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舅舅怎么不过来呀?跟我捉迷藏么?”林沁探着小身子张望了下,纳闷极了。

她冲着女先生笑的无比谄媚,“先生,舅舅不见了,我很害怕 ,你能陪我去找舅舅不?”

女先生虽然很生气,对着小娃娃的笑脸究竟也不好发作,见林沁流露出无助之意,担心这么小的孩子忽然见不着亲人会心慌难过,便蹲下身子温柔告诉她,“小姑娘,你舅舅在树后面躲着呢,没事的。莫担心。”伸手指指罗简躲着的那株海棠树,“呶 ,便在那里了。”

“先生,我害怕,你陪我过去。”林沁可怜巴巴的央求。

女先生既不愿意陪林沁过去找罗简,又不忍心拒绝林沁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孩子,左右为难,不禁抱怨道:“你怎会跟着他出门的?他能照看得了孩子么?”林沁睁大了眼睛,眼神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人影,一脸的天真烂漫,“我舅舅很好的呀,很疼我,还和小灰一样听说。”

“小灰是谁?”女先生对罗简实在是没什么兴致,可是不知不觉便被林沁带过去了。

“小灰是燿哥哥送我的小毛驴。”林沁甜甜笑。

女先生晕。罗简居然会和一头小毛驴并列,还和小毛驴一样“听说”,太不可思议了。

林沁伸出小手去拉女先生,女先生碰到她软软的小手掌心便软了,由着她拉住,随口问她,“小毛驴怎么会听说的。”林沁拉着女先生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的解释,“你听过小驴叫没有?它叫起来就像小孩子在嗯,不管我说什么它都一直嗯…”她说的眉飞色舞,女先生听的专心致志,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海棠树旁。

罗简抑制着心中的激动之情,从树后转出来,深深一揖,“言先生,多年不见,所幸你风采依旧,在下罗简,这厢有礼了。”

“舅舅跟唱戏一样,嘻嘻。”林沁小姑娘见到她舅舅这个样子,快活的笑起来。

罗简满脸通红。

言先生见到他便变了脸色,想回头起走,可是林沁拉着她的手不放,这软绵绵的小人儿其实最有力气、最是执着,言先生不忍甩开她,只好把脸扭过一边去,不理会罗简,也不爱看他。

林沁仰起小脸笑的很讨好,“先生,你贵姓言,对不对?”言先生当着罗简的面真是一句话也不想说,可是耳中听到林沁奶声奶气的声音,便不由自主的柔声答道:“小姑娘好聪明,我免贵姓言,你叫我言先生好了。”

“先生,我免贵姓林,名叫阿沁。”林沁很积极的自我介绍。

这本是再普通不过的话语,不过,因为林沁还太小,小小人儿偏要说着大人话,便显着很有趣了。

“你是林家的阿沁么?我知道了。”言先生温柔道。

她本就是位绝色佳人,温柔起来面目更显得圣洁、完美,罗简偷偷看了她一眼,不由的痴了。

言先生觉察到有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羞又恼,横了罗简一眼。

这一眼真的是很凶,可她生的太美,罗简只觉得她眼波娇利,妩媚婉转,半边身子都酥了,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傻了一样。

林沁还在啰啰嗦嗦、非常详尽的介绍自己,“…沁,不是林檎果的檎,是沁人心脾的沁…我在家里也有个园子的,叫沁园,我爹替我题了字,字写的可好看了!我爹爹还说,我养大白是很对的,很好的,以后我书法也会很好…”言先生听到这三四岁的小姑娘口齿如此伶俐,说话这般有条有理,讶异不已。

这是个早慧的孩子。

她若真是来慧灵女学报名的,言先生还真想收。这样的灵心慧性,世所罕见。

“阿沁,你真的想来慧灵女学读书么?”言先生蹲下身子,看着林沁可爱的小脸,柔声问道。

林沁笑的甜如蜜糖,“先生,我要是来上学,能带大白不?能带小灰不?能带我哥哥姐姐不?能带舅舅不?”言先生听到的童言童语不禁微笑,可是,等林沁问到能不能带舅舅的时候,笑容却慢慢收起来了。

“我舅舅很好的,真的。”林沁语气热烈,“先生,是真的呀,不信你看看!”

她放开言先生,一溜烟儿跑到罗简身边,“舅舅抱。”罗简忙弯腰抱起她,“好好好,舅舅抱。”

这时候没有林沁拉着言先生了,言先生可以走了,可是想到林沁说的“不信你看看”,言先生又有些好奇,不知道这精灵古怪的小娃娃究竟会让她看些什么。

林沁让罗简席地坐下,她时而在罗简怀里蹦来蹦去,时而攀到罗简肩头、膝上,非常卖力气,弄的跟耍杂技似的。

言先生看的都呆了。

这小娃娃到底想做什么啊。

林沁命令着罗简,“舅舅,你挪挪地方。”“舅舅,你拉我一把。”“舅舅,你把我扛到你肩上。”不管她说什么,罗简溺爱的笑着,全都照做。

林沁总算把杂技耍完了,心满意足的骑在罗简脖子上,殷勤看着言先生,“我舅舅多疼孩子,多听说呀,先生你说是不是?”

言先生:…

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罗简肩上扛着林沁,满怀希望的往言先生身边走过来,这回言先生没有避开他。

“家父做主,我已和穰氏离缘。”罗简声音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我罗简此生没有大的志向,只想和妻女团聚,一家三口和美度日。阿嫣,你打小没了亲娘,我也一样,咱们都是苦命的孩子,嫁给我好不好?让咱们的女儿有爹,也有娘…”

言先生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呀。”林沁探过小身子,伸出小手要替她擦眼泪。

罗简慌了,“我说错话了么?阿嫣,莫哭,莫哭,你若实在不想嫁,那便不嫁了…”

“呸,罗简你个混蛋!”言先生方才还有些感动,现在却是勃然大怒,生气的打了罗简一下,掩面跑了。

“阿嫣,你别走啊。”罗简拨脚想追,可是肩上还扛着个小娃娃呢,哪里跑得快。

“舅舅,把我放下来。”林沁小脸涨的通红,命令道。

罗简还想着去追言嫣,便依言把林沁放了下来。

真把林沁放下来了,他也走不了,林沁又板着小脸命令道:“舅舅,你蹲下来。”

罗简还没见过林沁这个模样呢,呆了呆,蹲下身子,“小阿沁,怎么了?”

林沁不满的瞪着他,声音清脆悦耳,“舅舅,你说错话先生才跑的,这可不是我无能!”

“啊?”罗简目瞪口呆。

林沁气咻咻的。

过了好一会儿,罗简才明白林沁小姑娘为什么生气:林家二小姐亲自出马,居然没有顺利完成任务,让言先生跑掉了,二小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二小姐认为,这件事之所以失败不是她不够可爱,不够机灵,都是因为罗简说错话了。

弄明白了林沁生气的原因,罗简挠挠头,“是,是舅舅说错话了。”

是啊,言先生还一度被他感动的哭出来了呢,后来才生气跑掉的。

一定是他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林沁瞪了他好一会儿,闷闷的张开小胳膊,“舅舅,抱我上车吧,咱们回家。”

“这就走了么?”罗简回头看看,恋恋不舍。

林沁生气的打了他一下,“回家向姐姐讨主意呀,舅舅,你又没有我姐姐聪明!”

“对对对,小阿沁说的对。”罗简如梦方醒,“咱们赶紧回家,找你姐姐想办法去!”

甥舅二人到了大门口,两个男童挡住了门,不许他们出去。稍大的那个高声质问,“我姑姑为什么会哭?快说!”略小一点的那个也口中嚷嚷,“说不清楚不准走!”非要罗简和林沁给个交待不行。

林沁从罗简怀里滑下来,跑到两个男童面前仔细打量,见他俩生的粉雕玉琢,很是漂亮,心中便满意了,笑咪咪。

“别这样呀。”林沁咧开小嘴,笑的很讨喜,“大家以后都是亲戚,客气点儿,客气点儿。”

第070章

稍大的男童得有六七岁了,生得面如凝脂,目如点漆,狠狠瞪了林沁一眼,“谁和你是亲戚了?”另一个男童个头比他矮一些,看样子要比他小上一两岁的样子,眼睛生的又黑又亮,也跟着哥哥大声吵吵,“谁和你是亲戚了?”

两个男童都想做出幅凶巴巴的模样好把对方镇住,不过,见林沁是位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且是一脸笑,他俩也没好意思太凶。

“眼下还不是,以后会是的呀。”林沁嘻嘻笑,“哎,我免贵姓林,叫阿沁,请问两位高姓大名?”冲两个男童拱起了小手掌。

林沁比他俩小,又这么有礼貌,男童话说出口便有些软绵绵的了,稍大的那个道:“我免贵姓言,名科,年幼无字。”小的那个如鹦鹉学舌一般,“我免贵也姓言,名秩,年幼无字。”林沁很自来熟的叫起哥哥,“科哥哥,秩哥哥,你们叫我阿沁好了。”言科和言秩见林沁笑靥如花,不由自主点了头,“好呀,阿沁。”

本来是张开胳膊堵着门的,这会儿也不堵了,斯斯文文的和林沁说话。

不过,见到罗简慢慢挪过来,言科又瞪起眼睛,“我姑姑为啥会哭的?快说!”一边喝问,一边后退几步,左膝微屈,右腿向后,举起手掌 ,像模像样的做了个白鹤亮翅,“快说!”言秩和他并肩作战,也往后跑了几步,和哥哥一样左腿微屈右腿向后,手掌做出凌厉的攻势,“快说!”

虽然和林沁说的热火朝天的,还是要替姑姑抱不平。

罗简对着两个小屁孩儿能说什么呢?无奈的挠头,“我跟她说…我跟她说…”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个孩子解释这件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林沁笑的眉眼弯弯,喜滋滋的说道:“我舅舅求言先生嫁给他,做我舅母呀。”

“什么?”言科和言秩一齐喝问。

林沁跑到他俩面前,语气很是热烈,“我舅舅很疼孩子的,真的。他知道我没有舅母,便想给我娶一个。科哥哥,秩哥哥,我舅舅娶了言先生,咱们便是亲戚了呀。”想到自己会有位美女做舅母,有两位金童做哥哥,非常得意。

“给你娶个舅母?”言科和言秩眼眸中全是困惑。

“对呀,给我娶个舅母。”林沁昂起小脑袋,像只小孔雀似的,骄傲极了。

她有一个这么疼孩子的舅舅,特地要跑到山上求言先生,就为了给她娶个舅母,这让她怎能不夸耀,怎能不自满。

“科儿,秩儿。”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爹爹!”两个男童看到他,大声叫着爹爹,一起冲他跑过去了。

罗简看到这年轻男子,心慌得很,转过头装作欣赏身边的石榴树,不敢面对他。林沁却颠儿颠儿的跟在言科和言秩屁股后头,见面之后仰起小脸甜甜叫“言叔叔”,这年轻男子是言先生的弟弟言伟,也是言科和言秩的父亲,忽然出现一位相貌甜美可人的小姑娘叫他叔叔,他一时摸不清头脑,便微笑着和林沁打了个招呼,“小姑娘,你好啊。”

言科和言秩争先恐后,“爹,她是阿沁。”“爹,她是我和哥哥刚认的妹妹。”言伟越发的如堕云雾之中,茫然了。

“小妹妹,请问令尊是哪位?”言伟温声问道。

“她令尊没来,她舅舅带她来的。”言秩还没等林沁答话,便急忙伸手指着罗简,“爹,这便是她舅舅了。”

“她舅舅要把姑姑娶回家给阿沁做舅母!”言科略大些,比弟弟记的全,赶忙补充。

罗简硬着头皮转过身,挤出一脸笑,“言公子,罗简来的冒昧,还请恕罪。”

言伟神色本来很温和,看到罗简,再想想言科方才所说的“她舅舅要把姑姑娶回家给阿沁做舅母”,勃然变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罗世子是有妇之夫吧?”言伟扬眉问道。

姐姐被罗简这么个有妇之夫纠缠,言伟的愤怒、生气,可想而知。

“不是,不是。”罗简连连摆手,“你误会了,我不是有妇之夫,真的不是有妇之夫。我…我已经…我现在是清清白白的,清清白白的…”

“你竟然也有脸提清白二字,我真是替你羞也羞死了。”罗简语焉不详,言伟哪里能想得到他已经把穰氏休了呢,以为他是来胡搅蛮缠的,怒从心头起,大声斥道。

“不许这么说我舅舅。”林沁虽然懵懵懂懂的,可是听到言伟在骂她的舅舅,小脸涨得通红,不愿意了,“她是我舅舅,错了也只能是我说,而且他根本没错!”

林沁人虽小,声音也奶声奶气的,口齿却很清晰,她这几句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罗简感动的不行。

言伟呆了呆,低头看向林沁,见这小姑娘比言秩还要再小一点,样子稚嫩的很,偏偏说出话来却有条有理,还气势十足,不禁心中暗暗纳罕。

“他怎么会没错呢…”言伟再生气也不能对着个小姑娘凶,便心平气和的想和林沁讲理。

谁知他刚刚开口,林沁便气呼呼的打断了他,“你那么高,我这么矮,咱俩吵架,不公平!”言伟眼中有了笑意,语气谦虚,不耻下问,“那,小姑娘依你的意思,应该怎样呢?”林沁认认真真的想了想,“要不我站得高一点,要不你便蹲下来吧。”言伟一笑,见周围没有什么高处是合适把林沁放上去的,便蹲下身子,微笑道:“小姑娘,这样可以么?”

林沁不好意思的交叠着小手,笑的很甜蜜,很讨好,“可以了呀,这样蛮好的,真的。”

言伟笑意愈浓。

他温声告诉林沁,“小姑娘,你舅舅的做法确实是不对的。第一,他是有妇之夫,怎能向家姐求婚呢?第二,即便他和世子夫人和离了,想要再娶,求婚也需遣媒到家父面前致意,怎能随意骚扰家姐?”

言伟原本很生气,觉得罗简这有妇之夫想来求娶他姐姐简直是岂有此理,便是罗简语焉不详的说了什么“清清白白”,他也没往和离上想,后来蹲下身子和林沁说着话,心里却忽然想明白了,“罗简定是已和穰氏和离了,若是想金屋藏娇,他敢带着小外甥女过来胡闹么?他是想给小外甥女娶舅母,是了,他所说的清清白白,定是已和穰氏离缘。”想通了这一节,他心中气平了一点,神色更加温和。

林沁忽闪着大眼睛,小脸上还是堆着笑,不过,笑的很心虚。

“听不懂,嘻嘻。”林沁扭捏说道。

言伟看着这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嘴角不知不觉就翘起来了。

林沁牵牵他的衣袖,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我姐姐要是在,肯定会能说过你。可惜呀,我姐姐在家里…”

“你姐姐是谁呀?”言秩靠在他父亲身上,好奇问道。

“我姐姐可厉害了。”林沁提起姐姐,背起小手,洋洋自得,“我姐姐说话总是对的,厉害的不行!”

“吹牛的吧。”言秩表示很怀疑。

林沁斜睇他一眼,神气活现,“这可不是吹牛皮,便是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我也是这么说的呀。”

言科和言秩小哥儿俩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表示很惊奇。

林沁更得意了。

言伟略一思忖,便知道林沁是谁了,微笑问道:“令姐便是翰林院侍讲林公之女,下个月即将嫁为皇长子妃的那位贵人么?”林沁嘻嘻笑,“是的呀,我姐姐就要嫁给燿哥哥了,燿哥哥很威风的,对我很好的。”言伟自然知道皇帝长子名元燿,听林沁这么亲热的叫燿哥哥,心中暗想:“小孩子不会做假,皇长子想必和岳家极为亲密,这小姑娘才会一口一个燿哥哥,当成自家人一样。”

言伟打量了罗简几眼,面色沉吟。他对罗简是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可是眼看着自己的姐姐执意不肯成亲嫁人,现在年龄一年比一年大了,他这做弟弟的也是想起来便忧心。罗简如果真和穰氏离缘…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罗简这个人只是纨绔了些,并不坏。

“罗世子若果真已是清白之身,又于家姐有意,请遣媒至家父面前求婚。”言伟语气坚决的说道。

说到“清白之身”这四个字,言伟嘴角翘了翘,觉得很有几分好笑。

罗简却丝毫也没听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满口答应,“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又皱起脸,忐忑不安的央求言伟,“言公子,我写封信,你能转交令姐么?”言伟想说不能,但是话到嘴边,想起姐姐已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自己这做弟弟的已经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姐姐却还是孤身一人,叹了口气,“按说是不可以的。不过,家父落难的那几年,家姐在贵府度过几年光阴,和世子也是见过面的。如此,请世子写信吧,却不可封口,请恕言伟要先行看过,方可转交。”罗简赧颜,“我说的都是光明正大的话。”和言伟一起去了门房,要了笔墨纸砚,斟词酌句的写下一封书信,交给言伟。

言伟看了看,见信中倒也没说什么,只说已将穰氏休离,现在他只有自己和女儿文茵,央求言嫣嫁给他,和他、文茵一家三口和美度日,又信誓旦旦的保证了一堆,无非是他定会尊敬言嫣、爱重言嫣,还说要发奋图强了,让言嫣和文茵过上好日子,以他为荣。信的末尾罗简又加了一句,“真的会发奋,我答应过小阿沁要做个英雄,好让她拿舅舅吹牛皮。”言伟看到这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如果言嫣是位年方二八的闺中弱女,言伟做为弟弟不会替她收下这样的求婚信。可是言嫣的经历和常人不同,随着家族起起落落,曾经是官家嫡女,也曾因父亲入狱而流落街头,父亲起复之后她自誓不嫁,悉心教书育人,在这京城之中也小有名气。她不是寻常闺阁弱女,言伟也就没有替她矫情,收下了罗简这封书信。

罗简和言伟告辞了,抱起林沁,留恋的回头看了看,不情愿的出了慧灵女学。言科和言秩和林沁玩的挺好的,一直把她送到马车旁,“阿沁,咱们以后还能不能见面呀。”林沁快活的嘻笑,“当然能见面,咱们以后是亲戚了呀。”

上了车,挥手告别,三个孩子都是依依不舍。

马车已经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拐了弯,看不见了,言秩还在挥小手,“阿沁,回见。”

言伟将罗简的信交给言先生,“姐,你今晚跟我回家一趟,父亲想你了,要见你一面。”言先生默默接过书信,半晌也没有打开,低声道:“好,我跟你回家,我也想父亲了。”

言伟怜惜的看了看姐姐,叹口气,“我出去备车。”走了。

言先生将信拿在手中注视许久,才慢慢打开。

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她眼泪不知不觉流下,灼热的泪水落在信笺之上,墨迹便被晕开了,洁白的信笺上染出一朵一朵黑色的花。

“文茵,文茵。”言先生口中喃喃着,滚烫的泪水愈发汹涌。

慧灵女学由言先生主持,但不是只有言先生一位讲课的老师,另外还有两位女先生,一位姓秦,一位姓伍,都是年已四十余、老成持重的中年女子,言伟既来接姐姐,秦先生和伍先生都笑着说道:“言大人定是想念爱女了。放心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们便是。”言先生素知这两位心思细密,办事稳妥,便再三拜托、拜谢了,出门上车,跟着言伟回了言家。

言伟骑马,她带着两个小侄子言科、言秩坐车,这两个男孩儿虽然也算文静,可正是爱玩好动的年纪,哪里闲得住呢?一路之上不是到处攀爬,便是缠着言先生要听讲古,言先生耐心哄着这两个孩子,颇觉吃力。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是很不好管的。

不知怎地,言先生忽想起在罗简肩头、膝上爬来爬去表演杂技的林沁,不禁温柔的笑了。

对小娃娃这么有耐心,他应该也不坏吧?

言先生觉得脸上发烫,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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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中丞言府位于僻静的铁衣巷,日色已暮,一乘轿子停在言府门前,小厮掀起轿帘,殷勤扶下了一位年约六旬的长者。

这便是御史中丞言至刚言大人了,他相貌生的很好,人又温文尔雅,若是单看他的外表,大概想不到他会是刚正不阿、不畏权贵、忠亮至劲的王臣。

言府是御赐的府邸,宽绰明亮,气势恢宏,言大人才进了门,便有侍女急匆匆迎过来,“大人,穰家二奶奶来了,一直跟少奶奶纠缠不休,说是他妹妹无故被晋江侯府休了回去,求大人看在姻亲的份上,为穰家做主、说句公道话。少奶奶已是好言好语再三推脱,那穰家二奶奶只是不走,垂泪央求不已。”言大人微晒,“原来穰家还记得和言家是姻亲么?这可真是难得。”说着话,脚步不停,回房更衣去了。

跟言大人的小厮齐禄和那侍女是认识的,冲她挤眉弄眼的打招呼,侍女虽是正愁烦着,也不禁一笑。小厮殷勤道:“香儿姐姐,几天没见,你出落的越发齐整好看了。”香儿含羞带笑啐了他一口,“呸,去你的,这是吃了蜜不成,嘴恁的甜。”说了几句玩笑话,齐禄便问:“姐姐,我到言家晚,你教给我,这穰家是怎么回事?什么亲戚?怎地我竟是没见过呢。”香儿眼见得四下无人,抿嘴笑道:“你嘴这般甜,我便教你个乖。咱家老爷的原配太太是穰家的姑娘,知道么?不过这位太太命苦,去的早,又无所出,一儿半女也没为老爷留下。她去世之后老爷续娶了一位,便是咱家姑娘和少爷的亲生母亲了。这位太太听说是位绝代佳人,又能诗会赋的,和老爷恩爱的很。唉,可惜也不长寿,姑娘和少爷还小,她就过去了。老爷没法子,只好又续娶了一位,那位可真是…唉,别提她了,提起她老爷不知得气成什么样。”

齐禄听的呆了,“那,言家现在也没有什么当家太太啊,老爷是鳏居…”香儿叹气,“老爷已是怕了,哪还敢再娶。他啊,再没别的念想,就是守着姑娘和少爷这一儿一女了。好在少爷跟前已有了小少爷,后继有人,老爷也欣慰的很了。”

齐禄很想问问言大人的第三任妻子究竟做过些什么,不过,看看香儿的脸色,他很明智的决定不问了。这里头不定有什么污秽肮脏事呢,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

“那这穰家…”齐禄冲里头努努嘴。

香儿很是轻蔑,“当年大人被诬陷、流放,穰家这姻亲可做过些什么呢?避之不及,唯恐大人连累了他们。现在咱们大人沉冤得雪,又升了御史台长官,他们家遇着事了,便想攀高枝儿了!呸,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里面有人扬声叫香儿,香儿不敢再和齐禄多说,匆匆抛下一句“我走了”,嫣然一笑,回内宅了。

齐禄看着香儿窈窕的背影,心里很是不舍。

言大人回房更衣过后,独自坐在房中生了会儿闷气。他这一辈子共娶过三任妻子,第一任妻子是父母之命成的亲,虽然夫妻情份淡了些,倒也称得上举案齐眉;第二任妻子是他一生挚爱,可惜人过于出色了,去的太早,留下幼小的儿女无依无靠;到了第三次成亲,他已是娶过两回了,又有儿有女,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肯嫁女,便低娶了一位小家之女李氏,谁知这李氏竟会在他被诬陷、流放之后,毁了他的家,毁了他的儿女…

言大人想起李氏固然恨的咬牙切齿,想起穰家也是没好气。

穰家做的事,也够缺德的。

虽然心中生气,但言大人家里现在没有当家太太,全靠儿媳妇韦氏主持中馈。韦氏是言大人同僚之女,家教涵养是极好的,可她到底年轻脸嫩,要应付穰家二奶奶这样既能拉下脸哀求又能耍赖撒泼的女人,还是太难为她了。言大人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对儿子自然是疼爱的,连带的对儿媳妇也很好,跟自己闺女不差什么,不忍心让韦氏对付穰家二奶奶那泼妇,还是沉着脸进了内宅。

“老爷来了。”侍女见到言大人来了,忙进去禀报。

穰家二奶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韦氏哭诉、央求,韦氏是位二十多岁、温柔贤惠的女子,正拿穰二奶奶没法子呢,听到言大人回来了,大喜,“父亲回来了。”忙起身迎接。穰二奶奶见言大人面沉似水的进来,愣了愣,掩面大哭,“姑父,你要替我们做主啊,我爹远在边关为国效忠,我们穰家被人欺负了啊,姑奶奶无缘无故被休回娘家了啊…”

“既是无缘无故被休回娘家,为何不去跟晋江侯府理论?”言大人毫不客气的问道。

他是出了名的为人刚直不阿,之所以会被皇帝任命为御史中丞、御史台的最高长官,但是因为他正绳直笔,权豪震肃,执宪奉法,为百寮所敬。他连朝中权贵也不畏服,何况这位穰家二奶奶呢。

穰二奶奶目光闪烁,“那个,那个,我公爹不在家,家里没有主事的人,这不全靠姑父为我们做主么?姑父,您可是朝中重臣,说出话来谁不畏惧三分?您要为穰家做主啊。”

言大人一声冷哼,“若晋江侯府世子罗简无故出妻,本官身为御史台之首,自当弹劾于他!可是,他是无故出妻么?”

穰二奶奶愈发吱吱唔唔,不敢说句实在话。

她来言家,就是盼着言大人能顾念姻亲的情意替穰家出头,言大人在朝中实在太有声望了,简直是正义的化身,只要他出面,一定能引起舆论轰动。穰家便能借此设法让穰氏重回晋江侯府。可是,这件事如果不使伎俩,明明白白摊到桌面上说,穰家哪里有理?

言大人言辞慷慨,“莫说言家和穰家是姻亲,便是不曾谋面的路人,只要穰家真受了冤枉,本官职责所在,也一定会为之出头!但是,本官不会逞一时意气,不问清事实真相便胡乱下断语,你若真想让御史台为穰家发声,便把证据拿出来吧,否则一切免谈!”

穰二奶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