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史一句话落地,当事人楚君钺便觉浑身上下凉飕飕的,似有无形刀风一般。他下意识便朝着队列最前方瞧了一眼,正与他亲爱的岳父大人目光相接,忍不住心里一个哆嗦,才反应过来:六月飞雪啊!强抢民妇这事不是老子做的我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陈御史的亲家光禄寺工少卿沈公知今日也在朝堂之上,他当时有点走神,只听到御史那句话从左耳进右耳出,还没什么反应,朝堂上楚三郎已经与陈御史掐起来了。

“姓陈的你放什么狗屁?一把年纪拿家里的丑事跑来说嘴,哪只眼睛瞧见我抢了你家儿媳妇了?”上去一拳便将陈御史打了个鼻血开花。

——其实这实在怪不得楚三郎。他能有这般暴力行为,实则是因为自小在军营之中受的教育,都是武力辗压一切,拳头打倒真理。谁耐烦跟你讲道理?

原本他在东南水军营打小就是这么打到大的,谁不服拳头说话,最后以拳头以及军功奠定威望,大部分耐心都奉献给了家里花儿一般的媳妇儿,还是因为原则上他就清楚媳妇儿与他不在一个武力值上,军中那套在家里是行不开的,不是比拼拳头的地方,这才对容妍百般迁就。剩下的一点点耐心都拿来这几年与各方朝堂势力纠缠了,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实不如东南水军营来的爽快。

可惜今日陈御史说话不过脑子,楚君钺又极为爱惜羽毛,从不认为风流韵事是衡量一个男人成功的标志,他出拳的时候只想到一个理由:要维护自己的清名!

比烈女护贞操还要愤怒!

陈御史是个文官,靠着笔杆子跟舌头在朝堂上纵横,完全不是楚三郎这种武力派的对手,先挨了一拳头,鼻血哗啦啦往下流,复又瞧见楚三郎第二拳跟了过来,好歹挨了一拳长记性了,立刻往人后面躲,还要边跑边喊:“杀人啦——”

新帝以及众臣:“…”

大家一致呆滞脸,先是从楚君钺居然拐跑了人家儿媳妇这一丑闻里没回过神来,紧跟着便被当堂行凶力证清白的楚君钺以及抱头鼠窜的陈御史给惊呆了。

这特么的…还是朝堂吗?

菜市场吧?!

楚老将军做惯了老狐狸,恰逢陈御史在人堆里乱窜,他们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倒将文臣武将的队列都给搅乱了,大家索性随便站站围观打架,陈御史昏头涨脑竟然跑到了楚老将军面前,他横里伸出一条腿来,将陈御史绊了个狗吃屎…

“该!让你污蔑我儿!”楚老将军淡定的将那条腿收回去,就好像…这事儿不是他做的。

与之并列而立的恰是容国公,见得楚家父子俩的行为,他终于收起了冷冽的恨不得将楚君钺身上戳两个刀洞的眼神来,若无其事的…观战。

沈公知拉了下旁边的同僚:“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他不过就走了一下神,怎么就打起来了?

更诡异的是,御座上的皇帝陛下他不曾出言制止啊。

连圣上萧泽都不吭声的观战,大家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其余诸臣就更不开口了,因此陈御史从地上爬起来又挨了楚君钺一顿老拳,竟然都没有人阻止。

被沈公知拉着问的同僚同情的瞧了他一眼,见他确实一无所知的模样,便好心好意解释了一句:“陈御史说…楚三郎拐走了他的儿媳妇,当堂让圣上作主讨要他儿媳妇呢…”

沈公知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差天眩地转了。

他家一儿一女,自小疼女非常,沈小娘子又是个孝顺的孩儿,生的颇为秀美,很得他心。当初是陈家上门提亲,不说官阶,单听陈御史平日给别人讲道理,时不时在朝堂上纠察官员风纪,便觉陈家家风清正,遂将女儿嫁给了陈家独子为妻。

婚后这三年,沈小娘子甚少回娘家,他是当爹的,只偶尔听得妻子叹息一声,问起来却不说什么,他想着大约是闺女成亲三年,未曾生育,这才令得当娘的忧心,便不曾多过问,只与妻子商量着要不要请太医院擅妇科的太医给瞧一瞧。

沈夫人只道,此事若是娘家出面,被陈家知道了,只当他们将个不能生育的女儿嫁了给陈家,索性等等再说。哪知道等来等去便等来了这事儿。

再说,楚君钺多年苦等慧福郡主,后来终于得偿所愿,在上京城中早已是一桩美谈,他又怎的跟自家女儿扯上关系了?

沈公知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当阿父的疑惑,满堂文武官员疑惑,便是楚君钺自己也疑惑:“姓陈的,你说的言辞凿凿,今日若是没有证据,小心我让你出不了殿门!”

陈御史趴在地上声泪俱下:“圣上与为臣作主啊!楚三郎家的娘子,慧福郡主拐走了臣家的儿媳,臣向楚三郎讨要,有错么?”

楚君钺揉揉手腕子,长出了一口气:“早说嘛!我家夫人拐走了你儿媳妇,又不碍什么事,你这老贼上来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这不是变着法儿的给我岳父打我的理由吗?

萧泽此刻才似回来神来一般,遣身旁的太监:“快下去将陈卿家扶起来!”这货一张利嘴找了他数年麻烦,自他从边陲回来之后便领教过了。之后数年,哪次不是在朝堂上慷慨激昂,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教训他?若不是顾忌着名声,萧泽都早想揍这货一顿了。

而且,单看楚三郎今日这揍人的利落劲儿,估计对这货的满也非一日两日。

萧泽肚里暗笑,面上却极为严厉:“好好的朝堂,瞧瞧你们给搅和成什么样儿了?楚三郎,你这眼里还有没有朕?”

事到如今,人打也打了,事情也弄清点眉目了,楚君钺跪的十分之爽快,当堂向新帝认错:“臣死罪!方才光顾着气愤了!陈御史方才的话大家都听到了,他分明是污蔑,教臣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呢!若是他一开口便说明,是臣家中妻室带走了他儿媳妇,那臣定然不会动手的!”

陈御史被太监搀扶着坐了下来,他被楚三郎一顿老拳打的头昏脑涨,此刻还是满天星光,使劲的摇摇脑袋,力图找回一点往日舌战群儒的风度来,勉强让声音镇定下来,这才哭丧着脸申冤:“圣上,昨日我儿与儿媳妇出门,回来的时候儿媳妇便被慧福郡主拐了去,慧福郡主身边还跟着护卫,我儿手无缚鸡之力,这才回来找老夫哭诉,求圣上作主啊!楚三郎夫妇强抢民妇,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还要在朝堂上行凶,圣上一定要公正!”

他也很冤好吧!

原来先抑后扬,这算是一种朝堂上的说话艺术,就跟茶楼里说书先生抖个包袱一般,目地是让大家对慧福郡主抢人这事儿的关注度达到最高。他的目标一开始是炮轰楚君钺这位朝堂新秀,其次再扯出容国公家教有误,最后还能让亲家沈公知没脸,一箭三雕。

哪知道箭还没射,碰上楚君钺这个武夫,三下五除二上来就是一顿老拳,完全没给他施展的空间,真是哭都找不着地儿!

可恨行凶者楚君钺还一脸无辜的怪他没说清楚,神色里怎么看怎么透着股“挨打活该”的意思。

陈御史心中十分气愤,将头在金殿上磕的砰砰响,非要新帝萧泽给断这门官司。

楚三郎打完了人,数年积攒的对陈御史的一腔鸟气一扫而空,这时候特别诚恳的慰问他:“陈大人,你…还好吧?方才是我鲁莽了,出手重了,还望陈大人别在意。回头等下了朝,我家中有上好的伤药,定让家仆送一瓶。”又状似关切的向他解释:“大人不知道,我家夫人最近常往家里捡些被丈夫婆婆毒打走投无路的可怜妇人,家中仆人们最近听这些血泪故事都上了瘾,这几日她倒是在外面置了个宅子,将那些受伤的妇人都送了过去,请了大夫悉心调养的。问句不该问的话,令郎…别是在街上打老婆被我家夫人撞见了吧?啧啧啧,陈大人向有清名,没想到儿子却是个昏帐!”

陈御史被他这番话险些气疯,当堂便跳了起来,指着跪在那里的楚君钺大骂:“你才混帐!我儿怎么会打媳妇?你连慧福郡主的面儿都没瞧见,怎么就断定她做的恶事?”

楚三郎难得笑的和气,态度堪称温和:“我信我家夫人,比对自己还有信心!如果有错,那定然不是我家夫人的错,而是令郎的错!”

这句话听在容国公耳朵里,方才冷凝的神色倒舒缓了一些。

原本沈公知心中忐忑,不知真相,但也觉得自家女儿定然有原因,不然不会跟着慧福郡主跑了。况且郡主乃是女子,倒也不妨名节,心头一块大石渐落,见得陈御史不依不饶,又替女儿担心,听了楚君钺这几句话,倒盼着他所猜的皆是实情,到时候也好让女儿对婆家有个交待。

好好一个大朝会,竟然以闹剧收场,萧泽当堂下了口谕:“速速宣慧福郡主携陈沈氏入宫自辩!”派的却是自己身边心腹太监。

那心腹太监知道今上与慧福郡主颇有几分兄妹情,便心领神会,即刻出宫去宣人。

萧泽这里却欲令其余官员散去,陈御史与楚三郎此刻却难得达成一致,都令朝堂之上的官员做个见证。一众天不亮便赶到宫里上朝的官员饿着肚子站在那里等待事情结果。

161 毒瘤

宫里派出去的人很快,将军府又离皇宫的距离不算远,因此在一众朝臣没有饿晕之前,慧福郡主从宫外赶来,被先宣上殿,沈小娘子在外等候。

她甫一进殿便瞧见垂头立在殿中央的楚君钺,以及…他身边那个形容狼狈的中年男子,绯色官袍的前襟上还有暗色的印迹,鼻青脸肿,容妍忍不住要猜测:难道是血迹不成?

前去宣召的太监只将事件简单几句话概括了,又提示她楚三郎还在朝堂上行凶揍人了。至于揍成什么程度,那太监没说,容妍见到旁在他一侧的中年人,便自动脑补了一下楚三郎的行凶过程,若非当着满堂文武官员,她都要朝着楚三郎来句半真半假的夸奖:大哥你真牛,居然敢跑朝堂上来揍人了!是瞧着御座上的那位好说话吗?

御座上的那位今日比之平日与容妍在宫里聊天要严肃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家老公刚才揍了朝臣的缘故。等容妍行过叩拜大礼之后,他便问起陈御史家的儿媳妇。

“慧福,今日陈御史在朝堂之上状告你夫妇拐走了他家儿媳妇沈氏,你可认罪?”

容妍左右看看,发现一众大臣们的眼神里多含了热切的八卦之意,还有几个眼冒绿光(饿的),眼神非常诡异,除开最前面她家公公与她阿爹的神色还算正常,因此她冲口一句便是:“回圣上,臣妹既不是翩翩少年,亦不是人贩子,拐走陈御史家的儿媳妇做什么?”

陈御史:“…”

众臣:“…”

唯有楚君钺一脸笑意,目中大有赞扬之意:媳妇儿,干的漂亮!

陈御史不甘心,不成想他今日拿此事大作文章,先挨了楚三郎一顿老拳,接着被慧福郡主一句话给全盘否定,当即气的脸都紫胀了——其实原本已经被楚三郎打的紫胀了,只不过现在的颜色又加深了几分。

“陛下,慧福郡主巧言令色,明明是她拐走了我家儿媳妇,我儿亲眼看见的,岂能有假?!”

容妍转头:“陈大人,如果我当真当着你儿子面儿抢走了他媳妇,那只能说明你儿子是个熊包软蛋,媳妇都被人抢跑了,只会回家向阿爹告状,他几岁了?断奶了没有?”又语重心长的安慰他:“陈大人你不必担心,孩子总会长大的,等将来他长大了,就不会在外面占不到便宜,回家便向阿父阿母颠倒黑白的告状,还倒打一耙!”她一脸宽容忍让小孩子胡闹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相当刻薄不留情面,引的朝堂之上不少官员笑出声来。

陈大人平日在朝堂之上,也没少刻薄过别人。当御史的人,挑起刺来总是出人意料的快狠准,还带着文化人的斯文与含蓄,来几句外面听着柔软但里面包着刺的刻薄话,总能让某些官员面红耳赤,狼狈万分。没想到今日栽到了慧福郡主夫妻俩的手里,当真是奇景一桩。

特别是那些平日被他刻薄过的官员,忍不住就要在心底里为楚三郎夫妇俩点个赞了。这夫妻俩一武一文,倒是颇有默契,挤兑的陈御史一张老脸都快没地方搁了。

“郡主既然不肯承认你拐走了我家儿媳,那我想问一问,我家儿媳自昨日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容妍猛点头:“是啊是啊,府上少夫人昨日确实跟我在一起。”

陈御史面露得色,转头向萧泽指控:“陛下,慧福郡主还说她不曾拐走我家儿媳,明明我家儿媳昨日起先跟着我儿出门,后来就被她带走了,这是事实!她自己都承认了!”

萧泽抚额:阿妍皇兄真是帮不了你了!方才还瞧你伶俐非常怎的一眨眼便犯蠢呢?!

容妍却连连摇头,向离的最近的一位胡子花白的官员行了一礼:“请问大人,您家可有闺女?”

那大人被问的莫名其妙,可是瞧圣上都未阻止,又有容国公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只能照实回答:“本官家中育有二女。”

容妍面露欣喜:“正好!我想问大人一个问题,假如大人家小娘子嫁出去之后,被丈夫在街上殴打,还要抢了自己的陪嫁去赌坊,碰上旁人管一管,将大人家小娘子带走照管一晚,并延医问药,大人会不会感激救了您家女儿的恩人?”

陈御史抓狂:“你明明拐走了人,还非要颠倒黑白成见义勇为!”

容妍不理,只盯着那位大人瞧。

那位大人拈须略一思考,便瞬间给出了答案:“本官自然是感激的!”又补充一句:“不过这种禽兽事情,我家贤婿是做不出的!”

容妍拍掌喝彩:“说的好!大人家贵婿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偏偏陈御史家儿子就能做出来,真是替沈小娘子家的阿父阿母掬一把同情之泪!当初是怎么糊里糊涂将闺女许了给这种人?连闺女在街上被人打的半死都不知道!”

“你胡说!我家大郎又岂是你说的这种人”陈御史怒了。

可惜还有人比他更怒。从队列里面站出一名官员来,向容妍略一拱手:“敢问郡主,我家姐儿真是被夫婿在街上毒打?”

容妍将他上下一打量,旁边楚君钺立刻好心替她解惑:“娘子,这位便是沈娘子之父。”

“沈大人眼神儿真不好!”容妍一句话便等于肯定了方才所说。

沈公知的眼神立刻暴怒了起来,大有当堂挽袖子与陈御史掐架的可能。本来已经饿的有气无力的诸多官员精神一振,心道:又来了又要打起来了!虽然肚子很饿,可是能够看到这么精彩的掐架,今日饿一顿也算是值了!

作为现场见证人,容妍连忙拦他:“沈大人先别动手,且等你见过了沈小娘子,再来动手也不迟。再说从来父债子还,可没听过子债父偿的。要揍也是陈大郎而非教出这种熊孩子的陈大人!”

她这话讽意十足,到了如今陈御史都要被他们夫妇给弄的不知道脸上有点什么颜色才符合此刻的心情。

萧泽立刻宣沈氏进殿。

自有小太监引了沈娘子进殿,她进来之后先向着上座的萧泽磕头,听声音倒是柔婉恭顺,只不过萧泽一句抬起头来之时,大家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按理说,这么一把柔婉动听的嗓音,理应配个清秀的面孔,可是眼前的小娘子一个眼窝青黑,唇角也破着,脸蛋肿胀,实在不能用清秀来形容。

她跪的地方恰在中间朝后一些,正是容妍与楚君钺所立的三步开外,沈大人一回头,便瞧见女儿这副情状,当即失声:“阿婉——”

沈娘子来之前懵懵懂懂,只知宫里有人宣,却不知能在宫里瞧见她阿爹,听得那熟悉的声音,立刻循声去瞧,这一瞧之下双目便扑簌簌流下泪来,忙拿袖掩面,呜呜咽咽:“阿爹…”却是不欲再让沈大人瞧见她这副狼狈模样。

沈大人犹自不信,两步跨到女儿身边,将她的袖子拉下来,见得她泪流满面,不由便追问:“当真是陈大郎打的你?当真?”

沈娘子只流着泪摇头:“阿爹,只怨我命苦…”

陈御史看到儿媳妇这张脸,顿时哑了火。

回想自家儿子说起儿媳妇之事,却有吱吱唔唔之意,恐也有不尽不实之处,只是他当时一听是慧福郡主,便想到了给容国公与楚将军这两人面上狠狠一耳光,又是自家儿子亲口所说,哪里用得着再多查证?

他却不知,陈夫人对儿媳妇成亲三年无所出早已经颇有微词,因此明知儿子时常行为不端,偶尔对媳妇动手,但沈娘子性子柔顺,多隐忍了下来,她便也装不知道,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要时常辖制儿媳妇,敲打她,又不令她时常回娘家,因此沈娘子虽然如今年纪才十八岁,人却已经有几分枯槁萧索之意。

陈御史在外,又加上陈夫人有意隐瞒儿子行为不端,这一二年间迷恋上了赌博,常去赌场消遣,陈夫人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沈娘子头上,只道她嫁人之后不但笼络不住丈夫,还逼的丈夫在外沾上了毒瘾,因此后宅之事,陈御史竟然是被瞒的死死的。

只有到了今日,在朝堂之上被容妍揭开真相,他方知晓。

起先他还是不肯信的,直等沈娘子进了殿,见到儿媳妇那张脸,又有今上开口审问,他才有几分相信。

沈娘子不得已才道出挨打原因。

原来陈大郎已染上赌瘾多时,将她的大部分嫁妆填进赌坊就算了,但昨日他带了沈娘子出门,到了外面却开口向她讨要她随身的一对白玉镯子。原本沈娘子总视嫁妆为死物,平日被讨,若是拒绝了总会挨打受气,她也就忍了,大部分时候都随他去拿。但这对玉镯子却是沈夫人亲娘传下来的陪嫁之物,到了沈娘子出嫁,沈夫人又传给了她,意义非同凡响。

自陈大郎开始赌之后,沈娘子总怕这镯子会保不住,多贴身带着,只软语求他,总要给自己留下一份出门体面点的首饰。

也不知道昨日陈大郎发什么疯,非要这对镯子不可,偏成亲之后柔顺了三年的沈娘子昨日却死活不肯给这对镯子,陈大郎便在马车里动起手来,直到将沈娘子打的从马车里滚下来,正巧被路过的容妍撞见…

有时候就是那么巧。

若是撞见的是别人,未必肯管旁人家夫妻私事。偏偏陈大郎与沈娘子昨日撞见了容妍,她最近倒对上京城中已婚妇女的婚姻质量不小心多多留意了一番。大约算是被林碧月的婚姻生活刺激的,又见过了当街被打的已婚妇人,便激起了心头一点善意。

她如今地位全然不同,只不过微小的伸出援手,便能令旁人受惠,本着给楚小郎积福的美好愿望,便接二连三向着不幸的已婚妇女伸出援手。

这一援手就援到了朝堂之上,却是意料之外了。

“圣上,百姓夫妻和顺,有利于国家安定。女儿家嫁人为妇,侍候夫婿孝顺公婆,遇上个混帐夫婿,被毒打了也只有独自饮泣的份儿,何其可怜?!”见御座之上的萧泽连同表示赞同,容妍遂又面对文臣武将,语声激昂:“我就想问问堂上诸位大人,谁家没有女儿?谁家不会养儿娶妇?当阿爹的将女儿如珠似宝的养大,嫁到了婆家被这般不街毒打,难道不会心疼?娶了人家闺女进门的,既想让儿媳妇孝顺,操持家务,还要挨打受气,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嫁人又有什么好的?”

她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滑过,苏公知今日既生气又心疼,听到这话简直感同身受,恨不得老泪纵横以酬慧福郡主。倒是还有些官员不知道她说出这些话是为了什么,但也觉她这话十分的在情入理,却又觉得,女儿家不嫁人做什么?女儿家天生不就是嫁人生子,传宗接待,操持后院的吗?碰上陈大郎那般的混蛋,也不知要怪当阿父阿母的眼光不好将女儿许错了人家,还是要怪这女儿家命不好。

偌大金殿,朝堂之上,文臣武将忍不住交头私语,家中有女儿的,难免会想,若是此事轮到自己女儿身上,大约心情也如今日的苏公知一般了。又有娶妇的,难免会庆幸家教甚严,没有养出陈大郎这般混帐的儿子。

这么一想,便不由将目光都放到了陈御史身上。

——这一位今日恰做了个典型的反面教材。

教出来个不成器的儿子,倒让自己在朝堂之上大大的露了一回脸,想要扇别人的耳朵倒扇到了自己脸上,真是耳光响亮,犹有回音!

反是慧福郡主当庭郑重对着萧泽一跪,语带微悯:“圣上,您是万民之主,百姓官员,不论男女贵贱,皆是子民,若是遇上了丈夫毒打妻室,该如何处置?是不是该给那被毒打的妇人一个公道?”

萧泽还未说话,苏公知已拉着苏娘子带头跪了下来:“求圣上断我苏家女与陈家儿和离!若我儿再在陈家过下去,只恐这条小命都没了!”

这却是事实了。

陈御史往日说嘴,今日此刻便跟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不但是苏公知要求自家闺女与他家儿子和离,便是此后他家大郎想要在上京城中官员圈子里寻个年貌相当的媳妇,恐都没了指望。

——谁家肯把亲生的女儿给婆家糟践?

除非那女儿不是亲生的。

便是有那一等想要攀附的小官叫将女儿嫁于他家,恐怕也会遭同僚耻笑!

这就好比光天化日之下将陈家内宅之事摊开来给旁人瞧,家丑不可外扬,他今日在朝堂之上是彻彻底底的没了脸,以后哪还有立场去纠察同僚?

陈御史心灰意冷,恨不得当堂辞去官职。只不过现在若提此事,才更没脸,唯有等此事消停一阵子再做打算。

萧泽见得苏公知态度坚定,又问过了陈御史,只道两家当初缔结婚缘,如今若要和离,总归要两家大人同意才好。他虽表面是做得公正,但暗底里不知道畅快:平生能看到道貌岸然的陈御史折戟沉沙,断言封喉,实是快意无比。

事到如今,陈御史还有什么话好说?

萧泽当堂判离,令苏公知带女归家,并陈家将苏家女的嫁妆全部送还。

苏陈两家的官司断了,容妍却还跪在当堂。

她方才明明有话要说,却被苏公知给抢了选,原本来时的路上已经预演过的一场好戏却在中间被人截了胡,心头难免有几分不快,待得萧泽一低头瞧见她还跪着,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忍不住问道:“慧福可还有话要说?”

这会儿倒是终于轮到她上场了。

满堂官员除了寥寥几人,其余的官员都忍不住在内心哀嚎:饿死了还不散朝放饭!

容妍这会倒是再不拖延时间,忙道:“臣妹近日撞见多起被暴打的妇人,无家可归,便收留了她们,又请医问药,只觉她们十分可怜。这些妇人倒是不愿意回家去,但婚约未除,又极怕原来的夫家找来。故臣妹想求得圣上恩典,想开一家慈幼局,收留这些可怜的妇人,给她们一口饭吃。但凡进了慈幼局的妇人,想不想回原来的夫家去,婚约算不算数,只看这妇人意愿,原夫家不可再强迫。只求圣上金口玉言,替这些可怜的妇人留一处庇佑之所!”

原来她前面铺垫的气氛都被苏公知给破坏,此刻直通通讲出来,再无可讲,她唯有抬头朝着萧泽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能够让他应下此事。只要他应了下来,此后但有多少泼皮无赖恐都不敢找上门来。

楚家护卫武力值自然不低,可是也不应该浪费在这上面,日后总不能收留的每个妇人身后都跟个贴身保镖吧?

想要让她们能够堂堂正正在社会上立足,一个不受制约的身份便是最大的保障。

饿的两眼冒光的众臣皆将恳切的眼神望向了萧泽,苏公知竟然还站了出来,道:“臣附议!”

旁的官员听到这话,也站出来好几个附议。本来只是容妍的一个请求,倒好像朝中大事一般有不少臣子开始表决。

再不附议,恐怕大家都要饿晕在朝堂之上了。

不过是慧福郡主的一时心善,又不影响国策,有什么好考虑的?

众臣如是想,却不知慈幼局就是大梁女子地位提升的第一步,此后渐涌出一批能力卓绝的女子,跟在福慧郡主身后,甚至影响了整个大梁闺中妇人的思想,这是后话。

后来的人们追溯起慧福郡主创办慈幼局的初衷,都将目光投往北狄,只能怨怪北狄女子地位与男子平等,令得慧福郡主好好一个大梁贵族女子,原本应该在后院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最后却因为在北狄的数年生活的影响之下,走向了社会。

真是…好大一颗毒瘤!

此后,大梁郎君们凡有压制不住媳妇儿,又或者反被媳妇压制的,无不如此作想。

可惜当时无人能有如此远见,新帝萧泽亲自拍板,此后慈幼局收留的妇人,可自由生活选择。并且在慧福郡主向他求亲笔御书之时,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还答应由宫中作坊亲自做慈幼局的牌匾,回头就给容妍送过去。

一场风波渐平,冗长的朝会终于散了,朝中众臣四散而去,先上了停在宫外的自家马车,抱着点心盒子猛啃一气,灌一肚子茶水再考虑回家或者去衙署。