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令诚心中陡地一紧,越起烟的言外之意他听得清楚分明,然而,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即便他先前有再大的功劳,也不敢轻易决断。他沉吟良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珣贵妃,恕微臣失礼,解铃还需系铃人,若是您真的矢志退出,那不若告诉皇上。”他见越起烟一副震惊的模样,又继续道,“微臣知道娘娘先前已经和皇上通过气,但您想过没有,倘若您真的惹怒了圣驾,您自己固然已经身退,三殿下又该怎么办?他如今只有四岁,若真的被迁怒,怕是如贵妃也护不住他。娘娘,微臣还是一句话,此事您得三思。”

越起烟凄然一笑,她何尝没有想过这些,只是始终一厢情愿而已,如今看来,是把一切挑明的时候了。无论是继续这种日子还是真的遁世,她都必须选择一个了断。无论如何,风浩准都是她的亲生骨肉,她绝不忍心将其推入火坑。

陈令诚见帘内的越起烟许久没有答话,便转身退了出去。这种宫闱秘事,他只能点到这里,至于剩下的,就只有看双方的意愿了。他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为此牵扯到红如,毕竟,那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第十五章 兵弊

豫丰六年六月初,正如众人想象中一样,兵部尚书卫疆联在和左都御史鲍华晟以及左副都御史连玉常(起初设立官衔有误,连玉常应为左副都御史)商议之后,由鲍华晟和连玉常两人联名弹劾了兵部郎中许鸣亥以下十三名官员。尽管这些人官品都不高,但全都是各司的司官和主事,平日捞够了油水,就是和京中的不少权贵也是往来甚密。这道弹章一上,卫疆联固然是又上了密折陈情,其他朝官也全都是议论纷纷,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风无痕尽管早有预计,但看到那份算得上庞大的名单和帐目之后,还是忍不住雷霆大怒。兵部虽然算不上六部中最肥的衙门,但由于主管天下武将的升迁以及练兵武器等,所以中间的油水极为不凡。余莘启本是寒家出身,自是动不了这世家把持已久的兵部,因此这个尚书做得甚为窝囊。然而,奉旨整饬兵部的卫疆联就没有这些顾虑了。他先前曾经在萧云朝手中吃过大亏,对这些世家子弟中饱私囊的行为深恶痛绝,这一次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完全一副恶狠狠的模样。

既然知道有皇帝在背后撑腰,一些本来还有意出面相保的大员便纷纷缩了回去。诸如何蔚涛、越千繁一类的重臣更是冷眼旁观,心中还在揣摩着圣意,想着这一次的变故能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好处。如此一来,尽管卫疆联动静极大,朝中竟是诡异得很。除了几个低品官员上窜下跳之外,其他大员都是保持了缄默。

奇怪得是,两位都御史的奏折固然惊天动地。皇帝的态度却也奇怪,竟是留中不发。听说了皇帝在勤政殿中大为光火地朝臣们心中清楚。这把火已是烧得极旺,怕是等闲熄灭不不了。风无痕一时半会没有发作,只不过是等待着最好的时机罢了。

果然,就在那几个兵部官员停职待勘之际,西北的安亲王风无方六百里加急送来奏报。其中罗列了这几年兵部送来补缺地武将情况以及种种兵器的弊病,矛头直指那些官员地贪没之罪。尽管这位王爷不过每三年回京述职一次,但众人都知道,当今皇帝和风无方关系极为密切,而这份奏折,显然是安亲王揣摩上意最贴切的表现。更有人想起了自两年前起皇帝便屡屡委派年轻官员在兵部见习的往事,立刻将其和此次的弹劾联想了起来。这一次的风波不可谓不大,除了丁忧在家守孝地余苹启,怕是连兵部左右侍郎都难以保全。

兴许是凑热闹,兴许是为了迎合上意。西南的展破寒也在风无方之后上了奏折。平定西南诸部之后,朝廷固然收回了其节制四省军政之权,但又为他加了正一品建威将军衔。而后又册了一等侯。对于一个出身卑微的平民来说,这已是极为罕见的殊遇。展破寒自然知道朝中不少权贵对于皇帝的这种恩宠极为不满,因此更是时时遣人打听京中景况,奏折几乎都能切中要害。因此圣眷竟是愈来愈重。

风无痕见四方火候已到,便下旨大理寺、兵部和监察院共同查办此案。得了圣意的大理寺卿明观前立刻下令属下撤查,但在具体的经办上却把此事全部推给了连玉常和卫疆联,自己只是在一旁打打杂。他也是精明人,大理寺职权虽重,却是皇帝给的,他一个小小三品官掺和进这种大事里头,到时想要脱身便难了。

这一日,正是大理寺开堂会审的时候,由于下头的犯官都是身份非凡之辈,因此一众想要看热闹地百姓都被关在了大门外头。风无痕却是早早地在侍卫护持下微服到了此地,只是在侧堂中悠然而坐。至于公堂上居中坐着大理寺卿明观前,右边是左副都御史连玉常,左边则是兵部尚书卫疆联。明观前虽然品秩最低,但毕竟是此地的主官,因此即便再不愿意,这热得发烫位子他也只得坐上去。

两边衙役一阵高喝,十三名犯官也就被先后带到了大堂之上。这些人中大多数是京城世家子弟,品级虽然不高,但都是交游广阔之辈。他们入狱之初,本还想着有重见天日的可能,但到了后来,见全然无人探监询问,早就一个个像恹恹地茄子,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犯官等叩见明大人,连大人,卫大人!”众人有气无力地道。

明观前见身旁两人丝毫没有出声的意思,只得开口道:“本官奉皇上旨意,审理你等贪贿一案。许鸣亥,你身为职方司郎中,不思报答之恩,反而收受外官贿赂,私自买卖低品官缺,该当何罪?”他声色俱厉地斥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许鸣亥心中腹谤不已,他虽然在职方司司官任上贪没了不少银钱,但大部分都孝敬了朝中权贵,落到自己手里的十成之中不到三成。如今一旦见罪,居然无一人出来替他挽回,想到这一点,他就恨得牙根痒痒地。然而,他也绝不敢胡乱攀咬,除了有些明显就要失势的大员之外,他再扩大范围无疑是害了全家。先前他在外头候着时,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似乎除了堂上那三位主官之外,还有贵人微服到了此地。想到这里,他猛地一叩头,说出了一番让众人大惊的话来。

“三位大人,犯官知道罪责深重,不过,兵部积弊已久,所有的罪过不该都由犯官一人承担。“许鸣亥突然挺直了身子,冷笑一声道,“谁都知道,兵部职方司和武选司乃是兵部最肥的一块,职方司掌武职官员的叙功、核过、抚恤、军旅之简阅、考察、巡防等事,武选司考核武职官员的品级与选补、升调、承袭、封赠诸事,从中过手的朝官何止区区数人!犯官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最多不过是一个跑腿的而已!”

他的这番话让堂上堂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先前几次预审中,许鸣亥只是一味服罪,并未说出任何有干碍的供词,如今突然来上这么一段,显然是准备攀咬了。明观前已是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兵部的积弊他也是知道的,尽管没有从中渔利,但毕竟少不得有同僚朋友牵连其中。

他又想到了坐在侧堂中的皇帝,顿时更觉有如芒刺在背。

风无痕早已预料到此情此景,因此只是微微冷笑。小方子在一旁偷眼瞟了瞟主子脸色,却觉得风无痕心底并不似面上这般平静。话说回来,犯了贪贿罪的犯官,在公堂上攀咬他人是常有的事,不过能真正拉下水的大员却是极少。须知朝中重臣多半是关系密切,动一个就得伤一片,黜落得尽是些小鱼虾米而已。只是主子的心思一向难料,就是小方子,也猜不准风无痕在考虑些什么。

连玉常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就厉声喝道:“许鸣亥,你口口声声说朝中大员和此事有涉,那本官且问你,究竟是何人敢染指朝中武备?武将乃是保吾皇疆土的根本,哪容得你们用来当作交易?你若是不从实招来,本官少不得要参你妄言朝臣之罪!”

许鸣亥却并未退缩,只是略略顿了一顿,他便开口道:“连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这些人干碍重大,犯官一个小小的微末之人,又怎敢在公堂之上随意说出?若是大人惠赐笔墨,犯官就能写下他们名姓!”

侧堂中的风无痕闻言不由一愣,随即便似乎醒悟到了什么,连忙打发了一旁的凌仁杰出去。连玉常此时已是命人给许鸣亥拿去了笔墨,见凌仁杰从一旁出来,也是觉得蹊跷。然而,让堂上三人最不安得是,待到许鸣亥足足花费了将近半个时辰,挥毫将几张白纸完全填满之后,凌仁杰竟是直接从他手中拿过纸张,一言不发地返回了侧堂。这一变故不仅让连玉常等人面面相觑,就连堂下的一众犯官也是摸不着头脑,只有许鸣亥面色镇定,但仍是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之意。

凌仁杰却是知机,一路过去丝毫不往那纸上瞥过一眼,直接恭恭敬敬地呈交给了风无痕。仅仅扫视了一眼,风无痕便觉得一阵晕眩,上头的名字竟是完全涵盖了朝中的大半官员。而且许鸣亥写得清清楚楚,各人分别推荐了些什么人,现在各居何职。他的记性极好,因此所有证词都极有条理,但看在风无痕眼中却是触目惊心。

“不用审了,直接让明观前将其收监!”风无痕沉声道,“小方子,待会你让连玉常和卫疆联过来,朕有要事和他们商议!”他狠狠地攥着那几张纸,脸色已是显得有几分狰狞。待到小方子急匆匆地走出去之后,风无痕才深深吁了一口气,朝廷积弊已深,他想要全然革除谈何容易。他就怕伤筋动骨已深,一旦朝局动乱,外面也会不得安静,毕竟,风无方的密奏上写得分明,西北的太平怕也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第十六章 劝慰

由于在太后萧氏病愈之后,红如和越起烟先后染病,因此海若欣坐镇中宫,各种事务也搅得她头疼不已。好在她如今还有一个孩子能解解心中郁闷,平日里还有海若兰来陪着说说话,因此倒也还算过得去。

这一日,风无痕顶着铁青的面色回宫后,竟连晚膳都没用,一个人窝在勤政殿中看折子,小方子进去提醒了好几次都被赶了出来,只得苦着脸到了坤宁宫求救。这些天朝中发生的大事海若欣也有所耳闻,只是略一思量,也就知道了皇帝为何烦恼,因此只带了几个宫女太监便朝勤政殿赶去。

风无痕心烦意乱地看着桌上那一叠厚厚的折子,目光中已是多了几分深深的恼意。就在他想要寻一个由头发作时,就听得外间传来一阵请安的声音,立时怔了一怔。果然,片刻之后,他就见海若欣款款地走了进来,后头的宫女手中还托着几个木质条盘。

皇后亲至,风无痕倒也不好再像先前那般做派,只看着海若欣命人在一旁的小几上摆放好了各色饭食,他才挥手令内殿伺候的众人退下。

不一会儿,内殿便剩下了皇帝夫妻二人,气氛一时之间显得静谧无比。

“臣妾刚才听说了,皇上心绪不好那是没法子的事,不过,若是不用膳,难免就折腾了自己的身子。”海若欣上前一步,郑而重之地道,“臣妾自知帮不上忙,但照料皇上的身子总还是可以的,您这么一闹。若是传到太后耳中,她老人家又得担心一回。皇上是重孝道地人,太后又是大病初愈。您就让她老人家省盛心吧!”

风无痕被这不软不硬的几句话说得没了脾气,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不过。他的胃口实在不佳,即便海若欣命人送来地都是小伙房做的佳肴,比之御膳房地温火膳强了好几倍,他仍是只能食不知味地用了几口,随后便坐在那里发起愣来。

海若欣见着没办法。好说歹说又劝风无痕进了一碗人参鸡汤,这才命人进来撤了条盘。见众人都退去后,她方才出口劝慰道:“皇上,臣妾也听说了一些外头的糟心事。自古以来,枉顾圣恩的臣子多了,您犯不着为这些人生气。臣妾知道,此事牵涉甚大,您若是想敲山震虎,那就寻几个看不下去的查办。这些事情都是急不得的,前两年您一口气杀了安徽那么多官员。吏治顿时为之一肃,现在还不是老样子?贪乃是人之天性,堵是堵不住地。历朝历代的君王谁都想将贪官污吏一网打尽,毕竟没一个能够成功。”

风无痕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实在是胸中那口气憋得慌了。他早先在大理寺与连玉常和卫疆联议了许久,最终仍旧是不得章法。想要放过这些龌龊官吏又觉不甘心,这才只得独自在勤政殿中坐着生闷气。免除几个官员或是杀几个官员确实容易,然而,一旦他下旨,朝中不知又要空出多少肥缺和要职,到时那帮红了眼睛的官员一旦争先恐后起来,立时又是大乱。稳定,一切都是为了朝局稳定,否则京城一乱,地方上的官员人人自危,也就一起乱了。

“你说得有理,朕也知道,罢了,不说这些无趣的事。”风无痕示意海若欣坐在身边,这才正容道,“红如和起烟先后病倒,你这个皇后也应当去看看。红如随朕多年,论起情分还在你之前,只是朕碍于外人之言,不能对她过于密切,所以她病的这段时日,你就得多多费心了。”说到这里,风无痕的面上不由有些黯然和惭愧,海若欣看着丈夫这等神色,心中掠过一丝不快和嫉妒,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便悄然散去。

“皇上放心,臣妾知道该如何处置。”她含笑点头道,右手却突然抓住了风无痕的左手,“夫妻多年,难道皇上还以为臣妾是那等妒妇么?就算真是妒妇,在别人面前总是要装装样子的!”她说完后头一句话,突然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容,竟和年轻时完全一样,看得风无痕也是一呆,“如贵妃随皇上多年,又先后诞下皇长子和两位公主,臣妾又怎么会不关心她地病情?今儿个早就和妹妹去探视过了,她还不碍事,只是些许小疾而已,倒是珣贵妃……”

海若欣的神色仿佛有一些怔忡,内心仿佛是在考虑一些极为复杂的问题,皓齿紧紧咬着嘴唇,脸色也有些发白。好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道:“皇上大约不知道,珣贵妃今日也找过臣妾,说了一些不甚明白地话。臣妾虽然愚钝,但也听出了一些意思,她是过于担忧三皇子的处境,忧心过重才导致了病倒。唉,她就是太聪明了,臣妾尽管知道她的想法,却是一丝一毫办法都没有。”

风无痕早先就得了陈令诚的奏报,心情本就是极度混乱,听了海若欣这些虚虚实实地话,顿时更添了几分烦闷。“起烟和红如出身背景不同,哪怕她自己不愿意,怕是还有人想要争一争的。正因为如此,她才陷入了窘境,再加上朕登基之后,她便只能谨守本分,如今虽多了一个孩子,处境却更加难了。”即便是在皇后面前,风无痕也并无几分避忌,只是直截了当地道出一切,“起烟的才干若是放在平常官宦人家或是王府,总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可惜这是皇宫,即便有些事朕肯点头,传扬出去也是不得了的大事。唉!”

海若欣无知无觉地揉捏着手中帕子,指甲甚至深深地陷在了掌心,好容易才下决心迸出了一句话。“皇上,有些事情臣妾知道不该现在说,但还是不得不说出口。如今诸皇子大多还年幼,自然储位之争还未放上台面,但离那一天也已经不远了。臣妾观乎皇上心意,似乎还没有一定的决断,那臣妾也没法为珣贵妃做些什么。她是育有皇子的嫔妃,一旦干政,那难保不为己子谋利,事情就更复杂了。倘若……”说到这里,她突然闭口不言,只是仍用炯炯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丈夫。

“倘若其子不能继承皇位,她自然就可以暗中辅佐朕。皇后,你是不是这个意思?”风无痕突然改换了称呼,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诸皇子的品性才情还不得而知,朕不能这么早下决断。先祖的铁律虽然无情,但只要能够保密,自然也不虞泄漏,但是,这对于浩准来说未免就太不公平了。还是说,皇后你另有私心?”他的这句话说得格外重,然而,他的手仍然紧抓着海若欣不放,那种温暖的感觉仍未消逝。

海若欣嫣然一笑,许久才收住了面上的容光,轻轻点头道:“私心固然有,但臣妾知道,恐怕珣贵妃也有此意,不过,她想的更加决绝。倘若臣妾的消息未曾出错,怕是她已是心怀死志。若是皇上不能安其心,难保她不会有那种想法。皇上,如今您已经有六位皇子,将来恐怕还有更多,珣贵妃的希望其实并不算大。若非她的家世背景本就不凡,皇上也应该不会这样烦恼才是。”

风无痕就是带着这些想法进了钟和宫,这里原就素净,如今满屋子的药香,更是使得其中隐隐透出一缕出尘之意。越起烟病倒之后,他也曾经来探视过两次,却只是略坐了一坐就被此间主人劝了回去。照越起烟的话来说,那是避嫌,也是他这个皇帝的职责,否则传扬出去,她便又多了一点麻烦。

见到皇帝前来,纤儿先是一阵慌乱,随即便跪地行礼。然而,这一次风无痕一反常态,直接挥手令众人退下,竟是一个人坐在了越起烟床沿,目光中也多了一丝少见的温柔。越起烟本就是醒得炯炯的,见皇帝这般架势,心底已是掠过一丝明悟。陈令诚归根究底还是皇帝的臣子,许多话自然不会瞒着,而她对海若欣说过的那些话固然含糊,但只要深想,还是能品出其中滋味的。

“皇上,您终于来了。”由于先前纤儿已经知机地给越起烟在颈下垫高了一个枕头,因此她已是斜倚在床上,脸上也略微透出了一点血色,“臣妾是个没福分的人,怕是这一病就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风无痕,眼神却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风无痕强笑道:“你别说傻话,你的心事朕都知道,这不是来看你了么?”他突然伸手摩挲着越起烟的面庞,声音略有些颤抖地道,“你看,朕登基之后,你不但没有静心休养,反而更瘦了。起烟,朕知道这五年来委屈了你,你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都抛了吧。外头人爱折腾,朕自会帮你料理,你不用太过操心。朝中事务愈加纷乱,朕有时也忙不过来,你好好把身子养好了,以后也好给朕出出主意,不是么?”风无痕终于说出了心底的那句话,顿时觉得格外畅快,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斜倚在枕头上的越起烟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说出这番话来,眉宇间满是惊异之色。许久,她方才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脸上顿时又泛起一阵潮红,半晌才把那股不同寻常的颜色压了下去。“臣妾……臣妾谢皇上恩典!”须臾间,她已是泣不成声,然而,她知道,为了这句话,她还不得不有其他牺牲。

第十七章 入嗣

舒服地倚在丈夫怀中,越起烟难得露出了一丝娇态。许久,她才再度开口道:“皇上,如今越家在各地的生意日渐兴旺,而家族子弟出仕为官的也越来越多,久而久之,朝廷上难免又形成越党。父亲虽然不是名利心重的人,但也经不起他人撺掇。皇上,臣妾是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的人,因此恳请皇上早立储君,也好安他人之心。就是父亲那里,也请皇上敲打一二,他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如何决断。”

风无痕神色复杂地看着怀中玉人,许久才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

“起烟,朕没想到你还是能够如此深刻地把握大势。你说得不错,一个权倾朝野的萧党就已经使得朕分外为难,再出现一个越党绝非朕之所愿。皇后的海氏一族已是分量颇重,如果越氏一族再争,怕是又重蹈了先帝晚年贺萧两家的夺嫡纷争。你此举确实是保住越家的最好法子,朕虽然不喜杀人,但倘若是为了子孙后代,恐怕手段比之先帝更甚。”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些许杀气,但须臾便全部隐了去。

越起烟只是不作声,心思复杂地听着风无痕再往下说。“海氏门生虽然遍布天下,但由于海从芮没有揽权的野心,也向来不管俗务,因此别人翻不过天去。而越家就不同,越千繁的才干能力俱是一流,若是也搅和进将来的纷争中,朕即便想保也保不住他。起烟,你既然不欲浩准这孩子将来难做,朕倒是有一事想了许久。”

越起烟诧异地抬起头来。面上满是疑惑之色。她是聪明人,早先就是因为自己如何举动也脱不开嫌疑,这才动了假死遁世的念头。如今既然和丈夫交心,这点心思也就淡了。不过,她心中清楚,倘若真要完成一直以来的那几个心愿,怕仍是不能呆在宫中。然而,儿子风浩准地将来却仍旧是一件麻烦事。因此她并无把握能够护他周全。

“这是氓亲王的提议,他老人家为社稷殚精竭虑,朕实在心中感激。”风无痕露出了一抹感伤之色,眉宇间也微微色变,“他老人家有几个儿子,不过世子早已过世,又没有留下孙辈,而其他的儿子都不成器,而且还是庶出,一个个不是混吃等死就是无一点才干。不仅如此。他地三个孙子也先后早逝,如今膝下承欢的孩子竟是一个皆无。前一段时日,他凭着宗人府宗正地权力。已经将两个逆子革出了宗谱,因此如今竟无一个可以承继爵位的人。”

皇帝说得如此露骨,越起烟哪里还会听不出此中深意。她仅仅沉吟了片刻,便毅然点头道:“皇上可是要浩准这孩子继承氓亲王的爵位?此计虽好。但对于氓亲王未免太不公平了一些。他一生为国操劳,到头来爵位却归了外人,牺牲也太大了。”尽管她已经有所心动,但一想到其中情谊利弊,便又有些犹豫。毕竟,让皇族中的其他人入嗣氓亲王一脉,对这个老人不啻是一件相当残忍的事。

“这是皇叔祖他老人家最后地意愿,朕本想拒绝,最后却还是自私地答应了他。”风无痕轻轻抚着越起烟的秀发,话语已是变得幽深无比,“如今皇后之子风浩嘉已经四岁,谈及立储之事还早了一些。立储过早,无非是给那些小人一个靶子而已。朕本来是想将琬嫔之子浩方过继给氓亲王,最后却还是想到了浩准。起烟,此事不过是一个建议,你自己考虑就是。”话虽如此,他心底却希望越起烟答应,虽然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可能入了他人宗谱,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希望将来能少一些纷争,毕竟,越起烟的才干若是放到这些事情当中就太可惜了。

越起烟脸上已是愁容尽去,身为皇帝的嫔妃,也许最深层的心愿确实是让儿子继承大位,但对于已经见惯了权力倾轧的她来说,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倘若此时在后位的换作一个平凡女子,那她兴许会奋力相争,可是,皇后海若欣不仅出身门第皆高于她,又得太后萧氏的欢心,论起朝中声势也远远盖过越家一头。更可虑地是,海若欣驭下的手腕皆出于太后萧氏的调教,所以她绝对不想为儿子招惹这样一个大敌。

“皇上已经考虑得很是周全,臣妾就在这儿替浩准叩谢了。”越起烟轻轻挣脱了丈夫地手臂,就着床沿深深一拜,“臣妾还有一事要恳请皇上,越家如今声势日大,父亲是朝官,自然无法节制,因此臣妾想请旨,今后由臣妾亲自掌握越家巨大的商力。毕竟,他们如今是椒房贵戚,并非一个小小的罗家能够轻易匹敌的。”这是一个隐藏在她内心深处已久地愿望,尽管一直不敢提出,但这一次,她却不得不豁出去试一试。或许,把那个条陈真正呈上去之后,她就可以身退了。

“唔……”风无痕深深看了这个聪颖无比的妃子一眼,露出一个微笑道,“朕就准了你,不过,纤儿虽然是你的心腹,但一个宫女在外总不是办法,你自己挑两个伶俐一点的小太监,朕给他们出宫之权就是。”说到这里,他伸手将越起烟搀扶了起来,又助其躺下,这才意味深长地道,“来日方长,起烟,朕信你就是。”

出了钟和宫,风无痕方觉心情轻松了许多,郁积在心底许久的那股子憋闷早已无影无踪。心结既然打开,将来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他自失地一笑,若是常常把朝堂上的心态带到后宫,那整个人用不了多久就非得崩溃不可。想到这里,他唤过小方子,便命其把风浩扬和风霁月传过来。

饶是奉了风无痕口谕,小方子也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齐了两人,待三人来到风无痕跟前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风浩扬由于前几日刚刚吃过一顿训斥,心中未免还是有些忐忑。而风霁月却是镇定得很,行过礼之后便拉着父皇问长问短,那幅娇嗔的模样竟是和红如极为相象。

“好了,霁月别闹了,你比浩扬还年长个几分,怎么就学不来你弟弟的矜持?”说归说,风无痕还是宠溺地将风霁月搂在怀中安抚了一阵,这才对两人道,“你们母妃病了许久,朕今日找你们来,自然就是去一起探病的。“两个孩子顿时眼睛一亮,霁月是立刻高兴得说了一连串好话,浩扬却只是替母亲跪地叩谢,礼数丝毫不缺,看得风无痕一阵心疼。毕竟是十二岁的孩子,举止谨慎成这样,既有红如调教的工夫,也是自己先前那场训诫的缘故。“浩扬,起来吧,朕与你们母妃情谊深重,去探探病而已,你用不着这样拘束。”

他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一行人也不叫肩舆,竟是安步当车地来到了风华宫。由于风无痕事先就阻止了一干人等的通报,因此竟是就这般直接闯了进去。正在喝药的红如一见门口那三人,一愣之下便几乎呛到了喉咙,不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霁月也不待父皇吩咐,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掏出手绢替母亲擦拭起来,右手还轻轻地拍打着母亲的脊背。

一旁的太监宫女见皇帝带着浩扬霁月前来,全都知机地退了下去,一时间寝殿便有些静悄悄的。风无痕见红如犹自一副怔忡的模样,便上前为其又垫高了一个枕头,这才笑道:“朕本意想给你一个惊喜,谁想到竟差点闯祸。怎么,你的病好些了么?”

红如这才恍过神来,待要下地请安,身子却被风无痕牢牢按住,这才只得倚在枕上。“皇上,臣妾只是小疾,已经不碍事了,您过来也不事先打一个招呼。您看看,臣妾这不是失仪了?”由于已经病了多日,因此红如的脸色并不好看,再说又未施过脂粉,脸上便是蜡黄蜡黄的,就是眼睛也不似以往那般灵动。

“好了,朕和你都是多年情意了,你顾忌那许多干吗?”风无痕只是置之一笑,反手就将浩扬拉到身前,“朕今日特地将两个孩子都领了过来,也好给你解解闷。也亏得你教导,浩扬这孩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就像一个小大人似的,竟是比朕当年更为成熟。”

浩扬这个时候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也是多日未曾见过母亲,讪讪了片刻便上前嘘寒问暖,看得风无痕心中温馨不已。红如却想到了风无痕当年在此地的情景,故意反驳道:“皇上这话可是说得不对,想想您当年,十三岁就得了先帝赏识,在御花园出了好大的风头。比起您来,浩扬可还是个孩子。您这么早就让他进上书房熟悉政务固然是好事,不过万一成了框苗助长就不好了。”红如爱怜地端详着儿子的面庞,这才继续道,“依着臣妾看来,不若让他在宗学中再待上几年。”

风无痕却只是摇头,他坐在床沿,又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神色温柔地道:“明松轩的那些个师傅不过是稍微教他们一些学问,要说真正料理政务的本事,还是得看实干。朕不是还另外给浩扬指了一个师傅么,何愁他的学问不好?再说了,朕要的是身为朝廷栋梁的皇子,要一个书呆子做什么?浩扬,你记住,自己是皇长子,切勿被上书房那些书吏蒙混过关。多少能臣,就是毁在一介小人手里。”

他这一句突兀的话一出,连同红如在内的三人全都愣了,风浩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牢牢地把话记在了心中。

第十八章 整饬

先前大理寺审理许鸣亥等人时,虽然在场的不过连玉常等三名官员,但毕竟还是有众多衙役,期间的种种异状立时传了出去。有心人一听其中景况,就立刻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毕竟,在三位主官未曾发话时就有人抢先拿走了许鸣亥的供词,其中蹊跷不问可知。然而,人们猜测来猜测去,最终还是将目光集中在了皇帝身上。倘若此事真是牵连甚广,怕是倒台的官员不在少数。

正因为如此,这几日的朝会上,大多数官员都是打定了缄默的主意,除了监察院的本章不断之外,余下的人都是唯唯诺诺,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圣驾,使得一切提前发作。风无痕的涵养功夫倒也绝佳,只是高居在御座上任这些人揣测,却始终未曾下任何旨意,就连大理寺的审理也暂时缓了下来。

这一日,连亲王风无清、和亲王风无候以及嘉亲王风无伤三人便一同聚在了和亲王府,悠闲自得地品尝着西域贡酒,再加上风无候府中养着的一批歌伎,竟是无比惬意。然而,三人毕竟不是为了享受,兵部的纠葛虽然和他们无关,但若是一条一条线地牵扯,免不了和他们门下的官员有那么一点关系。三人中,底气最不足的便是嘉亲王风无伤了,他在先前的夺嫡之争时转向得最晚,就连这个亲王爵位也来得有些古怪,因此不像两位兄长那般笃定。

“四哥,六哥,你们两个倒是发句话。这些天来。我那王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偏生你们两个都是不见外客,我却得一个个好脸相迎。竟是一个都得罪不起。贺莫彬、越千繁、何蔚涛,这一个个都是朝中跺一脚。天下就得跳几下的人物,我应付不过来,这才躲到这边来。你倒是说说,皇上倘若是铁了心整顿兵部,这一竿子下去。打落地可不是十几个人那么简单!”风无伤端起一杯美酒一饮而尽,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红色。他平日酒量甚佳,但今天心中有事,未免就醉得快了一些。

风无清只是微笑着不作声,风无候却是摇摇头道:“九弟,你太过执念了。皇上的想法如何,我等臣子实在用不着揣测,你若是有好的条陈,尽管往上头递就是了,即便有错。皇上也不会深究。”他朝上头努了努嘴,便饶有兴味地摇动着杯子,许久才继续道。“做大事就不能心急,你看看六弟,皇上如今已是有意让他出任总理王大臣,就是看重了他地涵养功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就是你该好好学学的。“风无清听风无候这般说辞,即便是心中再有芥蒂也不由好笑,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这才若有所思地说:“皇上想要整饬吏治,先前先是拿了河督衙门和安徽官员作法,这次又挑上了兵部,其中缘由不问可知,朝廷怕是要用兵了!”

他这句话一出,其余两人俱是面面相觑,显然并未想到这一点上。

风无清却仍是面色沉着,这一点自然不是他妄自揣测,而是风无痕地告诫。他深深看了一旁的两个兄弟一眼,不由又叹了一口气。“西北若不是安亲王撑着,战事早就揭开锅了。这几年,准噶尔人频频招兵买马,兼并其他部族,而朝廷也在稳住漠南诸部的基础上朝漠北发展影响力,更是购进了大批战马。然而,兵部那些胥吏都是雁过拔毛的货色,皇上若是不好好整肃,倘若刀兵一起,万一有所闪失便无法弥补。”

风无候和风无伤也都是聪明人,对视一眼后便省出这些话乃是皇帝借风无清之口说出,不由都点了点头。尽管面前是歌舞曼天,美女如云,但三人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就是杯中美酒一时也变得毫无滋味。风无清见两人都在看着自己,脸色又凝重了几分,“皇上如今正在气头上,我先前进宫面圣地时候,他就在我面前发了一通火,看来,今次必定是有些人要倒霉的。至于人选,我们彼此不妨议一议,之后再联名上一个折子也就够了。只要此事揭过,皇上定然会另派心腹入驻兵部,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风无清说得如此直白,另两人倘若再不知该如何做,也就枉费了亲王之名。风无伤不由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好几步,方才走到风无清身侧,俯身轻轻问道:“六哥,虽然兵部的事情我们并不想插手,不过这所谓名单,只要不犯着皇上的忌讳,应该是只要牵扯进那件案子中的人,都可以充数对吧?”他的眼中闪动着一股狡猾的光芒,看得风无清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不过,风无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皇帝的意思很清楚,只要真是与兵部之事有涉,又能够不影响朝局的官员,此次都可以放在清除的行列,特别是一些不知好歹,自命不凡而又贪婪成性地老臣。风无候见风无清点头允准,也就随手把一张几子拉到跟前,用手指蘸了蘸杯中的酒液,直接写下了三个名字。风无伤仔细辨认之后,不由冷笑连连,自己又添上了三个,倒是风无清一副无所谓的态势,只看那边两人如同拉锯战一般地进行删减。

次日地朝会上,连玉常便把当日许鸣亥的供述作了删减之后具折呈报,即便是里头没有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个名字,朝堂上的诸位官员就禁不住勃然色变。那几个牵连其中的官员更是一个个免冠叩首,指天发誓与此事并无关联,竟是上演了一场好戏。然而,皇帝并未以此处置任何人,反而又是一道旨意让三位亲王前去大理寺旁听会审。

许鸣亥自从把该说地都写在了那张纸上之后,就知道自己再无幸理,不过,他也知道那一日接过他供词的并非常人,因此对家人的处境已是夷然不惧。再次开审前,明观前暗自派人给他露了底,让他在公堂上好好发挥,不要照着上次那供词攀咬。心领神会的许鸣亥自然不会让别人失望,当着三位亲王的面,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几个令人满意的名字,其中内情更是透露得一清二楚,让公堂上的所有人为之哗然。

三位亲王得了机会,第二天自然就联名上了折子,奏请皇帝将那几名官员撤职查办。不仅是他们三人,监察院也不甘其后,鲍华晟和连玉常也是联名上折,再加上朝中部分见机得快的大臣,这一日的奏折竟是足足十几份。揣摩上意极快的朝臣眼见那几个遭到弹劾的官员已是成了丧街之犬,哪里会轻易放过,一时之间,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章堆满了上书房。

这一次轰轰烈烈的弹劾中,牵涉其中的共有三位侍郎,郎中员外郎之类的也不少,至于在上书房草拟旨意的内阁学士也陷进去几位。不过,这些人中,除了少数确实是贪得极狠的,其余大多是顽固不化,结党却比谁人都起劲的老臣。往常皇帝每每有旨意,这些人便都喜欢跳出来反对,还美其名曰是“提醒皇上不要忘了祖宗规矩”对于这等倚老卖老的人,众官员平常固然是礼敬几分,到了这个时候就没一个不落井下石的。有心人还一边弹劾,一边大肆褒扬海观羽这些已经逝去的老臣,显然是由此做对比。总而言之,所有人都想趁机把这些个沽名钓誉的官员一网打尽。

不过,风无痕自然不会让火候太过,看看事情差不多了,便下旨申饬了不少胡乱跟风的官员,另外下令由鲍华晟和何蔚涛总理此事。何蔚涛自从上一次进言被驳回之后,行事又是小心了几分,有他在后面拘着鲍华晟,风无痕并不虑他们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从兵部一案一举抓出这么多蛀虫,百姓固然是拍手称快,朝官中却是噤若寒蝉。这些天,尽管皇帝处置的就只有那十几个人,但召进宫中训斥的却远远不止这些。不少朝臣都是面露得色的进去,满脸沮丧地出来,伏辩折子更是存满了勤政殿的大半个架子。风无痕虽然不想借此清洗朝局,却也不想轻易放过了这些人,因此便留下了这些字据,并借机好好敲打了这些人一番。

皇帝既然心意已定,两头审理的人也就安心了。明观前和连玉常卫疆联三人是不紧不慢地从那些兵部官员口中套话,希图再找出点什么东西来以便结案。而鲍华晟和何蔚涛两人则是雷厉风行,会审的时候声色俱厉,眼见是想将对方吓倒。

豫丰六年九月初,这两件连在一起的案子终于审完了,两边的主官分别具折将其中情由一一奏报了上去,而朝中官员和京中百姓则是纷纷猜测皇帝的态度。杀一傲百那是铁定的事,人们感兴趣的是皇帝究竟要杀几人作法,而剩余的那些是株连家属还是仅仅发落充军,这一系列的疑问顿时让无数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皇帝风无痕身上。

风无痕自然是不负众望,兵部的那十几个贪贿官员中,各自依照律例,从弃市到流放不等,而那后头揪出来的十几个官员就不同了。除去他们的祖产之外,光是抄没的财物就往往价值数十万两白银,照着朝廷律例竟是没一个能活命的。风无痕也不打算大笔一挥要了十几条性命,除了几个首贪被处以斩刑之外,其余的不是流放关外就是发配军前。这一次整肃之后,所有官员都清楚了当今皇帝的严酷,行事不免更加谨慎。然而,一切都只是开始而已。

第十九章 风波

风无凛改头换面进宫已经近一年了,为了谨慎行事,他特意选择了一个父母双亡,托庇于叔父的没落世家子弟。由于此人本就没有什么特色,因此骤然被他顶替了身份,也无一人怀有疑心。再加上风无凛的伪装掩饰功夫俱是一流,当了一年的三等侍卫,同僚之中交好无数,人人皆道他是年轻得志,手笔慷慨,人缘竟是绝佳。

然而,曾经在宫中历经了多年风雨的风无凛相当沉得住气。出于谨慎,在这一年中,他并未去寿康宫探视过自己的孩子,只是常常在贺雪茗带风无玖去慈宁宫请安时远远地瞟上一眼。自从父亲失败之后,风无凛便知道,所谓背地里的阴谋根本无法动摇朝廷根本,因此在跟了杜氏一年之后,他便销声匿迹,直到此次入宫,他也再未和那个女人通过音讯。

“王哥,今儿个的差使完了,待会换班的时候去水玉生烟乐和乐和怎样?”一个侍卫笑嘻嘻地向风无凛招呼道。在他们这些低阶侍卫眼中,风无凛不啻是一个最好的同僚。尽管父母双亡,家中钱财却仍然不菲,只有一个叔父还是始终无出的那一种人,自然而然,那另一份家产将来也是此人的。

风无凛自然不会拒绝这种要求,左右看了一看便点点头,挥手又召过一人,低声吩咐了一句话。那人听完便乐得大声嚷嚷道:“大家听好了,待会换班后一起去水玉生烟,王哥请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遇着这种好事。自然没人会落于人后,不过,被当作冤大头的风无凛却只是心中冷笑。在他看来。这些进宫未久的侍卫没有丝毫地阅历,正好用来当作挡箭牌。如今兼着领侍卫内大臣一职的是宰相鲍华晟和东阁大学士卫疆联。两人都是心思灵动的人,因此风无凛分外小心,唯恐露出了一点破绽。

风无玖这一年十一岁,因此已是上了宗学。他地生母虽遭赐死,但由于太后萧氏的严令。宫中无人敢说一句闲话。久而久之,他也就把贺雪茗当作了生母,和七岁地宁安长公主风凡雯也是相处甚佳。不过,宫里头的闲言碎语虽然可以勉强禁绝,但宗学中的那些皇族子弟却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风浩扬和风浩容的身份都是不凡,他们自不敢得罪,但风无玖一个无权无势地皇弟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这一日,风无玖再次被人和亲王的三世子风浩滨嘲讽是没娘疼爱的杂种,一时义愤就和对方打了起来。而随后赶到的洗原黎不问三七二十一,每人责打了十戒尺。这才把两人撵出明松轩罚跪。洗原黎如今已是正正经经的国子监祭酒,往常就是皇长子风浩扬也没少挨过戒尺,因此无人敢为他求情。直到最后风浩容见日头太毒,这才好歹求了唐曾源作主,把两人拉了回来。风浩滨固然是嘴里骂骂咧咧,风无玖则更加气恨。当夜回宫之后便发起了高烧。

尽管贺雪茗并非风无玖生母,但和他相处多年,两人间已是如同母子无异。她从风无玖的贴身小太监处问明了情由之后,不由大怒。如今贺家虽说比不得原先的风光,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风浩滨不过是和亲王风无候的庶出儿子,她哪里吞得下这口气。再者太后萧氏早有严旨在先,风浩滨的言语乃是犯了大忌讳,因此她在命太医悉心诊治之后,便去了慈宁宫。

“太后,无玖不懂事也是有的,不过,风浩滨此言未免太过分了一些。”贺雪茗在请过安之后,便原原本本地将事情来由诉说了一遍,随即便有些嗔怒道,“如今臣妾才算是无玖地母亲,他倒好,那一句骂语竟连臣妾一起扫了进去。太后早已严旨禁令,他还敢如此妄为,显然是平素严行不谨慎的缘故。和亲王向来脾性也不大管儿子,这一次虽没惹出大事,但难保下一次。“太后萧氏本来还不太留意,但听到后面也不由皱起了眉头。她对风无候是一向没有多大好感,只不过皇帝倚重,她也不好多加干涉。如今听闻一个作侄子的竟敢嘲讽叔叔,她地火气顿时也上来了。先帝在世时,她虽和贺雪茗心有芥蒂,但相处久了,也就知道这个贺家女儿的性子中有几分与世无争的意味,再到后来她晋封了太后,与贺雪茗也就更加热络了起来。“贺妹妹,此事你放心,自有哀家作主。不过是一个亲王庶妃的儿子,居然如此没有教养,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不可。若是他认错服软也就罢了,倘若还是如此,哀家少不得让皇帝将其打发了出去,也省得在宗学里头留一个祸害。“萧氏沉声说道,眉宇间已是多了几分阴沉地气息。她见贺雪茗脸色稍霁,又问了几句风无玖的病情,这才聊到了其他话题。两人闲话了将近半个时辰,皇后海若欣就来了慈宁宫问安,顺便送来了一些点心,贺雪茗便又坐了一会方才辞去。由于这并非大事,因此萧氏也不想亲自去和风无痕谈及,便大略把事情告诉了海若欣。对于赐死王氏一事,海若欣本就未曾参与,这一次听说风浩滨口舌如此之毒,未免也有些不满,二话没说便答应了萧氏,随后便在一群太监宫女簇拥之下去了勤政殿。

风无玖却仍在床上烧得稀里糊涂,朦朦胧胧间,他仿佛觉察到有人为他掖了掖被角,顿时嘀咕了两句。由于白天发生的事情对他刺激太大,因此他不由嚷嚷出了声,不外乎是和风浩滨的对骂。他这几句骂语虽然声音极低,却让来人变了脸色。原来,风无凛也辗转从几个多嘴的宫女太监口中得知了此事,这才冒险来到了寿康宫。先前贺雪茗带了人外出,他这一路上也就有惊无险。不过,闻听儿子受到如此侮辱,他的心火立时烧得极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平息下来,立刻迅疾无伦地出了寿康宫。

听说了此事的风无痕心中也相当不快,然而,为了这点事情斥责和亲王风无候还是不甚值得。他思量了半晌,便差人召来了皇长子风浩扬,对他吩咐了几句。尽管早已奉旨进上书房协理政务,但风浩扬还是时不时去宗学里凑个热闹,听了父皇的旨意,他哪里还会不知道其中深意。因此,次日去宗学之后,风浩扬便端起了皇长子的架子,狠狠地训斥了风浩滨一顿,不仅如此,他还在众人面前提点了萧氏当初的懿旨。

几个曾经欺负过风无玖的宗室子弟顿时噤若寒蝉。所幸这一日风无玖由于高烧并未来上学,风波闹得再大也不妨事。

倒霉的风浩滨回了王府,也没逃过自己母亲的那一关。原来,皇后海若欣下旨将风无候的王妃召进了宫,把这件事好好敲打了一遍,也再次提及了萧氏懿旨。受了一顿排拉的和亲王妃也是一肚子火气,回府之后便把风浩滨的生母庶妃井氏叫过来痛骂了一通,责她管教不严,这才累得她受了皇后教训。在王妃正房中跪了一下午的井氏自然不会放过风浩滨这个俄比亚狼。罗亦安他们没走多远,就发现了目标,他测了测风向,拉着栈顿。就连知道了此事后的风无候也是雷霆大怒,足足禁足风浩滨一个月,除了去宗学念书之外一律在家思过。

两头这么一闹,宗学中的众人便都知道了厉害,再也不敢招惹风无玫,宗学中也就相安无事。这件事过去之后,皇帝便令年满十五岁的风浩容继承了恭郡王的爵位,同时入户部学习政务,而皇长子风浩扬也加了德郡王的爵位。两人虽然爵位相同,身份也不分上下,但群臣心中都清楚得很,风浩容不过是皇后养子,将来最多也是辅臣之才,而风浩扬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子,通力巴结自然效用更大。不过,早早得了母亲吩咐的风浩扬对一大群前来道喜的大臣都是不咸不淡,一副不愿兜搭的表情。

红如的儿子晋了郡王,她自己又已经病愈,后宫一众嫔妃自然都来道喜,就连皇后海若欣也送来了赏赐。红如不敢怠慢,带了风浩扬便去坤宁宫谢恩,闹了好一阵子方才回来。进了风华宫,她便见珣贵妃越起烟笑吟吟地坐在那里,眉宇间忧色尽去,竟是精神极好。大喜之下的红如连忙吩咐儿子上前行礼,这才和越起烟面对面地坐下。由于先前那场病痛,两人已是许久未见,因此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红如便打发了儿子和一众人等退去。

“起烟,你的气色可是好多了,终于想通了么?”红如想起先前父亲透露的话,立时觉得心中后怕不已,“你就是太钻牛角尖了,如今大病已去,可是不许再来个什么三灾八难吓人了!”

越起烟知道红如的言语都是出自真心,微微一笑便轻轻握住了对方的右手。“红姐姐,大恩不言谢,你替我谢谢陈侯,若非是他提点,怕是我已经铸成大错。不过,心结虽然解开,之后的事情却仍旧难料得很。”她想起自己正在酝酿的那个条陈,脸色又黯淡了一些,然后便原原本本地将风无痕的打算说了出来,这才嫣然一笑道,“大位虽好,但对于你我来说,儿女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红如怎都没想到越起烟居然会答应这件事,愣了好半晌,这才沉重地点点头。她一向要求风浩扬保持低调,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深宫之中,谁都不清楚将来如何。不过,她仍是没有料到,越起烟的想法和她是永远不相同的。

第二十章 异数

豫丰六年十月,氓亲王风氓致的病情突然加重,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轮流上阵,再加上陈令诚亲自诊脉,仍旧徒劳无功。风氓致这一年已经是八十六岁高龄,尽管如此,朝中上下对这个老人的病情还是十二分关心。他和已经逝去的海观羽一样,都是可以规劝皇帝的人。倘若他再一去,那将来万一有变,就是连个求情的人都找不到。

然而,风氓致毕竟已经年迈了,此时已是病入膏肓,时而昏迷时而苏醒,让其他人忧心不已。他先前又是将两个儿子都开出了宗谱,如今榻前竟是连一个侍奉汤药的子辈都没有。不少皇族都是摇头嗟叹这位老人的固执,当然,暗中称赞的也是不少。须知先帝早已赐了氓亲王世袭罔替的特权,这个爵位倘若落入那两个纨绔子弟的任一人手中,将来结局便难料了,还不若给他们银子自生自灭的强。

就在众人皆是翘首企盼皇帝下旨为氓亲王挑选皇族子弟入嗣时,风无痕却是下了一道让所有人为之震惊的圣旨。上头除了历数风氓致三朝功绩之外,还提及了一个干碍甚大的名字。原来,皇帝竟是有意让三皇子风浩准入嗣氓亲王这一脉。这既是闻所未闻的殊遇,又是令人惊骇的处置,朝中的不少人便开始议论纷纷,谁都以为珣贵妃越起烟是失宠了。

相比外头人的惊惶失措,钟和宫中的越起烟却是安之若素。这几日,皇宫里头的不少太监宫女也在议论此事,就连她自己宫里头地人手也不例外。循例去坤宁宫请安时。那些低等嫔妃看她的目光都是带着几许奇怪的意味,有怜惜,惊诧。更多地却是幸灾乐祸。

然而,皇后海若欣却待她极为热络。仿佛是知道对方为何作此决断,两人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当初东宫时地亲密无间。当然,有心人都知道,海若欣应该是去掉了一个夺嫡的大敌,心情愉快之下才刻意笼络对方。而越起烟脸上却丝毫没有不满之色。笑意反倒是愈来愈浓,看得旁人摸不着头脑。

这一日,皇帝在朝会上宣布,将委派十名观风使至各地访查民风民情以及各级官吏的为官情况,而观风使上奏的内容,将作为三年一次“大计”的参考。这一条消息一经传出,顿时使得一众官员为之大哗。

晚年虽然也有各方巡查御史访查民情,但往往都是限于一省两省之地,皇帝此次一派就是十人,显然是准备大动干戈。最重要地是。大多数官员都不知道何人将任观风之职,因此顿时都如同无头苍蝇。

外官如此,京官也同样不好受。尽管京察尚未开始,但监察院的御史们却突然活跃起来,从一天一个本章到一天三五个本章。若是被他们逮到错处,竟是一追到底。丝毫不肯放过。也有人到兼着左都御史一职的鲍华晟处抱怨,然而,这位以清正著称的宰相只是淡淡地以一句“清者自清”就搪塞了过去。如此一来,谁都知道这是皇帝整饬吏治的举措,只能心中叫苦不迭,面上的差使却巴结得更加殷勤了。

谨言慎行的越千繁虽然没有受到弹劾,但那种头上悬着利剑的滋味并不好受。尽管贺莫彬和他一样也是成天苦着脸,但越千繁还要为宫中的事情心烦,面色自然更加难看。这一日,他一回到家中便摔了官帽,一副气乎乎的模样。

夫人刑氏虽然心中奇怪,但也不好当着下人地面发问,直到把一帮人都打发了出去,她这才问道:“老爷,您如今可是堂堂一品大员,即便心里有气,也不能这样发作。若是被那些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通弹劾,这又是何苦呢?”

越千繁心中不悦,但还是依言捡起了官帽,这才怒气冲冲地道:

“敢情他们都以为珣贵妃失宠了,一个个说话夹枪夹棒的,就以为我真的好欺么?不说我当年是靠自己地本事才升迁到了户部侍郎,就说如今这情势,皇上也绝不会轻易免了我的官职!哼,想要落井下石,看清局势再说吧!”

刑氏心中一跳,却仍强打笑脸劝慰道:“老爷不必忧心,珣贵妃是个知礼的人,断没有轻易失宠的道理。我昨儿个还打听到,皇上连着两天都歇在钟和宫,那些乌七八糟地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再说了,兰贵妃之子不是也要过继给海家么?”

越千繁却没有那么乐观,他沉着脸摇摇头道:“夫人,你想得太简单了。兰贵妃之子将来是要承继海氏一家的,这是朝中官员都知道的事,自然用不着多想。可是,珣贵妃这事却是没头没脑,突兀得很,你让我如何放心得下?再说了,如今宫中嫔妃日多,说不得今后有人荣宠更佳,皇子上头也少不得会添上几个。如此一来,她虽是贵妃,也非得吃亏不可。这样干等消息不是办法,夫人,你明日进宫去探探珣贵妃的口风,看看究竟是何道理!”

刑氏点了点头,翌日就进了宫。由于皇帝先前早就给了特旨,因此皇后和三位贵妃的家人可以随时入宫问安,她这一路上也没遇到任何阻碍。不过,刑氏仍旧隐隐约约察觉到四周的目光,心中不仅有些着恼。

她是早就封赠了一品诰命夫人的贵妇,哪经得起这些微末宫女太监的无礼,若非心中有事,她早就耐不住性子发作了。

甫进钟和宫,她便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往日她只觉得此地过于素净,各样饰品皆无,而今日却不比以往。只见四处都多了几样精致的摆设,看那簇新的样子,似乎刚从库房中搬出来。刑氏心中犯了踌躇,脚下的步子不由也慢了下来,拉过一个宫女一询问,这才得知东西竟全是太后萧氏赐下的。一头雾水的她进里间请过安之后,便在越起烟对面坐了下来,见周围只有纤儿一个,便一五一十地将越千繁的忧虑抖露了出来。

越起烟但笑不语,只等刑氏全都说完了,她这才悠悠问道:“母亲,你是希望越家这一代富贵还是代代富贵?”

一句话顿时把刑氏问得怔了,她呆愣了许久,方才迸出一句话:

“那自然是代代富贵,询贵妃,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还是好事不成?”刑氏毕竟还是女人,往常思虑也不会这么深远,因此品了好半晌,还是没明白越起烟的心意。

“母亲,浩准虽然失了皇子的名分,但你不要忘了,氓亲王乃是世袭罔替的亲王,而且对朝廷功勋卓著,即便是为了体恤他这位三朝老臣,皇上将来也不会亏待了浩准。他这一脉能够世代得封亲王,还有比这更好的前程么?”越起烟见刑氏答得不成章法,又继续提点道。对于越千繁这位父亲,她向来还是存着笼络的意思,毕竟风无痕还是少不了这位熟悉户部事务的臣子,而她将来即便离了这里,也失不得这个臂助。

“可是,他将来就不能……”刑氏只说了半句,就知机地闭上了嘴,心中暗怪自己过于大意,竟是把平日在家商议的话说了出来。

越起烟面色一冷,口气也严肃了许多,“母亲,你这话未免太过了。不说皇后如今已有嫡子,就是论起年岁来,如贵妃之子也最为年长,什么时候轮到浩准能有这非分之想了?陷入夺嫡之争有什么好处,你难道还没有看到先帝晚年的难处了么?如今那两位仍然圈禁高墙,另几位都是韬光养晦,你就真的有把握能让浩准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劫?”

刑氏被越起烟一连串的问句逼得哑口无言,待要开口却觉得无从反驳。然而,越起烟似乎并未罢休,只见她冷笑一声便站起身道:“越家的心思我清楚得很,若非他们苦苦相逼,皇上也不必出此下策,我也不会轻易答应。浩准是我的骨肉,我知道如何决断对他最有利,与其让他在宫中作靶子,还不若承继了氓亲王一脉来得好。如今越家仗着我在宫中的势力,行事是愈发没有分寸了,你得空告诉越乐,只要我在世一天,越家的事便轮不到他们拿大主意!”

刑氏晕晕糊糊地出了宫,被冷风一吹,神志才清醒过来。越起烟那些冷冽无比的话犹如还环绕在她耳边,一句句假设,一句句猜想,再加上一句句判断,足以推翻她往日所有的认识。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自己和丈夫仍是小看了这个女儿,这个杀伐决断丝毫不逊于任何男儿的女子。

越起烟却并没有为说服了母亲而感到高兴,她确实将儿子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是,她要做的事情也同样非同小可。朝中最近的风波她都是清清楚楚,她也知道风无痕想要整饬吏治,然而,欲速则不达,若是一味地严刑峻法,怕是有不少人都会怀恨在心。乾纲独断固然能够暂时还吏治一个清明,但对于江山的长治久安却并非好事。她看得出来,风无痕似乎有推行新政的意思,那么,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整治一个条陈出来才行。那些东西,就是她献给这位皇帝丈夫最后的留念。

第二十一章 条陈

兵部的案子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朝臣们的心中却仍然沉甸甸的。

须知当今皇帝的秉性不若先帝那般外露,不少事情都是郁积在心底,等到发作出来时,已是无可挽回了。自古处理贪贿案时,雷声大雨点小都是常有的事,然而,一旦至尊真的下定决心,那一场清洗便在所难免。

风无痕下朝归来之后,便返回了勤政殿批阅奏折,他才拿起一本折子,却发现字迹既熟悉又陌生,不由愣了半晌。仔细端详了片刻,他方才挥手召过汪海,指着奏折问道:“这份折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