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秀倒不怵生,脆脆甜甜叫一声:“楚伯母。”

楚夫人倒是初次见容秀,之前去求亲之时,容秀还在房里睡着呢,无缘得见。见小丫头生的粉雕玉琢,比乃姐不差什么,可以预见将来长大了必又是个美人,当即便伸手:“来给楚伯母抱抱!”

小丫头目光在义安公主面上一扫,见得她微微点头,这才伸出肉乎乎藕节似的小胳膊来:“楚伯母抱抱。”

这里离着楚夫人的内院还有老长一段路,连带着楚夫人也索性上了马车,一起往主院驶去。

容秀在楚夫人怀里颇为乖巧安静,动都不动只安安生生坐着,喜的楚夫人摸完了她的小手摸她的小脸蛋儿,只觉无处不爱。她本就上了年纪,盼孙多年,看到别人家粉团一般的孩子就想抱一抱,如今自己家也快有孙子抱了,那心情只有更好。忍不住向义安公主大吐苦水:“还是有个闺女好。公主可不知道,当初我一生一个小子,一生一个小子,公婆倒是高兴,唯有我自己觉得遗憾非常,恨不得自己也能有个闺女,好生打扮打扮。你瞧瞧小闺女多好,抱在怀里文文静静,倒是小子舞刀弄枪的——”抬头瞅见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坐着的容谦,不由失笑。

“原来这小子跟小子也是不一样的,我家那三个从小就不省心,没一刻消停的,怎的公主生的小郎都这么稳重呢?”

义安公主便只瞅着容谦笑,不帮他解围。

自容妍出嫁,想要与容家联姻的中老年妇女们便将热切的目光瞄准了容谦,但有来公主府做客的,每每碰上容谦,便有大把赞美砸过去,还有热情点的便跟楚夫人摸摸捏捏容秀一般,将容谦也拉过去摸几把。

他这个年纪,也算个半大小子,正是尴尬的年纪,说孩子不是孩子,说少年也算不得少年,却又不愿意让人拿他当小孩子来对待,颇反感被人摸捏,便生生做出老成持重的姿态来,以杜绝中年妇女伸过来的手。

好歹楚夫人没有伸手,只是夸奖两句,他还受得住,只一本正经道:“多谢楚伯母夸奖!”惹的义安公主直笑。

楚夫人也笑,只觉容家小郎真有趣,明明是个孩子,偏偏行事这么稳定端方,反差太大,更招人爱。

到了主院下了车,容妍早得着信儿,从自己院子里过来了。但楚夫人不让她迎出去,她便只在主院门口等着。容秀看到她便要直接往她身上扑,直慌的楚夫人与义安公主都拦:“你阿姐现在有了小宝宝,不能抱你。”

容秀歪歪头,从上到下将容妍打量一番,有几分遗憾的下了结论:“原来大人也会撒谎的,阿姐哪里有小宝宝了我怎么没瞧见?”

她上次跟着义安公主去宫里,瞧见皇后娘娘挺着肚子,便好奇问,义安公主告诉她的,娘娘有了小宝宝。是以她倒还记得,肚子鼓鼓不是吃胖了,而是有了小宝宝了。

阿姐肚子明明扁扁的。

义安公主与楚夫人禁不住相视而笑。

“小笨蛋,只知道吃!”容谦小声嘀咕,又上前去问候容妍:“阿姐可好?”瞧着气色还行,若是气色差就不排除在楚家过的不太愉快这种情况。目测还胖了一圈。

容秀扁了扁嘴,朝义安公主做出个要哭的姿势,义安公主忙从楚夫人怀里接过来轻拍了两下:“你阿兄逗你玩儿呢。”她这才开怀。

容秀见到家人,心中亦是高兴的。摸摸容谦的手,“阿弟穿的有点儿少,别着凉了。”又与母妹说话,跟着楚夫人将家里人请进了房里去。跟着的丫环婆子将马车里装着的补品全都拿了出来,送到楚夫人房里去。

“我倒是知道你们将军府也有好东西,也不差这些补品,可是我这当娘的心总归是要尽一尽的,让亲家母见笑了。”

楚夫人表示体谅:“我要是生个闺女嫁到婆家去,听说要当外婆了,恐怕也会收拾一堆补品送过去。哪里就缺那点东西了不过是当娘的心不饶人罢了。”她吩咐杜嬷嬷:“将公主送来的补品都送到少夫人了房里去,让大夫瞧过看怎么吃最好,再拿出来吃吧。”

她既发了话,跟着义安公主的婆子便将给楚夫人的礼品与给容妍的分开来,将容妍那份儿给送到了她院子里去了。

楚夫人到底体贴,坐着寒喧了一会儿,各送了容谦与容秀兄妹俩见面礼之后,便道:“国公爷今日也来了,我还要去厨房亲自瞧瞧菜色,不如阿妍带公主去自己房里坐坐,你也坐了一阵子了,回房歪一会儿,待开席了我再让人来请公主?”她这是找个借口,让义安公主去自己闺女房里瞧一瞧好放心,再腾出来让她们母女说会儿贴心话。

义安公主领了她这份情:“自阿妍嫁过来,我还没到过她院子里瞧过呢,今儿便去瞧上一瞧,亲家母还请自便。”

母女俩携手走了,容秀自有奶娘抱着,容谦原本应该去前院的,不过他也很想去容妍院子里瞧瞧,便跟着去了。

容妍住的院子比之主院略小一点点,其实也算不小了,便是将来有了孩子在院子里搭个秋千什么的,让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也跑的开。

五间的上房供他们夫妻俩生活起居,两侧又有耳房,一侧做容妍装贵重嫁妆的小库房,大件的东西直接封存到大库房里去了,由楚夫人做主,直接留了两间库房给她,装她大件的陪嫁,钥匙就在她手里。另外一间耳房是给贴身丫环值夜用的。

楚君钺与容妍都不喜欢房里有丫环值夜,上夜的丫环便直接睡在了耳房里,正房有什么动静唤个人倒也听得见。

南面还有一排倒座房,这才是正经下人们住的地方。

至于房里的摆设,有一大半是容妍的嫁妆,一小部分是楚三郎的私藏,义安公主看了一圈,倒觉十分满意。又摸了摸她的床铺,只觉铺的厚实,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又悄声问了些楚府的生活习惯,更为满意。国公府后院清静,她便盼着容妍后院也清静。总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自来过一趟之后,她才完全放下心来。

况瞧着容妍与楚夫人相处,神色自然亲近,并无半天不对之处,这便是福气了。

“我儿自小受苦,总算是个有后福的,阿娘真正放心了。只盼你这胎生个小郎来,再多多的生几胎,就更好了。”

容妍哭笑不得:“阿娘你当我是母猪啊?!”

“说什么呢?怀着身子的人,也不怕让孩子听到?”

容谦正在正房书架前看着,听得这话悄悄抿嘴一笑,倒是容秀闹着要吃这吃那,周嬷嬷便亲自带了点心来让她挑。

义安公主便谢她:“奶娘这把年纪,还要过府来帮我操心,都是我的不是,倒累奶娘不得安度晚年。”

周嬷嬷年纪也确实大了,却笑的很是开怀:“公主这是说什么话?但凡能替公主操点心的,我乐意的很,更何况还能看着小郎君出世呢。”

她自己一生无儿无女,疼萧怡如女,看着容妍成亲生子,极为开心,这几日进进出出,但凡容妍吃的用的,无不经心。

一时前面开席,倒也无甚大的讲究,两家人坐到了一处,欢欢喜喜吃酒,唯容妍与容秀喝的是糖水,其余义安公主与楚夫人喝的是果酒,容谦也跟着大人们喝了点醇酒,一时小脸酡红,瞧来格外俊秀,引的楚夫人直叹:“不怪已经有不少人家瞄上了容小郎,想与公主做亲呢。”

都在一个圈子里,大家议论起来,言三语四,不免有意动者,谁都不是闷在家里不出门的。

容绍见得女儿气色红润,遂放下心来,他是阿父,不便多说什么,便与楚将军多喝了几杯,从楚家前厅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有了几分踉跄,楚将军亦然。

141 致歉

一直以来,容妍回京之后,都在找人调查一件事情,那就是姜家的产业。除了田地房屋这些不动产,最容易产生动荡的便是收益可观的铺面。

说起来义安公主替她陪嫁的这些人也算靠谱,她在宅子里窝了一个多月,这些人便在姜家各处的铺子附近大肆筹备开新店,摆出与姜家打擂台的架势来——这擂台没开张之前倒是真打,后来便因事而改,倒也相安无事了。

起因还是沈嘉元。

市井之间,自容国公一家之事被传开之后,慧福郡主在市井间长大的事情也传的沸沸扬扬,沈嘉元起先还真没把慧福郡主与林碧落联系在一起。后来传言越来越夸张,他心中也着实诧异,这才派人打探,还未打探清楚,便在自家新开的酒楼里碰上了林碧落——也就是传说中的慧福郡主。

真相一探即知。

他忽想起对林碧落极好的义成郡主。

那是她的亲姨母,见到了流落市井间的亲外甥女儿,自然怜爱有加。

还有什么不能解释的呢?

在去找姜俊弘的路上,沈嘉元就已经将此事从头至尾梳理清楚了。别过姜俊弘,他回到家之后,便去书房去寻沈唯一。沈唯一这些年将手中大半事情交给了沈嘉元来打理,倒是宠爱的小儿子倒不用辛苦劳碌,白日出门去学堂念书,晚上回来在家胡闹,房里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沈唯一也不指望庶子能挑起担子了,实在是嫡子太过能干,将里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倒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慌乱的样子,猛然间闯进书房来,一头跪倒:“阿爹,家中将有大祸!”

皇商说的好听些是宫中供奉,这可是一块金字招牌,方便沈家在市井间行商,又可攀附权贵。但是说到底,与宫中交好的也只是一帮掌事太监而已,再为一些官员家中供些货物,这关系却不牢靠。

如今他们得罪的,却是容国公的长女,且是死结,原本还有和解的希望,可是经过这十年时间,却再无和解的可能。

沈唯一听得沈嘉元所说,顿时面如土色:“你是说慧福郡主根本不知道此事是谁做的?误会是姜家小郎所做?”

沈嘉元恨不得以头抢地:“舅家已经为此焦头烂额了,阿爹,咱们…却不能让舅家背这口黑锅!”他当初的隐瞒却不包括将娘舅家也拖下水。

沈唯一的想法却与沈嘉元的不同。

“当初林家无权无势,便是咱们上门去求得原谅,哪怕不原谅,只要补偿过了金银,又是小儿无心之失,连官老爷也不能判人死罪,恰是时机正好。如今倒好,瞒着瞒着倒让林家翻身,以后…以后…”沈唯一想想沈家数代皇商,苦心经营,只觉祖宗基业要被毁于一朝,顿时心痛不已,仿佛是黑暗之中瞧见了最后一丝光明,他满含期望的与沈嘉元分析利弊。

“阿元你想,就算是姜家被慧福郡主给打垮了,有咱们家相助,自然有东山再起的一日。可若是咱们家被打垮,以后便再无出头之日,就算是姜家也没办法让咱们家东山再起!不如…不如你去求一求阿弘,让他把这件事情压下来,别告诉你舅舅?等度过眼前的关卡再说?损失了多少金银,阿爹数倍补偿,只千万别把咱们家皇商的帽子给摘下来!”

世人都会权衡利弊,以前沈唯一能想着上门陪礼道歉,那是他吃准了林家根本威胁不了沈家的利益与地位,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有了容国公与义安公主,他们又与当今圣上交情极深,听说是同甘共苦过的嫡系心腹,还有什么事不能成的呢?

只要慧福郡主往宫里求一句话,他们家皇商的帽子铁定被捋下来!

沈家铺子里上千伙计,跟着沈家吃饭的多少人家得失去依榜

连带着,沈家也许会整个的败落下来,并且只要容国公在朝一日,今上当政一日,慧福郡主就有法子不让沈家去竞争皇商一角。

前面路途黑压压毫无光明之处。

“阿爹!”沈嘉元头一次瞪着沈唯一,很想问一句:难道你是老糊涂了吗?

以前显示一家之主的公正与决断,不过是因着对方弱小。但是因为对方强大起来,便准备嫁祸给他亲亲的舅家…他怎么觉得自家阿爹好陌生呢?

“阿元,好了好了,我不过就是一说,这事儿你千万别让你阿娘知道了!”沈唯一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完全的解决办法。

私心里,他是想保住庶生子的,也想保住沈家的产业,在这两者都不会遭受到损害的时候,他不介意向林家登门致歉,但前提是不会损害沈家的利益。

沈嘉玉被叫到了书房。

他自负家中万贯家财,便是睡着吃也能吃到下辈子去,又不用他自己辛苦打理,便专营享乐,倒是结交了一班狐朋狗友,过的颇为开怀。一听说十年前的事儿又被人翻了出来,当即跳脚:“那个人…都死的成一把枯骨了,怎的还有人来寻此事啊?我当年…我当年也受过教训了啊,阿爹还将我在家中关了半年呢,怎的就不行了呢?”

沈唯一看着庶生子,唯有叹气的份儿。

一样是他的儿子,怎的长子就精明能干,庶子却是蠢蛋一个呢?连最其码的趋吉避劫都不懂呢?

“他家势大,如今阿爹也保不住你了,唯有你跟着你阿兄前去与慧福郡主陪罪,求得她的宽宥,哪怕被打一顿也行。她再是郡主,也不能将你杀了不是?”

沈嘉玉一听就不干。

“凭什么让我去挨打啊?为什么不是阿兄啊?我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又不是成心的!”依着他当年的恶作剧性子,这种事情还真是成心的,只是现在承认与不承认,小孩子的年纪摆在那时,沈嘉玉真是烦透了容妍这种不依不饶的风格。“就算我去下跪求情,那个人能活过来吗?明明是无用功,还偏要我做!”

沈嘉玉说着狠狠剜了沈嘉元一眼。

家中所有人里,他对这位长兄是最为讨厌的了。

从小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永远能夺得沈唯一夸奖的目光,现在还要跟着他去权贵家里致歉,沈嘉玉在沈唯一书房里大闹一场,见向来疼爱他的沈唯一不但不帮着他,还顺带唤了家丁来将他揍了两藤条;最令他气愤兼可怕的是,沈嘉元放言要对他实行经济制裁,沈唯一也未曾阻拦。

最后沈嘉玉不得不屈从于父兄的决定。

过了几日,探听到了将军府里,楚君钺并未出门,沈嘉元便带着沈嘉玉亲自上门求见。

门房听闻求见少将军,给报到后面去时,楚君钺正在房里陪着容妍。

听到沈家兄弟俩求见,还颇为奇怪。他到了前面去,待小厮将沈嘉元兄弟俩带进来之后,他才恍然大悟:感情这兄弟俩求见的是容妍,而并非是他了。不过身为慧福郡主的夫君,假若一开始沈家兄弟俩指名道姓要求见郡主,恐怕大有不便。

到底这是慧福郡主婆家门上。

楚君钺想透了这节,还是忍不住要在心里夸赞一下沈嘉元的灵巧心思的。

他不等沈嘉元说出来意,便遣了身边的十二郎:“去后院将少夫人请过来,就说故人求见,让她来待客。”

十二郎不知其中缘由,只当自家主子吃了醋,连脸色都黑沉了下来,哪怕少夫人怀着楚家的金孙,看来也难逃指责了。他飞一般去请容妍,容妍听得是沈嘉元,还带着个少年,又问十二郎那少年的年纪。

“总有…十四五岁年纪吧?!”十二郎也只匆匆瞧了一眼,大略估计。

容妍微微一笑,这便是了。

当年那小儿郎也许五六岁,这事情过去了十年,如今算来也有十四五岁年纪,不知确切的年纪,大略如此了。

——这是正主儿来了!

她唤了红缨与流苏重新梳洗上妆,慢慢悠悠好生打扮了,差点没急出十二郎一嘴的燎炮,有心想要催催她:主子,你放着那“故人”与少将军同处一室,确定不会出事吗?

待得容妍到了前厅,已过去了足足一盏茶功夫。

沈嘉元见门口丫环婆子簇拥着个丽人进来,打扮的鲜妍明媚,嘴角含春,仿佛整个前厅都亮了,只觉满心苦涩,先自站了起来,又朝坐着的沈嘉玉瞧了一眼,示意他起来。

沈嘉玉早在十二岁的时候便已通晓人事,沈唯一的妾室红姨娘颇疼这位儿子,对他有求必应,得知他小小年及已将自己房时丫环yin遍,也并未阻拦。

姜氏夫人听闻之后,便将他叫过去,又赏了两名美貌丫环,这才三年时间,他房里的丫环便成倍增长,瞧着虽然年纪不大,但气色却差上许多,实是早早就淘空了身子。

待到后来,红姨娘虽然瞧明白了姜氏夫人的意图,这是要将她的儿子养废,但无奈沈嘉玉却觉得姜氏夫人待他颇好,每有新奇玩意儿以及美貌丫环,只要他开口,姜氏夫人都不会拒绝,还常悄悄私底下塞私房钱给他,倒弄的红姨娘与亲生子生了隔阂。

沈嘉玉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还是阿娘疼我,姨娘到底是小户出身,连点银子都舍不得给我用…”

红姨娘也无可奈何,只能暗自垂泪。

沈嘉玉只道今日是要来给贵人赔礼,却不知道是这般绝色人物,瞧见容妍的第一眼便心神荡漾,不能自己。虽知道双方结的梁子也颇大,对方的夫君又高坐堂上,但是…他那眼神却有点不受控制一般,悄悄的直往容妍身上瞟。

容妍瞧见这猥琐的眼神,先自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到了上座坐定之后,这才问道:“不知沈郎君前来将军府,可是有事?”

她语声平淡如水,不知道是不是沈嘉元的错觉,只觉声音里仿佛含着雪珠子一般,打在耳里凉的沁人。

“跪下!”他猛然扯了一把沈嘉玉,将他扯的一个踉跄跪下之后,自己也跪了下来,向上座的楚君钺与容妍端端正正叩了个头,将今日来意说明。

“家父让我带了阿弟来,向郡主致歉,求得原谅!郡主但有怨气,只管打他骂他,哪怕结果了他也行!”

沈嘉玉听得最后几个字,顿时惊的脸色苍白,猛然间抬起头来,见处座上丽人笑的温柔:“沈郎君这是说的什么话呢?当我将军府是什么不讲理的地方,岂可随意打杀人命?若是被告到圣上那里去,我家相公岂不得被圣上申斥,严重些的再丢了官。你们沈家这是前来致歉还是给我下套子来了?”

沈嘉元按着沈嘉玉的脑袋重重磕了下去,脑袋与地板相撞,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沈嘉玉痛的一声惨叫,翻身坐倒在地,死活不肯再跪着了。

他脑门上被磕了个青紫的大包。

明明座上丽人说话这么和气,哪里是要人命的样子?阿爹与阿兄真是太没有眼力了!

“郡主,当年之事我还小,全然不懂事,这么多年我其实日日忏悔的,只求郡主原谅!”若是对着个古怪丑陋的妇人,沈嘉玉还真不情愿前来道歉,可是眼前座上丽人生的神仙妃子一般,又笑的这般温柔可亲,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当真…这些年日日忏悔?”只听得慧福郡主极尽温柔的声音响起,仿佛有只小手在他心间撩拨一般。

沈嘉玉一时间神魂俱失,被沈嘉元在腰间捅了一下,这才连连点头:“我真的有忏悔,这些年我连鞭炮都不再玩了呢。”

“也是啊,你当年还是小孩子呢。”容妍轻声叹息:“真是可怜见得,当年你也被吓坏了吧?”

沈嘉元觉得很不对头,眼前座中人与当年在市井之中的林碧落提起此事的态度,判若两人。与前几日在酒楼之中遇见的态度也有异。

他很想要提醒庶弟小心回答,可是转头瞧见他的神色,只觉心都灰了大半。

哪怕他与阿爹亲自来,也比眼前的情景要强上许多。

沈嘉玉眼神里的痴迷展露无疑,连带着说话也毫无防备了。

“是啊是啊,我当时被吓坏了,那个人当时明明没死,后来怎么听说又死了?敢是有别的病症?”

这句话,上座的慧福郡主并未回答他。她只是深深瞧了他一眼,又问他:“这么些年,沈二郎日日忏悔,可有去过那人的家门前,去瞧瞧他妻子儿女过的好是不好?”

沈嘉元飞快转头,只恨不得当时便拿帕子捂住沈嘉玉的嘴。

他就知道要坏事。

果然,沈嘉玉道:“他死了就死了,也是他寿数有限,想来他的妻子儿女定然在这世上活的好好的,哪用得着我去瞧瞧?”

沈嘉元的目光里要冒出火来,他几乎不敢去瞧座上容妍的神色来,却听得容妍忽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已带了悲凉之意:“沈家二郎真是好心肠,恐怕这十年来,你压根没想起来过这件事情吧?”

“怎么会?我有想过的啊!”

沈嘉玉只觉慧福郡主这话似乎又不信他方才所说,顿时连忙补救。

堂上的人似乎累了,她站了起来,以高高在上的姿势俯视着堂下跪着的沈家兄弟二人:“若是此事没有危及到你们沈家利益,是不是你们便不准备站出来了?说起来,如今我不算是林家女,此事要道歉,你们也应该去林家道歉,而不是寻到将军府来。”她稍稍一停顿,向同她一起站起来的楚君钺告了告,似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到他身上去了,这才轻柔的向着堂下的兄弟俩宣布:“我不会动沈二郎一根手指头,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让沈家人尝一尝当年林家人身临绝境的惨况,也好能够真心的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件事情的缘由!”

沈嘉元软软朝后坐了下去,沈唯一与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沈嘉玉却还有些茫茫然,甚至是带着几分欢喜的转头向沈嘉元道:“阿兄,郡主她不打我也不杀我!”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去瞧,堂上之人已经在夫婿的搀扶之下走到了厅堂门口,只扔下一句话,“十二郎,送客,清水洗地!”转眼芳踪已杳。

142 前奏

也许是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容妍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初那陷入绝境不得不自立自强进行自救的林碧落,久到她连名字也换了,家世父母通通换过,仿佛这件事情已经久远到如同前世一般,因此见到当年行凶的小孩,她心中的怨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唯有无限酸楚。

时间太久,所有的怨愤都被磨平,连她自己也没办法清楚表述此刻心中所想。

楚君钺牵了她的手慢慢回房,丫环婆子识趣的跟在五步开外,眼前亭台楼阁,富贵气象,她有一刻觉得自己就像误闯进了别人的世界,与周围环境总有些说不出的隔膜。

忽想起小时候,林保生牵着她与林楠上街玩耍,背着何氏偷偷带他们去瓦子里看戏,再给他们一人买只梨啃着,汁水淋漓,林保生小心的拿帕子替他们姐弟俩擦去滴下来的梨子汁…何其快乐!

被何氏知道了,惹来一顿嗔怪,又吓唬她们姐弟俩:“看你阿爹看的入神时,你们姐弟俩被拐子拐了去,到时候还敢去瓦子里看戏不?”

林保生那时候很年轻,笑的温柔敦厚:“怎么会?我会看牢她们姐弟俩的。”

他哪里看牢了?孩子们还没有长大,他已经撒手西去,只留她们孤儿寡母在这尘世跌跌撞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