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传雄表示很茫然。

他最近睡眠严重不足,脑子有时候转的不太快,没想过谈政事的间隙,圣上却关心起他的闺房私事。

“陛下,臣最近不曾纳喜。”

那这模样便是严重的欲求不满了?

“难道堂姐最近竟然管起你来了?”想到义成郡主大着肚子,说不定还真烦他府里那些莺莺燕燕呢。“她如今怀着身子,你就让让她,待生完了孩子再说嘛。”

难得今上做起了和事佬。

虞传雄很冤枉。

“陛下,臣最近…夜夜守着郡主,她要临产,又身子不适,臣实是夜不安枕啊!”他这般忧心忡忡的模样,虽然也颇有模范丈夫的样子,可是忽想起当今圣上无子——在圣上面前炫耀家有产妇是不对滴!

瞧见座上今上似笑非笑的眼神,虞传雄心中一惊,忙告退了出来,免得戳在那里碍眼。

回去之后左思右想,索性将府中没有生育过的侍妾通房打发了,只留下生育过的几个。还将这几个召集到了一处训话,令她们不得生事,只安生在后院呆着,不然便撵出去。

卫姨娘回房之后私下里与虞世莲嘀咕:“你阿爹往日也算聪明,怎的这会儿糊涂了?郡主肚子里那个都还没生下来,也不知是儿是女,他便这么着急忙慌的给未来孩子铺路,还生怕得罪了有诞育之功的郡主。说不定这胎还是个姐儿呢,有什么好高兴的?!”

虞世莲亦是心中愤愤,原本她也算是虞传雄的心尖子,自从义成郡主有喜之后,她便靠边站了,哪怕心中再有不舒服也无可奈何。

比起有可能是的嫡子来,她一个庶女的确不值什么。

可恨就可恨在这里!

同样是虞传雄的孩子,怎么就因为亲母的身份问题而分出三六九等来?况且这十几年来虞传雄的疼爱倒给她造成了一种错觉,她一直比虞世兰得虞传雄看重!

她本来一直在虞世兰面前引以为傲的阿爹的宠爱,在义成郡主肚子一日日隆起来的时候消失怠尽。

难道这十几年来虞传雄对她的疼宠都是假的?

母女两个心中再不服,却也没什么用。

六月初六,义成郡主在疼了一夜之后,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

孩子落了地,确认了性别,虞传雄便高兴的跑去给祖宗敬香,虞世兰与林碧落姐妹俩高兴的合不拢嘴。

林碧落带着虞世兰亲自下厨给义成郡主做月子营养餐。

义成郡主吃了五日,直到第六日上林碧落与虞世兰去书院上课,丫环端上来的粥菜味道不对,她才问起来,“可是厨房换了厨子?怎的味儿跟前几日的都不同。”不同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许嬷嬷抿嘴而笑,旁边的丫环嘴快,笑着禀了她。

“郡主不知道,前几日郡主吃的都是小郡主与三娘子亲自下厨做的,今儿她们去上课了,这是厨房里的嫂子做的,没想到郡主一吃便吃出不同来,到底是母女连心呢。”

义成郡主心道:瞎说!她生的闺女她自己知道,虞世兰是连水都不会烧的人,又焉会做饭?

说到底,定然是三姐儿这丫头拉着姐姐去的,她家闺女不过挂个好听的名儿。

却不知她生产的那晚,卫姨娘在房里求天求地求菩萨,只求保佑郡主生个闺女,后来听得主院里一直没有传出消息,一拍大腿向虞世莲道:“她不会是跟她那个阿妹一般,生了个死孩子吧?”

虞世莲不知旧事,连连追问:“什么死孩子?”

卫姨娘心中正慌,索性将旧事告诉了虞世莲。

“咱们府里的郡主并非独生,还有个亲妹妹名唤萧怡,封号是义安,只不过后来她家夫君犯了事儿,夫妻俩被一起流放到边陲荒蛮之地去了。流放之前,义安郡主临产,生下来个闺女,有说生下来就夭折的,也有说活了三天才夭折的,总归那孩子没活。不过那孩子就算当时活着,若是跟着流放的亲娘老子去边陲,定然要死在半道儿上的,总归是个短命鬼儿!”

她说起这话来,胸中郁气似乎随着义安郡主这惨烈的往事而缓缓消解。仿佛义成郡主的亲妹子所受的苦,便等同于加诸在她身上的苦,义成郡主痛苦,她便开心了。

虞世莲忽觉脑中一闪,似想起了什么,却一眨眼便抓不住了。

“嗐!只盼着郡主这胎便跟她那妹妹一般,生下来便夭折,那才好呢!”

这次虞世莲准确的抓住了那念头,脑中有个大胆的设想,只觉整个人都要激动的颤抖了:“姨娘,你说…义安郡主那个闺女会不会没死?”

“死了。没死还能去哪里?”

“若是…若是在咱们府里呢?”

“咱们府里?咱们…”卫姨娘双目放光,脑袋猛的直朝着林碧落所住的院子方向瞟去,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你是说…你是说…”

虞世莲紧握着卫姨娘的手,娘俩个搂抱成团,都激动非常。

“姨娘没觉得…她跟小郡主长的极像?便是跟郡主…也非常的像?”

“嗯嗯。我还奇怪呢,郡主是从哪里寻出来个跟她闺女这么像的丫头?若说是郡主当初想法子抱了出去,寄养在别人家…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姨娘——”

“此事…此事若是捅上去…”卫姨娘多少年来,心心念念就是要将义成郡主打倒。

假如义成郡主跟她争风吃醋,她心里也许会舒服点。明明身为郡主之尊,连夫君也在别的女人的怀抱,可是她就是就够云淡风轻的不在意。

好似…卫姨娘只是个叫嚣着要与她一决高下事质上去是她豢养的小猫小狗。

到了最后,这简直成了卫姨娘的心魔。

不是为了争夺虞传雄这个男人,而只是单纯的想要将高傲的义成郡主踩在脚底下,狠狠践踏她的自尊。

“我们只要确定,阿爹知不知道此事。到时候若是能将阿爹摘干净…至于郡主,谁管她死活?若是跟她的阿妹一样被流放到边陲去才活该呢!”虞世莲秀丽妖娆的面孔上此刻有几分扭曲。

如果说卫姨娘的假想敌是义成郡主,那么虞世兰便是虞世莲的靶子,多年来以打击这面靶子为人生目标。

假如义成郡主失势流放,身为她亲身女儿的虞世兰,想必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虞世莲忽觉柳暗花明。

第二日义成郡主生子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别的妾室们都有几分垂头丧气,却又不得不去强颜欢笑的恭喜郡主,还要在虞传雄面前刷好感度,心里苦的要命,面上还要加倍的陪着小心恭喜家中嫡子降临。

唯有卫姨娘与虞世莲心中冷笑,暗道:且让她们高兴几日。

义成郡主生了嫡子,到了满月的时候,孩子都没有名字,府里人皆呼“小郎”。

虞传雄高兴之下,向同僚广发帖子,邀请百官来参加他儿子的满月宴。

不止是百官前来凑兴,便是当今圣上也赐了许多珍玩古玉乃至小儿配饰。

一时之间,郡主府门前车水马龙,前院后院忙乱不堪

义成郡主才生完孩子,人却已经完全消肿,又加之久不出门见风,养的白里透红,不输以往秀美。她月子里休息的好,饮食又多是林碧落与虞世兰在一起鼓捣,还跑去与阎文探讨,又与厨娘商议,许多前来恭贺的官家夫人皆啧啧称奇,连连追问她都吃了些什么。

权贵人家,做月子的妇人们无不是大量滋补,待得出了月子无不是圆圆滚滚,偏林碧落阻止了厨下进上的月子餐,大油大荤一律不取,只以清淡的鱼虾蔬菜类补足营养。

义成郡主颇为得意。

女人哪怕到了八十岁,都有爱美之心。

她这个年纪生产,原本便怕产生变形,哪知道一点没变,且调理得当,反比怀孕之时气色要好上许多倍。这都是林碧落的功劳。

碰上几个年轻的还在生育期的少夫人们讨教,她便将林碧落拉了过来,大夸她这位贴心的义女。

虞小郎的满月宴上,后院里除了这位白白胖胖的小宝贝之外,反是林碧落大出风头。

这是始料未及的。

那几位少夫人也是急性子,还有家中姐妹怀孕的,当场便要调养的方子。

林碧落暗暗叫苦,她又不是大夫,也没阎文那么大胆子,可是连义成郡主也催她写下来,不得以,她唯有将义成郡主月子里吃的东西录了下来,又再三再四申请,她只是歪打正着,个人体质不同,还是要问过大夫才是。

那几位少夫人见她这般慎重,又与虞世兰模样相似,却比虞世兰更要稳重端丽,颇为可喜,除了给虞小郎的东西,皆从身上取下佩挂来做见面礼,得了义成郡主首肯,她便大方收了下来。回房去一清点,竟然发了一笔意外之财。

101 事发

女人的嫉妒有时候是盲目疯狂不顾一切的,它所产生的负能量远不可估量。

对于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嫉妒过自家后院里任何一个妇人的义成郡主来说,她完全不了解嫉妒可让人心智蒙蔽到近似白痴的水准。

人都有没办法切身体会的情况。比如义成郡主,她的世界大部分都在外面,并不在郡主府后院这一亩三分地。除开与京中贵妇喝茶看戏赏花拜佛交流感情,还要关注朝廷动向,与康王府留下来的一部分旧日僚属联络感情——另外一部分奉康王爷遗命,追随先太子与容绍,被贬的贬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四散飘零。能在上京城中站稳脚跟的,都是在后来的站队过程中跟从了义成郡主的脚步,站到了今上的队列里,这才有了后面的荣华富贵。

义成郡主此生恨事便是身为女子,不得立于朝堂,只能做丈夫背后的“贤内助”,与之就朝堂局势以及政见提出中肯的建议,并利用康王府旧部助他立足于政堂,傲视同僚。至于郡主府后院里那些莺莺燕燕,不过是一群笼中鸟而已,权且当是虞传雄闲暇时放松身心的乐子,与大局无碍。

一个人一旦长久的将目光注视着远方,便很容易忽略脚下的泥泞。

谁能想到卫姨娘母女的破坏力如此之巨大呢?连家中主子都敢攀咬。

今上御前最得力的大太监姓木,名若富。在今上还是个幼小的皇子之时,便陪侍在侧,等今上继位之后,他便是御前第一人。

凡事若论起排行来,自然有第一便有第二。

御前排位第二的太监姓苟,名有德,也是今上龙潜之时便跟着的近侍宦官。哪怕木若富长着四个脑袋八只手,也不可能总揽皇子身边所有事,那苟有德便领着一部分差使,多年与木若富别苗头,暗中互相较劲,已非一日。

苟有德做梦都想取代木若富,成为御前第一红人,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要说卫姨娘母女能搭上苟有德,还是全凭虞世莲认识的一位同窗,年春才入学的翁琼。

翁琼的阿爹翁鹏有凌云之志,原本是个六品官吏,使了大把银子好不容易爬到了五品,还想更进一步,但苦于原来的门路已断,又听说御前得力的太监在京中皆置有宅子,打听了木若富的宅子,跑去巴结,没想到木若富对这位小官不放在眼里,只能怏怏而回。

翁鹏既没巴结上木若富又转头打听到了苟有德的宅子,便奔着苟有德去了。

苟有德其人,不止贪财还好色,尤喜幼女。宅子里除了一位正头娘子,还纳了四五房妾室,连侍候的也是美貌婢子,下了值回来总要折腾一回,玩些假凤虚凰的把戏。

这原是太监们贯常发泄的方式,哪怕不能尽人事,也总有些别的法子取乐,只是寻常女子极难承受,苟有德那些妻妾每侍候一回便要休养半月才能爬起来。

况且苟有德最好幼女,年十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最合他意。

巧了,翁鹏除了今年才送到东林书院的嫡女翁青,庶女翁琼之外,还有个出落的非常美丽的庶女翁珠,年方十二,见过的官家夫人都惊艳不已,口耳相传,竟然得了个外号“小珍珠”。

翁鹏求到了苟有德身上,他别的没要,张口便要了小珍珠来服侍。翁鹏回家想了半夜,舍去个容色出众的庶女,与御前大太监搭上了线,换来个锦绣前程,这买卖不亏!

这小珍珠翁珠正是翁琼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妹子。

翁珠进了苟有德的内宅,翁鹏果然步步顺遂,官运通达。

但翁琼每想起乃妹来必定心中伤感,再加上她自进了东林书院,见得虞世莲待人可亲,便渐渐引为心腹知交,将家中之事渐渐泄了出来。

虞世莲与卫姨娘密切关注了义成郡主与林碧落大半年,种种迹象表明,她们母女的猜测有多么的靠谱。到了年末之时,终于由虞世莲出面,求了翁琼去见小珍珠,只道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苟公公。

原本,若是虞传雄夫妇与苟有德私交不错的话,这件事情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便被压下来了。偏偏与虞传雄夫妇私交好的不是苟有德而是木若富。

阉人使起坏来,比之寻常人更刁钻些。

苟有德得了这么个机会,便想着借机踩虞传雄夫妇一脚,顺便把木若富也拉下水,忍耐了一段日子,在大年夜的前一日寻机悄悄儿跟今上告了密。

当然义成郡主收养容绍之女的过程是经过再加工的。比如当年容绍事败,姐妹俩密谋容家大姐儿生下来便夭折了,再寄养到寻常百姓家里,待得她渐渐长大之后再以养女的名义接过来教养…当年木若富前去宣旨,回来亲自向今上禀报容绍之女夭亡,想是收了容绍夫妇俩的好处等等。

苟有德有个富有联想的好脑瓜子,与虞世莲母女的脑回路出奇的一致,但有漏洞之处他们也自行将故事编圆。谁能相信义安郡主将女儿宁可托付给寻常百姓也不肯托付给嫡亲的阿姐呢?完全讲不通!

能讲通的只有一条:姐妹俩密谋保下了容大姐儿!

虞世莲久恨林碧落,只觉得自己一再的受挫皆是从林碧落进府开始。况她心中一直有楚君钺的影子,不止是求而不得,而是因着林碧落坠马受伤,楚君钺毫不留情的那一刀,险些划花了她的脸,那求而不得便化作了怨毒。

对林碧落的刻骨嫉妒怨恨以及对楚君钺不肯回应,不肯怜惜她的怨怼。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苟公公得到的密报,连圣上向来信任的楚君钺也秘恋着这位容绍之女,他不肯成亲便是因着容绍之女。

虞世莲原本只是想让林碧落吃苦头,楚君钺也摔个跟头,他若是知道因为林碧落而倒了霉,说不定就会回头,瞧得见她的好。

可是这事儿落到了苟有德耳里,那便有了另外一重考量。

圣上看重的楚家与容绍有了瓜葛?这可算是独家功劳!

很不幸,楚君钺每次见到苟有德,也只是保持着基本礼貌,并不曾有什么亲近之举。对这位少年得志的梦家三郎,苟有德并无什么好感。

今上久病,到了夏天身子便轻快些,一入了秋冬旧疾便犯了。他这两年越发的沉寂了,听得苟有德密报,又问起消息来源,苟有德便道此事乃是虞尚书后院里的一位庶女及其姨娘探查清楚,只觉郡主犯下此等欺君大罪,怕连累府中诸人,这才想到了御前坦白。

苟有德密禀之后,悄悄抬头瞧了一眼,见今上眉目沉敛,纹丝儿不动,心中便有了几分忐忑。这位圣上原本性子便多疑,最容不得臣下欺瞒,早些年夺位的时候手比较黑,有不少站错队的大臣都命丧在他手下,许多家族都在那场政治恶斗之中凋零,这两年略宽慈了些,却因常在病中,多疑的性子并未改掉。

他有些吃不准今上心中所思所想。

义成郡主府中,林碧落正在收拾盘缠。

她准备回林家过年,过完了正月十五,便跟义成郡主表明心志,由郡主择几个可靠的侍卫送她去边陲。她可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跋涉千里,安全到达亲身父母身边。

新开的三家半闲堂盈利不错,最好的要属王益梅开的那家,半年时间无论是各种小食还是画作的交易量都直线上升,为此林碧落果断调整策略,除了原来的花果茶之外,又寻了越大夫求了几个男子滋补的药茶,专为男性书画爱好者定制。

到了年终之时,虞世兰的半闲堂林碧落分了一千两银子,邓九娘处分了六百两,王益梅处却是分了三千两,连同在义成郡主府的月钱,郡主时不时给她的补贴,也有四千八百两之巨。这还不算她收到的各种见面礼以及郡主给的首饰。

原本虞世兰开的半闲堂也只是玩票性质,但是义成郡主身边有不少官家夫人及其女媳,郡主生产完毕,联络感情偶尔便会请了这些官家夫人前去消散半日,又有家伎奏乐,或请了外面的女先儿说书助兴,有时候这些官家夫人便会带了旁人来此消散,营业额倒比邓九娘开的半闲堂收益要更好些。

林碧落早打算好了,这笔银子不再交还给何氏,而是自己收着,带到边陲去。

因着三家半闲堂的小食花果茶以及蜜饯果子全是从林家供货,这半年来何氏忙的脚不沾地,银钱哗哗往家流,她提出要给林碧落一部分银子,但林碧落坚决不肯要。何氏见此,便将多年前义安郡主馈赠,她与林保生留存下来给林碧落当嫁妆的银子首饰都拿了出来,光银子便有三千两,亲自交到了她手上。

想到也许这便是容家往后全家立身之本,林碧落便收下了。

如今她手头也有了七千八百两银子,另有首饰若干。

大年夜林碧落照例是在林家过的年。

林楠是到了大年夜,才知道林碧落的打算,紧抓着她的手当时便急出了泪,倒引的林碧落忍不住取笑他:“阿弟在书院里这许久,我瞧着怎的越来越小了?”

“阿姐——你不能不走吗?”

林楠完全不能想象姐弟相隔千里,此生或者都没有机会再见。想一想便觉心如刀绞。

林碧落换了郑重神色,紧握了他的手,目中也全是留恋之意:“阿弟,此后家中大小事务,阿娘阿姐们,就全靠你了!”她拍拍少年尚嫌稚嫩的肩膀,嘱托之意甚重。

还未嘱咐完,守门的仆人飞奔来报,门外有天使,宫中传召。

何氏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想过有一日宫中会有人跑到自家门上来传召,她目露惊骇,拉着林碧落的胳膊便要将她藏起来,“就…就说三姐儿不在…”危机时刻,急中生智,朝前来专讯的仆人嚷嚷:“就说三姐儿出城去了…”

林楠也慌了神,跟何氏一左一右扯着林碧落便要藏起来,扯了两下只觉林碧落纹丝儿不动,何氏急的流着泪催促她。却不防林碧落挣脱了林楠的手,又一根一根将何氏紧攥着的手指扒开来,面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坚毅之色:“阿娘,请恕女儿在此别过!”跪下来,端端正正朝着何氏磕了三个响头。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宫,也不知此后与何氏还有无见面的机会。

何氏顿时急的大哭,软软坐到了地上,扯着她的手死活不肯放开。

耳听得院子里已经有脚步声响起,林碧落抓着何氏的手,急急嘱咐:“阿娘,我若是再也回不来,带回来的包袱外加你给我的,都想办法送到边陲去,留给…他们去过活!此事你与周大娘相商。”

房门砰的被推开,门口立着一队禁军,银甲闪亮,打头的是位容长脸的中年宦官,盯着房里哭成一团的母子,以及镇定到面无血色的少女开口:“宣圣上口谕,召林三娘子进宫。”

林碧落掰开了何氏死死抓着她的手指,起身来整整衣衫,“公公头前带路。”竟是再也没回头看一眼,随着那位中年宦官而去,夜风寒凉,何氏爬起来追出去,但见夜风吹起她的裙裾,纤秀少女腰背挺直,一步步从容走出去,像过去每一天离开家门上学,像过去每一日与她暂别。

何氏顿时悲从中来,“哇”的一声放声大哭,直哭的撕心裂肺。

林碧落一直走出林家院门,因着年节,街上铺面大门前面都悬挂着喜庆的红灯笼,红色的光芒照耀在她脸上,倒将她苍白的面孔染上了红晕,苟有德瞧了一眼,只觉少女的眸光亮的惊人,玉颜清眸,丽色无双,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口水。

“容姐儿,请吧!”

他伸出手来,拿腔拿调指着林家门前停的马车,心中暗道可惜了,这么一位美人儿,竟然马上便要落个不好的下场。

林碧落上了马车,苟有德也尾随而上,见她上了马车之后,安静的坐于角落,心中忽生出邪念,待得马车走动,涎笑着朝林碧落伸出手去,嘴里轻语:“若得咱家在圣上面前说上两句好话,容大姐儿必定能留一条小命儿。”

想她不过稚龄,花样年华,哪有不怕死的道理。

眼瞧着苟有德的手要伸到她胸乳之上,林碧落抬手用尽了全力扇了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毫无防备的苟有德便被林碧落扇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