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瞧一旁方才使劲帮腔的江氏,先时还当她与林三娘子串通起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会瞧着她这样子,原来…这一位只是被林三娘子利用了来唱红脸的,却并非有意唱红脸。

青和摸出了荷包,哭丧着脸向沈嘉元禀报:“大郎,今儿带的银子不够…”

沈嘉元瞪他一眼:“蠢材!还不快回去取些来。”

林碧落好心提醒:“沈郎君,我家这坛子…也不小,难道你们主仆抬回去?”爱屋及乌成这样,她还没见过呢。

这位沈大郎讨好中意的姑娘欢喜就算了,现在连未来岳丈也不放过,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想来不久之后,便能听到这位沈大郎的好消息了。

沈嘉元得她提醒,忙喊住了已窜到门边的青和:“叫吴大套了车来,好拉枣子。”

青和应了一声跑了。

林碧落立在那里琢磨,沈家的银子赚的容易,果然吃大户是件不错的生意,要是沈大郎成亲,她能做出喜糖来推销给他,不知道能不能大赚一笔?

沈嘉元目光虚虚落在她身上,见她似乎有些走神,唇边一抹笑意,瞧着像坏笑,可是因着其人生的着实好看,便是这坏笑,也让人观之可亲,生不出什么警惕之意。

细数起来,他已经在林三娘子手上吃了不少次暗亏,一次次被宰,这次倒好,醉枣的价格被她提的高到了吓人的程度,蜜渍的,晒干的,做成枣糕的,大约没有一样能抵得上她这醉枣的价格了吧。

他原本是怀着补偿的心理,但是如今人是被宰了,却不是补偿的法子。

再这么下去,向来以宰人为美的沈大郎,便要被林三娘子当成一只肥羊,三不五时来宰上一回了。更休提什么补偿了…

店里此刻再无别人,四姐儿在江氏怀里吃饱了,玩了会儿,见无人理会,也沉沉睡去。江氏讨好人的本事向来不低,不然岂能哄的林大娘对她言听计从?这会见少年眉眼一个劲儿往沉默着的三娘子身上瞟,自觉已经向他卖了好,心中暗思,果然动情的少年都是傻头傻脑的,这少年郎君瞧着穿着打扮一派贵气,却原来心性也蠢,被三娘子牵着鼻子团团转,一下便赚够了大姐儿的压箱底银子…

她觉得是时候功成身退,不妨碍少年男女眉目传情了。只有在这位沈姓少年郎君面前留个好印象,以后才有可能攀上关系,便向林三娘子道:“四姐儿睡着了,我带她回去睡觉。三娘子得空了去祖宅瞧瞧你阿嬷去,她最疼你们姐弟了…”

想来,当着中意的少年郎君的面儿,三娘子是定然不会反驳她的不实之语,江氏便客气的恰到好处。

不想林碧落一笑:“婶娘慢走,祖宅不到年节,我们姐弟是不敢去的。阿嬷一向不喜欢我们姐弟,没得去了讨她老人家的嫌,又惹的她老人家不高兴,便是我们姐弟的罪过了…”

江氏:“…”

这个蠢丫头!

赚起银子来倒是一副精明相,在少年郎君面前,真是蠢的要死!还没出嫁,也不知掩饰,让江家的长辈知道了,哪敢让这样不孝的媳妇进门?

好好一门亲事,看来要毁在这蠢丫头手里了!

第34章绝决

林碧落虽不明白江氏的心思,但见得她讨好沈嘉元的神态,着实恶心,因此毫不顾忌她猛使眼色,只作不见,见得她愤愤然离去,临走还要往沈嘉元身上多瞄几眼,暗暗偷笑,这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的神色,可惜四姐儿还是个小毛丫头,要长成最少还得十几年…

世人皆爱俊俏少年,假如这俊俏少年家底子丰厚,那就更美满了。沈嘉元两样都占足了,不怪婶娘那副恨不得能攀上关系的神色。

沈嘉元何等精明,见得她那位婶娘走了之后,她那古怪的笑意,便猜了个j八九不离十,却又故意道:“三娘子在笑什么?”

林碧落摇头叹息:“只恨我家阿妹太小…太小…”尾音拖的长长,却又憋着股笑意,竟别有一种娇憨的神态。

沈嘉元瞬间秒懂,她分明在打趣自己,但对着她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儿,他竟然只能无奈笑了,找不出还击的理由。

两个人都是人精,沈嘉元就罢了,自小学的是算计人心,算计银钱利益,来往人情,学得一身在世俗里打滚的本事,但林碧落小小年纪,这般通透,实在出乎他意料。

她似乎瞧透了自家婶娘巴结的态度,但却全无一丝不好意思,竟然还顺势取笑,这份豁达心境,少有少女能及。正常的小娘子们到了这个年纪是最爱脸面的,江氏这行为无异于在打她的脸,等于昭告他林家的人拍马逢迎,但在她眼里,似乎这再正常不过,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至少——沈嘉元认识的她从无钻营之态。

假若她也似江氏那般看到富贵之象便容易迷了眼,他倒好补偿林家了。可是在认识这么久之后,沈嘉元忽然之间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有点不确定了,不确定他的决定是否正确。

青和带着人去后院抬醉枣的时候,林碧落早遣了迎儿去后院知会了家人一声,迎儿将外面晾晒的衣衫收了回去,两个姐姐也在房里待着,便是何氏也不曾出来。

迎儿看店,林碧落陪着沈嘉元亲自去后院取枣。林家全是女眷,力气活从来都是雇人来做,抬枣坛子只能沈家仆从去了。

沈嘉元有幸参观了林家的两进小院,见得打扫整洁,二进院子后面还有一排库房,林碧落掏出随身带着的一串钥匙,打开其中一间房子,但见那房里摆满了坛子,她指着其中一个扎的严实密密封起来的坛子:“便是这坛了。”

青和带着吴大上前去抬了坛子往外走,林碧落候着他们主仆三人出了房门,又回身拿钥匙锁了起来。这是林保生多少年的习惯了,他们家刚开铺子的时候,林大娘与江氏来了便直奔库房…后来他们家后院库房除了进出货,平日便锁了起来。

沈嘉元心道:瞧着三娘子这模样,恐怕家中财权多是她在掌握,他早派人打听过林保生与何氏为人,听说这夫妻两个都是非常憨厚的人物,一家子和和气气,若非如此,林保生一个嫡长子也不会被亲母与兄弟合伙赶出祖宅。

沈家来回禀的仆人还曾说过,林保生刚下葬之后,林大娘似乎有意要逼死儿媳,林家四个孩子跪在林佑生家门前苦求,只求拿自己的命换亲娘的命,此事在这一带都传了个遍。

那时候,三娘子似乎…只有九岁。

沈嘉元自小顺遂,最不愉快的经历也只是沈唯一宠庶子沈嘉玉,但那也无损他的地位,只是让他稍有不痛快罢了。再便是在东林书院与权贵之弟结交之时,其间不乏被人嘲笑轻视,但这世上只有付出才有收获,特别是商人,在人际来往之上更舍得下血本。

彼时仆人说起林家这段旧事,沈嘉元内心不无动容。

几乎是凭着直觉,他便觉得发动三姐弟去祖宅大闹的人,必是林碧落无疑。

四邻皆知林家三娘子能干,林保生过世这三年,大家有目共睹,都感叹养个林三娘子这样的闺女,也能顶门立户,可惜到年纪要出嫁。

沈家的仆人打听的比较详细,说起林家大娘子与二娘子还有林家大郎似乎都是柔和的性子,唯有三娘子精明能干不输男儿,恐怕一般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比不上。沈嘉元心道,也只有她才能做出那么大胆的事情,又能在他提出与沈家做生意的时候,再优厚的条件也能被她婉拒。

到得林家院门口,青和与吴大已经将醉枣坛子搬上了马车,林碧落却正色道:“其实这醉枣当真值不得这许多银钱,沈郎君也知生意人最要紧抓住商机。既然你喜欢,我也不贪你这八十两银子,顺便把方子告诉了你。做醉枣的枣子不能有伤痕,不要打下来的,要从树上摘下来的,用清水洗过了,摊在日头底下晒开,再从酒里泡过了,层层码好,密封起来,过得半个月到二十天,便做成了。泡枣的酒最好选烈酒,别的,也没什么可注意的了。”

沈嘉元不防她竟然将这方子告诉了她,听得极其简单,本来她不说,他家也可以尝试,可是她这般大方分享,他一时倒怔住了。

生意人手里但凡有个秘方,必要藏着掖着的,哪舍得拿出来。他转而一想,这法子极为简单,她即使不说,明年他们家也可以做出来。但她说出来了,却让他觉得似乎占了这小丫头的便宜。

本来他的原意是要补偿她家的,哪知道她却是个不占人便宜的性子,哪怕做生意也做的这般光明磊落,宰人的时候毫不手软,但这一招也真正漂亮大方。

“我…其实三娘子大可不必将这方子告诉我。”

那小小少女立在院门口,微微一笑,带着些洞悉人心的狡黠,“我不说,难道你们发现不了?又不是多难的事儿。”却又正色道:“有件事情,我心中一直觉得不安,还盼沈郎君替我解惑。”

“何事?”

“当初,自孟家果园遇见沈郎君,此后郎君屡屡伸手,开出的条件也不薄,我不认为沈郎君是个怜老惜贫到见人就帮的人。况我家也没到非要别人伸出援手的地步。而且沈郎君家是做什么的,你我都清楚,一次次被我宰,似乎被宰的心甘情愿,这又是什么原因?”

沈嘉元的咚的一声,似乎慢慢沉了下去,盯着三娘子那双聪慧的眸子,见得那清澈见底的眸子里能映出小小两个他,心中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讲出来?

林碧落见沈嘉元不肯讲,又缓缓猜测:“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是我阿爹出事的地方,那么沈郎君这般热心热肠,一直试图帮助我家,只有一个原因,你也许听了孟伯讲过,或者…当初害的我阿爹出事的人你认识,而且与你关系匪浅…”

饶是沈嘉元定力过人,这么多年跟着沈唯一与京中许多商界豪鳄相见,学着打交道,此刻也难掩震惊…从一开始,他便小看了这小小少女!

林碧落见他不肯说,又轻道:“沈郎君待我家态度的改变,皆是从孟家果园初次相见之后,除了与我阿爹受伤过世这件事情有关,我想不起来我们这样寻常的人家,何敢劳动皇商家的郎君一趟趟的跑。假若郎君姓江,我必定要以为害我阿爹者便是你家至亲。可惜你不姓江,姓沈,那么我们两家无仇,你也不曾亏欠我家什么,如果存了什么替人补偿的想法,我劝沈郎君及早打消这念头!如果无事,以后还请郎君别再来我家铺子了,免得我会日夜不停的乱想,这个人…是不是与我阿爹的事情有关?!”

沈嘉元被她这话震的不由朝后退了一小步,只觉她身量虽小,但气势惊人,站在那里逼得他自惭形秽,面对这样清澈的眸子,坦荡的心底,这一瞬间他只觉自己面目可憎!

“郎君以后不必再来林家,我不想再见到郎君,拜托您了!”她盈盈一拜,袅袅回身,关上了院门,只留沈嘉元呆呆站在那里。

这天夜里,沈嘉元坐在自家精致的花园里,一杯杯灌酒,他忽然有一种冲到林家去,向林三娘子讲明真相的冲动。哪怕在醉后,他仍能清晰的记得她那失望的眼神,又转至漠然,最后一刻关上院门的时候,目光之中流露出来的了然之色。

谁都有隐瞒过别人的事情,她的眼神里带着了然谅解之色,却也带着绝决,此后不复相见的打算。

她终于觉察到了,且她的推测接近了事实的真相。

假如那次沈嘉玉不是跟着姜家人去的,而是打着沈家的旗号,恐怕他一靠近,报上姓名,她必已经知晓了真相。

沈嘉元觉得,自己似乎真的醉了,醉到觉得,哪怕被她一次次宰,最后又被赶了出来,且说出那样绝决的话,心中却更加清晰明了的觉得,他很想很想靠近她,帮助她,真心实意的助她生活顺遂…

第35章破灭

何氏拿到林碧落交上来的八十两银子,明显愣了一下。

她是听迎儿说三姐儿卖掉了一坛子枣子,但具体价格迎儿也不知道,她就更不知道了。

八十两银子都可以买好几车枣子了,这孩子…别是听到婆母与江氏对她说的话了吧,

“阿娘拿着给大姐姐当嫁妆。”

林碧落给的轻松无比,何氏却目中凝泪。这三年间的无数次,她都觉得当初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哪怕在那种情形之下,留下这个孩子,有可能会给她们全家带来灾祸,但是她还是坚决留了下来。

小闺女贴心,能干,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她小小年纪撑起了整个的家。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她将自己身上的担子挑了一大半过去。

在度过了最开始的那段痛苦的日子之后,生活一天天的步入正轨,小闺女以一种成熟镇定到让她刮目相看的态度与她商议决定着家中的大小事务,学着打理铺子,赚银子养家糊口…现在甚至连阿姐的添妆银子也准备好了。

“你个小丫头,当时是不是在外面偷听?”何氏背过身,悄悄将眼角的湿意拭净,转头笑嗔她。

林碧落大方承认:“是啊,准备阿娘万一不敌,我便冲进来再与阿嬷拼一回命,好让她记点事儿。”她作势要挽袖子:“我这三年长的很不错,阿娘要不要看看我的肌肉?”被何氏在脑门上弹了个爆栗:“你还是不是闺女了?胳膊是随便露的?”

小闺女露出讨好的神色,抱着何氏的胳膊撒娇:“这不是在阿娘面前么?”

吃完晚饭过来串门兼消食的周大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们母女感情这样好,她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林碧落与何氏磨缠一会,又与周大娘道了别,便跑到林碧云房里去讨赏:“大姐姐,我今儿一天就将你的压箱底银子挣了回来,你怎么谢我啊?”

林碧月先就兴奋了:“阿妹,八十两啊,你一日便挣了八十两?”

林碧云也傻住了,八十两可不是个小数字,阿妹这是哄她玩儿?

林碧落得意非常,笑的鬼头鬼脑:“我卖了一坛子醉枣,当时正好婶娘在铺子里,她看到我一坛醉枣挣了八十两银子,都傻了一样,哈哈哈可惜你们没见到婶娘当时的表情…我从来没见过婶娘那种表情…”真是爽透了!

林碧云面上露出喜意来。她虽然听得何氏要拿出来八十两银子给她做压箱底银,可是心中也知这八十两对全家来说真不是一笔小数目,也想过要何氏减少数目,可是何氏坚决不肯,只道家中积蓄还有些,她与二姐儿的添妆银子是够了,言下之意便是三姐儿还可以缓一缓,心中便觉难受。

却不知何氏准备拿出家中一大半积蓄来给大姐儿二姐儿办嫁妆,林碧落的嫁妆及一应花销却是另有来处,当初她生母留下来的银钱东西,除了要她们买院子开铺子,还有抚养三姐儿的一应花费,另又给她留了嫁妆。当初她亲娘虽然情势紧张,但准备的却是十分周全。

“你想要什么?阿姐只要能做到的…”

“我要十条帕子,春夏秋冬不重复的各种花样子的帕子,只要帕子一条小小的绣朵小花就好。”

“这个容易。”林碧云放下手中绣活便要去给林碧落绣帕子。这会儿就是小妹妹让她做别的,但凡能做到的她无有不应。

林碧月瞅着林碧云笑:“大姐姐今儿还哭呢,说是自己要出嫁,累的家里要往外掏银子,出了门子又帮不了娘家,心中愧疚的很。三妹妹这样能干,大姐姐这下不愁了吧?”

林碧云不好意思的转头去找布料,低语:“就你多嘴!”颊上先自红透了,心中却觉得又酸又甜,只恨不得将小妹妹搂到怀里,大大哭一场…她越来越将小妹妹当做依靠了。

林碧落却笑林碧月:“二姐还不赶快给我裁帕了去?你若再打趣大姐姐,我便要你给我绣二十条帕子!”

林碧月跳起来质问:“为什么我也要给你绣帕子?”

林碧落一脸坏笑:“二姐姐你说呢?”

林碧月瞬间便懂了,小妹妹的意思便是也会替她把压箱底银子挣回来…

虽然她脸上也有了几分烧意,但人却应的非常爽快:“你要那么多帕子也没必要,不如阿姐替你多做几身小衣儿,反正…我瞧着你身上的小衣儿很快便要换新的了。”目光掠过林碧落正在发育的身条儿,见她微微含了下胸,撑不住笑了,“也有你害羞的时候?”

林碧落:“…”二次发育这种事情,总归有点让人不好意思。

特别是,每天早晨起来,胸口鼓鼓涨涨的感觉…家中母姐注意到她的胸部,她总会下意识往后缩一下…

这天晚上,林家院子里整个的安静了下来,连迎儿房里的灯都黑了,林碧落靠在床头,回想与沈嘉元认识的点点滴滴,从头梳理,越想越觉得,沈嘉元认识害了林保生的凶手。

无论是从最初相识的地点,还是后来他的态度,乃至最后她猜测了这许久,怀着诈他的心思,在家门口讲出来那段话之后,沈嘉元震惊的表情,无不昭示着他知道害了阿爹的真凶,甚至他在包庇真凶!

假如她没有看错,这个推论完全成立。

从最开始她便一直猜测沈嘉元的来意,她并不认为这小小的铺子能有足够引的皇商家郎君一趟趟跑来的资本,而她也并不具备引的这少年频繁跑来的美貌抑或智慧,她年纪太小,而这少年明显不是恋童癖…那么真相便只有一个。

越推测她心越凉,却又反复忍不住要去试探沈嘉元,去宰他,看他的底线在哪里…

如果明早起来,沈嘉元不在铺子里出现,便证实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而且他并非冲动之人,也决定了要包庇凶手到底,不会讲出当初那孩子是谁。

这种事情,时间越久,越难以启齿。

当初那小孩子或者只是无意,但是因为他的无意却导致林家巨变,此后不闻不问,行为足够恶劣。无论如何,林碧落都想有一日当面问问这孩子的父母,他们家就是这么教导孩子的?

无心做恶,却也种下了恶因,假如有一日承受了恶果,那也是因果循环,怨不得她!

总有一日,她能追寻到事实的真相,找出真凶!

家中长姐出嫁,大喜的事情,哪怕林碧落心中翻江倒海,知道的事情足够引起全家人的情绪大力波动,她却准备隐瞒了下来,总是时机不对。

自沈嘉元走后,林碧落在铺子里等了五天,越等到后来心越凉,也觉得指望着沈嘉元告诉她真相,看来是不能够了。那种微弱的侥幸,一点点的希望便如星火遇到暴雨,最终尽数灭去。

第六天上,正是十月初一。

本朝惯例,每年十月初一,宰相以后官员领受天子赐衣,宫中派出车马前去祭奠阵亡将士,以及前去朝谒陵寝。另有皇族也前往诸陵祭祀。

初三,上京城中百姓都出城祭祀坟茔,林家也不例外。家中只留了迎儿看家,何氏带着子女前往林保生坟茔祭奠。

林保生葬在林家京郊祖坟,附近另有几家坟茔。林家人去的时候,远处坟茔已经青烟袅袅,隐有哭声。

何氏摆出祭品来,指点着孩子们下跪烧了冥币,又絮叨这一年内家中的变化,从家中铺子里的收益,到林大姐儿的婆家,乃至林大姐儿的嫁妆单子,林楠的功课,桩桩件件都提了个遍,最后泪水涟涟向林保生道别。

林家几个孩子皆红了眼圈,又怕自己哭起来,引的何氏大哭,皆强忍着。

何氏的身体这两年算是好些了,可是钱大夫也说过,切忌大悲大喜。几个孩子连说带劝,才将何氏劝住了,一家人在坟头逗留了一个时辰,又添土拨草,最后将林保生的坟莹收拾的整整齐齐,这才按着原路返回。

林碧落这几日本就等的心浮气躁,今日来林保生坟上,心内更觉难受,几乎要哭出来。哪怕林保生过世三年多,可是他生前疼她的心肠,却从不曾因着她是养女而慢待她一分,这份恩情做不得假。

她心中发了一回狠,一定要将凶手揪出来,又偷偷擦了眼中的泪,跟着何氏回家去了。

从坟上回来,她情绪便低落了下来,便是连何氏都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对,只当她思念阿父,小小年纪心绪不开,为了让她开心,便催促她与林大姐儿及二姐儿,待得初十相国寺开市,允她们姐妹三个去玩一玩,也好散散心。

林碧云腊月便要出嫁,成了别人家的人,能不能出门去逛,全看婆家人的脸色,连何氏也做不了主,听得还能去相国寺玩,林碧云与林碧月一扫从坟上回来以后低迷的情绪,都高高兴兴计划了起来。

唯独林碧落,依旧情绪不高。

 

第36章相遇

大相国寺山门高耸,龙鳞瓦碧,钟楼森立,经阁巍峨,原是个极清幽的去处,但是本朝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寻常百姓可在寺中交易,倒将个好清静去处弄的喧嚣鼎沸。

寺院大门处买卖的是飞禽猫犬,珍禽奇兽,但凡世上有的,无不被搜罗了来在此买卖。第二进山门里,摆开日常应用物什。庭中全是露天货摊,出售蒲席,竹席,洗涮之物,马鞍缰强弓箭,时令鲜果干货腊肉之物,货品之丰富,令人咋舌。

靠佛殿近处,孟家道院王道人的蜜饯,赵文笔的笔,以及潘谷的墨占据着固定位置。两边走廊都是各寺院的尼姑卖刺绣,花朵,珍珠翡翠及各式头饰冠子,幞头帽子假髻丝带之类。

大殿后资圣门前,全是图书,奇珍异宝及图画,另有各路卸任官员从地方带来的土产物品,香料药材之类。后廊都是占卜卖卦和出售各类画像的摊位。

相国寺山门楼阁及资圣门楼阁,各有鎏金铜铸的罗汉五百尊,佛牙等 ,凡有斋借等事,都要得了皇上旨意方能开门。

说起来,在相国寺开瓦市,也算是本朝特例,寺内中庭两庑可容万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每月五日开市,乃是出了名的热闹。

林家三姐妹还是林保生活着的时候来过一次,这几年在家中守孝,除了何氏带着林碧落去采购果子,轻易不出门,哪曾有机会再来大相国寺逛?

到了初十这日,铺子关了门,何氏与迎儿在家看着铺子,林楠吃完了早饭便去学堂,林家姐妹三个一大早便起身,打扮整齐了,又带了银子出门。车子是昨日便雇好的,一早便候在林家院门外,待得林家三姐妹上了车,车夫扬鞭,便往大相国寺去了。

到得山门前,车夫停了车,待得姐妹三个下了车,又约好了来接她们的时辰,便赶车走了,这里姐妹三个自去逛。

每月开市的日子,大相国寺内人头攒动,皆是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也有许多少年男女在各摊位细细的看。林碧落在寺院大门处便挪不动脚了,一处处摊位看过去,有些鸟儿羽毛极为漂亮,连她也说不上名儿,有些却也认得,鹩哥鹦鹉之类。

那小贩看着林碧落盯着一只绿头鹦鹉不说话,有心要炫耀一番,便教那鹦鹉说话:“小娘子早——”没想到那鹦鹉竟然灵透得很,张口便来,怪声怪调扯着嗓子喊:“小娘子早…小娘子早…”

林碧云与林碧月挤了过来,兴奋的指着绿头鹦鹉:“真的会说话…阿妹阿妹,真的会说话啊…”

那鹦鹉歪头打量一下,忽然扑扇着翅膀大喊:“阿绿阿绿…我叫阿绿…”

“太有趣儿了。”林家三姐妹都笑了,围着那只绿头鹦鹉看个不住,那鹦鹉见有人围着自己,更是兴奋,一张嘴一连串的话便往外蹦:“笨鸟笨鸟!笨鸟不会说——”

小贩面现尴尬之色,低低骂一句:“笨鸟!”颇不好意思向林家姐妹解释:“这只鸟…当初训练的时候,小人多说了它几句,没想到它便记住了…”

林家三姐妹相顾失笑,“这小东西嘴巴真巧。”

正看的有趣,不防身后一道娇叱响起:“买不起就滚开!挡着别人道儿了!”与此同时,林碧落被人推了一把,林碧云忙伸手将她扶稳了,一齐转头去瞧,但见她们身后立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瞧着年纪跟林碧云差不多大,容貌有几分眼熟,端的精致,却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神情却是意外的骄横,看穿着打扮,想是富贵人家的,头上珠钗足有拇指大,身上锦罗绣带,好不气派。

那少女身边立着两个丫环,神情同主子差不多,其中一个杏眼桃腮穿着桃红衫裙的丫环眼睛似乎要长到头顶上去,见林家三姐妹齐齐转过身来,冷哼一声:“穷鬼,卖不起就滚开!”

林碧月脸色都变了,朝前踏了一步,却被林碧落制止:“二姐姐——”林碧月只得含恨退了回去,林碧落一笑:“这位小娘子,这摊位可是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