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云与林楠已经挨个尝了起来,林碧月漱了下口,也开始尝起来。

姐弟三个尝的很慢,量很小,让每一种蜜饯果子都以极小的量在舌尖停留,充分感受自家蜜饯果子的味道,再漱口,尝下一种。

这么多年以来,她们从未以这么郑重的态度吃过自家店里的蜜饯果子。

尝完了,林碧落便问:“二姐姐觉得仅凭咱们姐弟四个,能做出阿爹阿娘做的这味儿?反正我是做不出来的。”她拿一条别家的楂条来,又拿了自家的,从色泽到味道都对比了一番:“这种细微的差别,寻常人不觉得,可是大家吃的多了,就吃出区别了。这就是我们家的蜜饯果子为什么比别家的都要贵个五到十文钱,但还是有不少人来卖。真正值钱的,是质量,是味道,是阿爹阿娘做出来的口碑,是咱们林家这块招牌!”

童音朗朗,可是说出来的话足以教面前的三姐弟郑重对待,她道:“——而且,咱们林家果子铺这块招牌,是独一无二的金字招牌。二叔家为什么最后不卖蜜饯果子了?就是因为味道不好,比不上阿公在世时候的味道。咱们家这个,才是阿公传下来的,林家三代果子铺的正宗味道!”她那位目光短浅的二婶,抛了自家锅里的,非要来抢她们家碗里的,能有什么大出息?

反正这个时代不注重知识产权,吃的东西都是全靠味道质量取胜,若是现代恐怕光这个牌子都有一场官司好打!

林碧月彻底被她说服了。

孟伯再来,姐弟三人便公推由林碧落与他交涉。

看着眼前出来的才到他胸前的小丫头,孟伯哭笑不得…林家这四个孩子,是跟他闹着玩儿的吧?

但是看看她身后其余三个自动站成护卫队模样的姐弟,他又莫名觉得这小丫头似乎不是哭着喊着要出来逗他玩,并且什么也不懂的小毛丫头,而是真的要与他谈退货这件事。

孟伯的感觉没错,等真正谈起来,他才发现小丫头口舌很是伶俐,说话非常有条理,从林保生在他果园里出事,到后面不得不被迫中止收货,中间大打同情分,完了又爽快的将那五十两付款追讨四十两回来,其余十两视做来年订金,到时候她们姐弟几个定然会如期去果园挑货…

反正孟伯觉得,她说话让人觉得既伤感又中听,还让他找不出不退货的理由,哪怕果子烂在自己手里…

因为是与林保生长期合作的关系,林家每年去孟家果园买果子,总是买最好的果子,而且价格也比别的果子铺要高一点。别的果子铺因为对原料上并不讲究,有些是伙计直接去拉的,掌柜的根本不露面,哪怕是落果也无所谓,价格低一点,伙计报给掌柜的价格时再略微高一点,还能从中间赚点小钱,何乐而不为?

归根结底,孟伯还是愿意与林家长期合作的。

于是他痛痛快快退了四十两银子给林家,临走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忽叫住了他,如画眉目间满是浓浓的与年龄不相称的哀伤与气愤:“孟伯,你可知道,当初扔爆竹吓惊了我阿爹马车的小孩子,是谁家孩子?”

孟伯心惊:这孩子…是想打上门去讨公道吗?

12 掌管

无论如何,林保生之死,与那个放爆竹的孩子不无关系。

孟伯也不想瞒着,当下认真回忆:“那个孩子…听说是姓姜,但不知是哪个jiang字,听抱着的仆人叫小郎,好像那日他们家来了些人,到我们村上去买果子。事发之后,我跟着你阿爹的车到城里来了,等我回去之后,他们已经走了。“

他当时还特意打听过,总想着在林保生在他的果园里出了事儿,这事还是打听清楚的好。

孟伯所在的村子名叫孟家湾,山上多果园,不止孟伯这一家,总有十来户人家以种果树为生,每年京中铺子或者富贵人家的仆人都会去孟家湾采卖果子,何止一二家。况且听说那孩子是从京中去的,上京城最少也有上百万户人家,她们又要去哪里寻?

姐弟四个问过孟伯之后,在何氏面前绝口不再提此事,只盼着她每日好起来。

过了三七,铺子要开张了,伙计徐良却来辞工。

东家亡故了,东家太太又病病歪歪的,徐良回家与家人商议,好歹现在工钱都付清的,若是再干下去,铺子将来亏损了,说不定就得白干了。

他家小门小户,也贴补不起,还指望着他自己赚钱回去娶媳妇儿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林碧落一点也不惊讶徐良有这样的选择。反倒是林碧月不依,道是徐良签的契约到明年底才满呢,怎么能现在就放他走?

林碧落安抚炸了毛的二姐姐:“就算留下了他,他干活的时候偷尖耍滑,再一个,咱们家是卖吃食的,万一他在吃的上面动手脚,到时候出了事岂不是砸了自家招牌?还不如趁着大家现在都和和气气的,放他走?”

防人之心不可无,林保生当初觉得三闺女戒备心重,是一点也没看错。

“那…以后谁来卖货?”林碧月虽然觉得小妹妹这话没什么问题,但摆在眼前的却是大难题。

家中还有一点存货,铺子开着,到了过完年估摸着便没什么可卖的了。但现在才八月初,这中间的几个月谁来看铺子?

林碧云与林碧月虽然对后院的事情没问题,但记帐卖货就不在行了。

“正好我也不能去学堂了,就在家看铺子吧。”林碧落宽慰两个姐姐,“楠哥儿是必定还要去学堂向先生请教学问的,我一个女孩子,也不准备去考状元,索性以后铺子我来看,搬不动的总还有迎儿跟姐姐们,搭把手总还能过去的,先把家里存的货出清再说。”

等过完了年,想来阿娘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另行计较。

姐妹三个一商量,就将此事定了。林楠是个小孩子,许多时候以林碧落的意见为主,即使反对也无效。等于是四票通过。

林碧落还特意留了徐良几日。

“徐大哥,你也知道,铺子里的事情我完全不懂,还要央你在铺子里多干半个月,我发你一个月工钱,烦你将铺子里的果子价格,怎么卖法儿教了我…”

徐良在心里想了想,反正目下他还没找到新的伙计,干半个月拿一个月的工作,也合算,便暂时留了下来,教林碧落卖货。

林碧落怕自己记不住,专门拿个小本子,将徐良叮嘱一一记下了,又赞他:“徐大哥,多亏了你肯教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徐良本来心里还有一丝愧疚,见她这般专心好学,人又乖巧懂事,教的便更为用心一些,约有十来日,她便已经能独自称秤卖货,记帐打理铺子了。

他本来便着急要出去再寻活计,见林碧落卖起果子来有条不紊,记帐又清楚,比他做的还要好,便正式提出请辞,林碧落大大方方发了他一个月工钱,又包了四样蜜饯果子给他:“徐大哥,我们家也没别的什么好东西,就这果子吃着味儿还不错,你拿点回去给徐家伯母尝尝。”

其实林保生待伙计向来大方,徐良在林家铺子上工这几年,家里人吃的零嘴儿都是林保生发了话,让他从铺子里拿回去的。没想到临走,林碧落也这样大方,心中更有几分不是滋味,又想着,若是林保生还活着,他定然留在林家铺子里好生干。

奈何天不佑人。

等徐良走了,林碧月从后面出来,瞅着他有背影生气:“三妹妹,你怎么不但提前放他走了,还送他吃的?那少说也有二钱银子呢。”

林碧落拉着林碧月的手轻轻摇了两下,似撒娇一般问道:“二姐姐你觉得,从咱们家出去的伙计,让他将来提起咱们家来,是赞咱们家厚待伙计,不苛刻人呢,还是在背后骂咱们家小气抠门,留不住人呢?”

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要比这个小小铺子复杂太多。只要不是深仇大恨,又或者人品奇差的奇葩,林碧落与人相处向来都秉承着“见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

徐良不过是个小伙计,此刻要离开林家,总是为自己的生活做打算。在看不到林家生活的希望之时,也不能要求无关人员与他们家人陪绑,渡过这段低谷。

假如徐良肯坚持留下来,那是他的义,他要走,也不能算是不忠,说白了不过是薪酬关系,哪里能要求别人不顾一切的牺牲?

林碧落的想法,固然对这个世界的宾主关系看法与时人不同,但是却对自己更好,戒备心重,有时候并非坏事。

林碧月点一下她的额头:“你说的总是有理!”她问一句,小丫头后面有十几句等着修理她,且句句切中要害。

而且她也发现,自从阿爹过世之后,小妹妹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身上那点往日的稚嫩都没有了,好些时候,想的比她跟大姐都要周到。

林碧月将她心中所想私下告诉林碧云,问她可有这种感觉。林碧云温柔一笑:“说起来,家里出这样大事,原本好些事都应该是我来做,可是偏偏我不会记帐,铺子里只能靠三妹妹。她虽然年纪小,到底读过书的,想法又多,人又明理,多听听她的准没错。”

不知不觉间,林碧落已经获得了林碧云的认可。

何氏能起身走动几步的时候,起先还在院子里走几步,然后便被两个闺女劝回房里去歇息了,后来日子渐多,她便在房里收拾林保生的旧物。什么衣服鞋袜,各种生活用具,摆在眼前总是徒增伤心,不摆在眼前,却又觉得房里空荡荡的,空的人喘不过气来。

三个闺女每晚轮着陪也睡,但孩子们年纪小,哪怕经历丧父大事,累了的时候照样能睡着,听着闺女们不同于林保生的轻浅呼吸,何氏觉得更睡不着了。

她晚上睡的不好,白天精神也不济,不过是略走动几步,再在房里慢慢整理一下林保生的旧物。等到正房里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只留了一两样摆着做纪念,其余的全收起来,想起要整理外院书房的时候,中秋都已经过去了。

林家这一年的中秋节,大家都绝口不提过节一事。

因此外面各户人家热火朝天的准备着过中秋节,做月饼买果瓜香烛之类,林家却安静的出奇。何氏自己如今对于时间的流逝毫无概念,只当还早,等想起来问迎儿一句:“今儿是什么日子了?”迎儿彼时正拿着鸡毛掸子收拾她房里,闻言笑着停下手来,“太太可想起来问一句了,今儿都二十一了。”

“七月二十一?”不对啊,七月按理来说应该过了啊。

“难道是八月二十一?”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病的昏昏沉沉的,时间已经过到八月底了。

何氏环顾家中,一切似乎都井井有条,少了一个人,又在她病倒的情况下,家里也并未显出乱迹来。那铺子里呢?

“这些日子,徐良可有准时来上工?”有做熟了的伙计,总还能令人放心一点。

迎儿摇摇头,“徐良早就辞工了,现在铺子里是三娘子在打理。”

“三姐儿?”

何氏简直不敢相信。三姐儿还不到她肩上,怎么打理铺子的?家中另两个闺女倒是大一些,可是不会记帐,也没办法打理啊。

她急忙起身:“快扶我去看一看。”一着急,她便心慌气短,这是她亡夫以后新近落下的毛病。

迎儿不敢怠慢,连忙放下鸡毛掸子,扶了她的手,主仆两个到前面铺子里去看了。

林家这铺面后面有个小门,与前院相连,方便取货,自家人进出。那小门上有门帘,隔着门帘,能听到林碧落清脆的童音,招呼铺子里的来客。

“大娘,您要的二两甘草杏,二两金丝蜜枣,一共五十个大钱。”

何氏悄悄掀起窜子来去瞧,隔着高高的柜台,三姐儿似乎长高了好多,正笑着将包好的蜜饯果子递到对面妇人的手里,又将妇人递过来的钱数好,收了起来。目光顺着她收钱的手往下,她眼圈儿顿时红了,一时里又是欣慰又是好笑。

——哪里是她家三姐儿长高了?她脚下还稳稳踩着个小凳子呢。

13 客至

何氏在小门处站了好大一会儿,眼看着林碧落爬上爬下招呼了三四拨客人,她嘴甜手巧,算帐又快,对人又有礼貌,来买的熟客都夸她,好不容易全打发出去了,她跳下凳子来,朝后伸个懒腰,还当自己眼花,猛然转过头来,欣喜的笑了出来:“阿娘,你怎么来铺子里了?”

这算是这么久以来,何氏走的最远的地方了。

而且,有心劲来铺子里看,这是个好现象啊。

迎儿打起帘子,何氏走了进来,摸摸她的脑袋,她年纪又小,现在还梳着两个包包头,用了两方素锦扎着,身上的袄子也是素色的,这么瞧来,眉目如画,笑靥宛然,倒真有几分她亲娘的影子。

——都不过是苦命人罢了!

何氏叹气,又爱怜的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三姐儿累不累?阿娘给你做好吃的?”她多庆幸,当初送了这孩子去学堂读书。

她其实不知,记帐算钱,这事儿是林碧落上一世的本事。学堂里包先生既然是进士出身,算学一道也不过稍讲一讲,还因着学堂里的商家弟子不少,这算是对教材的稍作改变,针对性不必那么强,单一的只教专会应考单童生秀才的学子。

林碧落拉着何氏的手,将她拉到了柜子后面的圆凳上坐下,十分欢喜:“阿娘的身子骨好起来了吗?”

何氏连连点头,看小闺女这模样,她要再不好起来,恐怕小闺女都要把心操碎了。

不多时又有前来买果子的客人上门,林碧落便前去招呼,迎儿在旁帮她拿果子,她只负责称秤,顺便包好了收钱。

这客人方出了门,门外便走进来个年约五六十岁的大娘,头发在脑后梳的一丝不苟,用帕子包着,但两鬓头发皆已花白,见到林碧落便笑了起来:“三娘子今儿不忙?”

柜台内坐着的何氏一看到来人,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忙四下去看,但见外头日头煌煌,来往人群络绎不绝,谁会注意个寻常的大娘走进她家铺子?

她在柜台一角坐着,又不曾出声,那大娘进门便直奔着才送走了客,站在凳子上数钱的林碧落身边去了。

林碧落抬头瞧见她,登时笑了:“周大娘,您这是又来买金丝蜜枣?老年人不止吃甜的,再吃点姜桔或者楂条也不错啊。”

又转头向着坐在柜台内的何氏介绍:“阿娘,这位周大娘是我们隔壁新搬过来的,巷子尽头的吴伯家不是前段时间搬走了吗?房子就是周大娘买下来的呢。”

而且这位周大娘为人很是不错,刚搬过来的时候,还来铺子里打过招呼的。那会徐良正在铺子里教她,徐良走了之后,她还三不五时过来买些零嘴儿。

起先林碧落还当她是给家中孙女儿卖的,包果子的时候不忘提醒一句:“大娘,晚上您家孙女儿吃完了这些甜的,可得记得要刷牙啊,不然牙齿蛀了就不漂亮了。”

哪知道周大娘笑道:“老婆子我孤身一个,无儿无女,又哪里有孙女啊?”

林碧落见她似乎对此事并不介怀,很是豁达的样子,便调皮一笑:“那老人家晚上吃完了甜的,就更要好生刷牙了,不然再老了就吃不动肉了。”

周大娘连连点头,“也是也是。”笑的更开心了。她似乎还没遇到过这样有趣的小姑娘,也或者是从未遇到过这么小便打理铺子的小姑娘,便驻足与林碧落多聊了一会儿。

“前几日还看到有个伙计,怎的今日不见了?”

林碧落自嘲一笑:“这不是庙太小了么?”当着林碧月的面,她是一点怨意也不敢吐,就怕她家二姐姐被她火上浇油,火更大了。但当着这么豁达的老人家,她不由自主一句话便脱口而出。

或者下意识里,她便觉得,这样豁达的老人家,孑然一身,还收拾的干干净净,也会疼爱自己,知道给自己买点零嘴儿来打发时光,想来这一生,什么事情没经过?这点小事,不过博君一笑。

周大娘将她家铺子四下打量一下,见被她收拾的整洁干净,丝毫不曾因为少了一个伙计而显出异常来,便笑她:“定然是你小小年纪太能干了,把伙计挤兑走了,自己挣工钱。”

林碧落拨拉算盘,又拿笔在帐簿子上工工整整做出货记录,对周大娘假意诉苦:“大娘不知道,我这是免费劳力,其实还是个童工来着。”却又狡黠一笑:“等我做完铺子里的事,回去阿姐们就要做好吃的犒劳我了。”

周大娘似乎对她家的生活很感兴趣似的:“这么说你还有两位阿姐?怎么不见她们到铺子里来?你阿娘也不管?”

提起这个,林碧落就不是故作忧愁了,而是真正的显出一种忧愁来:“我阿娘…病了好些日子了,家中大小事情都没过问过了,我们就盼着她把身子养好了。阿姐们要照料阿娘,做家务,而且她们也不会记帐,等她们帮过我之后,我还得花三倍的时间去记帐,这简直是在添乱了。”

林碧云与林碧月不是没试着帮过林碧落,但是她们两个做完了,林碧落还得核对货物,记帐,回忆半天,多两个人她的工作量似乎也大了起来,两个姐姐只帮了她一个上午,她反累的半死,于是都被她赶到内院去了。

她现在只求干完活之后,有热茶热饭吃。

一老一小这些日子也算熟了,因此林碧落将周大娘介绍给何氏的时候,完全不曾料到,阿娘脸都白了,跟见了鬼似的。

她连忙跳下凳子去扶摇摇欲坠的何氏:“阿娘你怎么了?可是铺子里太冷了?要不我们马上回去,让钱大夫来看一看?”

何氏病了这些日子,孩子们一度被吓破了胆子,如今就盼着她慢慢好起来。

林碧落还盘算着等何氏好些了,指点她做蜜饯果子呢。

何氏被小闺女一拉,感觉到手里那绵软的小手,神色慢慢回暖,向着外面的周大娘裣衽一礼:“周大娘好久不见,身子骨还是这么的硬朗。”

见何氏这般作派,方才还帮了林碧落的迎儿也急忙过来,神色间似乎疑问,张了张口,看到身边的林碧落,终于什么也未曾问。何氏对着她点了点头,迎儿恍然,也朝着周大娘一礼,“周大娘好。”

柜台外面的周大娘回了个半礼,目光虚虚朝铺子外面瞟了两眼,见街道上无人注意,道:“早听闻林太太病着,老婆子早想过来探病,只是这才搬来日子不久,不好贸然上门叨扰,今日可算是见着林太太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林碧落笑道:“周大娘您不知道,我阿娘最是好客的一个人,这一向是病着,不然说不定早上门去拜访了。”说着将柜台上的活动板揭开,笑着招呼:“既然今儿撞上了,不如大娘陪着我阿娘去内院聊聊?”

她是想着,这位周大娘瞧着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与阿娘这样柔顺的只窝在后宅的妇人不同,说不定能开解开解,阿娘便好的更快些。而且听着她们的对话,原来是旧识,那是无论如何也要请到家中一叙了。

何氏的脸色这会儿好些了,周大娘便顺势进到了铺子后面,上前去陪着何氏,往内院而去了。

到了正房,林碧云正炖了何氏的药端过来,“阿娘这是去哪了?我刚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也没想到何氏今日去了铺子里。

又见何氏身边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娘正打量着她,便温柔一笑:“这位大娘是——”

何氏神色颇有几分不自然:“这是周大娘,巷子尽头新搬来的人家。你跟二姐儿去厨房做几个菜,阿娘以前与周大娘相识,好些年不见,说说话儿,留周大娘吃饭。”

林碧云去斟了茶端过来:“周大娘请喝茶。”这才走了。

她一出门,迎儿便立刻跪到在地,向着周大娘磕了三个头:“奴婢迎儿,从来没见过大娘,一时眼拙没认出来,还请大娘恕罪。”

周大娘扶她起来:“好孩子,我哪会为着这点子事儿责怪你呢。”见她急迫的神色,便道:“你阿爹阿娘都好着呢,只是成了别人家的奴才,到底没有自由,便不能来看你。你且忍耐着,总有相见的机会。”

迎儿泪眼汪汪的点头应了,又道:“我去外面守着门儿,以防姐儿哥儿们不知道闯进来?”

何氏与周大娘皆点点头,等迎儿出去了,周大娘才握着何氏的手,面上多有感激:“春绣,这么多年,多谢你了!你的大恩,郡主将来只要有机会,必会深报!”

何氏拭着眼角的泪,问道:“郡主她可好?”又摇头:“怎么会好呢?那样金尊玉贵的人,一点苦都没受过,哪里能算好呢?她的身子可还好?”

周大娘抹泪:“郡主…若非记挂着大姐儿,还想着亲眼见大姐儿一面,恐怕眼睛都要哭瞎了…总算有将军照顾着…”

 

14 做媒

周大娘这天在林家吃了饭,才回去的。

林碧落关了铺子,进来吃晚饭的时候,周大娘还没走,见她眼眶有几分红,何氏眼眶也红着,猜测大约这是她们叙旧的结果,可能一叙便叙到了林保生,何氏的眼眶不红才怪,周大娘陪着掉几滴泪,这也正常。

见孩子们都陆续来了,何氏与周大娘便不再聊天,只相互交换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到了饭桌上,有周大娘陪着,何氏的饭量不再是喂鸟的量,比原来多用了小半碗,孩子们都很高兴,对周大娘顿时更热心了。

林家的孩子实心眼儿,谁对她们的阿娘好,又能逗的她吃饭,那就是好人。

——在父亡之后连亲祖母都跑来作践她们的阿娘,孩子们空前的团结一致了起来,不说抵御外敌嘛,至少是在周围人身边划出个道来了。谁好谁不好,孩子们心里都暗暗的记了一笔。

吃完了饭,何氏催林碧落去送送周大娘。

四个孩子里,就她跟周大娘熟,林碧落也不以为异,将周大娘从后院一直送到了大门外。期间周大娘还状似随意问道:“三娘子以后就准备守着这铺子了?不再雇个伙计了?”她一个小姑娘开铺子,辛苦不说,将来可怎么办?

听何氏与她们姐妹几个的意思,林楠是准备让他读书上进,为门楣增光的,看起来这铺子暂时也只有林碧落能提得起来了。

令周大娘没有想到的是,林碧落小小年纪,似乎对开铺子这件事接受度相当高:“目前这样挺好,家里…能省着些开销总是好的。伙计就暂时不雇了。”

周大娘本不是个伤感的妇人,可是见她这样坚强,遥想林碧落当年出生之时,虽形势紧张,可也是爷娘成亲数年,千辛万苦才盼来的孩子,当真名符其实的千金,心里…似乎是真的伤感了。

不提这晚她回去之后如何绞尽脑汁的想着能帮一把林家,又苦于不能传信给郡主,望着上京城黑黢黢的天幕,只觉穹宇似一口倒扣的黑锅,前路渺茫,侍候的小丫头子催了好几次,她才上床安歇。

却说林家这晚,自周大娘走了之后,林碧落在灯下算帐,当日的帐目她总是当日清理,出了多少货,过几日还要去盘查家中存货。

说起来,林家的内院其实不小,但是主院后面,被一排平房所占,除了其中一间是作坊,专做蜜饯果子的地方,其余的都是贮藏室,放着各种成品。有时候当季的果子拉过来了,也会塞一部分进去,再慢慢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