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勇的一双眼睛盯着林楠,半日才张口低低响了一声:阿兄 –阿姐 整个人局促的不得了

林碧落以目光询问林楠:这是怎么了?

林楠不耐烦的朝林勇瞪了一眼:“我哪有空搭理他?自我回到学堂,日日苦读。我还想着考进东林书院呢。况我如今与他并不在一间教室里,哪有空哄小孩子?”

林勇垂下了脑袋,不肯再开口,却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就那么站在铺子门口。

31 聘礼

林勇以一种近乎执拗的倔强态度立在原地,不进来也不肯走开,沉默的完全不像九岁的孩子。

林碧落不明白这孩子想要用沉默表达些什么,走了过去将他拉了进来,他也不拒绝,被林碧落一拉,便乖乖进来了。

这个孩子以前精力无穷,碰见什么都想要,总觉得都是自己的,可是这次却意外的局促,立在铺子里,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铺子里除了林碧落与林楠,便是邬柏也舒展的很,自林楠重归学堂之后,每日放学他们一道回来,大部分时候邬柏都会顺脚到铺子里来盘桓一会,才依依不舍的回家去。

林楠是习惯了跟着林碧落,放学归来也先要跑到铺子里来,讲些学堂的事情给林碧落。他总觉得假如不是家中出事,三姐姐也定然同他一道上学,因此下意识里便有点补偿心理。

林勇被林碧落拉了进来,她拣了一盘果子来放到柜台上招呼林勇吃,林勇也只小心的拈了一颗乌梅放进了嘴里,只乖乖待着。

邬柏与林楠林碧落打混了半个时辰,这才伸了个懒腰,回家去了。奇怪的是林勇一见邬柏走了,他也慌忙出了门,跟在后面走了。

这孩子以前是很讨厌邬柏的,今儿居然肯跟着邬柏一路同行,连林碧落也觉得奇怪:“勇哥儿这是怎么了?”

林楠见怪不怪:“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这次回到学堂,起先也没见到他,他们的课室离我们课室有段距离,有天中午的时候,我在学堂院子里转悠,被他瞧见了,他当时便冲了过来,叫了声阿兄,就不说话了。此后只要一下课就往我们课室窜,去了也不说话,就巴巴在门口站着。问他有什么事,光摇头不说话。”林楠说起来才觉林勇有点奇怪:“阿姐你有没有觉得勇哥儿完全变了?”

“嗯。”林碧落猜测:“难道是婶娘或者二叔虐待他了?也不对啊,上次我们去的时候,瞧着他在家里还是霸道得很,只是好像…不怎么爱说话?”

林楠也深有同感:“哪里是不爱说话啊,就快变成哑巴了。听说在课堂上,包先生要大家读书,他愣是一声不吭,布置的课业倒是也能完成…就是这性子有点古怪…”人倒是懂事不少,也不捣蛋了。

姐弟两个对林勇的性格变化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林碧落也不是什么儿童教育学家,比起堂弟的心理是否健康发展,林碧落倒更关心自家餐桌上今晚添什么新菜。

一包醉枣换来一两银子,晚上餐桌上便添了一道荷香酱肘子。林楠扒着米饭,吃的满嘴流油,其余诸人似乎也很喜欢,就冲全家人都多添了饭,林碧落便觉得,她追求的圆满似乎仅在于此,让一家要在失去阿父庇护的情况下,物质生活不但不能降低,还要有质的提高。

至于精神生活嘛,想要找出一个能够满足全家人喜好的娱乐活动,似乎有点难。这个…可以留待以后慢慢发掘。

不能拖的是林碧云的亲事。

换了庚帖,小定之后,很快便订了成亲的日子,只等着男主送聘。

邬家也非大富之家,林家亦然,魏媒婆居中商议,聘礼折合起来约有一百二十两银,另有各式裙裳首饰,金头面一套银头面一套,彩缎四匹,另有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物。

何氏备了回礼,送走了来客,便开始为林碧云准备嫁妆。

送聘之时,家中亲戚邻居乃至二房举家前来,林大娘当时围着聘礼转了几圈,似乎欲言又止,江氏眼里恨不得冒出火来,不过她怀中还抱着小妞子,可算是林四姐儿,想想自己至少还有一份聘礼可收,便又宽心不少。

待到何氏准备嫁妆的时候,婆媳俩都来了,又格外的热情。何氏原本的打算便是,男家聘礼一文不动,原样全算在嫁妆里,自己再另行为大姐儿置办些嫁妆,桌椅床凳等日用之物,添八十两压箱底的银子,也算体面。

婆婆在此,她必要开口客气几句:“媳妇儿头回操办喜事,好些事儿不懂,还要问问阿娘。”

林大娘开口便是:“养了她这么大,如今能收些养老钱,也算你没白养她一场。依我说,将男家送来的衣裳首饰给大姐儿,再添些被褥之类,凑个四抬,也能风风光光出嫁了。至于银子,也没有带到婆家去的理儿。”

话音落了地,便见何氏的脸色有了几分不豫,她这会竟然也知道问一问何氏的意思——反正那些聘财如今还在何氏手里攥着,“大郎家的觉着怎么样?”

江氏一边哄着怀里的四姐儿一边帮腔:“阿娘说的极是,养个闺女,若是最后连些聘礼银子都落不下,不如不养,养来干嘛?不过白费米粮!”

躲在里间做绣活顺便偷听的林碧云与林碧月听到这话,心都凉了。

嫁妆乃是一个女子在婆家立身的根本,此后的依傍,阿娘若是听了阿嬷与婶娘的撺掇,真如此行事,只怕她们姐妹以后嫁出去了,都不见得能过好。

林碧月恨恨低语:“只盼四姐儿快快长大,好让婶娘好好赚一回聘礼银子!”

林碧云低着头,一针扎下去,不防正扎在手指头上,沁出来的血珠顿时将白色的绢帕染红。这条帕子是她用心绣了,准备进了邬家的门,送给小姑子邬媚的礼物,绣的着实用心,哪知道心神不宁,在快要完工之时给毁了。她往旁边扔了绣篷子,只坐着咬唇不语。

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贪嫁妆,家中寡母幼弟,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未嫁,无论如何,这都是大开销,她是长姐,不能为家里减轻负担就算了,怎么还能为了嫁妆跟何氏讨要?

另一方面,又暗暗希望何氏能够松口,能让她带些嫁妆去邬家。待嫁女儿的心思总是多变,一会期待新生活,一会又牵挂着娘家,况林碧云又不是个素有决断的,此刻更显优柔之态。

外面林大娘还在极力游说何氏放低嫁女的标准,听得何氏提起给大姐儿准备的嫁妆,里间的林碧云一颗心缓缓落地,林碧月拧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外间林大娘却跳了起来:“什么?你这是败家!大郎家的,别大郎不在了,你便拿我林家的家产去贴闺女。楠哥儿同意吗?”

江氏在旁听得大姐儿的嫁妆,何氏光压箱底银子就准备了八十两,外加婆家一百二十六,竟然凑成了两百两。

两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再加那些衣裳头面,绢锻床褥,新房里的家具之类,顿时痛心疾首:“大嫂子可是疯了?嫁个闺女,何必这么破费?养了她那么大,能好生送了她出门子,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又赔送这许多嫁妆,还有压箱银子,这哪里是嫁女儿啊?就是在败家啊!”

何氏被这婆媳妇两个夹攻,却也不曾示弱,只坚定道:“我家大姐儿本来便是个没爹的孩子,楠哥儿又小,连个撑腰的都没有。也不能指望着二叔给侄女儿撑腰,除了多赔送些嫁妆,让她在婆家腰杆子直一些,我这个做阿娘的还能怎么办呢?”

江氏恨不得说,只要你将聘礼银子分我们些,我家夫君是很愿意为大姐儿撑腰的。只恨这话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说,只能咬牙忍着,恰四姐儿咬了她怀中乳头一口。

四姐儿新近在长牙,时常在江氏乳头上试炼牙齿的牢固程度,时不时磨个牙,江氏都已经习惯了,但今日实在心浮气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大姐儿压箱底的银子给刺激了,抬手便照着四姐儿的屁股狠拍了两下:“作死的小蹄子,生下你就是个赔钱货!没指着你给家里赚银子,也不能贪了阿兄的家产去!”

何氏的脸都变了!

江氏这是在指桑骂槐!

不过她早不是几年前的何氏了,缓了缓神色,已笑道:“弟妹说哪里话,若是似我家三姐儿一般,这几年打理铺子,不但不赔钱,还能替家里赚钱,一家老小可就指着我家三姐儿养活了。便是连姐姐们的嫁妆银子,都挣了出来。不消说,待得三姐儿出门子,自己的嫁妆定然都赚了来。四姐儿这么可爱,以后定然不输三姐儿呢,弟妹且请放宽心。”

江氏恨的,正是这一点。

这三年间,铺子连连亏损,去年终于到了做不下去的地步,只能先关了铺子,再做打算。偏林碧落经营的铺子生意红火,不但没有因为林保生过世而垮掉,且生活水平也在不断提高。她上次回娘家,听得家中阿兄提过,迎儿时不时便跑去铺子里买肉,生的熟的都有。

他们二房都快揭不开锅了,大房居然也装傻充愣当不知道,真正令人心中生恨。

 

32 造化

江氏不平大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何氏不得不与江氏打交道的时候,都能感觉得到她夹枪带棒的话。听的多了,何氏都没什么感觉了。按着她家三姐儿的说法,“婶娘那就是眼气咱们日子过的红火,不过亲兄弟明算帐,咱们也没有接济二叔家的道理。帮人还有个救急不救穷呢,婶娘就算是眼气,那也是白眼气。”说到这里,小模样里含着得意的笑,“咱们以后还要把日子过的更红火,让她眼气一辈子才好呢,”

何氏深以为然。

因此,无论今日林大娘如何气急败坏的反对,何氏在旁边鼓都快要敲破了,何氏稳坐钓鱼台,坚决咬定了要给大姐儿陪送的嫁妆数目不能减。

她心里门清,哪怕婆婆跟弟妹再心中不平,钱在她手里攥着,林大娘与何氏也没办法从她手里把钱抢了去。

林大娘与江氏见劝得这半天,软硬兼施,何氏都不为所动,只能气哼哼走了。

内室里林碧云与林碧月偷听许久,待得阿嬷跟二婶走了,这才从里面出来,担忧的问何氏:“阿娘,阿嬷似乎非常生气,怎么办?”

“凉拌!”门帘一掀,林碧落从外面走了进来,气定神闲,“阿嬷生气又不是这一回两回了,难道还能怕了她不成?有本事她拿把刀来,把阿娘跟咱们姐弟几个都弄死,既然没那本事,不过发发牢骚,权当蚊子苍蝇嗡嗡响,再或轻风过耳,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大姐姐要出嫁,咱们家就风风光光的办喜事,也好让她们看看,咱们孤儿寡母过的也不差!”

林大娘与江氏共同夹击何氏,迎儿一早跑到铺子里去告诉林碧落了。

阿娘是什么性子,林碧落早摸的清。她没进来就是想听听何氏如何应对,结果在外面偷听了半日,差点笑破了肚皮,悄没声儿转回去了。待得林大娘出来,又跑到铺子里去,指名要吃蜜饯果子,林碧落见她那副贪得无厌的嘴脸,心中生厌,但瞧在过世的阿爹份上,还是捡了几样蜜饯果子包了给她,又哼哼唧唧自语:“我家也只挣得这一点小钱,若是没事谁都来吃白食,以后我们一家子可怎么活啊?”

林大娘听得这话,气的差点没将手中的蜜饯果子给砸到林碧落脸上去,但说句真话,她还真有点不敢!

这个小孙女,不同于长子林保生,也不似长媳何氏。三年前就敢跟她拼命,要与她同归于尽,看她那狠烈的模样,全然不是说着玩儿的,心肠歹毒,不是一般孩子。后来敢领着其余姐弟去她家门上闹,弄个颜面全无。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大娘出门都要左右看看,生怕猛然冒出来个孙女,要跟她闹将起来…

小孙女不知丢脸,她一把年纪了,可丢不起这老脸!

此后街坊邻居们提起此事,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含着说不出的未尽之意,也有些会说话的,话都说的隐隐绰绰:“…听说你家大郎留下的几个孩子,过的苦哟,那样懂事孝顺的孩子,还要跑到你家门上去磕头求饶,我说老婶子,您且积着些好吧!”

林大娘的脸当时就绿了。

今日听得小孙女公然指责她“吃白食”,林大娘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到底也没置气,抓起柜台上的蜜饯果子便气哼哼走了。

倒是江氏自林碧落接掌了这铺子,都三年了,也没来过这铺子里。她总想着,不过一个小丫头,会做什么生意?就等着哪天关门吧。没想到,林碧落的铺子没关,且生意越做越好,回头客挺多,这会没多大功夫,都买出去好几斤蜜饯果子,倒是她家的铺子早早倒了,做不下去被迫歇了业。

江氏眼气归眼气,还是在旁看的津津有味,见那小丫头对着她与婆母,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偏偏来了买果子的,笑的比看到亲爹还亲热。

且别看这小丫头人小,但这铺子拾掇的还真干净,纤尘不染,上过桐油的柜台都能亮得照出人影儿来了。装果子的瓷坛子干净的连点灰也没有,这鬼丫头生的又好,嘴儿又甜,但凡进门的妇人娘子们被她婶子阿姐的叫,都有点被哄晕头了,掏钱都格外的利索。

江氏今日真有点醍醐灌顶:原来要想生意做的好,就要给人当孙子陪笑脸?

这活计她可干不来,没得折弯了自己的腰。

林碧落见阿嬷走了,婶娘却不肯走,抱着四姐儿在店里站着看她卖货,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主意。她可不认为婶娘这是欣赏她的表情。

人的缘份就是这么奇怪,自她有记忆始,祖宅那边就看不起她们姐弟四个,哪怕如今祖宅的日子也过的比较懒散,在她们姐弟四人面前,还是摆着架子。婶娘就算了,到底算是外姓人嫁进来的,便是她们的亲阿嬷,连男孙林楠都不曾得到过她的欢喜疼爱,便是亲子林保生也一样,更何况她们这些孙女儿。

林碧落倒也不强求,打发走了来卖货的客人,江氏竟然还没走,倒是四姐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从江氏臂弯里朝外看,对上林碧落的时候,竟然露出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便是从来对江氏心有芥蒂的林碧落,也不禁带了几分笑意。

孩子的笑容总是纯净无邪的。

看到四姐儿的笑容,林碧落便想起了蔫头巴脑的林勇,也不知道在江氏非同一般的家庭教育之下,又听了她那段关于养女的“高论”,四姐儿还能不能保有这么灿烂的笑容?

这可真是未知之数。

江氏在铺子里待了快半个时辰,直到沈嘉元带着青和进来,她还没走。

沈嘉元这次前来,还是想买些酒枣的。

他将买来的酒枣拿到东林书院,送给了兰郡主。兰郡主却嫌送的晚了,让贴身丫环香草送回府里去了,随口吩咐:“阿爹喜欢吃酒,说不定这酒枣合他脾胃呢。就说是我特意寻来给他老人家的。”

虞传雄得了这两包酒枣,他又是嗜酒之人,最近脾胃不合,义成郡主请来的御医开出来的药方子,言道酒要少饮,义成郡主便发话,府内妾侍不得与老爷饮酒。

虞传雄平生三好,权势美人杯中物。这下被禁,真是要了老命。

他府中纳的这七八房妾侍连同不计名的通房,名义上是为虞家开枝散叶,也怪义成郡主肚子不争气,成亲十几年,如今膝下也只有虞世兰一个闺女,虞传雄拿虞家香火来压她,他在今上面前又有从龙之功,比之义成郡主的体面来也少不到哪里去,因此今上发了话,虞府便接二连三的有了纳妾之喜。

那些妾侍也争气,内中两个生了闺女,其余的全是儿子,足有五个小子。

义成郡主本来很气虞传雄借延续香火来纳妾蓄美,但等这五个小子落了地,那些妾侍们各个巴结着想让她将自己亲子记在名下,这样妾生子便成了嫡生子。义成郡主那是从政治风浪里打滚过来的,比起她那个宁折不弯不识时务的阿妹义安郡主来,那是极懂权衡之术的,当下也不急了,只整天拿出主母的威严来,将后院一干生子恃宠的妾侍们收拾的服服贴贴,又拿要在后院选一儿子记在她名下来钓着这帮妾室,竟然是无人不服的。

因此主母传令,禁了老爷杯中之物,谁还敢拿酒来与虞传雄吃?

她又放出风声,言道虞传雄身体不豫,不能饮酒,于是朝中众臣但凡有些小应酬,皆不太情愿招待虞传雄。

兰郡主着香草送来的这两包醉枣,正好解了虞传雄的馋虫。

没过两日,他便传话到东林书院,要虞世兰再给他弄几包这枣子来。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阿爹爱吃,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兰郡主打发走了虞传雄身边亲近的人,便去课室寻沈嘉元,态度却也是无比轻慢的:“我阿爹尝着你那醉枣不错,得空再给拿两包过来?”

沈嘉元:“…”

自从见过林碧落第一面以后,他就再也没行过好运!

因此沈嘉元再次苦着脸上门来找林碧落的时候,那态度便更为谦和了。

恰逢江氏抱着四姐儿在旁,见得这少年容貌俊逸出众,通体气派,一瞧便是富贵中人,偏对林碧落和气到不行,心中生疑,更不愿意走了,暗思:难道这富贵公子瞧中了三丫头?

这丫头小小年纪,倒颇有几分造化!

又瞧瞧她怀里这一团正拱来拱去的小丫头,吃饱了精神百倍,瞧见沈嘉元,似乎也觉少年赏心悦目,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也不知她家这小丫头,可有这样造化?

33 死蠢

江氏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摇摆起来,考虑以后要不要跟三姐儿打好关系,

社会关系是个非常复杂微妙的学科,有人终身一窍不通,永远不能体会人与人之间的微妙,有人半通不通,有时圆滑有时犯二,另有一些嗅觉非常灵敏的人,一眼瞧过去便能感觉得到哪些人堪当跳板,哪些人毫无利用的价值。

在江氏的眼里,林保生是个木头疙瘩,何氏是个只会做事不会讨好人的笨人,所以他们两夫妻一直不得婆母欢喜,最后被她想办法挑唆着婆母与丈夫给扫地出门了。

自成婚进了林家门的第一天,这夫妻两个便被江氏划为“毫无利用价值”的一类人里面去了。不但毫无利用价值,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还会带累她的生活,与她争祖产。

这种人是打死不能留在身边的。

她费尽心机,总算达成了目标,将林家祖宅所有碍着她眼的人都扫地出门了,最后等于独掌林家家产,旁人提起长子继承家业,她总要在心里得意好久。

嫁个次子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手腕!

况那样一对老实到称得上蠢笨的夫妻,哪里是做生意赚大钱的料?只等着饿死吧!

哪天万一落魄到吃不上饭,跑到她门上来,她再施舍几口冷饭,保不齐他们便要对她感激涕零了。

每想至此,江氏便觉自己着实算无遗策。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的奇妙,没想到才短短几年,被她想法扫地出门的林保生夫妻俩竟然不可思议的发财了,还在封丘门大街买了带着铺面的房子。

江氏对此的理解是,他们是走了狗屎运。

她才不信这两夫妻有这能耐呢。

林保生夫妻不但发了财,还子嗣兴旺,哪怕只有楠哥儿一根苗,但闺女却生了三个,不似她成婚多年肚子隆起的次数当真少的可怜。

林保生过世的时候,江氏犯过一次坏,但事情没达成,这三年间便有些耿耿于怀,可惜后来她怀孕了,在家养胎到生下四姐儿,被家事缠身,林佑生对经商也是一窍不通,哪怕管着铺子还是眼错不见的瞧着亏损…

当初争来的家产眼瞧着便日落西山了,江氏的心眼子便又活络了起来。

今日听得大姐儿的嫁妆,她在心里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何氏既然能拿出来八十两给大姐儿当压箱底银子,且其余家置办起来估计也要花个百八十两,照这么个花法,大姐儿下面还有两妹一弟,二姐儿眼瞅着也要说人家,马上要嫁出去,何氏不可能倾囊中所有积蓄来嫁长女,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腰包里的银子至少还有五六百两。

后面几个小的,她总也还有预备。

一明白这些,何氏便更为好奇当初林保生与何氏的发家史了。

快速致富的窍门在哪?

见那少年郎君只一味苦求三娘子:“…这事儿还要请三娘子千万帮忙,我实在也不迫不得已…还求三娘子再赐一份醉枣…我那同窗喜欢的很,说是…说是她家阿父也极为喜欢…就盼着再尝一尝这味道…”

沈嘉元说这话的时候,耳朵都红了。

完全是败给了自己的自尊心。

求着买东西,且向个小姑娘来求,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可是想想兰郡主那嚣张跋扈的样儿,似乎拒绝她,比来求三娘子更要难。

最近沈家接了义成郡主府上备年礼的一个大单子,乃是义成郡主要送给宫里的太后皇后以及各宫妃嫔的年礼,都要沈家来搜罗。沈唯一再三告诫他,在书院一定要跟兰郡主打好关系,一丁点也不能惹这位姑奶奶不高兴,不然万一生意黄了,他沈家便亏大了。

——来往遣人搜罗稀罕物品的车马费工时费各种费用,外加已经置办到一半的东西,不能还没拿到银子便藏到自家仓库里囤起来长毛。

林碧落瞧着这位沈大郎连耳朵都红了,果然是不惯求人。不,也许是他惯于求上位者,却不习惯求她这样的小姑娘。她心中思量:莫非沈大郎这位同窗的阿爹是位实权人物?

又或者伊人太美,他不忍心拒绝?

是不忍心拒绝呢还是拒绝不了?

这两个答案都很有趣。

林碧落心中猜的不亦乐乎,面上却十分为难:“沈郎君,不是我不肯再卖给你,做生意的哪有银子上门往外推的道理?而是我阿娘嘱咐了,这吃食却是要留着我阿姐出门子的时候待客用的。如今家里人是连一颗都不让吃了,我若是背着阿娘卖出去,万一她生气了可如何是好?”

江氏在旁瞧的眼都直了。

她是过来人,看到沈嘉元耳朵都红了,只当这少年害臊,找了借口与三娘子搭话,哪知却被拒绝了,本着打好关系的念头,她也在一边帮腔:“三娘子,不是做婶娘的我说你,”咬重了婶娘二字,也好给这少年卖个好,见这少年听到婶娘二字,果然多瞧了她两眼,心中大喜,顿时再接再励:“但凡开着铺子的,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况这郎君是真心来买,你何不全了他的心愿?”

可恨那小丫头年纪尚幼,全然听不懂这话的言外之意,只一味拒绝,少年苦求数次,江氏在旁帮腔,她才不情不愿道:“沈郎君,不是我不肯卖,实是我家阿娘说了是招待来客的,到时候若是不够用,我阿娘知道被我私下偷卖了,可是会打断我的腿的。不如这样吧,你多出些银子,到时候我拿这银子来给我大姐姐添到嫁妆里,阿娘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大约…就会待我宽容些…”

沈嘉元一听有门,终于大松了一口气,“价格好说,价格好说,只要三娘子肯卖!”

林碧落面上踌躇:“沈郎君三日来买两包,五日又来,不如这样,索性我直接卖你一坛子,我家坛子极大,一坛子醉枣足有三十五斤左右,我也不多收你银子,只收你八十两便可,你瞧着如何?”

青和在旁傻了眼,只差没说:八十两?小娘子您打劫呢吧?

江氏嘴张的差点能塞进去一个鸡蛋:这…这是什么金贵东西?多稀罕的枣子?竟然值这么多银子?顶好是跟这小丫头讨了方子,来年我也去造几坛子来,还怕赚不来钱?

惟被宰的沈嘉元竟然从心里升起了一丝对林三娘子的赞赏:只有懂得审时度势把握商机的商人,才是个合格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