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压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勤政殿,一路上,她只觉得旁人的目光尽是鄙夷和不屑。原本,宫女年过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嫁人,她却怀着那点别样的心思又熬了十五年,如今竟是过了四十。红颜老去自然难以避免,但她最为不平得是,她至今仍然是一个卑微的宫女,别说名分,竟是连情分都已经淡如纸。

回到风华宫自己的那一小间陋室中,绿茵浑身无力地躺了下来。红如待她确实好,平日里的差使是最优厚轻松的,无事时也不用侍立在侧立规矩,节下赏赐都是头一份,可她就是难以抑制那种犹如毒蛇噬心的嫉妒。只要一想到红如的儿女都能享受荣华富贵,而自己却至今一事无成,再想想当初两人相同的境遇,她就不免怨天尤人。

红如早已得到了宫女的奏报,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生境遇如何,并非自己能够决定。她自然知晓绿茵想要的东西,然而,这却是她恰恰不能给予的,不管如何,她还没有大度到可以放任别人抢夺她丈夫的地步。内务府选秀她可以不理,藩王送女她可以不顾,但是当初情同姐妹的绿茵也想要风无痕的眷顾,这却是她不能忍受的。“可以给你的,我都不会吝啬,但唯有这个不行!”她喃喃自语道,嘴角边已是浮现出了一丝无奈。

章府之中,章叔铭看着沉睡中的妻子,脸上浮现出一股深情。尽管两人都是年过四十,但在他眼中,妻子仍是当年初遇时的年轻美貌。满京城闻名的才女,最终却入了他这个探花郎的门第,当时曾经让多少名门子弟愤恨不已?他知道妻子已是知道了他当年的举动,甚至对他戒心深重,但他却仍旧是一如既往地爱着这个女人。不论如何,已经得到的东西,他绝不会轻易放手。

第三十三章 战云

豫丰十五年五月,西北的大战终于传入了寻常百姓的耳中。正如皇帝和群臣预料的那般,率先动手的果然是萨克亲王胡里奇。这个与准噶尔结盟最早的亲王偷袭段致远军左营,不料被早有准备的段致远父子候了个正着,结果不仅损兵折将,还给了朝廷正式开战的借口。西北主帅风无方一声令下,数十万大军立刻开拔,再加上奋威将军段致远那一头的近八万军马,朝廷此次总共动用了超过三十万大军。

眼见大战开始,客图策零自然也就丢掉了往常那幅恭谨的姿态,整个漠西蒙古犹如一台战争机器一般动作了起来。往常放牧的牧民们纷纷执起马刀,跨上了自己最好的骏马,一时之间竟凑齐了十几万精骑。这些草原汉子平日里煞不起眼,但每到了战时,却都是骁勇善战,可以说是准噶尔最强的战力。不仅如此,漠北蒙古和准噶尔交好的部族也纷纷派兵参战,对阵双方的军马不断扩大,战事的阴云一时笼罩了整个西北。

萨克亲王胡里奇的出兵自然激怒了京中权贵,在他们看来,准噶尔履举叛旗,此次起事自然没有什么意外,而萨克部却是向来受朝廷恩赏多多,先前还作了漠南蒙古的盟主。不仅如此,为了表示笼络,胡里奇之女明秀郡主如今位居贞妃之位,富贵已极。因此,胡里奇偷袭段致远军营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几个重臣便联名上书,要求将贞妃打入冷宫。严加看管。

面对群臣激愤的情绪,风无痕的处置却很是淡然,除了在贞妃明秀居住地昭宁宫外多加了一营禁卫之外。其余的待遇俱是和众嫔妃相同。

明秀自从入宫以来,从来都是谨守中原礼教的那一套。因此风无痕清楚此事她一个女子并不知情,然而,为了止息外头地议论,他也只能稍稍做做样子。

即便如此,父亲的突然起事也给了明秀极大打击。她虽然早有作为棋子地觉悟,却没想到在自己真心想要在宫中终老之时,父亲却又重重地在朝廷身上戳了一刀。进宫十几年来,她膝下已是多了一子一女,秩位却始终是妃子,未曾晋封贵妃,而容妃雅娜也是一样。这一次骤然遭此打击,平日往来就少的其他嫔妃自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除了皇后宣召过她一次之外,就只有如贵妃红如来安慰了她几句。旁人竟是理都不理,连容妃也不例外。

风无痕看过堆在案头的一叠军报之后,顿时觉得心烦意乱。对于安亲王风无方的手段。他自然是放心得很,更何况展破寒已然移驾四川,一方面是为了更好地和西南各族打交道,另一方面却是为了随时驰援。

这两员朝廷大将各有各的长处。风无方用兵谨慎,但每到骑兵对战时,却能够做到来去如风,一战而定,而且并不拘泥于一种作战模式;而展破寒却是一往无前地勇将,只是生性嗜杀,战场上几乎没有俘虏,不过有他这个杀神领军,麾下将士都是极为勇猛,多半是有进无退之局。

风无痕微微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便站起身来,缓缓在殿内走了几步。朝廷已经很久没有大肆用兵了,更何况这一次用兵的目的就是为了完全安定西北,战局自然是比以往更加瞬息万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他也明白,因此兵部和户部除了掌握战局,运送粮草军饷之外,并没有对前方战事横插一脚。不过,他心头却总是有一抹忧虑,毕竟,此战若是失利,那他便是凌云的千古罪人。

西北的风无方却没有这些顾虑,身为将者,想的只是如何取胜,至于败退之道自有属下幕僚安排妥当。若是未战先言败,他这个主将还如何弹压下属?就在胡里奇举起叛旗之后,他便遣人秘密知会了先前联络好的各部。库尔腾部的克尔泰亲王早就看萨克部不顺眼,因此满口答应了五万铁骑的支援,而索图亲王鄂里也毫不例外,三万精骑俱是部中的精锐人马,而且一句全听大将军调遣更是让风无方眉开眼笑。在漠南蒙古两大部落地倾力支持下,其余小部落或八百或一千的游骑支援,一时西北盟军的声势远远盖过了叛军。

萨克亲王胡里奇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早在他出兵偷袭地时候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此,朝廷军马一动,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了邻近他的两个中等部族,将其牧场子民都收归自己麾下,然后便以犄角之势布下了三处大营。他的布置经过精打细算,毕竟,客图策零承诺地援兵已经不远了。只要能挺过朝廷第一波攻势,接下来就可合兵拒敌。

风无方对于胡里奇的雷霆之势并不意外,与其相反,他的大军并未迅疾进兵,而是一路统和了各部族,然后留下人镇压全局后方才往纵深挺进。直到胡里奇做好完全准备后七日,朝廷大军才在距萨克部十里之外扎营。而此时,据斥候来报,准噶尔的援兵据此最多只有两日的路程。

风无方的帅帐之内,除了以前的一众将佐之外,还有近几年从各地调来的善战将领,也算得上是人才济济。由于风无方驭下极严,因此彼此间的倾轧少了许多,至少表面上,各级将领都是相处甚佳,再也没有先前展破寒经历过的窘境。

主位上的风无方环视众将,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诸位,我西北军营养精蓄锐了数十年,如今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大好机会。朝廷不断从蒙古购入上好军马,又不断训练骑兵,如今,我中原的将士中,精骑数目也有了不小的长进。虽然未必比得上那些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汉子,但是,我们绝不能在悍勇上落了下风!要让他们知道,我中原勇士远胜他们这些鞑子!”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倍,竟是形同怒吼。

由于帅帐中的俱是朝廷武将,因此风无方的话立时引起了共鸣,否则被那些盟军听到鞑子二字时,恐怕就会产生误会了。历来,外族只要羽翼丰满就会想到劫掠中原,使得中原百姓不胜其扰。而凌云历代君王的政策都是羁索蒙古,安顿住了这个最为凶悍的异族,其他各方的部族自然就不以为惧了。即便如此,诺大的蒙古毕竟还有变数存在,准噶尔人就几次三番地让朝廷丢了脸面,直到宛烈皇帝风寰照时才找回面子。

今次朝廷下决心解决这个心腹大患,他们自然都想要借机建功立业。

“必胜!”破击营统领吕原昌突然高声嚷道,他这一出声,其他将领顿时如梦初醒,立刻齐声誓道:“必胜!”响亮的声音缭绕着整个帅帐,就是听在那些周围士卒的耳中也是激起了一阵血气。

风无方双手平举,帐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他满意地看着一个个目现杀气的将领,这才重重地强调道:“今次作战,我等面对的始终是叛军精锐,杀敌之时,听中军旗号行事,若无鸣金收兵,就是有进无退之局,有不听军命者,杀无赦!”他这句杀气腾腾的话一出口,众将便不由打了个寒噤。战场上主将有临机专断之权,就是斩了哪个出身不凡的将领,之后也不会有人追究,他们可不想撞在矛头上,因此连忙齐声应是。

眼看众人的血性都被撩拨了起来,风无方也就不再罗嗦,扯开身后帷幕,指着那张蒙古全图开始布置了起来。这是事先经过多位幕僚和将领共同秘密商议过的策略,就连朝廷也不知其中端倪,因此今次风无方也只是向几个主要将领一一解释。说完之后,他便令众人退下,只留了仇庆源和展容。在听了他们俩的任务之后,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诧异之色。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战事的关键竟然在留守准噶尔的那些人当中。

“此次出征,客图策零自然会带心腹特古随行,准噶尔汗帐之地,所留军马并不算多。而传闻平昭郡主已经再次怀孕,因此客图策零一定会将其留在汗帐。这些年来,本王在准噶尔下了不少功夫,就是为了离间他们主臣。特古不是准噶尔人,他深受客图策零宠信,自然会惹怒那些刚恢自用的家伙。所以,这一次,我们就是要利用这一点。大军交战虽然必不可少,但用间之道同样至关重要!”

风无方傲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之后,便随手指指身边的一位亲卫,“定北是皇上派来协助本王之人,西北的间道也都是由他主导,此次你们率五百人深入敌后,就由他指引道路和负责让那些小部族掩护。”

仇庆源和展容对视一眼,同时躬身领命。他们自然知道此行的艰难,然而,夺敌腹心的诱惑却着实不小。朝廷军马虽然雄壮,但深入草原腹地之后,万一被人断了粮草,几十万大军便举步维坚,因此风无方才会用那么缓慢的方式进军。如今倘若真能断敌后路,再策反准噶尔贵族,那他们便立下了此战的首功。然而,两人思虑却各不相同,仇庆源是希望能将功赎罪重回京城,展容却是希望能像当初的上司展破寒那般立下奇功,但相同的是,两人都都已经立下了必胜的决心。

第三十四章 困捕

身在怡情苑中的郎哥和翠娘并未料到,不过是一件寻仇的小事,最终竟会惊动了那么多人。然而,有人代己受过,他们自然不会推辞,二话没说就将那两个石宗带来的人打扮成了自己的模样,而他们两人却悠哉游哉地换了面目在前台招摇。两人本来还担心自己邪派弟子的身份暴露后,风无痕会将他们当作弃子,可到现在却发现在朝廷眼中,只要能用的便是贤良,那些江湖人士尽管自命侠义,在京城却是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倚靠的贵人,却似乎还是别有用心之辈,想来也确实好笑。

躲在阁楼上喝酒的两人对视一笑,同时举起手中酒杯。他们自二十出头就被人追杀,四处奔逃以来,至今竟是已有将近三十年了。即便翠娘保养功夫再好,也是难阻年华老去,如今,也该看到那些家伙倒霉了。他们在京城中耳目众多,虽然暂时还查不出和那些人交涉的神秘人物是何底细,但皇帝的态度却表明了一切。这些所谓正派人士再自命不凡,在权贵眼中也只是棋子而已,而且,是需要面对皇帝怒气的棋子。

正如同他们布置的那样,两个冒牌货故意在京城西南脚的一处民宅中现身,得了音讯的那帮人立刻追了过去。与此同时,刑部总捕司也派人封锁了街道。自然,刑部会干涉此事,自然是因为章叔铭得了皇帝朱批,也消了心头疑惑的缘故。他先前在岳母怂恿下,竟是稀里糊涂地上了那道折子。之后心中便极为后悔。想不到皇帝不但不怪罪,反而认可了他的做法,这才让他如释重负。毕竟。章叔铭久在地方为官,对京城事务并不是十分了解。杜氏向他大讲了半日得失利弊,他也就被糊弄了过去。

石宗早已亲自领人在暗中监视,见刑部果真也出了人手,眉头顿时皱紧了。以他对章叔铭此人地了解,绝不相信对方会如此不智。须知连王公显贵结交武人都会遭人诟病,更不用提章叔铭这个小小的新晋侍郎了。当初在提拔此人之前,石宗便领了皇帝旨意调查其所有经历和品性,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之后皇帝方才下了调令,如今骤然间出了这么一个纰漏,他又如何能不怀疑?石宗一边思虑着其中内情,一边下令属下众人做好准备接应。

刑部带队的是章叔铭任左侍郎之后提拔地心腹捕头陈全,他在发现外头齐集的众多武人后也是一愣,随即便命身边地一个差役前去询问,所得到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上司章叔铭告诉他的不过是两个在京城潜伏已久的杀人重犯。但那帮武人说的却是当年魔灵山余孽。他尽管年轻,但还是听老一辈说过一些江湖上地勾当,自然知道当年那场血腥屠杀。仅仅是略微思量片刻。他便脸色大变,今次怕是难以善了,若是出了差池,别说他的官职。就连章叔铭也要一起吃挂落。

陈全也是聪明人,挥手召过一个差役便吩咐其回刑部报讯,自己却打定了先作壁上观的主意。他走上几步,略带一些矜持地对领头的冯庄主道:“本人刑部总捕司陈全,谨向各位大侠的急公好义表示感谢。各位既然是江湖侠士,又为铲除这两人奔波已久,那此次便有劳诸位了。”他微微躬身一揖后便退了几步,笑容可掬地示意他们动手。

几句话噎得那几个本想渔翁得利的老者面色一变,然而,他们都清楚得很,眼前这个刑部捕头虽然位分卑微,却还是朝廷中人,他们惹不起。因此,彼此对视一眼后,便推举了一个大嗓门汉子上前喊话:“魔灵山余孽,如今此处已经被重重包围,你二人若是放下兵器还可活命,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一柱香时间过去,里头竟是毫无动静。这些武者早在先前确定人在屋中之后便将此地重重包围,刑部捕快又围住了整个街区。再者,他们已打探过,此地是那两人新近买下的地方,因此并不虞对方靠地道逃脱。此时见无人应答,领头的冯庄主顿时大怒,一声令下便命其他人往里头攻去。由于是京城,他们也不敢用当年围攻魔灵山的火箭和火流星那一套,只能按部就班地使用人海战术而已。

不过,乍着胆子先冲进去的两人全被人扔了出来,鼻青脸肿地摔在了地上,让一众人等大失面子。不过,站在一旁地陈全却笑不出来,里头的人物如此扎手,到时万一被人跑了,在京城中出点什么乱子,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因此,他一声令下,四处的捕快就将包围圈围得更紧密了一些,唯恐被人突破。

那冯庄主怒吼一声,竟一马当先地和另两个老者一起冲了进去。他们都是当年参与过魔灵山一役地人,身手经验俱是不凡,这一番出手,外间的人们顿时听到里头闷哼连连,显然是冯庄主等人占了上风。就在他们松了一口气之时,只听一声巨响,那民宅的屋顶就被人冲开,两道人影迅疾无伦地出现在众人眼前,然后便是一阵刺耳的长啸。

就在底下地人惊疑不定之时,冯庄主三人也从民宅中冲出,齐齐向那两人攻去,五条人影顿时又缠斗在一起。此时,下面的人才隐隐看清楚那两人的身影,只见一男一女左右配合得极佳,竟是堪堪抵下另三人的攻势。不过,由于下面还有一众人等虎视眈眈,这样下去,他们定会落得败局。然而,就在众人翘首企盼元凶授首之际,一侧的民居内突然现出数条人影,呼啦啦地朝混战中的五人掠去。

底下的正派人士见势不妙,齐齐跃上屋顶阻拦,却骇然发觉来人俱是以黑巾蒙面,武功极高,几个年轻气盛的后生竟是一个照面便被人家打落屋顶,就是几个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家也只是勉强和对方打个平手。

为首者插入那五人的战圈,冷哼一声便执剑向冯庄主三人攻去,待到对方应接不暇时,便立刻掷下一颗烟雾弹。只听一声噗的轻响,一团极浓的烟雾便弥漫了开来,现场传来一阵阵惊叫,显然是有人被偷袭受伤。

这一连串的变故来得极快,就连陈全也未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借烟雾遁去。他心中着实迷惑,一旁的几处民居他早已查过,都是寻常百姓的居所,怎会窜出那几个棘手人物?他在这里仔细思量,烟雾也正逐渐散去,待到眼前一片清明时,众人便发现伤者随处可见,那两人和随后赶到的神秘人却连人影都见不到半个。那几个为首的老者也是个个身上挂彩,脸上皆是铁青一片。谁都没想到,如此周密的布置竟被对方轻易破去,还引来了援兵。若是那两人有了外人相助,想要铲除便更难了。

石宗却不管对方在想些什么,若非他见机得快,那两个奉命冒充的人早就支持不住了。他们俩虽然也是难得的好手,但绝不可能在那么多人包围下逃出生天。他先前已是隐约听到了刑部那个捕头的说辞,疑心也就更重了几分。几人经一处秘道回到巢穴之后,石宗便命人为他们包扎伤口,自己急匆匆地朝皇宫赶去。

风无痕在听了石宗的奏报之后,脸色也极为难看。一帮江湖中人竟然追杀对头追杀到了京城,这确实是没有把朝廷放在眼中,不仅如此,居然连刑部也帮着对方设法,其中内情就复杂了。他默默地听石宗说完一切,连一句话都没说便示意其退下,一个人朝着案头那一堆奏折出神。

章叔铭也不是傻子,在听到陈全说明了事情经过之后便感到了其中严重,立时令人备轿朝唐府赶去。他也懒得理那些下人的招呼,竟是直接闯进了杜氏的住所,劈头盖脸地道:“岳母大人,我今次可是给你害死了!”

杜氏不防章叔铭突然闯进,愣了片刻才命其他人退出,随后才板着脸道:“章叔铭,你虽然是我的女婿,但也不该擅闯此地!若非我处处替你着想,你能高升得如此之快么?居然说我害了你,你倒是说说,我什么地方为你招惹了不是?”

章叔铭也醒悟到了自己的莽撞,但心头的怒火却未熄去半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方才将今日的经过一一说出,随后便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显然是要等待杜氏的解释。

杜氏却只是脸色微微一变就恢复了正常,“这些江湖中人的勾当,我怎么会明白?叔铭,你的刑部管的本就是天下刑名之事,两个穷凶极恶的人躲在京城,会带来什么麻烦你知道么?如今正好有人也想铲除他们,刑部只要在后面善后就好,如此便宜事,你居然还声称我是害你?若是被那两人在京城搅出什么命案来,你就是抓人也来不及了!”

杜氏的这番说辞尽管乍听上去,句句都是为了女婿着想,但章叔铭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早已了解到岳母并非寻常贵妇,因此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更是戒心重重。不过,此时再深究也并非上策,想到这里,他便起身道歉,随后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匆匆离去,只剩下杜氏一人怔怔地立在屋中。

第三十五章 撇清

一肚子疑惑的章叔铭并没有被杜氏的一番话蒙骗住,若是说先前他那个折子还有邀功的意思,那这一次就完完全全变成了惶恐。京城不比其他地方,怎能让那一群打打杀杀的练武之人坏了律法?他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了刑部,提笔便准备写折子奏报,但只是写了几个字便停了下来。此时此刻,他心中尽是烦躁,看着奏折上那点点墨迹,竟是生出一缕怨恨的情绪。

他不耐烦地搁下手中的笔,起身来回走了几步,今次的祸事虽然还未出现苗头,但他岂是寻常角色,早已看出了一丝端倪。居于庙堂之上,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更何况皇帝似乎并未忘记当年他的不是。如此一来,若是他不好好把这件事申辩清白,那今后即便能继续为官,好不容易得来的圣眷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他便打定主意入宫面圣,然而,才准备出口吩咐,他又想到了杜氏。对于这个岳母的手段,当初他就有所领教,深知其一定在自己身边安排了人监视,若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宫,怕是其中麻烦不小。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和刑部尚书何蔚涛商量此事。尽管先前何蔚涛没有露出一点风声,但他还是隐约得知,自己能够调入刑部,却是这个御前重臣大力保举的结果。

章叔铭随意在案头上选了几件公文,又稍稍打理了一下装束,摆出一副轻松的表情便往治事处走去。尽管从他理事的地方过去不过是一盏茶地路程,但还是碰到了不少书吏和官员。人人都是忙不迭地和他打招呼。毕竟,章叔铭一步步地往上升迁,眼看便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巴结他自然比巴结那些老谋深算的元老重臣来得容易。章叔铭也是端起笑脸和众人打招呼,显得一副平易近人地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现在心情好得很。

何蔚涛地治事厅内却没有几个人,他如今是摆明了做甩手掌柜,除了些许大事要他决策之外,其余的事他都交由两个侍郎管理,因此来来往往的书吏主事也就少了。他见章叔铭拿着几份公文过来。便不由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进屋后的章叔铭却没有直接掩门,而是给了何蔚涛一个眼色后便说起了近来地一些公事。他一边说一边着意留心外头的人,直到发觉没有闲杂人等后方才快速把先头的情由说了一遍,当然,有关杜氏的内容全被他悄悄隐去了,而是用其他官员指代。尽管如此,他的态度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谨慎意味。

何蔚涛起先还以为不过是普通江湖仇杀,因此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待听到章叔铭说是有人在背地里撺掇后才上了那道折子时,他便觉得有些不对了。须知京城历来对兵器等物防范最严。若非勋贵子弟等,向来不许持刀剑在街道上行走,而听章叔铭转述。那些各派子弟竟然都有各式各样的兵器,事情就有些不简单了。凌云的历代君王对于这些常常犯禁的江湖人士向来采取打压的政策,这才没有形成任何雄霸一方地门派势力,如今这些人竟然寻仇寻到了京城。其中蹊跷便大了。

何蔚涛反复琢磨了良久,突然想起了三十几年前的一桩旧事,不由霍地站起身来。只见他脸色凝重地问道:“章大人,那陈全可是对你说,他们要追杀的是魔灵山余孽?”

章叔铭点点头,“陈全就是因为此事才匆匆回来禀报,我觉得事情恐怕不简单,所以才来找您拿个主意,毕竟,这些陈年旧事我实在不熟悉,出了差错就糟了。”

何蔚涛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是想到什么糟心地往事。许久,他才开口道:“叔铭,今次幸好你没有贸然行事,否则便真的要招来大祸。”他竟是突然改换了称呼,直呼起章叔铭的名字来,“刑部案卷中确实曾经记载过,魔灵山邪教假借天神名义祸害百姓,杀人无数,因此正派诸弟子在报备官府之后前去剿杀。”

“是役,魔灵山上血流成河,那些所谓正派子弟也是死伤无数,最终铲除了魔灵山一脉。不过,这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暗中地勾当却是一些名门正派忌惮魔灵山的武功,因而才利用他们对地方官府的影响力铲除异己。不过,朝廷本就对带有邪教意味的门派打压甚紧,这才没有深究,否则,这些名门正派也休想活命!”言罢何蔚涛便是一声冷哼。

章叔铭听得心中糊涂,想要开口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何蔚涛转过头来,见对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由建议道:“此事非同小可,叔铭,不若你我一起去面圣,也好将事情说清楚。须知你先前那道折子上得过于莽撞,难保皇上之后不会怪罪。”

章叔铭点点头,不过,在进宫之前,他还得做一些其他掩饰。他和何蔚涛约好时辰之后,便出去唤了陈全,低声向其嘱咐了几句。此人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无论是忠心还是手段俱是一流,所以他并不虞有失。陈全也是聪明人,心领神会之后便下去布置。不一会儿的功夫,刑部总捕司的众多差役捕快便都得了消息,上次遁走的那几人俱是身上背着人命的要犯,一定要严加缉拿。

一同进宫的两人心绪却绝不相同,候在勤政殿外等待召见时,何蔚涛是在思虑着朝廷如何敲山震虎,警告一下这些自以为是的江湖中人:

而章叔铭却是想着如何单独面圣,把自己的干系撇清,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初刚刚出仕的年轻人了,唐家的支持虽然重要,但也绝不能因此阻了自己的前程。

出来宣两人进殿的小方子心中却疑惑得紧,先前石宗来奏报时,他已是察觉到皇帝面上沉重的阴霾,但一听到何章两人联袂来见时,皇帝的心绪似乎又稍稍好了一些。他摇摇头将这些思虑驱出脑海,横竖这些事情自有外头人打算,用不着他操心。他要管的只是皇帝的饮食起居,只要不出现先头那等魇着的情形就好。

何章两人叩头见礼之后,风无痕便命两人各自坐下。由于何蔚涛才是刑部主官,因此便由他奏报了事情原委。尽管何蔚涛已是颇下了一点功夫,但听在风无痕耳中,这些话却只是敷衍之词,因此他的脸色也不免阴沉了下来。

一旁的章叔铭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暗暗思量着一定要单独说明其中干系。进宫之前,陈全曾经禀报过,据他暗地里调查,那些江湖人士初进京时曾经相当谨慎,四处拜访权贵,甚至还去顺天府投过帖子,似乎都碰了壁,直到此次围剿那一男一女之前才稍稍放纵了一些,最后还动用了兵器。这些事实无不说明,他们找到了能够撑腰的人,可是,京城中又有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交接武人呢?想着想着,章叔铭不由打了个寒噤,杜氏那奇怪的态度和以前种种言行结合在一起,让他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答案,因此他的额上立刻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何蔚涛一番话说完,便目视章叔铭补充,可是,平日里极会察言观色的章叔铭却好似突然木了一般,只是呆呆地坐在那边,神色变幻不定。何蔚涛没法,只好继续自圆其说,绞尽脑汁想让皇帝明白其中干系。岂料风无痕本就心中不满,竟是完全不接话茬,让何蔚涛心焦不已。然而,正当气氛有些僵硬之时,章叔铭突然站起身来,随后伏地叩首道:“皇上,请恕微臣无礼,微臣有要事单独奏报,还望皇上成全。”

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措让风无痕和何蔚涛同时大愕,何蔚涛是想到章叔铭似乎还有其他事情瞒着他,因此心底腻味不已,而风无痕却是想到了那道奏折,不由心有所悟。御座上的风无痕瞥了何蔚涛一眼,便沉声吩咐道:“何爱卿,你先在此地略坐一会,章叔铭,你随朕到后殿来!”

章叔铭本就打算请皇帝留住何蔚涛,见状不由大喜,连忙叩头应是,随即跟在皇帝后面进了内殿。何蔚涛却觉得更加奇怪,但嘴上却不好反对,只能暗自思忖章叔铭究竟在卖什么关子。然而,这都是没影的事,饶是他平日里自负智计,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来。

一进空旷的内殿,风无痕就丢掉了早先的神情,脸色变得铁青,他冷哼一声,拿起案头上章叔铭的那份折子丢在地上,讥诮地问道:“章叔铭,想必你也是想来解释一下,这份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章叔铭弯腰捡起折子,见其中处处都有指甲的掐痕,心中恍然大悟。他连忙屈膝跪倒,神色平静地道:“启禀皇上,微臣这道折子确实上得冒失,既未了解其中缘由,又未派人查探,其中的邀功意味不言而喻。”他见风无痕微微露出了一个征询的神色,知道自己说辞有效,索性又坦白道,“微臣新至刑部,总想做出一些实绩来,这才被人撺掇上了这奏折,谁想到内情竟是那般复杂。”

第三十六章 虚枪

在外面等候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的何蔚涛实在有些不耐烦了,甚当他东张西望之际,终于看到风无痕和章叔铭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与先前不同,他明显觉得章叔铭的神情轻松了很多,而一旁的风无痕的脸上也似乎出现了些许笑意,这让他不由有些迷惑。

章叔铭好不容易撇清了干系,自然不想久留,何况皇帝关照的事情也极为重要,因此他便匆匆告退离去,只留下了何蔚涛一人。风无痕见何蔚涛脸色古怪,哪会不知这个老臣在想些什么,不禁微笑道:“何爱卿,章叔铭先前是借了你的名头防着有人监视他,想不到你也有被人当作枪使的时候!”他一边说一边坐了下来,又示意何蔚涛不必拘束。

尽管听得一头雾水,但何蔚涛还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欠身答道:“彼此都是同僚,微臣帮他一把也是应该的。不过,皇上说要防着监视又是何意?”他实在忍不住那点疑惑,因此还是开口问道,“他好歹也是一品大员,尽管在刑部时日尚短,应该也不会有人胆大妄为到去监视他才对。”

风无痕却只是摇头,显然不欲在此事上纠缠,“何爱卿,此事干系太大,连他自己也不过是揣测而已,朕也不想因为一人之词轻易怀疑大臣。那些江湖中人的事情,朕已经交给了章叔铭去办,你只要在背后盯着不必出纰漏就行了。不过,朕还是要给你露个底,那两个所谓邪派弟子不过是别人的虚妄之词。作不得真,所以与其说是围剿他们两人,不如说是朕要借机拔除朝中的钉子。有人借着这些江湖人士进京地机会。想要和他们搭上线,此事你大约还不知道吧?”

何蔚涛闻言大惊。这才略微醒悟到章叔铭言谈举止间的怪异,心头的寒意便更深了。然而,若是真有权贵欲借刀杀人,那谋划之事必定非同小可,想到这里。他不由噌地站起身来,躬身奏道:“皇上,朝廷向有严令,王公大臣不得交接武人,违者严惩!请皇上即刻下旨,严查与这些江湖人士勾结地官员,并将其绳之以法!”

风无痕摆摆手示意其坐下,这才无奈地摇头道:“何爱卿,人家是暗地里的勾当,朕即便知道此事又有何用?朕不过是和你提一句罢了。别地意思还要看事态的发展。朕倒想知道,一旦这些江湖中人达到了目的,还会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刀。若是他们真不识相。那便怪不得朕心狠了!”

何蔚涛醒悟到皇帝是想两面一起动手,立刻知机地点点头,“皇上放心,微臣知道该如何去做了。不过。此事也得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帮衬,这些江湖人士身手并非平凡,想要全部拿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者,其中几位老者都是家大业大地白道世家,和朝廷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往来,牵扯深了也没有好处。”尽管他并看不上这些角色,但为了朝局稳定着想,他也不得不提出自己的建议。

“这是老成持国之言,朕知道你的一片苦心。”风无痕又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何蔚涛跟前,目光炯炯地道,“京城的兵权都在朕手中,不怕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有什么大举措。不过,朝廷在西北的用兵正在关键时刻,倘若有人借机造谣,然后再来一些搅局之举,那兴许就有用得着这些武人的地方了。朕只希望他们能聪明一些,毕竟,朕还不打算将他们全灭。”

何蔚涛悚然动容,尽管都只是假设之词,但他深知,前方战局本就是瞬息万变,所谓谣言在这个时候散布开来,影响也确实极大。他重重点了点头,君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何蔚涛和章叔铭同时至勤政殿面圣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杜氏的耳中,然而,正当她想设法从女婿口中套出点端倪来之时,刑部便开始了相当大地动作。有别于初次围捕时的消极怠工,陈全竟是命人在全城都贴满了影子图像,上头描绘了郎哥和翠娘的长相。当然,与两人地真实面目相比,这图像实在是似是而非,反倒是和石宗派去的两个替身极为相似。杜氏见此情景,便以为章叔铭想要借此立功,顿时笃定了下来,连霍叔其也只是暂时隐在祈郡王府等待消息。

接下来的几天之内,刑部的差役捕快竟是会同了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全城大索,而那些本来极为积极地江湖人士就只能闲了下来。不过,能让官府代劳,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安排,毕竟京城不比他们自己的地头,若是误杀一个人就无法蒙混过关。几个年岁大的名宿一商量,便约束住了自己的子弟,只是静静地等待好消息。

不过五天功夫,刑部便放出了消息,已经将一男一女两个凶嫌缉拿归案,满城的风雨才平息了下来。由于刑部大牢看管森严,领头的冯庄主只得花大价钱偷偷进去查看了一番,待认定确实是他们的心腹大患被抓之后,他们全都松了一口气。谢翠和金郎两人都是当初魔灵山弟子中的杰出人物,他们生怕两人羽翼丰满后前来报复,这才满天下地寻找,足足费了近三十年才最终将魔灵山一脉连根拔起。

然而,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众人却迎来了霍叔其的来访,这让他们想到了自己乃是借人成事。出乎他们的意料,霍叔其并未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却只是约他们在京城外的倚云阁上小聚。冯庄主等人又怎会放过这样一个巴结权贵的机会,因此都是满口答应。临走时,霍叔其却还是隐隐提出他们不宜在京城多停留,让他们立刻出城别居,否则易引起朝中大臣的怀疑。

有了这个提点,众人立刻收拾行囊离了京城,在正气门的一处别业歇脚,倒是让暗中监视的人大失所望。先头霍叔其和冯庄主见面时,用得是移花接木的法子,因此无人得见他的真面目。此时,几个领了石宗之命监视他们动静的密探不免就有些疏忽,结果出城之后没多久就失了他们下落,只得心怀忐忑地回去复命。

石宗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自己派出的人都是从江湖中搜罗到的各色人物,这些人都是心高气傲,若非有意托庇于朝廷图一个进身之阶,又怎会甘于听人差遣?此次石宗奉了皇帝旨意将这些人派出去监视那些正派人士,自然是收效甚微。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上发火,反而是仔细查看了一番面前的名单。

由于这些人都是用本来面目前来京城,因此他轻易便查到了他们的身份来历。只见上头的各色人等分作了几大块,其中人数最多的便是正气门和云剑庄的子弟。石宗看着看着,面上便露出了一丝冷笑,这些所谓名门正派一向自诩光明正大,应该也不会改换身份面目,京城郊外就只有几个村镇,而正气门似乎正好在此有一座别业,他们应该就是往那边去了。

霍叔其见来的三人都是换了一身儒生装束,不由莞尔一笑。“看来三位武林泰山北斗还确实是极为小心。”他见三人脸色微变,又笑着解释道,“不过,三位如此有心,倒是省了我家王爷的不少麻烦。”由于身处倚云阁最豪华的包厢之中,隔音效果俱是极佳,因此他并不担心有人监视偷听。他领着三人穿过帷幕屏风,这才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停下。

“王爷,这就是属下曾经说过的三位侠士,他们所在的门派在武林中极富盛名,自己也都是杰出高手。”

冯庄主三人闻言不由面露矜色,但随即便恭谨地躬身请安,尽管他们在武林中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但在面对皇族显贵时却只是小角色而已。“草民参见王爷,王爷助我们铲除了这两个邪派弟子,其中高义当为天下人称赞!”冯庄主转眼便是一连串的高帽子奉上,见对方似乎很是愉悦,便又恭维道,“先前我等也求过朝中不少权臣助力,但他们全都不及王爷有担当魄力,都躲在了后头,今日王爷屈尊和我等相见,我等实在是荣幸万分。”

风无浩满意地看着恭谨的三人,自打懂事之后,他便看惯了别人的不屑之色和冷眼,即便现在管事了,也不免会听到闲言碎语,因此对三人的好感不由更深了一些。他微微颔首,便示意三人坐下,这才亲自斟酒道:“本王不过是看在你们为凶徒千里奔波的份上,这才让属下帮了你们一次,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三人听得心头妥帖,先前只道朝中权贵都是倨傲之流,谁知这位年轻王爷言辞居然这等客气,三人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极大满足。冯庄主本就是倚老卖老之辈,此时便更加自得了一些:“王爷实在是太客气了,你待我等俱有大恩,又为江湖除去了一个天大的祸害,怎能说是一件小事?”他又斜睨了一旁的霍叔其一眼,这才正色道,“若是将来王爷有所差遣,我等必竭力相助!”

风无浩等的就是这几句话,只听他一阵长笑,随即便站起身来,神色间满是傲色。“既然三位都是当世大侠,那本王就不怕冒昧了!”

第三十七章 上钩

由于风无浩知道了化名杜彬的霍叔其其实是乳母吉氏的儿子,因此对他的信任便极其深厚。在得知对方已经将那群武林人士摆布得如同木偶之后,风无浩便起了笼络之心。他如今虽然不再算是闲散王爷,但离着有权有势还远得很,毕竟比起风无候等人,他一来年岁还小,二来又没有一个忠诚可靠的班底,三来圣眷又不如连亲王风无清,因此在面对那些朝中大员时,说话的底气便大大不足。

此时,他面对这三个毕恭毕敬的老人,不由有些飘飘然了,若非耳边传来霍叔其的提醒,他几乎就要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要求。镇定下来的他环视三人一眼,这才略有些神秘地开口道:“各位都是武林世家大派,难道就没有想过将子弟门生送到宫里当差,以求得一个进身么?”

此话一出,那三个老者俱是大惊。他们的家族门派尽管在武林中久负盛名,但势力却始终无法染指庙堂。别说进宫当一个侍卫,就连武举也是常常将他们拒之门外,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断了这个心思。冯庄主瞥了瞥其他人的脸色,起身拱手道:“王爷,并非我等不愿,而是始终不得其法,空有报国之心而无报国之门而已。”他见风无浩似笑非笑的神情,思量片刻又补充道,“若是王爷真能给我等这个机会,云剑庄、正气门、天一阁必定会报答王爷的恩德。”由于心中过于热切,他根本就忘记了先前已经欠着风无浩莫大的人情。

风无浩见对方上钩,心中不由大喜。然而,他并未将这种情绪挂在脸上,反而愈加淡然。“本王只是觉得三位急公好义。为了区区两个凶徒率门人一路追击到京城,实在是武林人士地典范。所以才有意向皇上举荐。”他故意顿了一顿,见三人无不注意倾听,不禁又撩拨道,“不过朝廷早有明令在先,你们身无寸功。本王若是轻易进言,怕是皇上也会驳回。”

那冯庄主早就心痒难耐,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道:“我等俱有为国效力之心,还请王爷不吝指点一二,如若将来能得进身之阶,一定竭力报答。“其他两人也纷纷起身附和,显而易见,风无浩的说辞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一个非同小可的诱惑。风无浩这才低声说出了自己地要求,只见在座三人脸色一连数变。

最终定格在了震惊上。不过,想到对方的身份和权势,他们还是决定豁出去试一试。毕竟,他们要做地又非杀人越货,比起先前追杀郎哥和翠娘这一遭来,反而风险更低。三人对视一眼。齐齐举起酒杯道:“王爷提点,我等铭感五内,自当替王爷解除这些难事。”

几日之后,几骑作兵勇打扮的汉子飞驰进京,身上竟是极为狼狈。

他们甫进城便在一众百姓诧异的目光下说出了西北大败的消息,这让一直对西北军情深信不疑的人们大为惊愕。几骑人马尽管速度颇快,但还是把消息尽量地宣扬了出去,然而,当众人都开始议论西北战事时,他们却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在京城中一般。

这些消息自然瞒不过居于深宫之中地风无痕,仅是略一思量,他便觉察到了对方的阴险用心。尽管京城距西北路途遥远,但被他们这一搅和,再添油加醋地说一些虚假情况,大多数民众便都被蒙骗了去。尽管本来还准备坐观其变,但此时此刻,风无痕却不得不下旨分别召见了徐春书、杨乾和石宗,命他们严加监视京中动静,并命人兵部张贴榜文,宣称西北战事顺利,先前诸人所言都是诋毁之词。

然而,中原百姓本就喜欢津津乐道一些虚妄之词,尽管朝廷已经辟谣,但不少人却并不相信,反而在四处传播一些更为离谱的消息。有的说安亲王风无方率军一路溃退,已经是退到四川境内,蒙古鞑子已然挥师南下;有的说风无方以下将领已经全部战死,西北军群龙无首;更有甚者宣称准噶尔人已经派出刺客入京捣乱。一时之间,各种谣言充斥着大街小巷,令普通民众惶惶不安。

徐春书也不敢怠慢,步军统领衙门足足出动了十支小队在城内巡逻,凡有恶意散播流言者,一个个全都抓了回来。尽管他也知道,这样的举动无疑是饮鸩止渴,但在西北军情尚未明朗之前,他却不得不如此,否则一旦民心不稳被他人钻了空子,那就真的糟了。即便他的雷霆举动吓倒了不少人,但还是有不少别有用心者在暗处撩拨,使得京城的局势似乎隐藏着颇多变数。

风无浩出面拉拢冯庄主等人的行为自然瞒不过杜氏地耳目,更何况还有一个霍叔其始终在祈郡王府充当内线。她并不奢望能够用什么阴谋把皇帝风无痕拉下马,只是寄希望于让其威望大失,倘若能借机让他对几个儿子都生出失望之心则是最佳,毕竟父子相疑在天家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在她的授意之下,几个早就隐伏在勤郡王风浩嘉府上地下人便同时开始散布起流言来,其内容无非是皇长子风浩扬凯觎皇位一类而已。

然而,和父亲当年获封同样王爵的风浩嘉却并非当年风无惜那样的草包,无论是太后萧氏还是皇后海若欣,对于他的教导都极为严厉,唯恐犯了当年同样地错误。因此,当流言传入这位王爷耳中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整肃府中上下,严查谣言的源头,甚至不惜入宫面圣将事情缘由一一禀报。

杜氏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得到消息的风无痕极为震怒,立刻在刑部中拣选用刑好手严加拷问那几个在勤郡王府中散布流言之人。尽管那几人都是位分卑微之人,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但风无痕将他们的供述和章叔铭的供词一对照,便隐隐将焦点投注在了杜氏身上。

他原本以为章叔铭的说辞太过离谱,须知一个朝廷命妇再神通广大,也不该有这样的能耐,谁知竟是真有这种可能。在他的授意下,石宗属下的大多数密探都集中在了唐府周围之地,密切注视着里面诸人的一举一动。

京中不太平,正气门别业中的一干武人也是同样百无聊赖。风无浩尽管交待了一些事情,冯庄主三人也是答应得好好的,但待到真正要付诸行动时,他们却都有些退缩了。风无浩先前确实在他们眼前出示过身为皇族的玉牌,可他们都是些江湖人士,哪里懂得辨别这些,几个大佬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却犹豫不决了起来。京城最近的局势过于复杂,仅是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便听说有不少人因为散布流言被抓。他们要做的事情远远严重于这种传话,因此哪里敢轻易行事。

一群人还在百草庄中商量对策之时,却不防有人上门找茬。陈令诚本就和郎哥翠娘二人交情甚佳,最近见他们为了这些武林中的渣漳躲得远远的,心头的恼意不免愈发浓烈了起来。他托红如问了皇帝心意之后,便带了一群护卫,大摇大摆地朝百草庄来,气焰嚣张之处,竟有些权贵的模样。

这百草庄不过是正气门祖上传下来的别业,由于地处京城,人工和其他都是花费巨大,因此里头不过是三五个门人操持而已,此次骤然住了几十号人,顿时就显得无比拥挤。几个把门的弟子远远见一群衣衫华丽的人走来,忙不迭地派出一人去通知三位领头的,自己却好奇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陈令诚却并未多加罗嗦,亮出了自己的侯爵身份以及步军统领衙门的文书,声称要察访反贼。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众人顿时惊惶失措,须知他们中个个都有兵器,向顺天府报备的却只有寥寥数人,倘若真被这个侯爷搜到了,岂不是有嘴说不清?那冯庄主只能摆出谦恭的姿态应付,足足和陈令诚纠缠了两个时辰,又奉送了不少银两才将其打发走。

如此一来,他们身上的盘缠便不足了,有心想找风无浩去周济一番,又自知没有完成对方的托付,只能硬着头皮分头潜进京城。

陈令诚却没想到自己一次小小的泄愤式行动引起了这么大反应,他在离百草庄不远处解散了那些护卫,自己却只是隐在暗处监视着。不过,目光锐利的他还察觉到了石宗的几个下属,不由心中暗笑,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弟子又怎会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触怒了皇帝。

于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百草庄中溜出了一群装扮各异的人,分头由京城各门掩去。尽管他们平日里都自称是正道之士,但眼下被陈令诚狠狠敲了一笔竹杠,又惑于风无浩描绘的美好前景,不得不行险一搏。毕竟,对他们来说,能得一个官身无疑可以大大宣扬门派名声。

第三十八章 手段

即便发现了这些武人潜入了京城,石宗也并未声张,毕竟,皇帝的旨意是不要打草惊蛇,以期一击成事。不过,这些人也煞是狡猾,甫进京城便纷纷四散而去,无奈之下,后头跟踪的众人只得分散尾随,希望能揪出他们的去向。

冯庄主等几个老人却并未跟着一起去,他们都是武林名宿,再干这些下三滥的事便太丢脸了,因此尽遣门下年轻弟子出行,自己却在百草庄等待好消息。风无浩的吩咐其实很简单,还打着助皇帝整治吏治的幌子,他们久坐之下别无他法,最后只得行险一试。不过是到那些青楼楚馆去大闹一番,随后即便惊动顺天府或是步军统领衙门,也应该抓不到现行,总好过他们现在的窘境。

于是,那一伙尾随的密探便眼睁睁地见这些名门子弟进了一处处行院,不由瞪目结舌。为首的立刻派了人回去通知石宗,事到如今,他也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闻讯而来的石宗在得知事情原委之后,立刻加派人手盯住各处,随后便把重点对准了醉香楼。毕竟,此处乃是郎哥和翠娘的产业,若是被人钻了空子或是看出端倪,事情便不好收场了。

那几个奉命来此的年轻汉子也都不是初哥,尽管囊中羞涩,但想到事后还有大笔犒赏,因此他们也不吝啬,大把的银子就分发了出去,引得一帮莺莺燕燕围得紧紧的。此地早已不是翠娘亲自当家,那老鸨见几人出手大方,不由喜上眉梢。忙不迭地吩咐众女好好伺候。

几人的目光一面在众多烟视媚行地女子身上流连,一面注意着来往的各色人等。风无浩事先就给了他们不少画像,其中都是那些最喜青楼楚馆的官员。尽管凌云律例早有规定。朝官若有在青楼行院纵欲者,轻则降级罚俸。重则革职拿问。律法固然森严,却禁不住这么多年来地败坏,满朝文武至上而下,喜欢在这些地方逗留的官员着实不少。如何蔚涛这样地极品大员也只是在近几年才收敛了一些,而其他的年轻朝官则大多是自命风流。时常选择一些侍书之类的女子春宵一度。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几个人且行且住,在大厅中没有发现半个有干碍的人影,心中便清楚要找的人绝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再重重打赏了身边地几个女子后,他们终于探听到确有不少官员今夜来到了此地,不过,这些人身份尊贵,老鸨便早早地将他们安置在了内院的幽静处。

仿若那些前来眠花宿柳的嫖客一样,几人也纷纷拥美回房。不待片刻便迷昏了自己身边的女子,偷偷聚在了内院的隐秘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他们丝毫不知,这个京城最富盛名的青楼竟是对头的产业。而自己的一举一动恰恰落在了别人眼中。他们一个个掩进了那些内院各处,如愿以偿地发觉了目标,于是便在他们身上作了小小的手脚。

坐镇醉香楼地郎哥听到属下回报后,只是沉吟片刻便命人去向石宗报告。看那些人行动的架势。他已是隐隐约约猜到了对方的用意,不由暗自偷笑。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恐怕那些名门正派地声誉便要全毁了,眠花宿柳只是小事,但在行院中暗行不轨的勾当却是大罪名。待他确定那几人还未归房,便下令一众护卫前往内院暗中堵截。不到一盏茶功夫,一众人便纷纷束手就擒,论起真功夫,他们比这些在道上厮混多年,又是黑道出身的护卫差远了。

有心把事情闹大的郎哥毫不客气,立即差人将几人扭送顺天府,然后便去探察内院几个官员地情形。果然,这些人是中了对方的手段,一个个昏迷不醒,即便是掐人中也不济事。郎哥也一一试过,见并非点穴的手段后便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如若次日早朝缺了一大批朝官,则朝廷体统就都没了。他只得紧急派人去知会石宗,自己则是一个个法子试过去,希望能将这些官员唤醒。

郎哥这边已是将一群人全数拿住,但其他青楼便没有这般好运了。

一干年轻武人得手后便快速离开,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无法收场。更为可恶得是,竟有人在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外张贴了告示,声称朝廷官员公然嫖妓,大大有违朝廷律例。尽管是深夜,得到消息的巡捕营军士还是迅速出动,满大街地搜寻可疑人等和告示,希望把事情暂时压下。

即便如此,次日的早朝上,仍然有众多官员缺席。虽然没来上朝的几乎都是三品以下官员,但还是有三个大员也在其中,气得风无痕脸色铁青。祈郡王风无浩见阴谋得逞,不由心中暗笑,事情一旦传入寻常百姓耳中,那朝中定会经历另一次洗牌,风无痕为了应付舆论,一定会罢免这些官员,多出来的空缺就分外诱人了。

风无痕看着稀稀落落的朝官,心中震怒不已,脸上却只是冷笑道:

“一夜之间,居然有这么多官员没了踪影,连个假都没有。”他虽知是怎么回事,但仍然难掩鄙夷之情,“昨夜顺天府拿到了几个蟊贼,居然在青楼楚馆之地暗谋不轨,似乎目标就是那些个风流官员。好嘛,如今朕的天下实在是无奇不有,朝官公然眠花宿柳,蟊贼也公然登堂入室,真是乱成一团!”

风无浩起先还在暗自盘算,听到顺天府已经拿住了几人,不由面色大变,所幸他一直低着头,这才未曾露出行迹。然而,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他有些乱了方寸,朝上议了些什么便都没有听进耳去,浑浑噩噩地便出了大殿。

好容易回了自己的府邸,他便差人去唤了霍叔其来,原原本本地将风无痕的话复述了一遍。霍叔其却毫无紧张之意,他当初和那些人见面本就改了装束,而风无浩也未曾表露自己是那位王爷,而且也是乔装打扮而去。所谓皇家玉牌,人人都是相同制式,又有谁能认得出来?风无浩在听了霍叔其的一番劝慰之后,方才心中大定,他如今势力尚浅,只能靠这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成事,只求能够安插一些亲近自己的官员也就心满意足了。

顺天府尹杨乾在收到郎哥派人扭送的那几个声称是蟊贼的年轻汉子后,不到片刻功夫就得了石宗的通报,立刻省到了事情的严重,因此连夜突审。早朝之后,他便单独求见了皇帝,将犯人供述都说了出来。

风无痕一听此事竟牵涉到某位王爷,脸色顿时极为难看,对于章叔铭先前奏报的重视也更强了。

朝中如今封王的皇族并不多,而有胆量干这种大事的,除了他的几个兄弟辈之外,便只有风浩扬和风浩容两个年长皇子。可是,思前想后,风无痕还是将自己的儿子都排除在外,毕竟,在储位未定之前,他们应该还不敢这般大胆,如此一来,就只有他的几个兄弟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