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宫女七手八脚把梁无病抬到襄阳长公主面前,梁无病看着襄阳长公主,眼眸中全是笑,“公主。”襄阳长公主又是恼,又心疼他,板着脸吩咐,“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宣太医?”有机灵的内侍忙飞奔着去了。

“不用请太医,我不疼。”梁无病柔声说道。

他是摔倒在草地上的,脸上还有污泥呢,看着还有几分滑稽的。襄阳长公主看不过眼,吩咐侍女,“赶紧给他洗了,瞧着像什么样子。”侍女赶忙打了温水过来,细心替梁无病把脸上、手上的污泥给洗干净了。

太医也过来了,给梁无病仔细检查过,“皮外伤而已,没伤着筋骨。”

襄阳长公主也就放心了。

梁无病这一跤没白摔,太医给他看过之后,他耍赖不走,襄阳长公主也没有硬撵他。

襄阳长公主在院中散了一回步,便回房了。梁无病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侍女们都是有眼色的,见襄阳长公主没有疾言厉色的逼驸马走,便装作没看见,由着梁无病跟在襄阳长公主身后进了房。

“公主。”进房之后,梁无病便把襄阳长公主紧紧抱住,哽咽叫道。

襄阳长公主心里酸了酸,轻笑道:“我也不知是前辈子做了什么孽,惹上你这么个冤家。我才说过不要你了,大夫便告诉我,说我怀了身孕…”

“什么?公主你说什么?”梁无病松开襄阳长公主,两手扶着她的肩,又惊又喜,一迭声的问道。

襄阳长公主微笑,双手轻轻抚上平平的肚子,满脸憧憬,“快两个月了呢。”

梁无病喜极而泣,“咱们又有孩儿了,纶儿要有弟妹了。”他膝盖一软,跪倒在襄阳长公主面前,头靠在她小腹上,喃喃自语,“要有孩儿了,咱们又要有孩儿了。”

襄阳长公主亦是柔情满怀,不过,想起从前的种种,却硬起心说道:“梁无病,这个孩儿是我的,和你无关。你是孝子,这便回镇国公府去吧,好好服侍你母亲,不要再回来了。你放心,我会把孩儿照看的很好。”

“休想。”梁无病抬起头,眼睛都红了。

襄阳长公主不屑的哼了一声,“你当我是什么?这会儿你跟我柔情蜜意,下一刻镇国公府来了人,你便跟着他们走了,说不定哪天才能回来!从前我傻,对你听之任之,现在可不一样了,我又有孩儿了,不稀罕你了,你走吧…”

梁无病痴痴的望着她,“公主,你真的舍得我么?”

襄阳长公主低下头,语气温柔,“舍得啊。”

梁无病轻轻叹气,“可是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咱们没出世的孩儿。公主,我现在也后悔了,你不知道我看到纶儿的模样,我真是…唉,公主,从前的事都不说了,以后咱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你和咱们的孩儿,才是我最亲的人。”

“那镇国公夫人呢?”襄阳长公主听他说出这话,颇觉惊奇。

梁无病面有惭色,低声道:“爹说了,娘膝前有大哥大嫂尽孝,大哥大嫂要继承镇国公府,爹和娘都应该由大哥大嫂孝养,我这做小儿子的时常回去看看就行了…”

襄阳长公主无语。

镇国公早干什么了?现在才这么说。

唉,做人不能太好心啊。襄阳长公主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自己太善良,太为梁无病着想,若是自己这皇帝御妹骄横些,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

襄阳长公主缓缓道:“无病,从前的事我不提了。你若想留下,和我一起,和咱们的孩儿一起,需明白几件事情。”

“什么事情?”梁无病面色急切。

襄阳长公主微微笑了笑,取出一份帛书让他仔细看,“这几件事情你如果做不到,或者今后有违反,咱们便是夫妻缘尽了。无病,我是想把你赶走,不再和你纠缠了,可是阿昙劝过我,她说一则是有了孩儿,要为孩儿着想,二则,‘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我之前没有跟你说清楚,如果骤然将你逐走,那是不教而杀了。”梁无病忙接过帛书看清楚,慨然应允,“公主,这上面写的每一条我都可以做到,一定会做到!”

“你要想清楚,如果做不到,你就见不到她了。”襄阳长公主轻抚自己的小腹,柔声说道。

梁无病想到数月之后会有一个娇嫩的婴儿出生,热血沸腾,连连点头,“为了咱们的孩儿,我也一定会做到的!”

襄阳长公主嫣然一笑,取过印泥,让他在上头按了手印儿,“但愿你不会犯。你若犯了,我再赶你出府,可就不像这回似的轻松了。”梁无病小声嘀咕,“我才不会犯。我就算舍得你,难道舍得我的宝贝孩儿么?”温柔在她小腹上亲了亲,满眼怜爱。

襄阳长公主想到梁纶,神色暗然,“无病,纶儿一片痴心,我很是担忧。咱们不能让他一直想着阿沁,一直想着他的失误,明白么?接下来你还装作失意潦倒的模样吧,让纶儿为你担心,为我和你担心,他就没有功夫去想阿沁,去想那些让他接受不了的事了。”

梁无病认真的听着,一一记下,“好,我装作可怜的样子,装作被公主抛弃了,让纶儿担心我,为我忙碌。他忙着忙着,也就顾不上想阿沁了。”

襄阳长公主叹息,“也没指望着这样他便能好过来,不过,总比他一味沉浸在悲伤悔恨之中要强多了。”

提起这个,夫妻二人均是默然。

如果说梁无病对镇国公夫人心中还存着丝歉疚的话,那么,想到梁纶,他的那丝歉疚也就消失不见了。

梁无病和襄阳长公主温存了许久,唠唠叼叼和那尚未出世的胎儿说了半晌话,才恋恋不舍的出来,重新回了外院。

第165章

梁无病回来一看,不由的大吃一惊:梁纶早已醒了,他和高元煜背对着背,谁也不看谁,两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的,一看就是才打过架。

“打什么?嫡亲表兄弟,打的什么架?”梁无病急的直摊手,“纶儿,煜儿,你俩可是一起长大的,好了这么多年,可不能因为这个就成了仇人啊?”

高元煜冲他咧嘴笑了笑,“姑父,这个您就不懂了,就是兄弟才打架呢。”梁纶闷闷的,“我们打架是打在明面儿上的,没事。爹,您不必忧心。”梁无病瞧着梁纶不像方才似的呆滞,也肯说话了,心中很是激动,就想起襄阳长公主再三交待的事了,忙叹了口气,装出悲伤沮丧的样子,“唉,纶儿,这可怎么办呢?公主现在生我的气,不和我见面,我…我人在公主府,却见不到她…”梁纶果然很是关切,“爹,您方才是…?”梁无病哭丧着脸,“我去求见公主,她不见我啊。纶儿,她让我镇国公府去,让我去服侍老夫人。”梁纶神色黯然,“娘这是真生气了。”襄阳长公主和梁无病一直恩爱,像这样把梁无病和梁纶一起赶出来、不许见面的事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梁纶就算现在心里有事,魂不守舍,也知道父亲和母亲之间真的出现裂痕了。

梁无病故意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梁纶果然暂时顾不上别的,柔声安慰道:“娘是一时生气罢了,不会真的不要咱们爷儿俩的。爹,咱们想想办法,让娘回心转意。”梁无病拉着他坐下,和他细细商量,“纶儿,你说咱们想什么办法好啊?”梁纶凝神思索,“爹,要不咱们这么着…”

他俩说着话的功夫,高元煜已经不见外的上了床,躺下了。

“你别睡我的床。”梁纶推了他一下。

“从小到大一起睡过多少回了,别矫情了。”高元煜咧嘴笑笑,盖上了被子。

“就不让你睡。”梁纶赌气。

高元煜掀开被子,坐起来气愤质问,“还是不是兄弟了?”

“谁跟你是兄弟了?”梁纶反问。

梁无病忙着替他俩拉架,“纶儿,莫冲动。”“煜儿,有话好好说。被子盖好,小心着凉。”高元煜果然又躺下了,还把被子裹了裹,全裹到自己身上,嘟囔道:“我不管,不是兄弟我也要在这儿睡。”梁纶哼了一声,“咱们从来就是表兄弟,你把那个表字省到哪里去了?”

高元煜和梁无病捧腹。

梁纶脸上也隐隐有了笑意。

可是这笑意很快消失了,他神色重又转为寂廖。

梁无病看在眼里,忙道:“纶儿,你别管煜儿了,快来给爹参详参详,该如何挽回你娘亲?”高元煜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姑父,您就别担心了,姑姑就是跟您置气呢,过阵子肯定还会要您回去的。”梁无病叹气,“煜儿,你不知道,你姑姑这回是铁了心了。”高元煜笑道:“姑姑若是单把您赶出来,那还有可能是真的。连着表哥一起撵了,可能么?姑父,姑姑可以不要您,但是,不会不要表哥的。”

“姑姑可以不要您”,梁无病听了这句话,大惊,手变的冰凉。

梁纶心疼父亲,“阿煜你莫乱说话。”

高元煜索性掀开被子起来,坐在梁无病身边,“姑父,您准备准备,明后天怕是我父皇会将您叫进宫骂一顿。”梁纶心沉了沉,“舅舅跟你说的么?”高元煜摇头,“当然没有,父皇哪会跟我说这个。姑父,表哥,这个是我猜的。你们想想,今天这件事要怪卢氏、老夫人和罗绬三个人。卢氏这个人不值一提,罗绬是晋江侯的女儿,林家也好,我大哥也好,再气她也不会动手的,端看晋江侯的意思如何。老夫人么,呵呵,年事已高,没办法计较,我父皇没处撒气,那便只能是…”高元煜看看梁无病,干笑几声,“…只能是姑父您了呗。”

“家父已经被陛下申斥过了。”梁无病低声道。

高元煜嘿嘿笑,“您和镇国公不一样,父皇肯定会亲自骂。”

梁无病:…

梁纶:…

第二天梁无病果然被皇帝召进宫当面斥责,“朕将妹妹许配给你,你便是这般待她的么?这襄阳长公主府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梁无病一再认错。

“纶儿呢?”皇帝问道。

梁无病嗫嗫嚅嚅把梁纶的情形说了说,皇帝脸色阴沉,将一方暗绿色的端砚摔在了地上。

梁无病知道皇帝是心疼外甥,他也很难过。

皇帝越发没好气,“你自己只知道孝顺老夫人倒还罢了,你把纶儿也教的和你一样。无病,你也是做父亲的,你摸着良心好好想想,你让纶儿错过了什么?”梁无病满脸惭色,“陛下,请您看在公主的份上,再原谅无病一次吧。公主有了身孕,她和没出世的孩子都需要我陪伴啊。”皇帝这才知道襄阳长公主又怀了身孕的事,脸上露出了笑意,道:“你若好好的,万事皆休,再像从前似的,朕便将妹妹接回宫陪伴太后,她和孩子,你哪个也见不着。”梁无病汗出如浆,连称不敢。

从紫宸殿出来,梁无病抹抹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

“她和孩子,你哪个也见不着”,皇帝的话回响在他耳边,梁无病打了个寒战。

妻子和孩子全见不着,这哪成?梁无病摇摇头,觉得这诚为人间惨事,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惨事发生,说什么也不能。

梁无病请假不上朝,梁纶不在家的时候或是休息的时候他便偷偷摸摸的进去陪襄阳长公主,梁纶在家的时候他便装出一脸愁容,拉着梁纶替他出主意。梁纶对林沁用情虽深,可他是个孝顺孩子,见父亲和母亲分居,哪能不忧虑呢?一心一意要帮着父母和好。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面,他的忧愁和伤痛便经常会暂时抛到脑后,一个人发呆发傻的时候渐渐少了。

寒大夫来为襄阳长公主请平安脉的时候也会瞧瞧梁纶,“他心中的郁气在渐少。”对梁纶的情形很满意。

襄阳长公主和梁无病放心了许多。

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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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婤回到沈家之后,一直是昏昏沉沉的,神智不清。

罗绬急得又是请大夫又是求神,“只要婤儿没事,我情愿短寿十年。菩萨,求求你救救婤儿吧,救救她吧。”眼见得沈明婤没什么起色,她是嘴唇也起泡了,眼睛也无神了,三魂不见了七魄。

沈相知道高元煜当众向林沁求婚的事之后,便明白沈明婤没有用处了,对沈明婤这个孙女失望透顶,对郑氏、罗绬等人失望透顶,恨恨的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书本、笔架等物,全部砸了个粉碎!

沈相那张本来还称得上儒雅的面庞变了形。

他的计划全部被破坏了!他本来想的很美,只等沈明婤做了楚王妃,之后他便会集合沈家、柏家之力,将高元煜捧上太子宝座。将来高元煜登基为帝,他便是皇后的祖父、一言九鼎的人物,虽然名义上还是臣,但这个王朝实际上的统治者却是他。现在,因为郑氏、罗绬和沈明婤的愚蠢,他的计划泡汤了,全部泡汤了…

沈相独自关起门发了回疯,再出门的时候脸色阴沉能滴的水来。他一阵风似的去了内宅,将所有的侍女逐出,疾言厉色将郑氏训斥了一番,骂她胡乱惹事,不知所谓,郑氏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要替罗绬善后么?难道当着外人的面,我能不帮着她么?”沈相根本不肯听她解释,发狠道:“你不是要和镇国公夫人比么?你便和她一样吧,以后不许出门,更不许进宫!”郑氏气得浑身发抖,怒道:“我不出门,不进宫,丢的难道不是沈家的人?”沈相冷冷的,“你丢人也比树敌惹事强多了!”沈相拂袖而去,郑氏扶着门骂了许久,“当初不是我娘家提携,你能有今天?你得意了,我娘家势力不如从前了,你便翻脸不认人了?你不得好死!”

沈相和郑氏这对老夫老妻翻了脸,沈雍和罗绬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开始沈雍只顾着替沈明婤请医延药,忙的焦头烂额,也顾不上责备罗绬,后来沈明婤一直没有起色,大夫摇头,“七小姐如果自己不想好起来,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沈雍这才意识到心病还需心药医,把当天发生的事一一问清楚了,勃然大怒,质问罗绬:“你这不是坑自己亲闺女么?看看你把婤儿害成什么样子了?”罗绬梗着脖子和他犟嘴,“婤儿是我亲生的,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她生下来,我不比你疼她?她这个样子,最心疼的人是我啊,你还好意思冲我大喊大叫?”沈雍眼睛红通通的,似有火焰熊熊燃烧,“罗绬,你如果真的疼婤儿,就不会这么害她了!是你当众侮辱阿沁,给了楚王借口,让他有机会当众求婚,断了婤儿的念想!你难道不知道么?”罗绬当然不服气,和他大嚷大叫,两个人吵翻了天。

他俩吵成这样,沈明婤依旧无知无觉,软软的躺在床上,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

沈雍虽恼怒罗绬,毕竟还是关心女儿的,叹道:“为今之计,只有去求岳父了。”

除了晋江侯之外,他想不到可以救沈明婤的人。

“求我爹做什么?”罗绬不懂。

沈雍一声长叹,怜悯的看了眼床上毫无生气的沈明婤,“岳父如果想救婤儿,是可以帮她达成心愿的。”罗绬一时半会儿还没明白过来,沈雍也不理会她,吩咐侍女好生守着七小姐,他径自出了门,奔晋江侯府去了。到了晋江侯府,罗简出来接待的他,也不请他坐,也不命人上茶,冷着个脸,“沈大爷来了?沈大爷,你的母亲和夫人、女儿好本事,三个人联合起来欺负我的小外甥女啊。幸亏我小外甥女聪明机灵口齿伶俐,要不然,岂不是被她们三个人给害了?”沈雍心里装着事,自然不会跟罗简深究这些事,陪着笑脸问道:“大舅兄,请问岳父在么?我有事求见。”罗简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你找我爹有什么事?先跟我说说。”沈雍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苦笑道:“小女一直没有精神,想请岳父他老人家去开导她几句。”罗简不乐意了,“我爹是应该哄孩子的人么?沈明婤有祖父祖母,有爹有娘,怎么就必须得让外祖父去开导她了?”沈雍深深一揖,“大舅兄,婤儿最崇拜的便是外祖父了,还求大舅兄替我转告一声,求岳父务必去看看婤儿。”

罗简大喇喇,“成,我替你说一声。”

沈雍一则相信罗简的为人,二则惦记病床上的沈明婤,再三道谢之后,匆匆走了。

沈雍病急乱投医来了晋江侯府,罗绬却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沈明婳最聪明能干,命人去康王府知会了沈明婳。

晋江侯到了沈家的时候,沈雍热泪盈眶,“岳父,有了您,婤儿就有救了。”也来不及细说什么,便急急忙忙把晋江侯请到了沈明婤的病床前。

晋江侯身材高大,一袭玄色暗银蝙蝠纹蜀锦长袍将他映衬得愈加威严英武。他看了看床上清瘦无力的沈明婤,坐在床畔的椅子上,默默注视着她。

沈明婤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外祖父。”

晋江侯怜悯的看着她,“婤儿,你怎么了?”

沈明婤竭力挤出丝微笑,却比哭更难看,更令人心酸,“外祖父,我没有力气活着,我想死…”

“为了什么?”晋江侯稳稳的坐着,声音也是稳稳的。

沈明婤神色哀凄,声音低不可闻,“他,他要娶阿沁了…”

晋江侯眉头微皱,目光严厉起来,“婤儿,你暗中恋慕楚王,是么?”

沈明婤闭上眼睛,眼泪无声的滑落。

她的脸孔已经瘦得只有巴掌大了,憔悴不堪。

晋江侯见她这般痛苦,神色缓和了些,沉声道:“婤儿,两情相悦是佳话美谈,一厢情愿却是惹人厌烦。楚王这些时日天天上长樱街,百般讨好你姨父姨母,可见对阿沁是如何的爱重。他心里没有你,你忘了他吧。”

第166章

晋江侯说的全是金玉良言,沈明婤却完全听不进去,一边流泪,一边摇头。

“婤儿,楚王对曾你表达过爱意么?”晋江侯问道。

他声音不高,语速很慢,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很是清楚。

沈明婤更加哀伤,“没有,从来没有。外祖父,长大之后我很少能见到他,小时候…小时候总是他跟在阿沁身后跑,我跟在他身后跑…”沈明婤眼前仿佛出现三个小小的身影,最前面的小女孩儿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总是笑嘻嘻的,很讨人喜欢,一个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的小男孩儿拼命追她,口中蛮横的叫“林沁,等等我”。他只顾卖力的往前追,却不管在他身后有一个没那么聪明伶俐、没那么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惶急的叫着哥哥,一心只想追上他,和他玩耍…

“我也是外孙女呀。”沈明婤悲从中来。

“既然楚王从来不曾对你表达过爱意,也就是说,你只是单相思罢了。”晋江侯的声音平稳又冷静,“婤儿,你这样是病,得治。不过,治这病不能靠大夫,得靠你自己。”

“岳父,您别这样。”沈雍一直站在门口的,这时却忍不住了,出言央求,“婤儿是您嫡亲外孙女,您要替她做主啊。”

晋江侯冷声道:“沈雍,楚王是暗中勾引过她,还是向你和罗绬求过婚?”

沈雍愣了愣,道:“都没有。”

晋江侯冷哼,“既没有勾引过她,又没有求过婚,你让我如何替她做主?沈雍,难道就因为她喜欢,楚王就一定要娶她么?”淡漠看了沈雍一眼,“怪不得你和罗绬能把婤儿教成这样。罗绬蛮横,你也比她好不到哪去。以为这世上之事都由着你们予取予求么?”

沈雍很是羞愧,却还是舍不得沈明婤受苦,低声哀求,“岳父,您看婤儿多可怜…”

晋江侯声音冷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敢不爱惜?闺阁中的女孩儿家,为了个没有见过几次面的男人便糟蹋起自己来了,把父母家族亲人全都抛到脑后。这样的外孙女,你还让本侯可怜她,为她做主?”

沈雍脸色煞白。

他没想到晋江侯说话会这般不留情面。

“婤儿还小…”他手足无措了,慌乱的辩解。

“就是因为还小,才要你这做父亲的教导。”晋江侯声音低沉,眉宇间闪过痛色,“若是已经像罗绬似的,大了,也嫁人了,生儿育女了,做父亲的再想管,还管得了么?”

沈雍不觉色变。

晋江侯淡声道:“仙居殿里发生的事,你便是当时不知,现在应该已是了然于心了。你让我来为婤儿做主,那你知道阿沁要做我如何做么?”沈雍心中迷茫,面有惭色,“岳父,我不知道。”晋江侯微微叹息,“阿沁先是让所有的人都瞒着我,后来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实在瞒不住了,阿沁还拦着我,不许我到沈家来训斥罗绬,她说…”晋江侯脸上现出温柔之色,语气也柔和了,“她说‘外祖父年纪大了,不要再为这些事烦心,儿孙自有儿孙福’,阿沁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啊。”

沈雍就算为沈明婤忧虑着,也不得不承认,林沁确实是懂事的,很为年迈的晋江侯着想。

“阿沁是个好孩子。”沈雍声音低低的,带着丝羞惭,“难怪岳父偏爱她。”

“我也是外孙女呀。”沈明婤小声的、可怜巴巴的说道。

晋江侯默默看了沈明婤半晌,站起身来,沈明婤本就显得瘦小,这时更是被他高大的身影给笼罩住了。晋江侯声音低沉又威严,“婤儿,你若是个好孩子,便想想自己的父母家族,忘记过去的事,重新做人。外祖父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沈明婤哭成了泪人,沈雍不忍心,央求道:“岳父,婤儿这孩子实在太痴心了啊。反正婤儿和阿沁是表姐妹,不如效仿娥皇女英,如何?也是一段佳话。”他是一片爱女之心,虽然也舍不得沈明婤做楚王侧妃,可是这样总比她躺在床上等死强啊。

沈明婤眸中有了丝亮光。

晋江侯大怒,厉声喝道:“我罗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两个外孙女嫁给同一个男子,丢不起这个人!天底下的男人死绝了么,非要表姐妹共夫?”

沈明婤眼神又暗淡了。

沈雍急的流下泪来,“岳父,要说丢人,难道不是沈家更丢人么?我…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婤儿送命…”

晋江侯定定看了沈雍许久,凉凉的笑了,“我还以为,我罗起戎马半生,成年累月不着家,我算是最不会教养女儿的父亲了。今天见了你,我却是自愧不如。沈雍,要论起不会教养女儿,你还更在我之上!”

沈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晋江侯指着病床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沈明婤,怒声道:“这如果是我的女儿,我早就打醒她,骂醒她了,还会像你似的一味惯着她?莫说她只是沈家的孙女,罗家的外孙女,就算她是玉皇大帝的亲闺女,也不是这世上的男人她看上谁,想要嫁谁,人家就一定要娶她!婚姻之事向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讲究两相情愿,从没有只要一方害单相思,另一方就要被逼着婚嫁的道理!”

沈雍被晋江侯训的哑口无言。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是没道理的呢?不过是仗着晋江侯疼爱外孙女罢了。

晋江侯怒气冲冲的看着沈雍,看的他低下头去,没脸再面对晋江侯了。

“你父女二人好自为之。”晋江侯冷冷的扔下这句话,高视阔步,向门口走去。

“爹!”“外祖父!”罗绬扶着小腹圆圆的沈明婳,出现在屋门口。

晋江侯虽然正是满腔怒气,也注意到沈明婳身材有异,脸色稍霁,温声道:“婳儿有身孕了么?要当心身体。”安慰过沈明婳,严厉的看着罗绬,“婳儿是不是你叫回来的?她都已经有身孕了,你不让她好生保养,跑来跑去的做什么?”罗绬不服气,“她瞒得实在太好了,若不是今天见到她,我也不知道她怀孕了呢。”沈明婳见晋江侯脸上又有了怒意,忙笑道:“外祖父,我现在已经是五个月了,太医说胎很稳,走动走动是无妨的。而且,多走走还好呢,比总是坐着躺着要强。”

“好好保养身子。”晋江侯简短的交待。

罗绬见他还是想走,忙道:“爹,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您老人家本事大,就把楚王夺过来给婤儿吧,婤儿没他不行啊。”晋江侯气笑了,“怎么个夺法?”罗绬兴奋得两眼放光,“爹,您这做外祖父的拿出威风来,把林沁随意许给别人,不就行了?到时候楚王没有办法,不娶也得娶…”晋江侯眼光如电在罗绬脸上扫过,攥紧了拳头,沈明婳眼看着罗绬要挨打,忙挡在她身前,陪着笑脸,“外祖父,您也知道我娘这个人说话是不大注意的,您别和她计较。她的本意其实蛮好的,就是想让您阿沁另外许配一个妥当的人家,然后出面说服楚王娶婤儿。这样,您的两个外孙女都保全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晋江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方才觉得沈雍令他生气,可是现在再和罗绬、沈明婳比较一下,却觉得沈雍简直能算得上是个好人了。

“好一个两全其美。”晋江侯怒极反笑,“先不说阿沁的婚事应不应该我当家,你们当陛下和太后是好糊弄的不成,当楚王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不成?”

“总要试试才知道行或者不行吧。”罗绬嚷嚷。

沈明婳满脸堆笑,“外祖父,这是娘的意思,虽然仔细想想似乎有不可行之处,不过,她也是一片爱女之心,您就原谅她吧。外祖父,我虽体谅我娘的心思,却也觉得这件事太艰难了,正如外祖父所说,陛下和太后英明睿智,可不是好糊弄的呢。”

罗绬见沈明婳不帮着她,着急了,“婳儿,你怎么跟我打起擂台来了?”

沈明婳无奈,小声告诉她,“娘,您说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要想。”罗绬瞪起眼睛,“怎么不可能?只要你外祖父乐意帮咱们,怎么会没可能?”沈明婳苦笑,“陛下和太后一向喜欢阿沁,若是没定下来还算了,现在都已经定了,哪里是说换人就换人的?”罗绬不服气的尖声嚷嚷,“怎么不可能?你外祖父是西北军的统帅,他手中握有兵权…”

晋江侯和沈雍同时变了脸。

晋江侯抬起胳膊,一记耳光沉重抽在罗绬脸颊上,“住口!”一股大力袭来,罗绬站立不稳,往后蹬蹬蹬退了好几步,才重重的摔到了地上。脸上一团火热,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屁股又摔得生疼,罗绬眼中金星直冒,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这眼泪不是伤心才流出来的,是疼出来的。

“爹,您打我?”钻心的疼痛过去了,罗绬才抬起头,不能置信的看着晋江侯。

沈雍沉着脸,“该打!罗绬,你扯别的还算了,提到什么兵权不兵权的,不打你打谁?”

沈明婳倒是同情罗绬,可她眼下最要紧的是肚子里的孩子,便不肯过去扶罗绬,柔声道:“娘,您确实不应该提到兵权,这个话请您以后一定不要再说了。”

晋江侯冷冷对沈雍说道:“你若不想为沈家招祸,就别给罗绬再说这种话的机会。”沈雍本就不喜罗绬,只是碍于晋江侯的脸面,才不得不处处让着她,这会儿有了晋江侯的话,底气便足了,恭敬的长揖,“是,岳父。”答应着晋江侯,沈雍心中盘算,是不是把罗绬送到山里去比较好?深山之中,她可以静静心,说不定便不会烦燥生事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把罗绬送走,自己耳根是清静了,可是两个女儿怎么办?算了,还是留她在沈家吧,不过,要把她看严实了才行,不能再让她胡言乱语,给沈家招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