸淫于生死多年的他注意力最为敏锐,因此已是提起了全部的精神,甚至还向徐春书等几人发出了警示。

风无痕直觉地感到了身边几人的异样,心神也不由紧张起来。不过,人家儿子向父亲献马,他总不可能在一旁说什么,因此只得默默地观察动态。赖善旁边的布托也一反常态地建议父亲去试试,甚至还不着痕迹地拍了几句马屁,这种奇怪的举动让风无痕似乎领悟到了什么。此时几个侍卫中只有石宗仍在下面,风无痕立刻朝他作了一个隐蔽的手势,指指那匹马,显然是让他多留心。

赖善跃上马背,先是持着缰绳慢慢小跑了几步,见那骏马并无暴躁之举,心中不由大喜。第一等的神骏都是倨傲的货色,他即便是喜欢也拿它们没法子,只有这等磨去了大多数野性的骏马,凭着他的骑术和阅历自可轻松驾驭。许久未曾恣意的他立刻迫不及待地策马驰骋,一干亲卫紧紧护持在他身后,因此石宗只是远远看着。不过,一众人回程时,马力优劣就显得清清楚楚,全力飞驰的赖善奔在了最前头,足足领先后面的亲卫五丈的距离。然而,这个时候,他身下原来还颇为驯服的骏马突然一阵长嘶,猛地撩起了前面的两支马蹄。

开始还提防着的赖善没想到会在最后出了岔子,因此猝不及防地被掀了下来。虽然他一手紧紧抓住了缰绳,脚也还挂在马镫上,但却是不可避免地被那匹白马拖着向前驰去。尽管四周冲出了不少亲兵,但那骏马的气力极大,连着将几个上前救主的人踢飞了出去,因此一时之间无人敢再上前。

赖善正在努力维系着身子平衡,希望能撑到最后,突然感觉马背上多了一个人。他还来不及细看,就听那人大喝一声,便觉自己的衣领被人拽住,腾云驾雾般朝后方飞去。待到落地的时候,他才发现出现在自己马上的是那个射艺超群的石宗,却没觉察到自己已经安然落地,连皮也没有蹭破一处。不过,他毕竟年纪大了,刚才的一番折腾让他心惊肉跳,因此随即便昏厥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 骤变

石宗虽然救得赖善,但对于一个已经年过五十的老者,刚才那几下实在够呛。一众亲兵忙不迭地下马扶起主子时,骇然发觉赖善竟是昏厥了过去。下头发生的这一幕自然是被高台上的众人看在眼里,几个心急的王爷已是冲了下去,赖善的两个儿子也在其中,神色中虽然显露出焦急之态,细看之下却极为诡异。

这一天的那达慕自然就只能草草收场,然而,待众人安顿了赖善,又请来医生诊治之后,布托当先向其长兄发难。

“大哥,你不是声称那匹马已经驯服了么?”布托怒道,“若非父王信了你的说辞,怎会出这样的事情?如今父王卧病,生死未卜,你满意了吧?”他环视四周的一众王公,愤然道,“各位王爷,请你们评一个道理,此事究竟是意外还是存心,请你们还我父王一个公道!”

虽然这是库尔腾部的家务,但眼前正值会盟的时候,赖善又是东主,乍出如此事变,任是这些王爷再不想管闲事,此时也不得不有所决断。索图亲王鄂里瞥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克尔泰,这才开口道:“虽然事情的缘由还没有结果,但克尔泰,今日的事情你最好能解释清楚,否则就是太子殿下这儿你也交待不过去!”他沉吟半晌,又建议道,“不如将那几个照看驯养马匹的奴隶一并召来,说不定是有人买通了他们谋害王爷。“克尔泰的正妻就是这位索图亲王的侄女,因此他知道对方这是指点自己一条明路,顿时如蒙大赦。他正想开口示意属下将那些人全都带来审问。就听得一个阴恻恻地声音:“各位王爷,那些马夫之类的不过是小角色,大刑之下胡言乱语都是可能的。赖善亲王身份贵重。再者刚才试马之时你们也看得清清楚楚,是最后快抵达时才出地事故。显然是有人摸准了王爷的脾性。恕我说一句题外话,刚才特古一箭射死那个心怀叵测男人地时候,克尔泰王子似乎并不在高台之上。”

说话的正是客图策零,他的言语虽然不中听,但后面一句话却让众人心中大凛。包括索图亲王鄂里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克尔泰身上。那次小小的爆炸只是因为箭头和炸药地摩擦起火而致,倘若在高台之上发生,怕是不知要殃及多少人。饶是鄂里心中怀疑,此时也不敢再出言帮腔。

诡异,这是风无痕此时唯一的感觉。虽然冥绝也曾经对他说过那时克尔泰不知所踪,但他的疑虑仍然集中在客图策零和布托身上,这两人一唱一和显然是心有所图。“诸位王爷,此时还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赖善王爷只是受了惊,论理应该不会有大变。孤倒是怀疑有人栽赃嫁祸。先前特古将军的那一箭未必太巧了一些,怕是现在不能再以直觉二字糊弄过去了吧?”

“太子殿下,卑臣不过是得了随从密报。窥见那个男人鬼鬼祟祟的,似乎别有所图,这才起了杀心。须知卑臣的主子孤身在险地,所以不得不预作防范。见他的样子不过是寻常牧民。他并非贵族,却能出没于那高台底下,实在是可疑。卑臣不过是想除去一个碍事的家伙,最多不过赔赖善王爷几头牛羊而已,他的命总比不上我家主子贵重吧?”

赖善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一套说辞讲得万分恳切,倒是让其他人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地地方。

众人还想说话,只见帐帘一掀,刚才那个为赖善诊治的大夫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躬身朝诸位王公一礼道:“启禀各位王爷,赖善王爷似乎受惊过度,竟是有中风痰涌的迹象,怕是这一会没法醒过来,情况凶险得很。”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尽管表情近乎相同,但众人心底地情绪却大相径庭。克尔泰是惊骇,布托则是狂喜,其他王公也都在打着各自的小算盘。风无痕却朝那个大夫多看了两眼,他决计不信,一次小小的坠马未遂能让身体康健的赖善落到这般地步,事情地玄机怕是万般复杂。

“孤此次前来草原,也有太医随行,不如让他去诊治试试。赖善王爷一向壮硕,一次受惊居然能导致中风痰涌,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风无痕一边说一边示意徐春书带人去看看情形,虽然这次他没有带陈令诚前来,但随行的从人中,还有一位医术精湛的太医院中人。若是真有蹊跷,这些蒙古汉子的手段应该瞒不过去。

这次就轮到布托大惊失色了,他正想出言阻止,大喜过望的克尔泰就赶忙上前一揖道:“多谢太子殿下,父王刚才的受惊不过是引子,一定有人趁机谋害。来人,将这个大夫拿下审问!”他大喝一声,帐中顿时冲进来数十个亲卫,为首的一把揪住了那个大夫。

情势的混乱顿时让一众王公手足无措,赖善的生死还未有最终结果,他的两个儿子就针尖对麦芒地冲突起来,显然两人事先就有所准备。就连客图策零也感到心中一沉,刚才特古轻声对他禀报了库尔腾部亲王直属卫队的异动,因此他不得不打起警惕。若是利用不成被反噬一口,那他丢的脸就大了。

“大哥,你欺人太甚,自己犯下了弑父大罪,这时居然还来诬赖我!”布托毫不相让地斥道,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阴狠,“别以为你身为世子就能顺理成章地继位,在父王出事的缘由没有弄清楚之前,你就是罪人!”他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后也高喝道,“忠心于我库尔腾部的勇士何在?”

帐外顿时是一阵轰然应诺声,激得诸王公勃然色变。那声响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足有数百之众。他们刚才来得匆忙,虽然带了几个从人,但要护佑安全却着实不够人手,看布托的架势,仿佛此刻就要动手,他们怎能不惊骇欲绝?

布托也不理会呆愣着的克尔泰,在身边几个亲卫的护佑下,趋前几步走到风无痕跟前,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抚胸行礼道:“尊贵的太子殿下,刚才的情形您都看到了。下臣的兄长克尔泰虽然是世子,但他的罪行已经显示在大家的面前,这样的人应该加以严惩,绝不能由他继承父王的王位。现在会盟还在进行之中,库尔腾部恭为东主,在父王卧病期间,请求您授予下臣主事的权力,由下臣代表部族参与余下的议事。”

这无疑是赤裸裸的威逼,虽然不知帐外情势如何,但诸王公全都听到了外间传来的阵阵刀兵之声,也不知有多少人将这顶大帐团团围住。

布托刚才的话他们全都听在了耳中,但对其含义却各有理解。客图策零已是从字里行间体会到了布托的阴狠,此人显然想借助朝廷的力量得到承认,一旦风无痕开口,那至少部族的亲贵中多半都会倒向布托这一边。现在外边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刀真枪无从得知,但布托敢在诸多王公跟前展开威逼,显然是心有所恃,难道他就真的不怕朝廷追究?

客图策零心中一跳,顿时省到了重点。这样的夺位风波朝廷绝不可能放任不理,那布托的下一步棋肯定也是已经备好了。拿住他这个准噶尔汗向朝廷请功,这无疑就是布托的如意算盘!想到这里,客图策零向身旁的特古打了一个眼色,立即朝风无痕那边靠近了几步,顿时引来冥绝的一阵杀意。

特古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哨子,用足了中气一吹,顿时帐中响起了一阵无比尖锐的声音。几乎与此同时,冥绝仰天长啸,两股各不相同的声音竟是无比分明,听在众人耳中分得一清二楚。外头顿时喧哗不已,突如其来的几声叫骂和呼喝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