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大人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回吧。下回再来请务必带上证据,否则,言家不便接待。”

穰二奶奶对着韦氏这样的年轻媳妇能撒泼耍赖,真面对言大人的时候,却为他的气势所震慑,不敢再胡搅蛮缠,含混谢了几句,胡乱行了个礼,如丧家之犬般羞惭的逃离了铁衣巷言府。

“爹,还是您厉害,三言两语便把她打发了。”韦氏红着脸对言大人道谢:“媳妇在这儿愁了半天了,也不知该如何劝她方好。”

言大人叹气,“你才多大?又没经过什么事,脸太嫩了,不好听的话你说不出口。”

“可不是么。”韦氏不好意思,“秩哥儿爹也说过我好几回,我就是改不了…”

“知易行难,慢慢改吧。”言大人温和说道。

言大人打发走了穰二奶奶,正要走,侍女满脸喜气的进来禀报,“老爷,少奶奶,姑娘和少爷、两位小少爷回来了!”韦氏听说丈夫和儿子把大姑姐接回来了,笑着说道:“大姐难得回家,幸好我有准备,今晚的菜全是大姐爱吃的。”言大人喜之不已,“有鱼片粥么?有水晶糕么?你大姐爱吃这个。”韦氏笑容满面,“都有,都有,相公临上山前特地交待过我,我早已吩咐过厨房了,都做了。”

少顷,看到言嫣、言伟姐弟二人一人牵着言科,一人牵着言秩进来,言大人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嫣儿,难得能接回你。”言嫣看到父亲的老态,心中酸楚,跪下连磕了几个头,“爹,女儿不孝。”

言大人伸手扶起她,“真是个傻丫头。”拉着女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见她脸色尚好,略微放心。

韦氏亲自给两个孩子洗了手,言嫣、言伟姐弟俩也洗去一路上的风尘,坐下来共用晚膳。

一家人争先恐后给言嫣夹菜,言嫣心里暖暖的。

晚饭过后,围坐在一起说了会儿家常,言大人把言嫣叫到了书房。

“嫣儿,爹被流放的那几年,也不知你李氏那毒妇是如何折磨你的,不知你遇到了什么。可是,好孩子,你不能一辈子在山上教书啊,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言大人从书房抽屉里取出一幅画,“这是苏侍郎家的小儿子,他虽娶过一回,不过前头人只留下一女,也算是人口简单了。嫣儿,这个人爹亲眼相看过,人品是过得去的,嫣儿,嫣儿…”

说着话,言大人才发觉言嫣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什么,便急切的叫了两声。

言嫣回过神,心中几番犹豫挣扎,在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爹爹,我对不住您,我…我生过一个女儿…”

“什么?”言大人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画像落地,像傻了一样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第071章

言嫣咬唇,狠狠心低声道:“您被流放之后,李氏开始变卖家里的房子和粗重家什,我眼看着她的样子很不对,便悄悄把弟弟送到白石书院,再三嘱咐山长,只要不是我亲自来接,任是谁也不能把弟弟接走。安顿好弟弟,我本是不想回家,要另找地方落脚的,却被李氏派人找到了,她打了我一顿关到柴房里,还要把我卖到…卖到肮脏的地方去,她好赚一注银钱养老。爹,我那时被她绑得紧紧的,躺在柴房潮湿的地上,心里就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若是不能逃,怎么才能死…”

“这毒妇,这应该千刀万剐的毒妇!”言大人气得浑身发抖。

如果李氏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真的会将李氏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言嫣眼圈红了,“我一直没把这些事情告诉您,就是不想让您气坏了自己啊。可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到了第二天,李氏把我从柴房里拎出来要交给添香楼老鸨的时候,穰氏派人来了,要将我买下来。爹,若按当时的情形来讲,穰氏算是把我救出了火坑,可我心中却升起许多疑云。她若是对我没有姐妹情谊,救我做甚?她若是对我有些姐妹情谊,为什么直到这时才来救我,而且是要买下我?她完全可以扔下一注银子到李氏面前正大光明的将我带走,而不要我的卖身契。我越想,越觉得穰氏不安好心。”

言大人虽是气冲斗牛,还是凝神听着女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唯恐漏掉了什么要紧之处。

爱女在他被流放的那些年里居然生过一个孩子,这件事对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他必须得知道,他的女儿曾经经历过什么。

言嫣回想起往事,又羞又气,粉面通红,“这穰氏果然没安着什么好心,她把我买到晋江侯府之后并不让我做丫头该做的事,甚至根本没带我回内宅,却把我放到了她丈夫罗简的身边,让我在他书房里服侍笔墨。说是服侍笔墨,可她的态度却很暧昧,我隐约猜到她和罗简夫妻之间很不和睦,她才会特地买了我向罗简示好,我是她重金购回的一件礼物,好像她把我送给罗简,她和罗简便会和好了,她在晋江侯府便能继续立足,继续风风光光的做她的世子夫人…我一直躲着罗简,罗简有什么疯言疯语我也不去理他,一个有妇之夫向我示好,难道我会放在心上么?便是他拉拉扯扯的说什么当年相看的原本是我,想娶的原本是我,却造化弄人改成了穰氏,我也只当他是花言巧语要骗我上当罢了。”

“我一直勤勤谨谨,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战战兢兢,度日如年。可即便是这样,我也躲不过那对无耻夫妇的暗算。有一天穰氏亲自到了书房,带了些糕点给我吃,我再三推辞,她也没勉强我,我便暗暗松了口气。谁知她糕点中是没什么的,茶水中却下了药,她走之后我便渐渐没了知觉,等到第二天醒来,我…我看到罗简在我身边…”

言嫣双手掩面,说不下去了。

言大人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嫣儿,被人暗害了啊。嫣儿,为父这一生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只有到了此时此刻,方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做清官、好官,得罪了权臣,自己被流放边塞也就罢了,却连累了我的女儿,吃这番苦楚!”

言嫣伏在父亲膝上,痛哭不已。

言大人收起眼泪,道:“嫣儿放心,穰氏和罗简这对恶毒夫妇,为父饶不了他们,定会将他们绳之以法,为你报仇雪恨!”

言嫣泪眼迷蒙的抬起头,神色迷惘,“爹,我…我是被下了药的,罗简好像…也是被下了药的…他的眼神不对,很不对…我哭着要寻死,他跪在我面前苦苦央求,说了许多傻话,无非是那些他原本中意的便是我、想要长相厮守的也是我这些,他求我别死,说会把我送到乡下让我隐居,远离晋江侯府这些是是非非。还说让我想想父亲,想想弟弟,想想父亲和弟弟没了我会是多么伤心,让我一定要活着,等到和家人重逢的那一天。我…我大概并不是真的想死,就这么被他说服了,去了乡下隐居…”

“傻孩子,说什么死啊活的。你又没有错,不过是被人暗算了,为什么要死!”言大人厉声斥责。

他虽是厉声斥责,言嫣听在耳中,却觉胸中热流涌过,感动极了。

言大人性情刚正,言嫣以为他会和道学家一样大声疾呼“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反应。

言嫣垂泪道:“在乡下,我生下一个小小的女婴,便是晋江侯府的二姑娘罗文茵了。穰氏驱车前来,劝我把孩子交给她照管,信誓旦旦说她自己没有孩子,一定会把文茵当作亲生孩子一样疼爱。我不肯,她这个人有什么人品,我怎放心把孩子交给她呢?后来晋江侯府的太夫人也来了,夫人萧氏也来了,都劝我把孩子放到侯府养育。文茵生下来的时候很弱小,我头回生孩子,不会照看她,况且我妾身未明,文茵又是姑娘家,跟着我能有什么前途?我没有奶,文茵饿得直哭,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太夫人抱走了孩子…”

“傻孩子,怎么能让她们抱走文茵!”言大人急的跺脚。

言嫣泪水流了满脸,“后来爹回京了,言家又好起来了,您还记得您到乡下接我时的情形么?看到我瘦的像个纸片人,爹便和穰家恼了,‘这不是救我女儿,这是害我女儿’,将我接回了言家。穰氏理亏,不敢提孩子的事,我…我又不能给罗简做妾,又不愿让您伤心费神,也不能提孩子的事。爹一直想让我嫁人,可我已经不是姑娘家,若我真要嫁人,不是应该坦诚向夫家说出我生过孩子的事么?这让我如何开口?我一则不愿开口说出这些难堪往事,二则我觉得亏欠文茵这孩子,若她还留在晋江侯府做一个庶出的、无母的姑娘,我这做母亲的又怎能撇下她不管,再去嫁人生子?爹,如果我一直不嫁人,好像我在陪着文茵吃苦一样,我心里还好受一点…”

“傻孩子,傻孩子。”言大人喃喃。

他知道了这些往事,也就明白为什么言嫣一直不肯嫁人,也明白为什么言嫣总是留在山上,不愿意回家:这些往事她难以启齿,又无法面对殷切盼望她幸福度日的老父亲,只好一直躲在山上了。她留在山上,是在躲避啊。

言嫣从怀里取出罗简的信,鼓起勇气说道:“我一直牵挂着那个小小的孩子,那个在襁褓之中便被从我身边抱走的孩子,如今罗简和穰氏离缘,求我嫁给他,和他、文茵一家三口共同度日。穰氏和他之间的情形很有些诡异,故此我听说他和穰氏离缘,也并不觉得吃惊。爹,您看…?”

“不行!”言大人勃然,“罗简这样的无耻之徒不能嫁!嫣儿,便是为了孩子,也不能屈就一个道德败坏的男人!嫣儿你放心,这世上好男人多着呢,爹会给你挑个品行出众的。还有文茵,爹也会把她要回来,不能让她在罗家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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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沁小姑娘随着罗简回到长樱街林府,她的父亲、哥哥也回到家了,林沁这下子可有了能够炫耀的人,把舅舅和自己的西山之行一吹再吹,“…舅舅多疼我,知道我没有舅母,为了给我娶一个,特地上的山!西山很远很远的,知道不?”

林枫、林开和林寒都笑的不行。小阿沁,敢情舅舅娶舅母是为了你么。

“不过,最后言先生也没答应。”林沁转过头看罗简,一脸嫌弃,“不怪我,都是舅舅说错话了!”

林沁一口咬定是舅舅说错话了,可是她父亲和哥哥问她,“舅舅哪句话说错了呀。”她却答不上来。

“舅舅,你哪句话说错了呀。”林沁仰起小脸请教罗简。

罗简挠头,“舅舅也不知道。”他还没弄清楚呢,不知道为什么言先生一会儿感动的哭了,一会儿又生气的跑了。

“请两位将你们在山上所说的话、所做的事从头到尾讲一遍,可以么?”林昙微笑说道。

“姐姐,我告诉你。”林沁忙不迭的跑过去,“我告诉你呀,我记得可清楚了,真的。”

她这小记性真还是挺不错的,把自己怎么摸到教室门口、言先生怎么出来,说的清清楚楚。后来罗简和言先生的对话,她可就语焉不详了。

罗简倒是记得很清楚,但是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把林昙叫到角落里,单独告诉了她。

林昙无语瞅了他半晌,“舅舅,您说的话任是谁听了也会生气。您求婚便是真心诚意的求婚,言先生不答应您便不屈不挠的继续央求,怎能说她若实在不想嫁,那便算了呢。”

罗简这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悔之不及。

“阿昙,舅舅该怎么补救啊?”罗简惴惴不安,向林昙讨主意。

林昙眉头微蹙,“言先生这里倒没什么,舅舅,听你的话意,言先生已是心动了。今后若能见面,您多诉说自己的一片真情,再多说说文茵,言先生是会加心转意的。她便是对您无意,也舍不得文茵对不对?舅舅,问题不在言先生,而在言大人。”

“言…言大人?”罗简结结巴巴的问道。

他对言大人其实挺害怕的,从来不敢和言大人打照面。一个是心虚、理亏,另一个就是言大人刚直之名远扬,一身正气,罗简这纨绔到了他身边,自惭形秽。

林昙知道自己这位舅舅对朝中政事是向来不留意的,便耐心告诉他,“御史台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既可以闻风奏事,又能监审重案、要案,权限非常之大。最重要的是,御史台是用来监察百官的,可直接向皇帝陛下奏事,并不需要通过丞相,也就是说,御史台是独立的,不受权臣控制。”

罗简好像明白了什么。

林昙垂下眼睑,幽幽叹气,“这次,恐怕是我连累舅舅了。如果我将来不是皇长子妃,言大人或迟或早总会被舅舅和文茵打动,认下女婿、外孙女。可是,我即将出阁,言大人若和晋江侯府联姻,大概会被认为是在诸皇子间站队了吧?”

“这也太复杂了。”罗简晕。

“舅舅,是我连累你了。”林昙一脸哀伤,沉痛说道。

罗简其实心很软,一见林昙这样便受不了,忙安慰她,“快别这么想,你已经帮舅舅很多忙了,若没有你,舅舅这会儿还在牢里呢。阿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正搜肠刮肚的想着还有话可以安慰林昙,却见林昙调皮的笑了起来。

“好啊,敢情你也和小阿沁似的,这般淘气!”罗简这才知道林昙是逗他玩的,不由的笑了。

林昙语气轻松,“舅舅,我这不是想逗您开开心么。御史台本应以御史大夫为首,可是本朝御史大夫一职时置时废,即便有也往往缺位,故御史中丞实为御史台长官无疑。言大人这个位置可是重要的很呢,朝臣之中不管哪一派都想拉拢。我和言大人没有接触过,对他的性情并不熟悉,不过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应该是很正直朴重的一位官员。这样的人么,要么不参与争诸一事,要么便主张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怀远王是长啊。”罗简惊喜。

“对,他是皇长子。”林昙微笑。

只要皇帝一直不立皇后,怀远王就比他的弟弟们更有优势。

至少在坚持嫡长继承的守旧朝世心目中,没有嫡皇子,皇长子就是最好的皇储人选。

“那,言大人不会反对我?”罗简兴奋的搓着手,又是喜悦,又很不安。

“此时尚不敢断言。”林昙好心好意的提醒,“舅舅,我只是猜测罢了,还要看言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情。您有没有想过,言先生能在山上住了这么多年守身不嫁而没被家人逼迫,那么,言大人有可能是位溺爱女儿的父亲呢?如果真是那样,言大人关心的便不是什么储位之争,而是言先生日子顺不顺心。如果谁想娶他的女儿,得让他老人家相信这人是真心待言先生好的吧。”

“我挺真心的。”罗简忙表白,“我对…我对言先生是真心的啊。”

“您对我说有什么用。”林昙笑,“您倒是想法子跟言大人说去啊,只要让他相信了,您便可以如愿以偿娶回妻子,一家三口团聚了。”

“真心,真心。”罗简口中念念有词。

林昙笑了笑,“舅舅加把劲啊,我们都等着喝您的喜酒呢。”转身走了。

罗简还在念叼,“真心,真心,让言大人相信我真心。”

林沁蹦蹦跳跳的过来了,“舅舅,现在你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吧?”

罗简把林沁抱到一边的案几上让她坐好,认认真真的请教她,“小阿沁,如果你要让别人相信你是真心的,会怎么做?”

他这会儿已是走火入魔了,这不,拉着小外甥女,问起这么高深的问题。

林沁诧异极了,目光清澈纯粹,“说呀,告诉他呀,还能怎么做?”

舅舅是大人了,居然问起这么傻、这么不值一提的问题,林沁小姑娘对他表示鄙夷,决定以后要好好说他,多说说他,比说大白和小灰更尽心尽力。

“这么简单?”罗简惊讶扬眉。

“本来就很简单的呀。”林沁嘻嘻笑,机灵的跳下案几,蹦蹦跳跳去跟她的父亲、哥哥撒娇去了。

舅舅实在太傻,林沁小姑娘已经无法直视他了。

罗简自己呆呆站了一会儿,“妹妹,妹夫,我有事先有了。阿开,阿昙,阿寒,阿沁,舅舅改天再来找你们玩。”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舅舅这是做啥去了啊。”林寒和林沁同时扑到门边,一边一个扶着门框,惊讶的目送罗简远去。

林开慢悠悠的踱过来,“给咱们小阿沁娶舅母去了啊。”

“真的么。”林沁笑成了一朵花。

林寒觉得妹妹这样子傻的不行,目不忍睹,满怀寂廖的转过身。

林昙和林枫、林开商量,“爹,哥哥,要想玉成舅舅和言先生的美事,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咱们得给言大人找个台阶下,你们说呢?”

“我也做此想。”林枫笑着点头,“若换做是我,有个女儿在闺中养到了三十岁方才适人,而且是晋江侯府世子刚和前妻离缘,便把女儿嫁了过去,我也觉得没面子,恐怕惹人非议,得有个好的说词方可。”

林昙自负的笑了笑,笑容很是狡猾。

林开摸摸下巴,“阿昙一这么笑,我便觉得她要使坏了。阿昙,你不会是想借着这个,再给萧澜狠狠一击吧。”

“为什么不呢?”林昙理直气壮,“她这么多年来是怎么对咱们娘亲的,又是怎么祸害舅舅的,难道咱们便只能逆来顺受不成?再说了,给言大人找台阶,就得恶心萧澜,这是没办法的事。”

“阿昙真坏。”林枫和林开都乐了。

父子三人各拿了小凳子坐在一起,商量各项细节。

“说啥呢,我俩能听不?”林沁拉着林寒的手过来凑热闹。

林寒不爱和妹妹一起,是被妹妹硬拉来的。

“不能。”林枫微笑拉过小女儿,摊开她的两只小手掌,“阿沁,等你一年一年,把十只手指头全数完了,到时候或许便可以了。”

林沁堆着一脸殷勤笑容,“等我十岁的时候?”

林枫笑着摇头,“不是,是再过十年。”

林沁张开两只小手掌看了又看,小脸蛋上满是失望之色,“再过十年,很久的呀。”

林昙看着妹妹天真可爱的小模样,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阿沁,十年很快会过去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林沁爱娇的依偎到了姐姐身边。

罗简当天便鼓足勇气到言府求婚,言大人倒是见他了,不过见了面劈头就是痛骂,说到气处还顺手拿起鸡毛掸子打了他几下,打完把他撵走了;

罗简不屈不挠,第二天又去了;第二天还是挨骂挨打,第三天他重整旗鼓,勇往直前,又单枪匹马的去了。结果还是和前两天一样。

晋江侯拜访了言大人,替罗简说明了求婚之意:他最初相中的是一位姑娘,这些年来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的也是那位姑娘,现在他这纨绔子弟愿意为了那位姑娘发奋图强,言大人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见言大人气呼呼的要拒绝,晋江侯伸手制止,淡淡道:“言大人,你又怎么知道那位姑娘不想给他这个机会呢?就算那位姑娘对罗简无意,也会疼爱文茵的。”

“你还有脸提文茵。”言大人气愤之极,“把文茵还给我!”向晋江侯讨要起他的外孙女。

晋江侯是来要人的,怎么会再搭一个进去?自然是不同意。

晋江侯和言大人理论来理论去,谁也不能说服谁;罗简天天风雨无阻的上言家去表明决心,他也没啥甜言蜜语,就是翻来复去的那几句话,“我最初中意的便是她,我喜欢的一直是她,我要娶她,和妻子、女儿一家团聚,以后好好过日子。”说的言大人都会背了。

就在晋江侯父子和言大人频繁交涉的时候,京城中起了流言。

因为这流言和两位恶毒的继母有关,也和即将出阁的皇长子妃有关,所以流传的非常之快,简直称的上街知巷闻。

流言是这样的:有一家侯府,侯爷的原配夫人去世了,她那大龄未嫁的堂姐接替堂妹嫁了进来,做了侯爷的续弦夫人。这位续弦夫人表面上对原配的儿子很好,实际上一直在暗中算计这位苦命的世子。世子长大成人之后,她故意安排世子见了两位亲戚家的姑娘,一对表姐妹,表姐资质平平,且有暗疾,表妹却是一位天生丽质、温婉娴雅的淑女。可惜啊,这位淑女和世子一样命苦,也是年幼丧母,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世子的继母不想让世子娶到贤妻,淑女的继母不想让继女嫁入侯府,两人一起使了坏,明明谈婚事的时候是表妹、小定礼的时候也是表妹,表妹以为自己终身有靠,此生此世已是世子的人了-----下小定,本来就是亲事已尘埃落地的意思----谁知两边的继母起了坏心思,趁淑女的父亲外出为官、无人为其做主,欺负世子年幼无知,竟瞒天过海,将表妹换成了表姐,生生拆散了一对姻缘。这之后,世子一直和硬被继母塞过来的、有暗疾的妻子失和,郁郁寡欢,而表妹更是立誓不嫁,守身如玉。这样的一对苦命孩子,真是令人唏嘘啊。

这流言流传的非常之广,甚至连宫里的皇帝都知道了。

皇帝听说了罗简的事,大摇其头,“穰氏有那样的暗疾,他要等十几年之后方才知道,笨是笨到家了,却也说明他多年以来不曾和穰氏好好亲近,很是可怜。”

皇帝怜悯罗简,更怜悯言嫣,召来晋江侯和言中丞,亲笔写了两幅字,各赐一幅。

给晋江侯的那幅上写着“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给言中丞的那幅写的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晋江侯和言中丞无话可说,顿首谢恩。

从紫宸殿出来 ,晋江侯清了清嗓子,“言大人,咱们这便给两个孩子把婚事办了,如何?文茵就快及笄了,她的及笄礼若能由亲娘主持,该有多好。犬子和令爱已是苦命的孩子,咱们不能让文茵也一直这么可怜,你说对不对?”

言中丞叹了口气,“办吧。”

晋江侯大喜,“亲家,那便是这么说定了?”

迎上晋江侯欣喜的目光,言中丞眼眸之中也有笑意闪动,“说定了。”

第072章

言中丞膝下唯有言嫣和言伟这一对姐弟,两个孩子他都是爱逾性命,言嫣一直躲在山上不肯回家、不肯嫁人,他心里能不着急么?现在罗简每天上言家表明决心,晋江侯亲自替爱子求婚,再加上京中的流言、皇帝的赐书,他有足够的理由点头同意了。

罗简刚刚将穰氏休离,言家如果很快许婚,在世上看来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容易引起非议。可是有京中的流言做为铺垫,大家都知道罗简、言嫣才是一对未婚夫妻,只是被两边的恶毒继母所误,才会蹉跎耽搁了这么多年,诚为可悯。流言已经给言中丞找好了台阶,再加上皇帝的赐书,那更是一桩美谈了。在这种情形下,言中丞真是可以把所有的顾虑都收起来,高高兴兴的嫁女儿了。

言中丞是女家的家长,还是比较矜持的。晋江侯就比他热忱多了,当即改口叫“亲家”,并谦虚的请教,“亲家,我看过黄历了,明日便是个黄道吉日,我请媒人登门央求,如何?”言中丞微晒,“侯爷未必太性急了些。”这做爹的心理也是很奇怪,女儿不想嫁人的时候言中丞巴着急,担心她的终身,现在女儿就要嫁了,又觉舍不得,只想把婚事往后推,嫌弃晋江侯太过性急。晋江侯微笑,“亲家,这可怪不得我性急,犬子已是这个年纪了,便是今年娶了妻,最快也要明年方能生子。罗家至今没有世孙,我能不着急么?”言中丞想像力很丰富,听了晋江侯的话,眼前马上出现两个白白嫩嫩的婴儿,和言科、言秩刚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惹人爱怜,他不禁怦然心动,道:“那便明天吧。”

赶紧把婚事办了,他好抱外孙。

晋江侯笑着拱手,“明日央媒过府。”言中丞脸色却不大好,“提过亲事之事,把文茵送到言家住上数日,如何?”言中丞虽是板着个脸,眼中却隐隐有泪光闪动,晋江侯心中恻然,点头道:“文茵极应该和母亲多亲近的,明日过后,我便命犬子送她到言家叼扰几天。”

“可怜的文茵。”言中丞神色惆怅。

晋江侯默默无语。

罗文茵确实是极可怜的。虽然言嫣就要嫁到晋江侯府了,可她名义上只能是罗文茵的嫡母,而不是生母,罗文茵依旧是庶女的身份,这是改不了的-----罗文茵的身世不可能公之于众。如果罗文茵的身世人人皆知了,差不多也就等于言嫣名誉扫地了,那是晋江侯府、言家都不能容忍的。

言中丞迈着沉重的步子出了紫宸门。

晋江侯默默跟在他身后。

虽然现在算是有了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曾经的伤害呢?曾经的裂痕呢?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是永远也抹杀不了的。

晋江侯出了宫门,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建康大长公主府。建康大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姑母,皇室公主当中最为长寿的一位,如今已是七十岁的高龄。她十六岁那年下降定国公府的幼子刑诚,和驸马很是恩爱,如今已是子孙满堂,枝繁叶茂。京城之中若要想找出一位福寿双全、身份尊贵的媒人来,大概没有哪位能比得上建康大长公主了。

建康大长公主已经很少见客,不过,晋江侯这样的朝中重臣求见,她还是愿意纡尊降贵见上一面的。

晋江侯没有什么废话、客套话,见面行过礼问过好,便说明了来意。

鹤发松姿的建康大长公主听了晋江侯的来意,很是有几感慨,“你前头那个名叫阿滢的小媳妇很温柔,常常陪我这老婆子坐在树下喝茶,虽然可能一句话也不说,却让人身心俱是舒畅。阿滢已是走了这么多年,我想起她还觉得可惜。是她留下的独生儿子要娶媳妇了么?好,我便做了这个媒人,也算对九泉之下的阿滢有个交待吧。”

晋江侯再三拜谢。

能请到建康大长公主的媒人,罗简和言嫣真是太有颜面了。

晋江侯不善言辞,说完正事,很快便告辞了。他离开之后,建康大长公主的孙媳妇古氏来请太婆婆用甜汤,建康大长公主接过小瓷碗,蹙眉问道:“我这两天仿佛听说晋江侯府的罗世子吃了继母什么亏,是怎么回事?”古氏知道建康大长公主是喜欢年轻人活泼些的,所以并不拘泥,笑容可掬的说道:“这件事在京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说是罗世子本来议亲的便是言家姑娘,可惜两家都是继母,罗世子亲娘早没了,言姑娘亲娘也过世了,都是继母操办婚事。这两家的当家人呢,晋江侯爷长常守边,言大人那时也到外地公干,罗世子又年幼无知,言姑娘深闺中的女孩儿家,更是由人摆布,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给换成了穰家的姑娘。那穰家的姑娘是有暗疾的,虽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暗疾,可是事发之后晋江侯府把人休回娘家,娘家都没敢吭气,可见是极严重的。唉,姑娘既有暗疾,议亲事的时候倒是说一声啊,这不是坑人么?罗世子人到中年,连个儿子也没有呢,将来这晋江侯府交给谁?怪不得晋江侯爷找您做媒来呢,估摸着他是着急了,偌大年纪,还没见着世子给他生下嫡孙呢。”她声音很清脆,说话很利索,连说带笑的,长长的一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清楚的很。

建康大长公主冷笑,“这十几年了,暗疾都没被发现,可见罗世子和穰氏究竟有多么疏远了。哼,害的一个冷冷清清过了这么年,另一个又在闺中苦守,这两个做继母的,可真是狠心呢。”

“就是。”古氏忖度着建康大长公主的心思,附和道:“您说说,这言姑娘的继母是小户人家之女,没出场没见识也就算了,兰陵萧氏的姑娘居然也是这么着,好意思么?出自名门,为人处世总要大气些才像个样子,用这种卑鄙手段害继子,真是…唉,让人没法说。”

建康大长公主面容上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古氏乖觉,忙拿起美人捶不轻不重的替建康大长公主捶腿,殷勤笑道:“祖母教教孙媳妇,到底是怎么回事。”建康大长公主微微笑了笑,“你这孩子倒是个嘴紧的,告诉你却也无妨。当年兰陵萧氏最出风头的姑娘便是晋江侯如今的夫人萧澜了,他的原配夫人萧滢却不起眼,是萧家二老爷之女,萧家二老爷过世的早,萧滢全赖母亲抚养长大,性子很温柔顺从。萧澜和萧滢是同一年出生的,她俩十六年那年,少年登基的礼宗皇帝在全京城名门淑女中挑选皇后…”

“皇后?”古氏听的入了迷。

建康大长公主双眼微咪,悠悠道:“彼时礼宗皇帝有中意人选,他的母亲隆德太后也有中意人选,各自都很坚持,导致皇后人选迟迟定不下来。胸怀凌云壮志的闺秀们只好等待,再等待。当时多少名门世家的小姐盼着能被聘为皇后,坐着十六匹马拉的豪华辂车,从午门正门进入紫禁城,入主中宫,母仪天下,最后么,呵呵。”

“最后怎么了?”古氏忙问道。

建康大长公主淡淡道:“礼宗皇帝在位的第三年,西平郡王高凌勾结羌人造反,一路烧杀抢掠,攻破了京城,百姓四散奔逃,连官员们也纷纷弃官不做,逃出京城保命,皇宫中的礼宗皇帝死于叛匪刀下。那帮少女的美梦,全都破碎了。”

“怪不得现在的萧夫人明明是堂姐,最后反倒填了堂妹的房。”古氏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