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一头想些旧事,一头咒骂何氏,却不曾想,这话落在江氏耳中,倒让她眼前一亮。

林保生丧事之上,何氏往外拿银子,江氏没少掂量他们的家产。没想到这夫妻俩自从搬离林家祖宅,倒真积攒了些家业。

林佑生这些年没什么进项,江氏虽当着家,可也知道家中进项少出项多,早想着别的生财的路子,林保生过世之后,她想了又想,好几次想提出来,两家合一家,让何氏带着孩子们搬回来住,那边的房子铺面一卖,可不是一大进项?

何氏是个柔软性子,江氏早摸的透了,压根不是她的对手,下面几个孩子都不大,三个闺女将来草草打发了,还能赚几笔聘礼…这会她便恨起自己肚皮不争气来,怎不生个闺女?

这主意她从林保生丧事之上便在打算,已经悄悄与林佑生商量过了:“大哥这一过世,大嫂子一个妇人家带着孩子在外面过我还真不放心,不如让她们搬回来住?”

林佑生与江氏成亲多年,还真不相信她忽然之间变的这般善解人意了,“搬回来那边的房子跟铺面呢?”

江氏嗔怪的瞧一眼丈夫:“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那边的房子大不了卖掉,铺子里的货搬到这边老铺来,一家子和和气气的过,不好吗?”

林佑生迟疑了:“恐怕…大嫂不同意。”

江氏一撇嘴:“大嫂那边,只要阿娘去说,难道她还能违逆阿娘不成?”

按照以往的记录,只要林大娘出妈,何氏便只有低头挨骂的份儿,哪次不是被骂个狗血淋头?

结果,林大娘几句话,顿时让江氏开了窍:只要把何氏从林家弄走,只剩下林保生的四个孩子,还不是她说了算?

9 成长

江氏开了窍之后,便撺掇林大娘去林保生家里大闹,只盼着何氏羞愤之下,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林大娘心里正恨着何氏,何氏又是个没娘家的,据说当年还曾做过富贵人家的绣娘,后来不知何故,被放了出来,认了酸枣巷子的一个孤寡婆子做了干娘,嫁给了林保生,没过两年孤寡婆子便过世了,再无人给她撑腰,骂了便骂了。

不像二儿媳江氏,娘家是开肉铺的,家里膀大腰圆四个阿兄,个顶个吓人,江氏这么多年跋扈,与她的四个娘家哥哥不无关系。

娘家人硬气了,便是林大娘,也不敢轻易把二儿媳妇怎么样。再说二儿媳妇嘴甜,比林佑生还会哄她开心,婆媳两个倒十分相得。

林大娘听了江氏的话,一股风一般跑到林保生家里,进门便觉得难过,儿子一手置办下了这么大的宅子铺子,最后却便宜了何氏这扫帚星!

进了二门,站在院子里她便开骂了,什么难听骂什么,其中许多市井俚语,林碧云与林碧月都羞红了脸,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了。姐妹两个商量着给何氏做些补身子的滋补汤水,独留了林碧落在正房里,正端了粥碗给躺在床上的何氏喂。

林碧落听到阿嬷在院子里撒泼,阿娘才吃了几口粥,这会紧蹙着眉头,却推说没有胃口,她便故意尝了一口粥:“难道是迎儿姐姐盐放多了?咸的阿娘眉头都皱了起来?”见何氏的目光瞧过来,便淡淡道:“有的人呐,就盼着我们没爹没娘,到时候好攥到手里,这家里的东西,全划拉到自己怀里,没楠哥儿什么事儿了!”

办丧事的时候,林碧落虽然难过,可是江氏估量她们家的目光太过贪婪,她猛然之间想起一事,这个时代,是鼓励寡妇改嫁的。假如阿娘不在这个家里,那么她们姐弟四个都要归本家抚养,到时候还不得落到江氏手里?

林碧落想到这一节,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纵再悲痛,也时刻悄悄打量江氏。越打量,越觉得她不怀好意。

因着何氏一病,她心里哪怕再担忧,也不敢明说,这会四邻八坊都知道阿娘一病不起,阿嬷却趁此机会跑上门来大骂,这不是要逼死阿娘吗?

何氏极疼孩子们,被婆婆隔着窗户辱骂,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猛然间听得小闺女说这话,她顿时一怔,只觉醍醐灌顶,清醒了过来,再去瞧林碧落,见她小脸儿白着,面上却强笑着,眼眶里已经有了水泽,却硬是没哭出声,只倔强的将粥喂到了她嘴边,喃喃自语:“阿娘只有好好吃饭,快快把身子将养好了,都会好起来的!”

何氏眸中已经聚拢了水光,却将小闺女喂过来的粥吞了,笑道:“阿娘一定好好吃饭,三姐儿也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林碧落自行舀了一勺粥喂到自己嘴里,又舀了一勺喂何氏:“很久没听过唱大戏的了,今儿阿娘就当免费听了一场大戏。戏台子上那些唱的可还没阿嬷唱的好听呢。”

何氏与小闺女一人一口,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连两盘小菜也吃干净了,外面林大娘的骂声还没停止,林碧落见何氏情绪稳定了,故意忧愁一叹:“那些戏台上唱戏的唱了一折之后,都要去后台喝点水歇一歇的,阿嬷这折子戏可有些长啊。”

“你个促狭鬼!”何氏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你阿嬷听到你这话,可不要气死了?”

林碧落抱着何氏的胳膊撒娇:“这许她来气我阿娘,不许我气气她?这是哪家子德高望重的老人做出来的事情?哼!”

林大娘在院子里骂的嗓子都快冒烟了,不见人搭理,便要闯进室内来骂。林碧落听得脚步声靠了过来,立刻推何氏:“阿娘快装昏。”

何氏也实在不想面对婆婆,即刻便躺了下来,拉着被子将半张脸都遮了起来,她又几日未曾好生打理,办理丧事心力憔悴,此刻一脸病容闭着脸躺在那里,倒真有几分下世的光景,听得门帘掀起,林碧落便扑到何氏身上放声大哭:“阿娘你快醒醒…阿娘你快醒过来啊…阿娘…”声音清脆尖利,带着小孩子的惊慌失措。

林大娘一脚踏进来,便听得林碧落的哭声,她正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淡漠道:“三姐儿哭什么?你阿娘死了,你还有阿嬷,你二叔二婶娘呢,怕什么?”

在厨房听到林碧落尖利的哭声,林碧云与林碧月再也呆不住了,急匆匆跑了过来,进门便听到阿嬷这句话,俩孩子顿时气的发抖,还未做出反应,便见林碧落已经像头小狮子一般一头冲了过来,一脸的泪水,眼睛都是红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你这是要逼死我阿娘啊!我阿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跟着我阿爹一起去了!”狠狠撞到了林大娘的怀里。

林大娘被撞的坐了个屁股墩,只觉尾椎骨落地,都要碎了,顿时疼的哎哟哎哟,林碧云与林碧月见小妹妹发了疯一般,只管拿头去撞阿嬷,何氏又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好像昏了过去,一个去看何氏,一个去拉林碧落。

“阿妹快起来——”姐妹两个已经哭了起来。

林碧落今日打定了主意要教林大娘生出惧意来,这会不要命的去撞林大娘,嘴里一径边喊边哭着:“这是哪家子的规矩?把街坊四邻喊过来评评理,我阿娘哪里做的不到了,还是对阿嬷不够孝顺了?阿嬷青天白日要咒死了她,看着我们姐弟四个无爹无娘,心里就痛快了?谁家阿嬷能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情来?二姐姐你也别拉我,我今日也不活了,横竖阿嬷也不让阿娘活,我这就陪着阿爹阿娘一起去了,也好过在这世上做个没爹没娘的孤鬼儿…”

小孩子的嗓音带着清脆的尖利声,真正喊起来,都要刺破人的耳膜,林碧落是用了全力去喊去闹,林大娘一见小孙女要跟她拼命,何氏也昏了过去,担上个逼死媳妇的名声已经不好听,若是再担上个逼死孙女的名声,她还出不出门了?

趁着林碧月扯住了小丫头,她慌忙爬起来,强忍着尾椎骨摔伤的痛意,恨声道:“孽障!我哪里逼死了你阿娘?她若死了那是她命薄,可怨不得我!”撂下这句话,她拍了两下屁股上的土,忙忙往外走,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已经立着三个少年。

打头的少年正是林楠,只站在那里默默流泪,身边站着的一个是邬家二郎,一个是陆家大郎,皆是一脸震惊的看着这场闹剧。

三个孩子一字儿排开,倒把房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林大娘面上有些讪讪的,自家人关起院门来闹是一回事,让别人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哪怕是少年人,也觉得不太舒服。她推开楠哥儿,一言不发便往外走,房内林碧云还在一声声哭着喊:“阿娘你快醒过来啊阿娘…”

听得院子里的脚步声没有了,方才还在大声哭泣的林碧落抹了把泪,停止了哭。她被林碧月拉着,整个是个小泼妇的造型,头发也散了,脸也哭花了,这会当着同窗的面,却镇定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扭头朝床上喊一声:“阿娘,阿嬷已经走了。”

何氏睁开眼睛,心有余悸的往房门口瞧一眼,便瞧见了三个呆滞的少年。

林楠也忘记了流泪,只傻傻瞧着镇定的三姐姐,再看大姐二姐…这两个也傻了。

合着…这是阿娘与三姐姐合起伙来做戏?

他悄悄侧头去瞧邬柏与陆盛,却见陆盛嘴角笑意一闪而过,邬柏还有几分呆傻,盯着三姐姐猛瞧,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在学堂里从来端庄稳重时常以“成年人”的眼神秒杀所有同窗的林碧月,居然也会撒泼?

邬柏确实傻眼了。

林楠今日去向包先生送谢唁贴,顺便谈了谈以后的学习,父丧之后,他便不能再日日来学堂了。但包先生喜欢他学习勤勉,又是个灵醒孩子,便与他约好,以后一个月可去学堂两三回,向他请教不懂的地方,林碧落也同此例。

师徒二人聊了会儿,他便辞别了先生,离开学堂的时候,正逢学生们放学,邬柏与陆盛便道,听说何氏病了,准备前来探望一番。

林楠婉转回绝,二人却一定要来,又在街上买了包点心,这才一路走了回来,才进大门便听得林碧月的哭喊声。

林楠一听坏了,想都没想便冲了进来,邬柏与陆盛只当何氏真不好了,这种大事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也跟着冲了过来,哪知道却恰巧撞见这一幕…

10 坚强

林家兵荒马乱,陆盛与邬柏也不好久待,放下了点心便离开了。

路上邬柏似乎还未从方才看到的场景中恢复过来,“林碧落——”她平时那副小模样,难道是装的?

撒泼的事情,江氏做过不少次,只会让人厌恶,可是小丫头做起来,似乎也不是特别讨人厌。

陆盛见邬柏这副样子,笑着打趣:“怎么了?被林碧落吓着了?没见过她这样儿?”,

邬柏点点头,“她方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连孙玉娇都比不上啊!”孙玉娇在学堂里与男同学吵起来,从来没输过,林碧落每次都在旁边笑眯眯装好人,他现在才觉得,厉害的不是孙玉娇,而是林碧落啊。

陆盛若有所思:“何伯母性子软糯,人尽皆知,碰上好赖不分的婆母,以前林伯父活着的时候,尽可以护她一二,如今林伯父过世了,办丧事的时候,咱们去吊丧,你也看到了,林大娘当着满堂宾客亲友,还不是随意辱骂儿媳,那时候就觉得林伯母不容易…”既不能与婆婆顶嘴,又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挨打受气的份儿。

那时候,陆盛甚至还觉得,林碧落与林楠她们姐弟四个恐怕要过苦日子了,可是今天瞧见了,却又觉得,似乎…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呢。

难为她小丫头想到这主意。

哪怕周围邻居们听到了,也只会议论林大娘这做阿嬷的心肠歹毒,非要逼死儿媳,让孙儿孙女们无依无靠。

小孩子气愤上头,说几句话,也算不得大逆不道。

陆盛想的更多一点,比起邬柏这傻小子,只是被林碧落惊到了,似乎觉得曾经给他递过手帕的那白嫩嫩的小手指…像自己臆想之中的人物…

——林碧落有那么温柔吗?

却说林大娘一路跑回家里去,还觉得心有余悸,不比躺在床上的何氏受到的惊吓小。保生两口子都是软弱的性子,怎么能生出这么厉害的丫头?

江氏见她脸色不好的从林家回来了,关心婆婆战况,忙去冲了碗糖水端了来:“阿娘喝碗糖水,怎么走的这样急?”难道是何氏真被婆母气死了?

想至此,江氏不禁有几分喜形于色。

林大娘一抬头,看到二儿媳妇这模样,立刻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口饮尽了碗里的糖水,才冷哼一声:“别做梦了!三姐儿这坏丫头,一头撞到了我身上来,说是要跟我拼命…我这会还觉得身上疼呢。”

“阿娘哪里疼?要不要紧?这天杀的贱丫头,我一会去问问大嫂子,怎么教孩子的,竟然连阿嬷也敢撞?还说是在学堂里学的知书识礼,不过传了个虚名儿!”又关切的去扶林大娘:“阿娘哪里疼?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肚里却暗笑婆母,连个八岁的小丫头片子都收拾不了!

尾椎骨受了伤,林大娘不好意思跟江氏讲,只含含糊糊指了下胳膊腿,江氏殷勤上前去替她轻捏,暗中打量林大娘,大略也猜出了她伤在哪里,又问何氏如何了。

林大娘心中正气呢,自然更无好话,“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谁知是死是活,大约是死了罢。”她出来之时,听得孩子们还在那里哭,别是真死了吧?

想到这里,林大娘连忙推开江氏的手:“你快过去看看,要是何氏真去了,也要操办起来的,别让外人笑话了。”正好还可以把三丫头弄回来,好生收拾一番。

江氏一听,正是此理。忙去厨下拿了六个鸡蛋,揣在帕子里,便往林保生家赶。到了那边也好有借口,她这是给孩子们送几个鸡蛋来了,顺便看看大嫂子。

到了林家铺子前面,见两扇门关的严严实实,往日上门买吃食的络绎不绝,如今门庭冷落,还真让人有几分感叹呢。

林家自来人手不够,没有守门的人,江氏进了内院,只听得安安静静,也没有孩子们的哭声,心头打鼓:莫不是何氏还活着?正想着悄悄去正房窗根儿下面听听动静,不防门帘一掀,迎儿从里面走了出来,倒被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给惊了一下,忙朝里面喊:“大娘子二娘子,二太太来了——”

方才邬柏与陆盛走了之后,林碧落便去自己房里梳洗了,林碧云与林碧月才正何氏追问此事,林楠却跟着林碧落过去了。

三姐姐今日做出这事,定然是被阿嬷逼的,他心里难受,虽然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但是年纪太小,当不了什么大事,阿娘又看着无碍,只能跟只小狗似的,跟紧了林碧落,才能觉得心里安稳一些。

林楠觉得,他三姐姐身上,似乎有一种什么都不怕的气势,莫名的让人觉得可靠。

林碧落在房里梳洗,又见小弟弟煞白的脸色,知道是被方才惊到了,便把他叫到身边安慰:“阿嬷在这当口跑来辱骂阿娘,定然不怀好意。楠哥儿虽然年纪小,也别怕事。无论如何,只要把阿娘的身子调养好了,咱们姐弟四个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林楠咬唇不语,良久,眼眶都有些红了,才低低道:“我今日从先生房里出来的时候,听到有同窗说…”

“说什么?”

林楠这模样,定然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林碧落比他更要熟知人情世敌,看着小弟委屈的模样,内心很是唏嘘。

无论如何,这么小的年纪,丧父之痛都是致命的打击。

“他们说…阿娘会改嫁…我们就会变成没人管的野孩子…”

林碧落冷笑,怎么会没人管呢?她家那位阿嬷与婶娘可是巴不得能有机会管她们姐弟四个呢,顺便好接收了家产。

但这话,她又觉得告诉楠哥儿,恐会伤他的心。便拉着他的小手缓缓抚摸,两个人的手其实长的很像,大小也差不多,只是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根骨便渐渐变硬,比起女孩子软软的手总归不同。

“你觉得,阿娘会舍得抛下咱们去别人家给别的孩子当后娘?”

何氏这个年纪再嫁,嫁个初婚是不可能的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做填房继室。本地男女成亲都早,跟何氏同龄或者比她大的男子不管是和离还是丧妻,总归都有了子嗣了。没有子嗣的极少。

林楠似乎也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可能。

林碧落缩回手来,捧着自己的脸,做个自夸的表情:“阿姐这么可爱,”又摸了一把林楠的脸蛋,“我家楠哥儿这么俊秀聪明,将来说不定是做状元的料,阿娘看到别人家蠢笨的小孩子,因为舍不得阿姐与楠哥儿,也会回来的!”

“噗——哪有这么夸自己的?”

林楠被她逗笑,想想又觉得林碧落说的非常有道理,方才那颗惶然的心便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这是继林保生亡故,办完丧事,何氏大病之后,姐弟俩个初次有暇坐在一起谈心。林碧落知道这种事情,对林楠来说影响巨大。她还好一些,哪怕内心再悲伤,已经是成年人的内心了,看到这一家子病的病,哭的哭,两个姐姐也是年纪尚幼,除了哭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不知不觉间,林碧落便觉得这个家成了自己的责任。

——这话她不曾告诉过家中任何人,只是在默默的暗中坚持。

可是弟弟还小,他总归是个小孩子,如果此事不好好引导,万一影响了性格,将来变的内伤敏感就不好了。

这种事情,也指望不上林碧云与林碧月,她们两个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姐弟两个谈心的时候,江氏被请到了何氏的房里。

何氏已经靠着被垛坐了起来,看到江氏仍是一脸病容,“弟妹前来,可是…有事?”

江氏见何氏竟然还活着,而且竟然坐了起来,内心颇觉失望,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把帕子里的鸡蛋掏出来,放到了桌上:“我想着…孩子们最近都没吃好睡好,家里省了几日的鸡蛋,给孩子们拿过来补补。”

几个鸡蛋,对林保生家来说,不过是常见的东西。他家平日在吃食上都尽可能的丰盛些,想着孩子们正在长身体。况且江氏平日可是半个鸡蛋都舍不得的,今日忽然这样大方,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经过婆婆方才大闹,林碧落拼命相护,何氏忽然之间就被这孩子身上的勇气给震憾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家平日最是文静的小闺女是这样烈的性子!

又或者,这孩子被逼到了绝望处,这才有了方才歇斯底里的爆发!

孩子尚且如此,她这做娘的要再懦弱下去,哪里能对得起她?!

打定了主意,又安抚了两个女儿一番,知道楠哥儿跟着林碧落去了,她们姐弟俩一向亲厚,楠哥儿有时候简直像是林碧落的小尾巴,事事信服他三姐,何氏便放下心来。

“多谢弟妹还记挂着孩子们,我这些日子病着,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方才钱大夫来扎了几针,我才醒过来。迎儿还说,阿娘过来了一趟呢,真是累的她老人家关心了,我方才昏睡着,可是一点也不知道。还要劳烦弟妹回去跟阿娘说一声。待我养几日,身子好些了,再去瞧阿娘。”

林碧云与林碧月在经历过了小妹妹变身一事的震惊之后,又亲眼目睹了阿娘撒谎,又一次傻眼了!

江氏一面在内心咒骂钱大夫这“老不死的”多管闲事,一面与江氏道别,悻悻而归。

11 退货

 

何氏到底还是没有如江氏所愿一病不起,而是在三个闺女齐心协力的照料之下,身子骨渐渐的好了起来。人虽然还很郁郁,到底眼前有四个孩子缠着,不教她有暇伤神,等她能起身走动的时候,已经烧完了三七纸了。

卖果子的孟伯来了两回,想将林保生过世前已经付过款的果子拉过来,但林家向来对原料选材十分严格,如今一家子孤儿寡妇,也不好去果园里验货,林家不验货,按惯例孟伯便没办法装车拉过来,彼时何氏还病着,孩子们又不想让她为些事费神,便拟将货退了,待何氏身体好了再做决定。

横竖铺面是自家的,也不怕折了本。

这中间,林碧云有些迟疑,拿不定主意,林碧月倒爽快,不过同林碧落的意见正好相反。

“哪怕阿爹不在了,不就是做蜜饯果子么?我们也可以自己做啊。”她掐尖要强惯了的,总觉得做蜜饯果子没什么难的。往常在家里,也看到过林保生与何氏做的过程。

林碧落坚决反对:“这件事情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味道不好了,不但坏了一批果子,连阿爹好不容易立起来的招牌也砸了。我们现在又不能把阿娘拉起来干活,谁都知道我们家出了大事,哪怕铺子歇一阵子,等阿娘养好了带着我们再做,也比我们砸了招牌的强!”

林碧月自忖自己是姐姐,见识自然要比当妹妹的强,寸步不让:“咱们家铺子生意一向好,停个十天半个月没什么,可是现在不趁着秋天入果子做起来,到时候没有存货,来年便只能关门,哪有放着铺子不挣钱的道理?”

这件事情上,林碧落总觉得,现代社会的品牌理论,是没办法向这位封建社会的姐姐讲明白的,但是她明知此事不妥,又不能忍着不说。一家人关起门来吵翻了天,也是骨肉血亲,目标总是一致的。不过林碧月的性子,与她针尖对麦芒的呛几句没关系,要是两方都一直死扛着说不到一起,不但与事无补,反会坏事。

说不得此事只有柔缓相劝了。

林碧落打定了主意,情绪便平复了下来:“二姐姐,这件事情咱们都再多想想,到底我们都是盼着家里好起来的,哪怕阿爹去了,也要把日子过下去。明儿咱们再理论。”

林碧云与林楠看着两方争吵,林碧云是中间犹疑派,考虑到姐妹之间的和气,想的远没有林碧落远,林楠向来是最听林碧落的话,上面两个姐姐还要再靠后,因此毫不迟疑的站在了林碧落一方,形势上面,林碧月并未胜出,于是气哼哼回房去了。

林碧云摸摸她的脑袋叹息:“我们家三姐儿是个有大主意的孩子,可是此事…总还要再想想的。”铺子一直停着,家里没进项,似乎也不太好。

林碧落替她宽心,“大姐别怕,此事有我。”

林碧云苦笑:“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办法? ”

当天林碧落便拿出自己攒了好几年的零用钱,足有一两之多,给了迎儿,让她出门去操办些东西回来,迎儿依言而行,一个下午都不见影子。

第二日,林碧落特别招呼姐弟三人到前院林保生的书房里议事。她这派头连林碧月也要笑起来了:“小毛丫头,还懂什么议事?”这个小鬼头,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招,妄想着说服她。

哪知三人到了书房,却见林保生往日看帐薄子的案子上摆着几十份蜜饯果子,种类繁多,但是数量都不多。

“你这是趁着家里的蜜饯果子没全卖出去,先留一点自家来吃?”林碧月一边笑一边走近了,才觉奇怪:“咦?瞧着又不像咱们家的…”难道是从别家买的?

林碧云更是一头雾水。

林碧落小脸儿倒是非常凝重,让迎儿给姐弟们各准备了清水,然后请她们一一品尝。

林家的蜜饯果子味道很正,比如金丝蜜枣,就决不会是那种甜的碜人的味儿,而是带着浓浓的枣香味,甜的很合适,再比如甘草杏,并不像外面卖的那样,或者甘草放多了,或者是因为落果做的,原料不好,吃起来酸的倒牙,而是金黄金黄,酸酸甜甜很趁口又开胃…

又诸如梨干、梨条、楂条、炒红果、党梅、乌梅、柿膏儿、姜桔、蜜制金桔等等,因为是林保生与何氏精工细作,味道自然非常好。

林家姐弟几个是吃这些零嘴儿长大的,既然林碧落请大家尝,便拈了自己最近的蜜饯果子来尝,三姐弟越吃,眉头越皱了起来,林楠索性尝一样吐一口,连呼:“这都是什么怪味儿?”他说不出原因出在哪里,为何别家的东西味道就是比不上自家的。

姐弟三人不觉得,盖因自家有这些东西,皆习以为常,以为外面铺子里买的味道也差不多。又因为自家铺子生意一向红火,阿爹阿娘做的时候都不曾真正留心,尝过了别家的蜜饯果子,才发现自家的味道真正好。

尝完了外面买的,林碧落又唤迎儿将早准备好的自家的蜜饯果子端了上来,请姐弟三个再尝。

林碧月一脸羞愧,再不觉得小妹妹是个小毛丫头,见识短浅了,“咱们家的,自小吃到大,哪还用尝啊?”

林碧落摇头:“这是不一样的。以前我们都当打发时间的零嘴,但现在假如二姐姐是外面的客人,以货比三家的态度,尝尝咱们家果子的味道与别家的味道到底差别在哪,才会更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